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498章 三秦子代母辭情 河北盜為財反目
顧府大門前臨街的一間小茶肆內,幾個茶客據座閒話,只是仿佛不經意間,眼神都不時瞥向顧家宅門方向。
“這撥人是滄州鐵拳門的,周敬之那老東西開門授徒,底子還算干淨,不必在意。”
“那四個是魯中楊頭他們幾個,平日里自命俠義中人,也沒聽說有什麼案底。”
東廠酉顆掌班三眼雕計全眯著他那一雙斗雞眼,雖是隔著老遠,還是將從顧府門里走出的人識了個一清二楚。
“這個傻大個是”劈山刀“邢本道,卻是個底兒潮的。”
聽計全這話,同桌的曹大康暗打了個手勢,立有街邊喬裝的西廠番子躡蹤跟了上去。
“那個尖嘴猴腮的小子是飛賊賈勉兒……”見曹大康又要隨手指派,計全嘴角一挑,“賈勉兒在道上人稱”草上飛“,有名的身輕足健,曹爺可得安排個腿腳靈便的,別屆時跟丟了人,讓我們兄弟幾個跟著出丑……”
“多謝計掌班費心。”曹大康不陰不陽地回了一句,向鄰桌的焦福點點頭,焦福立時會意起身,隨後跟了下去。
“我說曹老大,咱們在這兒可盯了幾天啦,你說王大川那兔崽子真的能在顧家宅子里藏著?”
熊天霸對兩邊的勾心斗角視若不見,他從來每日無酒不歡,茶館里從早到晚無酒無肉,嗑瓜子嗑得嘴里快淡出鳥來,早便忍耐不住。
曹大康靜靜打量著幾個東廠掌班的神色,忽地淡淡一笑道:“我與你一樣俱是奉命行事,哪里知道許多,想來以東廠幾位爺與丁大人的情分,當能多得幾分明示吧?”
地鼠常九摸著他那兩撇鼠須,慢悠悠道:“依我看啊,八九不離十。”
“哦?敢情常兄指點迷津。”
“丁大人行事看來隨性,實則穩便得萬無一失,此番敢在四九城里搞起這麼大的陣仗,自然是有所憑恃。”常九把玩著手中茶杯,緩緩說道。
熊天霸仰脖將一盞茶喝個干淨,又連啐了幾聲將吃進嘴里的茶葉吐掉,急聲道:“那我們還瞎等個什麼,直接衝進去拿人不就是了!”
“誒——,顧北歸也算是一號人物,豈能無憑無據便進去拿人,丁大人也提前交待過,那些離開的江湖匪類盡可緝拿到案,但不得與顧府扯上任何關系,看來也是心有忌憚。”
曹大康叱責自己這邊的莽撞同僚。
“丁大人自然是心有忌憚,可那顧北歸還真上不了台面……”曾隨著丁壽夜探香閨的常九神秘一笑,早猜出丁壽此番安排用意。
“哦?難道顧府中還有更厲害的人物不成?”曹大康好奇問道。
“這個麼……卻是沒的,”常九方才沒忍住一時賣弄,此刻卻已醒過神來,背地里議論上司的風流韻事,可容易招惹是非,干笑幾聲遮掩道:“丁大人辦案從來是明察秋毫,想來也是為了秉公執法,勿枉勿縱。”
曹大康自然不信這番鬼話,皺眉道:“既然如此,我等又未曾見過那王大川真實形貌,何不讓柳侍御的人參與進來?”
“怎麼,丁大人親近我等,送些功勞上門來曹爺還看不上不成?”常九怪眼一翻,冷言冷語道。
“常兄誤會,”曹大康可是見識過丁壽手段,生怕這話傳到他的耳中,急忙解釋:“曹某也是盡心辦差,生怕誤了丁大人的拿賊大事!”
“按圖索驥,那王大川還能逃上天去?況且……”常九拍拍身邊計全的肩膀, “比起銳眼識人,咱們東廠的招子,也不會比六扇門那些人差了!”
