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389章 痴怨情纏繞難銷
戴若水與丁壽相對盤膝榻上,丁壽運指如飛,依照白壑暝所說脈絡穴位順序,依次循行,白壑暝的通脈救治之法甚為繁瑣,變化玄妙,極為耗神,不多時,二人頭頂百會處便有絲絲白煙涌出,如霧障般將兩人包裹其中。
點過‘交經八穴’後,戴若水猛然噴出一口淤血,緩緩睜開鳳目,迎面見到的是一臉招牌的壞笑。
“小淫賊,是你?”傷勢初愈的戴若水精神不振,說話也沒多少氣力。
“不敢當,一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坐在丁某床上,在下未曾輕薄一下,愧對姑娘稱呼。”丁壽笑容輕佻,神情卻比戴若水還要疲憊。
戴若水牽唇苦笑,轉目四周,“你救了我?”
“在下只是出把子傻力氣,多虧高人指點。”丁壽難得不攬功上身。
“白壑暝?”戴若水早知冷面魔儒博學廣聞,並不意外。
“不錯,經過此事姑娘可還對魔門心存芥蒂?”
“哼,惡人也有行善之時,救我只是小善,抵不過大奸大惡。”戴若水身體虛弱,嘴上卻硬的很。
丁壽啞然失笑,“隨你怎麼想吧,調養好身體之前,不要貿然動手了。”
轉身下榻,丁壽便要離去。
“誒,我在城外林中遇見了兩個受傷的倒霉家伙,他們說什麼‘錦衣衛’、‘大同馬場’的,可和你有關?”
“你遇上他們了?”丁壽算是明白戴若水怎麼尋到此處了,是那倆混賬給招來的。
“我遇見他們在說什麼‘沒想到冷面魔儒仍然健在,藏身臨汾’雲雲,自然要問個清楚。”戴若水回想林中情景。
“那兩人凶惡得很,沒傷到你吧?”
丁壽關切問話讓戴若水心中升起一絲甜意,故作隨意道:“兩個受傷的斷脊之犬,豈能傷到本姑娘分毫,問出話後給他們個教訓便打發了。”
“那二人是白蓮教余孽,以後遇見要千萬小心。”丁壽殷勤囑托。
“囉嗦!”戴若水小嘴一扁,白眼回復,又猛然想起什麼似的,急聲問道:“你——真是魔門中人?不是誆我?”
“如假包換。”丁壽聳肩作答,隨即扭身出了屋子。
擡手拂去唇邊血跡,戴若水流波輕轉,嬌美玉容上升起一片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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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推開房門,只見白壑暝孤坐獨飲。
“她無恙了?”
丁壽點頭,“謝過白師兄。”
“兩不相欠,不必言謝。”白壑暝仍舊不通人情,拒人千里。
“梅師兄長子在太醫院供職,醫術已得乃父真傳,白師兄可隨我回京療傷。”老家伙身體這樣,斷然不是一秤金背後的人物了,丁壽可不嫌幫手多。
“便是梅驚鵲也無法治好老夫傷勢,不必多此一舉。”白壑暝道。
“敢問白師兄究竟受的何種傷勢?”丁壽很是好奇,以梅退之對白壑暝的推崇,老家伙武功絕對是十魔中拔尖的人物,什麼人能將他傷到如此地步。
“與你無關。”
一句話險些噎死丁二爺,想著老家伙一把歲數,權當給朱允炆面子,不跟他計較,舒口氣道:“便是不治病,白師兄也可流寓京師,小弟可就近照料。”
“靠你施舍接濟度日麼?”白壑暝住酒不飲,乜視丁壽。
“師兄在平陽呆了三年,平陽衛這三年的軍器精良便為山西各衛之冠,有此長材何須小弟操心,南鎮撫司內自會為師兄謀一閒職。”南鎮撫司造出來的東西,還不都是老子的,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丁壽暗想。
白壑暝卻不肯如丁壽的意,“若說制器精巧,老夫不如鍾師弟,論及冶煉之法,家傳《龍泉百煉訣》的名劍山莊更在白某之上,就不到京師丟人現眼了。”
素來孤傲的白壑暝竟然對那二人自嘆弗如,丁壽也覺意外,“白師兄不必過謙……”
“據實而言,白某從不知謙虛為何物。”白壑暝舒展了下雙臂,“況且老夫想換個活法,不想再靠打鐵度日了。”
“但不知師兄意欲何為,小弟或許幫得上忙。”冷面魔儒涉獵甚廣,堪稱行走的小百科全書,丁壽可不想這麼容易便放過這個寶貝。
“可是想讓老夫再欠你一次人情?”白壑暝冷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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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映葭枯坐床頭,倚帳默默垂淚。
聽得外間房門響動,白映葭急忙抹去淚水,匆匆迎了出去。
“爹,您回來了?”
