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331章 用人之道
劉瑾府門前公卿車馬雲集,比之大柵欄還要熱鬧幾分。
丁壽身份不同,到劉府從來都是徑直而入,進了劉府大堂,堂上除了劉瑾外還有一人。
“壽哥兒來了,自己坐。”劉瑾隨口招呼道。
“下官見過緹帥。”堂上立著的中年人見了丁壽頗為緊張。
丁壽見這位鼻直口方,相貌端然,瞧著有幾分面熟,像是哪里見過。
“好了,韓福,你這右副都御使的官職品級不比他低,不用這般委屈。”劉瑾不以為然道。
“喔,韓德夫,韓副憲,您怎麼出來了?”
丁壽一拍腦袋想起這位了,都察院右副都御使韓福,也是前陣子被丘聚的東廠執拿進詔獄的。
韓福聞言臉色尷尬,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倒是劉瑾給解了圍。
“韓福與咱家是西安同鄉,坐罪下獄竟然不知知會咱家一聲,還是治下百姓上京鳴冤,才教咱家得了風聲,你是多不願認咱這個鄉黨?”
韓福嚇得慌忙跪下,“下官不敢,下官巡撫河間確有過處,罪有應得,實在不敢麻煩公公。”
“你擅調驛馬確是不該,但究其本意也是為了操練州縣民壯,而今京畿盜賊四起,也算權宜之計,奪俸兩月買個教訓吧。”劉瑾道,“可有異議?”
“是,下官知罪,無話可說。”韓福俯首道。
“別忙,事還沒完。”劉瑾在榻上盤起一條腿。
韓福立即緊張起來,不知還要被如何發落。
“你在大名府任上,奸盜屏跡,道不拾遺,政績為畿輔之冠,巡撫河間,能聲顯著,可稱干吏,正巧戶部左侍郎顧佐補了韓文的缺,你補了他的吧。”
劉瑾說得輕松,韓福卻如遭雷殛,目瞪口呆。
“怎麼,對這官位不滿意?”劉瑾眼睛一翻,寒光閃閃。
“不敢,公公援手提拔之恩,下官必涌泉相報。”韓福再度跪倒,以頭觸地。
“你報答的不是咱家,是陛下和朝廷社稷。”劉瑾語氣放緩,“好了,回去吧,別讓家里人再擔心了。”
韓福稱是,感激涕零的轉身離去。
“公公,我……”
丁壽想要說話,被劉瑾止住,“你且等等,老姜,下個人是誰?”
劉瑾府上老家人在堂下回報:“回老爺,是太仆寺卿屈直。”
“華陰人,又是個同鄉。”劉瑾轉對丁壽笑語道。
“公公,我的事沒幾句話……”
“那就不妨再等等。”看丁壽一臉不情願,劉瑾搖頭苦笑,“老姜,讓後面的人今兒別等了,屈直是最後一個。”
“怎麼樣,能等咱家一會兒了?”
“公公您隨意。”丁壽陪個笑臉。
屈直年近五旬,白淨面皮,氣度軒昂,相比韓福的唯唯諾諾,身上多了幾分傲物之態。
“太仆寺卿屈直見過公公。”屈直略一拱手,便是見禮,“不知公公見召,所為何事?”
“屈道伸,你的事犯啦!”劉瑾突然厲聲大喝。
屈直淡然一笑,“本官立身持正,公事唯謹,不知犯了何罪?”
“你可知這段時日有多少中使揪你的過錯,咱家耳朵都灌滿了。”劉瑾冰冷的眼神上下審視一番,“若是此時向咱家跪哭求饒,看在同鄉份上,還可救你一命。”
“不必,太仆寺執掌天下馬政,中使請托攬納,恕難如願,劉公若要以此見罪,廷杖還是削籍,悉聽尊便。”屈直昂然不屈。
“好一個屈道伸,寧折不彎,不愧我關中子弟。”劉瑾撫掌大笑。
突如其來的變化,終讓屈直一怔,“劉公此番不為見罪?”
“秉公而行,據理力爭,談何見罪。”劉瑾蕭然長笑,“幾個宵小讒言,咱家還分得清是非。”
“那是為了何事?”屈直疑惑不解。
“東南為國朝財賦重地,而今卻海商猖獗,長此以往恐有內外勾連,貽禍海疆之舉,屈大人為官剛直不阿,執法不撓,又有浙江清吏司主事的履歷,咱家欲擢尊駕為浙江按察使一職,可有膽量就任?”