“那是那是,楊校雖自號”神眼狻猊“,但也不過是兩只眼,如何比得上計兄的”三只眼“來。”
曹大康曉得辦好這趟差事還要多仰仗東廠中人,少不得恭維幾聲,緩和一番彼此關系。
計全果然受用,得意洋洋道:“好說,好說。”
此時忽又一人匆匆進了茶館,在常九耳邊低語了幾句,常九面色一變,肅然起身道:“後門石雄那兒傳來消息,點子露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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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冥冥中果有報應一說,偌大的北京城被丁壽折騰得雞飛狗跳,他自己也未得清閒,康海老母纏綿病榻經年,終究是撒手人寰,按說丁南山與康對山並無多深交情,本想遣人備份祭禮盡個心意也就罷了,偏偏劉瑾對此事甚為上心,親往上祭不說,還硬是也拉了他去,聞得劉太監親往祭靈,朝中百官也坐不住了,不管往日有無交往,望風景從者不可勝數,一時間康府宅前車來轎往,官去官來,好不熱鬧,康海老母也算是極盡哀榮。
劉瑾與丁壽的車馬抵達康邸時,早得了消息的李東陽與焦芳等閣部重臣乘了小轎先到一步,雙方見面自少不了一番寒暄客套,隨後至靈前上祭,這班人身份顯貴,康海不敢怠慢,接了眾人讓至後堂獻茶。
“人死不能復生,狀元公節哀才是,這喪事內外有什麼需要幫襯的,盡與咱家分說便了。”劉瑾寬慰康海道。
康海內心悲慟,容顏憔悴不堪,勉力謝禮道:“謝內相掛念,賴得敬夫等友人幫忙支應,內外都算安帖了。”言罷又揩了揩眼角淚水。
“令堂了卻塵緣,登臨仙界,你我塵寰之人便不必多掛念了,眼前要緊的是如何料理身後之事,務要請逝者天上安心為好。”
李東陽捋須輕聲言道。
“李相說的是,下官謹記。”康海躬身謝禮。
李東陽斜睃觀了下劉瑾神色,隨即轉眸展顏道:“老夫不才,也想為逝者略盡綿薄,但不知令堂的碑銘可曾書就?”
按大明此時慣例風尚,士大夫有父母之喪,皆持重幣為摯到內閣請德高望重的大臣撰寫碑銘傳表,李東陽貴為首揆,海內文章又稱第一,此時主動透露出為康海亡母撰寫碑銘之意,足見對其青目有加,一旁焦芳猶還記得寶貝兒子未被李東陽點中狀元的舊怨,聞言立曉其意,不免心中暗恨:這老兒又在劉瑾面前賣乖!
劉瑾聽了果然面露笑意,“李相海內文章領袖,輕易可不動筆,如今屈節行文,狀元公還不趕快謝過!”
康海非但面上沒有喜色,反而多了幾分尷尬,施了一禮道:“李相紆尊,下官受寵若驚,只是已先央了李獻吉為墓表,又請段德光作傳,不好為這一事再煩閣老,萬請擔待。”
李東陽笑容頓凝,焦芳卻險些笑炸了肚子,你李西涯以文衡自任,自以為天下文章皆出你李門,卻忘了康德涵等幾人取法漢唐,對爾之茶陵派詩文風氣不以為然,如今自取其辱,真是快哉快哉。
“哈哈,原來如此,老夫確是多此一舉了。”李東陽不愧是宰相氣度,轉眼間言笑如常。
“是下官慮事不周,辜負閣老美意。”康海連聲致歉。
李東陽擺擺手,“李獻吉等人也都是當今才子,既然快了老夫一步,我自當讓賢,德涵不必介懷。”
丁壽抱著胳膊在邊上看熱鬧,管是李東陽還是李夢陽,哪個替康海死去的老娘寫墓志銘他都不操心,只要別讓二爺出來現眼就好,他正看個樂呵,外間一個錦衣校尉悄悄溜了進來,貼著他耳邊低語了幾聲,丁壽微微皺眉,與劉瑾康海等人告罪一聲,便領著手下出了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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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家前院早搭了靈棚,和尚道士們搖頭晃腦地誦經打醮,靈棚不遠處卻有一個身著獬豸補子的官兒焦急地來回打轉。
“我說柳大人,你還懂不懂點禮數?人家這里正辦著喪事呢,你天大的事就不能緩上一緩,非得追到這兒來說!”
被趕鴨子上架來祭奠的丁壽將一腔牢騷全發到了柳尚義頭上。
“誒呦我的丁大人,等這件事料理完了,我自去逝者靈前叩頭賠罪!”柳尚義急得跺腳,拉著丁壽便向僻靜無人處鑽。
“怎麼檔子事?發現王大川了?”
明知王大川去處的丁壽笑著打趣,他讓柳尚義領著手下人等督促五城兵馬司全城大索,看是聲勢浩大,實則顧家所在坊市安排的全是廠衛中人盯梢,並不教他人染指,打的便是“打草驚蛇”的主意,說來為了顧采薇那丫頭,二爺也是真下了血本,數以萬計的官兵百姓陪著演戲。
“如今便是王大川在下官眼前,怕也沒那心思去捉他啦!”柳尚義一臉苦澀,從袖中取出一物道:“大人請看。”
“這是什麼玩意?”丁壽接過一瞧,只是普普通通一條白布,當手帕大了些,做汗巾尺寸還嫌不足,也就是在臂上繞個幾匝的模樣。
丁壽鼓起了眼睛,一副你敢那老子開涮的神情,柳尚義急忙解釋:“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今日領著手下盤查北居賢坊,開始也算順遂,後來敝屬賈鉞發現了租住在一個院落的十余商販路引有假……”
經過這幾日相處,丁壽已然明了那賈鉞便是柳尚義身邊書辦模樣的人,且此人在江湖中還有些名號,喚作什麼“聖手書生”,專擅作假文書印信等物,二爺初聞時還暗道柳尚義招攬了這麼個造假販子在身邊,不是引狼入室麼!
