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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40章 春闈結束

大奉打更人 賣報小郎君 3908 2024-03-05 10:53

  春闈的考場就是聯排的小黑屋,稱為“號舍”。學子進入後,負責監督的號兵會把大門掛鎖,僅留一個遞送考卷的小窗。

  整整一天,學子們的吃喝拉撒都在小黑屋里完成。

  燭光如豆,小小的屋內染上了昏黃,許二郎坐在案邊,往硯台倒入清水,緩緩研磨。

  距離開考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足夠他靜下心來想一些事。

  自古科舉重經義,輕詩賦,再加上大奉詩壇衰弱已久,因此這會試最後一場,對於大多數學子而言,只是走個過場。

  方才入院時,相熟的學子們言笑晏晏,怡然自得。不像前兩場,臉色嚴肅,心態緊張,仿佛要披甲上陣似的。

  但是,別人可以輕松,許二郎知道自己不能疏忽大意。

  他是雲鹿書院的學子,按照朝堂諸公對雲鹿書院學子的態度,中了進士之後,要麼發配到窮鄉僻壤,要麼遲遲不給官身,雪藏起來。

  許二郎有自己的志向,既不想被發配到窮鄉僻壤,又不想留京雪藏。

  “前路漫漫啊……”許新年嘆口氣。

  這時,門外的號兵敲了敲小窗,甕聲甕氣道:“老爺,卷子來了。”

  參加春闈的都是舉人,舉人有做官的資格,大頭兵們都直接稱考場學子為“老爺”。

  許新年接過卷子,鋪開在桌案,此時天色已亮,不過朝陽未曾升起。

  借著橘色的燭光,許新年定睛一看,題目是《程子·干戈》中的一句話:“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飽讀詩書的許二郎瞬間提煉出核心:詠志!

  他盯著考卷,神色難以控制的呆滯,眼睛里則有難以置信。

  “大哥那天進我屋子前,肯定踩過狗屎吧?”許二郎喃喃道。

  這也能給他猜中?

  那天抓鬮的事,許二郎權當是應付煩人的大哥,春闈考題雖然可以猜,但僅限於經義和策論,畢竟兩者有跡可循。

  詩詞題目則完全看考官的心情,想出什麼就出什麼,即使以路邊野花為名,也是有可能的。

  這都能猜?!

  除非大哥那天晚上踩到了狗屎,許二郎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能。

  等一下……許新年震驚、困惑、茫然等等表情,統統轉化為狂喜和振奮。

  大哥猜對題了,大哥猜對題了!

  他豁然間挺直腰杆,忍不住想長嘯三聲來表達此刻內心的激動。

  “以大哥的詩才,既然猜對了考題,那麼會詩第三場,將以我許二郎為尊。我,我也許能競逐會元。”

  會試取中者為“貢士”,貢士首名稱“會元”。

  他這麼想是有道理的,首先,會試糊名,他雲鹿書院學子的身份不會曝光,因此不會被排擠。

  其次,許新年是天生的讀書種子,大儒張慎的得意門生,再加上儒家體系過目不忘,念頭通達等加成,自身水平遠超國子監學子。

  最後,大奉為了防止科舉舞弊,安排了三名主考官,多名同考,這里頭的成分就復雜了,三名主考官必定來自不同黨派。

  沒准還互相敵對。

  即使有人能買通一名主考官,也不可能買通其余兩名。

  因此每一屆的會試,考官之間,也會來一場龍爭虎斗,然後相互商議、妥協,做出最後抉擇。

  “天不生我許新年,會試萬古如長夜啊。”

  即使驕傲如許新年,這會兒屋內無人,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手舞足蹈,笑的像個傻子。

  如果有床,他會在床上打滾,或者像蛆一樣扭來扭去。

  “大哥真是我福星啊!冷靜,冷靜,大哥給我的詠志詩是什麼來著……”

  許新年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幸好儒家八品的他,早已做到過目不忘,而且大哥給的詩確實好,他記憶還算深刻,很快就回憶起來。

  提筆蘸墨,展開草稿紙,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依舊在微微發抖。

  “沒出息,不過就是會試,激動成這樣。爹說過,我是有首輔之資的。”

  自我調侃了一句後,許新年心情放松了些,手不再抖,飛快在紙上書寫: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良心作者注:科舉考的詩,又叫賦得詩,通常是五言八韻、四韻、六韻,而不是七言。異世界我給魔改一下,方便劇情。再注:防杠精!)