屈直緊鎖眉峰,沉吟不語。
劉瑾淡然道:“浙江人文薈萃,遍地衣冠世家,屈太仆若有難處,不妨明言一二。”
“劉公不必激將,為國效力,前途便是刀山火海,屈某也無絲毫猶豫,只是……”屈直凝視劉瑾,“屈某官職為朝廷所授,不會因此加官而感激公公。”
劉瑾哈哈大笑,“尊駕若能記住”為國效力“四字,咱家足感盛情,豈敢妄想其他。”
屈直躬身深施一禮,扭身而去。
“壽哥兒,可看出了什麼?”劉瑾轉首看向丁壽。
“公公恩威並施,馭人有術。”丁壽道。
“你呀,”劉瑾遙指丁壽,“可是覺得咱家以高官厚祿拉攏韓福,復又以朝廷大義驅使屈直,是言不由衷,私結黨羽之行?”
“小子不敢。”丁壽笑道,心說您老做得還不明顯麼。
“隨你怎麼想吧,若你能學到這些也盡夠受用了。”劉瑾懶得解釋,“找咱家什麼事?”
丁壽嘆了口氣,將王時中的事說了一番,“王時中確是病重垂危,總不好枷出人命,您看是不是放他一馬。”
“你收王家好處了?”劉瑾問道。
“絕對沒有。”丁壽大呼冤枉。
“那就是王時中的夫人有幾分姿色?不然你這小子怎會干這無利不起早的買賣。”劉瑾眼角笑意洋溢。
丁壽才喝的一口茶噴了出來,“公公你能不這麼門縫里瞧人麼,王時中的事情小子查過了,他抓的那些武臣有憑有據,丘公公這事辦得……操切了些,如今他罪也受了,放便放了吧。”
“你覺得王時中冤枉?”
丁壽坦然點頭。
“咱家也喜歡清官,可水至清則無魚呀。”劉瑾喟然長吁,“咱家貶斥韓文,逼曾鑒等人致仕,看著驚天動地,但六部卿佐仍在,部務未有絲毫耽擱,可王時中搞得這一出呢?”
“宣府守備以下以贓敗之事一體緝拿百余武臣,搞得人人自危,若是此時韃子來犯,宣府邊堡如同虛設,難道讓他王時中上陣殺敵麼!”
“韓福專擅,但有撫土安民之能,親民官任上均有政績,咱家用他梳理戶部;屈直剛直過甚,其刑名任上卻案無滯獄,聲名籍籍,咱家以其鐵腕整肅東南,所謂用人如器,各取所長,王時中眼中只見人過,未識其能,此等人物留他何用?死又何惜?”
“可他……”
“不錯,他當初本意也是為激揚各處分守,可天下間好心辦壞事的例子還少麼?”劉瑾反詰。
“聽您這麼說,小子都覺得他該死了。”和王時中非親非故的,丁壽覺得仁至義盡,沒必要再把老太監惹毛了。
劉瑾哂笑,“你小子的面子咱家還是會給的,將王時中去了大枷,謫戍遼東鐵嶺衛吧。”
“小子謝公公賞面。”丁壽道了聲謝,喜笑顏開。
待丁壽離去,劉瑾笑容收斂。
“大小臣僚見王時中苦楚,卒不敢發一言以脫其罪,唯緹帥丁壽仗義執言,怒斥權閹,遂全其命……”
劉瑾擱筆,幽幽一嘆。
注:(近幸)攬納請托,百計求中,(屈)直力禁之。
近幸共譖於權瑾,瑾察得其情,亦雅重之,譖者失氣(《陝西通志》卷二○《人物》)
(韓)福強結干吏,所在著能聲。
至是受挫,為瑾所拔擢,遂精心事瑾,為效力(《明史》卷三○六)
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里說救王時中的是李東陽,《武宗實錄》里則寫明了是劉宇幫的忙,原因麼“(王時中)妻往省,都御史劉宇過之,妻傷泣且大詬,宇不得已為之”,敢對著左都御史大罵,只能說王時中這媳婦真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