“許是嫌官辦文書麻煩,為圖方便鑽了空子,”丁壽倒是沒有懷疑賈鉞眼力,此人既擅造假,想來識假的手段定然不差,只是幾份假路引實在算不得什麼大案,那些往來行商歸期不定,非讓人家定下返鄉時日也實有些強人所難,只是隨口道:“解到衙門去問明來路,罰上幾兩銀子,再打幾板子懲戒一通開釋就是。”
“下官初時也是這麼想的,誰料那些人一聽要將他們解往衙門,立時當街露刃行凶,還傷了好些軍士。”
“嗯?”丁壽不得不慎重起來了,白日行凶,殺傷官軍,這可不是等閒穿窬之盜敢干的事,沉聲道:“可查出什麼根底?”
柳尚義懊惱搖頭,“歹人凶頑,不甘就縛,始終負隅頑抗,故而……未曾留下活口。”
“悍不畏死?”丁壽心中更是忐忑,喃喃道:“此等死士絕不是等閒盜匪,會不會是王大川那班人?”
“經楊校辨認,並無王賊黨羽。”柳尚義又道:“搜遍屍身,除了每人身上這條白布外,並無其他異處。”
丁壽又將那白布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終究沒發現什麼異樣,“這就是一條平常布樣,質料也薄了些,藏不下什麼暗碼印記,莫非……”
丁壽突然心頭一激靈,倏地轉頭凝視柳尚義,只見柳大人也是雙眸深邃地望向自己,緩緩點了點頭。
“白布既是平常,偏偏又人手一條,這其中意味可就有些微妙了,莫非是其同伙間約定的標記?”
“下官也是憂慮於此,才速來奏稟緹帥,那伙人並不多,又同住一處,朝夕相對之下,似乎用不上此物辨別彼此,除非……”柳尚義欲言又止。
“除非這京中他們還有同伙,且人數不少,彼此間並不算是熟識。”丁壽依理推測。
“目前而言下官並無證據佐證,僅是揣摩臆測……”
“便是萬中之一的可能,我等也不可掉以輕心,京師之內盜眾作亂,不管他們所圖為何,只要事發,縱然陛下不肯降罪,丁某也沒臉做這個錦衣衛的堂官兒了!”
丁壽冷笑一聲,森然道:“柳大人,順天保定等府可都在你這捕盜御史的轄境之內,屆時你又該如何自處呢?”
柳尚義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躬身道:“卑職這便督人徹查全城,逐一搜檢可疑之人,有發現藏有類似布樣的一概緝拿。”
丁壽微微搖頭,“不,若是盤查太急,須防賊人狗急跳牆,況且京中人煙稠密,生出事來不知殃及多少無辜,操切不得。”
柳尚義如今六神無主,他是弘治十二年的進士,從知縣任上摸爬滾打了近十年方得重用,可不想就此前程盡毀,深施一禮道:“請大人明示。”
“賊人居所可有什麼蛛絲馬跡?”
柳尚義搖頭,“房屋主人世居京師,鄰里作保此人向來憨實,並無惡跡傳言,只言說這些人不久前以行商走販之名租賃其宅,他貪圖房錢豐厚,也未曾多問其根底。”
城中並無落腳之處?丁壽摩挲著下巴思忖片刻,忽道:“將那處院落清理干淨,安排人守在院中,如有人前去奔走聯絡,立即拿下拷問。”
柳尚義應了聲,又心憂道:“賊人謀算如何還未知曉,如此守株待兔,萬一緩不濟急……”
“封鎖京師內外各坊市街道,許進不許出,令五城兵馬全速清查,凡是年來客居京師九城者,不論根底一律攆至城外東郊!”
丁壽神秘一笑,“至於路引真假,就不必多做計較了。”
“大人,如此一來豈不是讓那些賊人趁便聚集?”
柳尚義實在捉摸不透丁壽用意,封鎖街道可以斷絕彼此消息,何不就此各個擊破來個干脆利落。
“你怎知那些賊人的路引都是假的?逐個搜身摸排,這京師得封個幾天?京內文武勛貴多如牛毛,你我難道連朝都不讓他們上了?”