“你哭了?”
“沒……沒有。”白映葭心虛地又在臉頰上抹了兩把。
“假話,從小到大你喜怒哀樂是什麼樣子我還不清楚。”
白映葭回憶起兒時記憶,心中甜蜜,玉頰梨渦淺現,“是,女兒什麼都瞞不過爹。”
白壑暝擡起寬厚的手掌,輕輕撫摸女兒被他打出的唇腮傷痕,“還疼麼?”
“不……”白映葭輕輕搖首,似乎非常喜歡父親大手與自己嬌嫩肌膚的觸碰,舉手按住父親那只手掌,使得它與嬌容更加貼合,閉起眼睛,緩緩移動摩挲,迷醉其中。
忽然感到白壑暝掌心中升起一團清涼,臉上腫痛之感大消,白映葭知曉這是父親在運內力為她療傷,急忙美目大睜,“爹,您……”
“別說話。”白壑暝語氣很重。
白映葭不再掙扎,片刻間面頰上的紅腫恢復如初,光嫩如常。
“老咯。”白壑暝頹然倒在椅子上,呼呼喘著粗氣,自嘲道:“一運內力便和要命一樣,還不如早死了干淨。”
“爹,您何苦如此,這點小傷早晚會好的……”白映葭關切之中帶了幾分埋怨。
“趕早不趕晚,怕是夜長夢多。”白壑暝擺手道。
“可是出了什麼變故?”白映葭心中忐忑。
“姓丁那小子要留我為他效力,老夫可不願受這份拘束。”白壑暝一邊咳嗽一邊說道。
“不自量力,女兒去殺了他。”白映葭伸手便要去拿寶劍。
“你不是他對手。”白壑暝連連搖頭,“況且大家師出同門,也不必刀兵相見,不如三十六計……”
“走為上。”白映葭狡慧接口,隨即一笑,“爹,什麼時候動身?”
“今晚。”
“女兒馬上准備。”
“分頭走。”
“為何?”白映葭面露不解。
“為父不能長久運功,要賴你引開守門的錦衣衛。”白壑暝安撫女兒。
“女兒明白。”白映葭堅定點頭,“可要女兒接應?”
“不必,你趕去老房子取一件要緊東西,爹脫身後與你在城東七里坡會合。”
拍怕女兒肩膀,白壑暝難得展顏道:“爹能否脫身,可就看你的咯。”
白映葭眼波流轉,莞爾道:“女兒斷不會讓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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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臨汾城外七里坡。
一身夜行衣的白映葭心煩意亂,坐臥不寧地四下張望,三更已過,仍是不見白壑暝人影。
輕撫手邊的一個上鎖的長形銅匣,白映葭心中不安更加強烈,為了給白壑暝創造機會,她可是費了大力氣,在府衙內連放了幾處火頭,搞得整個平陽府衙雞飛狗跳。
“爹怎麼還不來,難道他被姓丁的官兒給拿了?”為了纏住丁壽,白映葭還在離戴若水療傷的屋子附件點了一把火,可回想起丁壽那如鬼如魅的武功,心中還是沒底。
“大侄女,你下手可夠狠的。”
黑夜中突兀出現的聲音,驚得白映葭不輕,扭身亮劍出鞘,劍指來人。
“是你?!”
