第七卷 第4章
謝聿之在門內找了好幾個時辰,方才在小境山上找到了葉萱。
此時已是夜半時分,高絕的峭壁下,夜風卷起陣陣波濤,在空氣中帶來了寒涼的氣息。
葉萱坐在一堆亂石上,腳邊橫七豎八地丟著幾個空酒瓶,正望著粼粼水面發呆。
“師父。”謝聿之走到葉萱身邊,葉萱以為他要開口勸自己,或者是說些安慰的話之類的,但沒想到他徑直坐了下來,也跟著沉默不語地遠眺起水面來。
葉萱不由失笑,是了,她大概是忘了自己這個徒弟是什麼性子,原本沉重的心緒,也因為謝聿之這一番表現輕松了些許。
離開乾元殿後,她便一直坐在這里發呆,腦海中不斷回蕩著李長老的那句話。
一解意中人被殺之恨嗎?
葉萱不由冷笑了起來,姓李的不知道,她之所以如此惱恨,並不是因為李長老故意出言刺痛她,而是因為這個混蛋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說謝琰已經死了,這是葉萱絕對不能忍受的事!
但她知道,就連明微道君,恐怕在心里也是如此認為的。
謝琰怎麼可能活的下來呢?
那時候他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修為堪堪邁入築基的門檻,而他面對的,是揮手間便可滅殺萬人的魔道巨擘,血幽魔君。
為了修煉,血幽魔君在一夜之間覆滅了五座城市,而謝琰所在的衡南城正是其中一座。
消息傳來的時候,葉萱幾乎瘋了。
她不顧一切地要去衡南城,玄陽道君苦勸不住,只得陪著弟子回到了當初他們曾經隱居過的那座小城。
那小城在清江河畔,原是煙柳畫船、濃鶯軟玉,再呈現於葉萱眼前的,卻是漫天火光、遍地血腥。
城中三千六百九十二口人,幾無一人幸免。
大火將滿地的屍骨燒得面目全非,葉萱就在那數也數不清的屍體中沒日沒夜地翻找。
她從不敬神信佛,唯一相信的便是天道至公,那時候卻將滿天鬼神都祈求了個遍,只求他們不要讓自己在滿地殘骸中找到那個人。
她終究沒有找到,但這可能原因實在太多了,或許謝琰根本就屍骨無存,或許他面貌已毀,葉萱沒辦法在那些屍體中認出他,只有微小到幾乎不可能的幾率,才有可能是他逃出了生天。
“徒兒啊,”葉萱想,自己大概是醉了,否則也不會問謝聿之這個問題,“你說,如果有一個人,人人都說他死了,我卻始終不肯相信,我是不是……很傻?”
謝聿之轉過頭,葉萱這才看到他的眼睛,又黑又沉,瞳孔深處卻像是洇著兩點烏金,就好像——謝琰一樣。
他還沒來的及回答,葉萱卻笑了起來。
即使是對明微道君,葉萱也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她不願意把自己的軟弱和迷惘流露出來,卻不知不覺對著這個只相處了幾個月的徒弟說了心里話。
這大概是因為,他有些像謝琰吧。
他和謝琰長得一點也不像,而這種感覺,葉萱知道,也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是我問了個傻問題……”葉萱低低地笑了起來,謝聿之垂下眼簾,看著身旁的女子把臉埋進掌中,她的身體似乎在顫抖,那低微的笑聲也近乎嗚咽。
“我聽魏師姐說了今日乾元殿中的事,”謝聿之忽然道,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又輕又淡的,“師父,你恨天衍教嗎?”
“我恨。”
她怎麼能不恨,她恨血幽魔君,恨蕩天魔君,恨不能殺盡天衍教之人!
但若是能教她尋到謝琰,便是這滔天恨意,她也能盡皆拋去。
但這終究不過是奢望罷了,葉萱忽然長身而起,將手邊殘酒一飲而盡:“過不了許多時日,道門恐怕就要對魔門宣戰了,我欲取蕩天老賊首級,必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