一連三問,柳尚義啞口無言,只得速去布置,丁壽又叫過一個校尉低聲吩咐了幾句,手下領命告退。
轉過身來,望著半空中高揚靈幡,丁壽唇角微勾,切齒冷笑:管你是誰,敢在二爺地盤撒野,就等著給自己收屍吧!
“衛帥!”錢寧悄無聲息地移步身後,“常九傳訊,王大川露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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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門至通州段為漕糧入京必經之路,每逢京都填倉的時候,往來糧車絡繹不絕,熱鬧非常,長久下來,便有許多百姓依著東南段城牆沿河建房,形成了大片民居院落。
說是院落,實則多是泥磚土牆壘砌而成的雜院,低矮屋舍鱗次櫛比,鄰里雞鳴狗吠、爭吵喝罵聲聲入耳,更兼汙水穢物遍地橫流,環境嘈雜惡劣,甚是不堪。
“王大川一干人也算是成名巨盜,怎麼挑在這麼個地界落腳?”
錢寧捂著鼻子,打量周邊,他所處院落雖經過簡單收拾,還是隱約有陣陣腐臭從牆外飄來。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鬼地方沒人待見,他們才選了此處吧……”常九早年慣常下墓發冢,算是見多識廣,如今這點氣味對他只是小意思,面色如常地笑道:“錢爺,坐下說。”
錢寧皺著眉頭將眼前的條凳上下看了七八遍,確定上面沒有雞屎狗尿一類的穢跡後,才不情不願地坐了下去。
“沒有打草驚蛇吧?”
“錢爺放心,東廠的弟兄們干這事輕車熟路,周圍幾個院子清出來的住戶都關在一處好生看管,不會走漏了消息。”常九拍著胸脯打包票。
曹大康一直打量著錢寧等人的一身便裝,此時干笑一聲,“不知丁大人有何諭令傳下,還請錢兄明示。”
稱呼得這般親熱,老子跟你很熟麼!錢寧乜眼瞧著曹大康,撇撇嘴道:“衛帥吩咐,只要王大川他們不生事,就放出去收拾。”
“放出去?!”
曹大康一聽登時急了,“王大川此人並非浪得虛名,確有幾分真本事,手底下也都是積年悍匪,狡抗成性,一旦放出去天高地闊,若被他們走脫了如何是好!”
曹大康心念著拿下王大川立功受賞,對此安排自然心存不滿,沒忍住叫了出來,卻只換來錢寧的一雙白眼。
“怎麼,曹先生對衛帥的安排布置有所不滿?”錢寧吊著眼睛問道。
“不敢,”曹大康想起臨行前谷大用的囑咐,立即低頭服軟,忍氣吞聲道:“兄弟聽憑安排就是。”
“嗤——”錢寧輕蔑一笑,起身拍拍手道:“教咱們的眼线再撒遠些,王大川那猴崽子既然這麼多年都沒翻了船,想必警醒得很,別鬧出什麼動靜露了馬腳出來。”
常九點點頭,才要命人傳信,忽然外間一個喬裝的番子匆匆趕了進來,貼身耳語了幾句。
常九聽後面色凝重,扭頭道:“我說錢爺,今兒的動靜怕是小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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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大雜院,看著像是個貨棧,院子中間堆滿了大包小包的貨物,七八間東倒西歪的土房,四處漏風,一個戴著破氈帽的伙計蹲坐在院口的門檻上打哈欠,只是偶爾從壓低的帽檐下透出的警惕目光,足見這位並不困頓。
北房堂屋中,二三十人將不大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一個個兩眼放光地盯著箱子中的雪花白銀,七嘴八舌說道個不停。
“還是老大厲害呀,單槍匹馬出去這麼幾天就弄回來幾千兩銀子,咱們在外間打生打死幾個月也未必攢得下這麼些銀兩!”
“那還用說,咱們大當家的是什麼人,有勇有謀啊,鑽到皇帝老兒的眼皮底下,照樣能混得風生水起,大把大把的銀子進賬……”
王大川拿起一錠銀子在手中掂了掂,隨手丟了回去,撇嘴道:“就這麼點銀子,你們就拔不出眼了,真他娘給爺丟人!”
眾盜匪面面相看,都識相得閉住了嘴,其中一個看來在賊伙中有些身份,捧了杯水獻給王大川,訕笑道:“大當家的別生氣,兄弟們這陣子不是好久沒開張做生意,眼皮子變得有點淺嘛……”
王大川咕嘟咕嘟將水喝個干淨,空杯一丟,抹了把須上水漬,沒好氣道:“他奶奶的,河間保定那些鷹爪孫狗皮膏藥一樣盯著咱們,老子原打算敲顧老頭個幾萬兩,大家隱姓埋名藏個一年半載的,等風頭過去了再說,誰承想他只給了五千,這點銀子看著不少,可一人百十來兩夠干甚使的,老子當年干這一行,可不是為了窮嗖嗖地過苦日子!”