“可不就是我麼。”丁二爺現在的模樣可以說灰頭土臉,面上還帶著幾處煙熏的痕跡。
“府衙可是公廨,你放火也該有個節制,幸虧沒出什麼大亂子,累得我四腳朝天,剛騰出工夫來,你也是自作自受,白等這麼久!”丁壽埋怨個沒完。
“我爹呢?可是落在你手里?關在哪里?趕快放了他!”
白映葭連珠般的問話,丁壽還未及作答,寒光閃動,劍尖已至胸前。
折騰大半夜的丁壽此時可沒什麼好脾氣,翻腕烏光涌動,嗆啷一聲脆響,白映葭長劍斷為兩截。
“二爺沒空跟你胡鬧,白師兄早已離去,將你托付與我,隨我回去吧。”屠龍匕點指白映葭,丁壽沒好氣道。
“你胡說!爹不會的!!”白映葭勃然色變,怒視丁壽。
“他如今身份暴露,擔心往日冤家上門尋仇,連累到你,故而借今夜分頭行事,獨自離去,你也不要辜負了師兄的一番苦心。”
“不,不會的,爹還要來取這東西,與我會合,斷不會失約……”白映葭喃喃低語,也不知說與誰聽。
丁壽長吁口氣,深感為父不易,處處要為兒女考慮,走上前道:“你若不信,我便陪你到天亮。”
不等丁壽走近,白映葭突然杏眼圓睜,手持斷劍抵住雪白秀頸,“你別過來,我不和你在一起,不然死給你看。”
“映葭,你怎麼了?”丁壽見白映葭神色語氣有些不對,狀若痴狂,憂心問道。
“你在這兒爹不會過來,你快走,我要在這兒一個人等他……等他……”白映葭眼神充滿迷亂。
“映葭,你……”見白映葭這個模樣,丁壽如何放心。
“別過來!!”一滴血珠從斷劍邊緣滲出,白映葭提防地看著丁壽,“我說到做到……爹的女兒……說到做到。”
丁壽氣得一跺腳,“你到底要怎樣?”
“你走,走!”
對方這個樣子,丁壽也不敢用強,只能期望她自己冷靜,“好,我走,你何時想開了,便來尋我。”
思量一番,丁壽將屠龍匕拋到銅匣上,“你的劍斷了,這個留著防身。”
孤身軟倒在山坡上,白映葭失魂落魄地自語道:“爹一定會來的,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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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洞縣。
前幾日通奸殺夫大案的熱潮還未消退,街頭巷尾還有人噴著吐沫星子不時議論著。
懷抱銅匣的白映葭容顏憔悴,踽踽獨行在人來人往的門前大街上。
她苦等一日一夜,未見白壑暝到來,心中還抱著一絲希望,或許爹是走岔了路,離臨汾近的只有洪洞縣一處大邑,白映葭便不顧辛勞兼程趕來。
日已偏西,一股熱油飯菜的香味飄過,白映葭才省起自己久未進食,早已飢腸轆轆,擡頭見道邊一處客店,也未多想,舉步而入。
草草用了飯,白映葭倦意難遣,要了一間客房,和衣倒頭就睡,直到雞鳴五鼓,才悠悠醒轉。
疲乏消解,白映葭腦子也覺清醒了許多,她實不信白壑暝會舍他而去,但何處去尋又毫無頭緒,不由愁容無已。
不防觸到手邊銅匣,白映葭突然萌發一絲奇想,既然爹對匣子如此重視,其中之物定然非比尋常,也許有线索也未可知。
扭了幾下銅鎖,未曾擰開,白映葭也是狠了心,抽出丁壽送的那把屠龍匕,用力一揮,銅鎖應手而落。
白映葭滿懷希望地掀開匣蓋,里面除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外,別無他物。
白映葭眼淚在眶中打轉,又悲又怒,身子顫抖不停。
自己取回的便是這麼一塊石頭?
爹會為了這塊石頭來與自己相見麼?
爹果然是在騙我?他不要我了?