“嘿,他娘的,顧北歸這老兒這般看不起咱們兄弟,大哥,咱們干脆把他給點了!”
其實倘若真個一人分到百兩銀子,莫說一年半載,便是三年五載也可過得有滋有味,只是王大川手下這班悍匪俱是和他一樣過慣了闊綽日子,讓他們和尋常百姓一般精打細算,簡直比掉了腦袋還要難受,故而也並無人念著顧北歸的情分,一有人提議,眾人立即紛紛應和。
“點了他對咱們有甚好處?那老兒官面上認識多少人?沒憑沒據的保不齊他就來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們落個白得罪人,以那老兒在江湖上的人脈,咱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好混咯……”王大川隨即盯著銀子嘆了口氣,“況且人家這事做得也漂亮,老子我服他這口氣!”
見老大好像突然轉了性子,一干手下反不知說些什麼好,有的便順著他話頭道:“既然這樣,大哥,咱們不妨就撤了吧,您不曉得最近京里突然盤查得厲害,風向不太對……”
“走?走她姥姥!來往過路的行商能有幾個銀錢,你們看這京城里,滿眼都是高台階的大宅門,隨便干上一票就夠咱們好吃好喝幾年呢!”
王大川冷笑幾聲,喝道:“張玄,你的盤子踩得怎麼樣了?”
適才捧水的那人聞聲立即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箋,“這京里到處都是達官貴人的宅邸,按大哥您的吩咐,咱們稍微打聽了一下,這是名單,請大哥過目。”
王大川掃了一眼,眉頭一挑,“就他娘這麼幾個?”
那人賠笑道:“這不是趕上官府嚴查外籍人口麼,不過兄弟保證,單子上的都是京里一等權貴人家,個個都是肥羊!”
王大川眯著眼睛掃視名單,單上人名旁都用小字標注著官職爵位,以及宅邸位置,可說是細致非常。
王大川只是大略一看,便將紙箋往桌上一拍,棒槌似的手指戳著一個人名,道:“就這個姓丁的了。”
好死不死,怎地偏偏選中了他!負責踩點的張玄心中暗暗叫苦,滿臉堆笑勸道:“大哥,此人可是錦衣衛的頭兒,手下管著緹騎……”
“老子干的就是他錦衣衛!”
王大川仰頭嗔目,神色不屑,反詰道:“寧可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緹騎又如何,能把大爺屌毛咬下來?”
張玄苦著臉道:“平日咱們自是不用怕,可如今不是風聲緊麼,大哥您也曉得,官兵這幾日突然開始清查游民,我擔心是衝著咱們來的!”
“瞎他娘擔心什麼,九成九就是衝咱們來的,哼,算算日子,楊校那小子聞著味兒也差不多該到了!”王大川摩挲著臉上大胡子,陰聲冷笑。
一聽這話,眾盜立時神色慌亂,“既然如此,大哥,我們就趕緊撤了吧,被楊校那家伙咬住了尾巴,再想甩開他可就難啦!”
眾人都曉得楊校追蹤躡跡方面的本事,直隸境內不少道上同行都折在了他手上,他們這支人馬也是吃盡了苦頭,霎時間個個萌生退意。
“怕個鳥!京城內外這麼大,官府的鷹爪孫就是鐵了心找咱們這幾十號人,得花去多少工夫,等他們發現,咱們早做完了買賣遠走高飛了。”
王大川不屑地晃著腦袋。
連月來眾盜被楊校領著官軍圍追堵截,如今想來仍是心有余悸,張玄憂心道:“即便大哥想干上一票積攢盤纏,也不必非要選中丁壽這狗官啊,這廝據說可是皇帝老兒身邊的紅人,坊間傳聞此人氣量也不甚大,對他下手怕是會鬧出大動靜來……”
“老子就是怕動靜不大,”王大川怒目圓睜,咬牙切齒道:“柳尚義那老狗膏藥一樣地貼著咱們,哥兒幾個攢的那點家當散了個干淨,此仇不報,老子咽不下這口氣!”
“老子非但要洗了這姓丁的狗官,還要大張旗鼓的報出名號來,讓京城人都知道,是我立地開山王大川搶了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
你這不是吃飽撐的,非把人往死里得罪麼!張玄愁眉苦臉,“大哥,咱這麼干圖個啥啊?”
王大川哈哈大笑,“這姓丁的狗官折了面子,再探聽出咱們是柳尚義他們久捕不得的人,以這狗官的小肚雞腸,豈能不遷怒那姓柳的?”
“可得罪了錦衣衛,咱們也是捅了馬蜂窩啊!”張玄攤手道。
“得罪便得罪了,好似你不得罪他們,錦衣衛的鷹爪孫就不來尋我們麻煩似的!”
王大川撇了撇嘴,“那時候咱們早卷了金銀,找地方逍遙快活去了!”
“話雖如此,可錦衣衛人多勢眾,並非浪得虛名,咱們何不另尋個肥羊下手,同樣能教那柳尚義難堪,還不至於有許多麻煩手尾……”張玄依舊試圖勸說老大改變主意。
“你當我是隨便選的那姓丁的?”
王大川撫著下巴茂密胡須,得意道:“這段日子我可也沒閒著,在顧家探聽出不少消息,這姓丁的狗官手面豪闊,給顧府的奴才隨手打賞的都是金子,曉得他給顧北歸送的壽禮是什麼?”
“什麼?!”
眼見眾手下大眼瞪小眼巴巴望著自己,王大川神秘一笑,舉起醋缽兒大小的拳頭,“這麼大個兒的夜明珠!”
“姥姥,這麼大,聽都沒聽過!”
“這麼一顆怕是能把前門樓子買下來吧?”
一眾盜匪大呼小叫,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王大川咧著大嘴叉子,笑道:“怎麼樣?那姓丁的家里有的是金山銀海,這票值不值得干?”
“值了!”
“干他娘的!”
眾匪都是見錢眼開的亡命之徒,此時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唯有張玄面帶難色,欲言又止。
“大哥,這個……”
“我說張玄,你自打有了相好以後怎麼就變得娘們唧唧的,有話說,有屁放,別給老子藏著掖著!”王大川不滿冷哼。
張玄有心道那丁壽既是錦衣衛首腦,府中侍衛斷不會少了,如今咱們哥幾個都已是喪家之犬,何必為了幾個身外之物再捋虎須,可瞧著自家老大一臉不耐,再看看眾兄弟瞪著通紅眼珠子興高采烈地模樣,他明智地將到了嘴邊的勸說重又咽回了肚子,當面叫兄弟,背後捅一刀的事在綠林道上可不少見,還是不要干犯眾怒的好。
“一切聽大哥安排。”張玄識趣地表明心跡。
“好,這才是我老王的兄弟,夠種!”
王大川拍著張玄肩頭咧嘴大笑,眼見上下一心,正心底盤算如何做下這筆大買賣時,忽然面色一肅,朝外喝道:“什麼人?!”
本就不夠結實的兩塊門板轟然破裂,一道人影飛射而入,王大川厲聲怒喝,一躍而起,人在半空厲斬刀已是出鞘,一揮之下,血雨噴灑,闖入的人影被他這一刀之威一分為二。
“蓬”、“蓬”,兩截殘軀墜地,五髒六腑流了一地,房間本就不大,近門的許多人也被濺了一身汙血,紛紛起身閃避,忽然有人叫道:“大哥,這是咱們的人!!”
不消人提醒,王大川已然發覺適才飛進屋內的正是安排在外望風的手下,他此時看也不看那地上的倒霉蛋一眼,只是冷冷地盯著門口背對陽光的高大身形,“相好的,報個萬兒。”
那幾乎將正門完全堵住的高大身形嘿然一笑,大步踏前進了屋子,沒了外間陽光干擾,可以清晰辨出此人相貌,只見來人粗眉巨眼,燕頷虬須,一臉粗豪之氣。
王大川面色凝重地看著眼前人,牙關間緩緩迸出三個字:“齊—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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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雷刀齊彥名?”錢寧在經歷司時心思大都用在朝中官員履歷上,對江湖人物所知不詳,托著下巴思量半天,遲疑道:“什麼來路?”
“也是河北道上一員巨寇,憑著手中一百二十斤的奔雷刀,橫行一方,”常九捻著兩撇鼠須慢悠悠道:“不過他平常慣是獨來獨往,是以聲勢不比王大川招搖。”
“左一個盜首,右一個巨寇,直隸地面上怎麼竟出這些東西!”
錢寧眉梢一揚,語帶不滿道:“劉公公遣出捕盜御史前,地方上就任由這些賊盜糜爛?”
“幾十年的沉疴,豈是一時便能根除的,何況地方利害關系牽扯,扯皮推諉也是常事,”常九畢竟在東廠日久,也窺了其中些許門道,瞥了旁邊曹大康一眼,嘿嘿笑道:“否則當年成化爺又何必另置西廠……”
曹大康心中一動,“這齊彥名自己送上門來,錢大人看是否也要和王大川一般處置?”