一聲嘶吼,銅匣疾射而出,玉掌下揮,方桌頓時被震得四分五裂。
兩行清淚,再也抑制不住,滾落香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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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店的生意不錯,頗有幾分富態的掌櫃在櫃台後噼里啪地撥打著算盤,記錄著一筆筆進賬。
“掌櫃的,退房結賬。”沉甸甸的銅匣‘當’的一聲放在櫃台上,白映葭聲音恢復了清冷孤傲。
“客官稍等。”掌櫃的笑臉相答。
店小二鬼鬼祟祟地貼著掌櫃一陣耳語,掌櫃笑容中多了幾分尷尬,“客官,敝店招呼可是不周?”
“沒有。”白映葭回答干脆。
“那……”掌櫃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
“那客官何故打壞小店家什,本店這小本生意,也是難做……”掌櫃的雖是質問,臉上還掛著市儈的笑容。
“我賠。”
“謝客官。”掌櫃的頓時輕松不少,“您的店飯錢一共是八分銀子,加上房內的擺設麼……承惠三錢二分。”
白映葭對這個數目並沒多話,一模腰間,臉色陡然一變,她夜間換衣放火,可不會帶行李在身,銀錢都在原來的行囊中,還未曾去取。
慣會察言觀色的店掌櫃立時發現端倪,干笑道:“客官,可是有何不妥?”
“我手頭一時不便……”
掌櫃的登時連假笑也收了起來,繃著臉道:“方才說了,小店小本經營,客官不要為難小的。”
“這把匕首削鐵如泥,是難得寶物,便抵給店家。”丁壽如果知道自己的屠龍匕被白映葭只當三錢余的銀子,怕會氣得吐血。
掌櫃的譏笑一聲,“我要這東西有什麼用,殺雞還是刮魚鱗!”
“那你說如何?”白映葭眼波一轉,淡然問道。
“我看你這銅匣頗有些分量,還值些銀子。”掌櫃的伸手便向櫃台上的匣子摸去。
“啊——”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掌櫃的那只手被白映葭反手扣住,似乎可聽見掌骨發出的‘咯咯’脆響。
“這不是你能碰的。”白映葭冷冷說道。
“大家評評理,這娘們吃霸王餐,住店不給錢還打人,還有王法嘛!”
掌櫃的疼得冷汗直流,高聲叫嚷,立時引來一群人圍觀。
“太不像話了,登門欺負人!”
“看這女子相貌娟秀,也不似橫蠻之人,怎會如此無禮!”
“按院大人就在洪洞,咱們把這娘們扭送縣衙法辦。”
眾人七嘴八舌,指指點點,白映葭不為所動,只是寒聲道:“這把匕首抵你店錢盡夠了,若要銀子,我回頭送來,如何?”
“你走了我上哪兒找你去!拿把破小刀蒙事,做夢!”掌櫃的也夠硬氣,輸人不輸陣。
“出門在外,難免有一時不便,店東何必咄咄逼人,這位姑娘的花費由在下會鈔便是。”
一個玉面朱唇的錦袍人含笑進入店堂,對跟隨在後的高挑少女微微頷首示意,少女隨手從囊中取出一錠元寶拋了過去。
店掌櫃單手接過,眼睛一亮,不相信地塞到嘴里又咬了咬,嗓子都劈了地喊出一聲“金子!!!”
周圍人一通大嘩,這來的什麼人啊,一出手就是金子開路。
掂了掂足有五兩重,店掌櫃頓時不顧掌心傳來的徹骨劇痛,盡量用全臉迎著來人奴顏諂笑,哆哆嗦嗦道:“這可多出太多了,小店實在找不開……”
“多的便給店東治傷。”
“哎呦,小的這卑賤身子,哪值這麼多錢!謝謝客官了!”店掌櫃恨不得跪在來人腳下猛磕幾下。
白映葭松開了掌櫃手腕,沒法不松了,這掌櫃的好似喪失了痛覺般,為了讓來人瞅見他臉上媚笑,他那只胳膊幾乎擰成了麻花。
“多謝足下援手,敢問尊姓台甫,仙鄉何處,在下來日必定加倍償還。”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在下司馬瀟,本來此地拜會一師門長輩,不意偶遇姑娘,相逢即是緣,請移芳駕一敘,如何?”
司馬瀟翩然施禮,一雙星目一瞬不瞬地緊盯面前嬌容,笑容和煦,如冬日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