錢寧陰著臉,冷聲道:“且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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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屋之內,眾盜各持兵刃怒目相向。
“難得王大當家的還識得兄弟我,不枉當年相交一場。”齊彥名大剌剌一拱手,好像對劍拔弩張的眾人視而不見。
“屁的交情!這便是你給老子我的見面禮?”王大川刀尖一指殘屍,寒聲喝問,適才他一刀揮出,便覺出砍到的實則已經是個死人。
“齊某特意來尋王兄嘮嘮家常,這狗娘養的夾在中間礙事,只好讓他閉上嘴咯。”齊彥名一副理所當然樣。
王大川強忍怒火,“哈”的一聲,譏嘲道:“那如今已然見了面,你有甚家常事要說?”
“說什麼不重要,”齊彥名的目光越過眾盜,直盯著中間擺放的那一箱銀子,眼神灼灼道:“看見什麼才是要緊,按江湖規矩,見面分一半,王當家的當不會與兄弟我破例吧?”
王大川回身看了眼銀子,轉頭冷笑道:“好大的口氣,王某兄弟們拼死拼活掙下的銀子,你齊彥名張嘴便要分去一半,憑些什麼?”
齊彥名忽然放聲大笑,笑得王大川莫名其妙,怒喝道:“你鬼笑個甚?”
擦去眼角笑出的淚水,齊彥名大口喘著粗氣道:“拼死拼活掙下的?你王老大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蹭吃蹭喝了兩天白得來五千兩銀子,放眼整個綠林,怕是也尋不到你王老大這般輕巧的買賣!”
天下間總有些事情是做得說不得的,王大川並不為勒索顧北歸感到汗顏,但被齊彥名毫不客氣當面掀個底兒掉,頓時氣得滿臉通紅,恨聲道:“那又如何?你要是眼紅自己也去做就是!”
齊彥名搖搖頭,“俺老齊還干不出吃飯砸鍋的混賬事……”
見王大川即將發作,齊彥名又道:“這樣吧,念在往日情分上,你我各退一步,也不談什麼二一添作五了,你王老大就念在老齊我後面跟了你一路的辛苦上,分我兩千兩,如何?”
“那我豈不是占了你的便宜……”王大川嘿嘿冷笑。
“都是自家兄弟,客氣個甚!”齊彥名大手一揮,表現甚是大度。
“我他娘剁了你!”王大川笑容倏地一斂,長身而起,手中厲斬刀化成一道匹練,直劈而下。
齊彥名表面痴言呆語,實則一直留心王大川動向,不等刀光及身,人已疾躍退至屋外,抽出腰刀當門而立,“好言好語你不聽,那咱們就手底下見真章吧。”
“好!”王大川一擊未中,隨即一聲暴喝,騰身飛起,厲斬刀直取齊彥名項上人頭。
齊彥名此時卻不再退,腰刀一橫,反劈了回去。
“當”的一聲金鐵交鳴,屋內眾盜只覺耳邊嗡嗡作響,余音久久不絕,這一招以硬碰硬,生生將王大川的龐大身軀頂回屋內,齊彥名倒退四五步才站穩身形,只覺持刀一側半身酸麻,不覺暗自心驚:這小子名頭不虛,手下果有兩把刷子!
王大川卻是更不好受,論功力他本勝過齊彥名一籌,可如今才受內傷,又暴怒之下強行交手,跌回堂屋只覺胸中一陣氣血翻騰,險些再噴出一口血來,他曉得身上傷勢更重,憑他一人恐是難奈對方。
“並肩子上,把這狗雜種亂刃分屍。”王大川厲聲怒喝。
一眾賊黨皆是悍勇之輩,聞令立刻各操兵刃,砸門破窗,蜂擁而出。
齊彥名眼見陷入重圍,雖危不亂,雙腳左踢右掃,院中堆放的沉重貨包在他腳下如同稻草般輕盈,接二連三砸向涌上前來的各路悍匪,不時有強人中招倒地,痛呼哀鳴。
只是王大川一伙橫行畿魯之地多年,其中自也不乏好手,堆積的貨包雖能緩上一緩,卻未能止住他們上前腳步,院中貨物一空,反給了眾人欺身而進的更好機會。
一個身影貼地翻滾,轉眼已到齊彥名身前,一片刀光直取他的雙腿,齊彥名縱身而起,人在半空,兩側各有一柄鋼刀襲來。
齊彥名不見慌亂,單刀左格右擋,“當當”兩聲脆響,瞬間已將兩把鋼刀蕩開,身子落地時剛好一腳踩住襲他雙腿的那柄單刀,不待來人反應,另一腳飛踢而出,只聽一聲慘叫,那人滾地葫蘆般,骨碌碌翻了出去。
隨即齊彥名刀光顫動,反手間又將一賊砍倒,不過眾賊悍不畏死,一人倒下,立又更多人圍攻補上,諸般兵刃同時攻來,齊彥名身在圍中,不由暗暗叫苦,今日實在托大,若是自己的奔雷刀在手,何懼這些蟊賊草寇!
《大明律》雖未有民間持有刀槍弓弩之禁,但齊彥名的奔雷刀屬實扎眼,如今京城內外盤查正嚴,他老兄雖是見了銀子拔不出眼,可也沒愣頭愣腦到扛著把大關刀四處招搖,怨只怨一時大意,沒想到王大川手下這些嘍囉也這等硬扎!
齊彥名心思一多,刀法難免凌亂,立時被人覷了空子,斜刺里忽有一柄寬刃長劍如毒蛇吐信,疾刺而出。
這一劍角度刁鑽,齊彥名猝不及防,待發覺為時已晚,強提一口真氣,身子微微一扭,那劍緊貼著腰身擦過,還沒等他松下口氣,那劍鋒猶如蛟龍擺尾,倏地向上斜挑,“嗤”的一聲,將他脅下劃出一道數寸長的血槽,瞬間血流如注,將他半邊衣衫染紅。
齊彥名一聲怒號,單刀空舞,將周遭眾賊逼退一圈,反手點穴止血,看著肋下傷口,嘿嘿露出幾分森然笑意,餓狼似的目光緊盯著群賊中的一個矮小漢子,“八仙劍張玄!”
“難為齊大哥還記得小弟,適才得罪了。”張玄笑嘻嘻甩去劍尖血跡。
“好!干得好!”王大川倚門而立,哈哈大笑,指著齊彥名厲聲道:“大伙兒齊上,亂刀分屍!”
眾人轟然向前,齊彥名也是凶性大起,縱身撲上,吼道:“看你們誰能分了齊老子我!”
臨到陣前,齊彥名忽然刀轉反手,以臂運用,“叮當”、“嗆啷”一陣脆響,憑著這股蠻力,硬是用單刀架開了十余件兵刃,空出的左手一拳搗出,將一名賊盜打得口噴鮮血,倒栽而出,趁著這股亂勢,他身形一矮,急速飛旋,只聽“啊!”
“哎唷!”
“啊喲!”
慘呼聲不絕,五六名盜伙捂著傷腿倒地,眾賊的包圍圈轉瞬間被他刷掉了一層。
齊彥名遏制賊勢,卻不趁機突圍,身形一長,從人叢中竄出,直撲隱身眾人之後的張玄,“兔崽子,納命來!”
張玄見他來勢威猛,不敢怠慢,八仙劍一式“鍾離獻寶”,向前疾刺。
齊彥名也不阻擋劍勢,直接將手中單刀劈面扔了出去,裹著勁風的刀鋒撲面而來,張玄不得不變招格擋,劍尖順勢斜引,將單刀挑飛,可轉眼只見齊彥名十指箕張,已撲至面前。
張玄的八仙劍頗有幾分火候,即便與齊彥名正面放對也不致數招之內落敗,但這家伙動起手來根本不依常理,竟不顧重圍之中脫手便甩出兵器,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如今齊彥名的猙獰笑意近在咫尺,再想變招已然不及,張玄不由亡魂大冒,自忖必死。
齊彥名倒是沒想太多,他是有仇報仇的莽直性子,如今一門心思扭斷張玄的脖子,解去一劍之恨,至於手無寸鐵之下如何應對王大川等人,那都是之後考慮的事,眼見張玄面上盡是驚恐之意,齊彥名正要得逞所願,忽然身側金風呼嘯,聲勢銳利破耳,暗道不好,拼力撤臂旋身,飛快退出五尺,只見眼前刀光閃動,王大川的魁梧身形已立在當面。
功敗垂成,齊彥名懊惱可想而知,恨聲道:“姓王的,你們這幫龜孫子除了倚多為勝,便是暗算傷人麼?”
“老大……”張玄死里逃生,驚嚇出一身冷汗。
王大川冷笑道:“既然和王某人結梁子,就別管我用什麼手段,弟兄們,隨我上!”
眾賊怪叫著再度涌上……
注:盜匪把主意打到錦衣衛指揮使頭上雖說有點作,但這樣的猛人不是沒有,“嘉靖末年,有盜魁劫大金吾陸炳家,取其寶珠以去,陸氣懾不敢言,一日與巡按御史語,偶及之,其夜即至,怒曰:”囑公勿語,何故不能忘情?
“既而嬉笑曰:”雖百御史,其如我何?我不殺公也。“一躍而去,不知所之。”(明 謝肇淛 《五雜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