  寫完詩,反復看了數遍,確認自己沒有寫錯,但新的疑惑浮上心頭。

  “黃河是什麼?太行又是什麼?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這兩句是有什麼典故嗎……”

  許二郎眉頭緊鎖。

  飽讀詩書的許新年,搜刮肚腸也沒找到黃河和太行在哪里,而根據他對詩詞的了解,“閒來垂釣碧溪上”和“忽復乘舟夢日邊”應該是兩個典故。

  “大哥真是的,寫詩之時也不知道作注。這樣如何讓我明白他作詩時的心境,如何明白他的深奧用意?”

  “黃河和太行應該是河名和山名,這個可以更換,至於‘閒來垂釣碧溪上’和‘忽復乘舟夢日邊’這一句,縱使沒有典故,倒也不難理解想要表達的意思,問題不大。”

  於是,更換了“黃河”和“太行”後,許新年提筆答題:

  《賦得行路難》

  ……

  本次春闈的主考官分別是東閣大學士趙庭芳、右都御史劉洪,以及武英殿大學士錢青書。

  與學子不同,主考官、同考官們,自打會試開始,便沒有離開貢院一步,大門掛鎖,除非長翅膀,否則別想離開。

  為了防止考官與學子串通舞弊,考官們需等貢士榜單確定,才能離開貢院。

  相對於前兩場閱卷時的烽火狼煙,同考官們不管是態度還是情緒,都產生極大的變化。

  “狗屁不通,什麼破詩也敢在會試上獻丑。”

  “借竹喻人,以此詠志,角度雖然不錯,但詠竹多過詠志,本末倒置了。”

  “哎,看了半天,沒一首令人驚艷的詩。”

  “往年不也如此嘛,都習慣了。”

  閱卷官又叫做簾內官,他們一邊閱卷,一邊點評。乍一看氣氛中火藥味十足,其實是最輕松寫意了。

  詩詞不受重視,作的好錦上添花,作不好也無所謂。反正都是渣渣,學子們作出的詩,中規中矩便是難得。不值得考官們嚴肅對待。

  在京城,說到詩,有一個人絕對繞不開,他就是打更人許七安。被儒林奉為詩壇魁首,或者,大奉詩壇救星。

  “那許七安若是參加會試,不說別的,至少今年會試,將誕生一首傳世詩吧。”

  “誰說不是呢,可惜許七安並非讀書人,將來史書記載,元景年的詩詞佳作皆來自此人,我們讀書人顏面何存。”

  讀書人對許七安的態度很復雜,既慶幸他的崛起,讓這兩百年來有那麼幾首拿得出手的詩,不至於讓後人恥笑。

  又惋惜他是個武夫,而非讀書人,因為這同樣是一件會讓後人恥笑的事。

  大奉兩百年,讀書人千千萬,竟連一個武夫都不如。

  “千錯萬錯,都是許平志的錯。”

  就在這時,一位閱卷官展開一份謄抄的卷子,細看數秒後,他愣住了,身體像是石化,一動不動。

  但他的嘴皮子不停的在念叨,反復念叨。

  持續了幾分鍾後,這位閱卷官驀地起身,環顧房內眾同僚,深吸一口氣,擲地有聲道:“誰說大奉讀書人作不出好詩,誰說的,誰說的?”

  閱卷官們紛紛看過來,神色茫然,不知道他發什麼瘋。

  詩壇衰弱都兩百年了,當代讀書人不擅詩詞,這些都是事實,有什麼好爭議的。

  “啪!”

  那閱卷官把卷子拍在桌上,胸腔起伏,激動道:“我敢斷定,此詩一出,必將名傳天下。今年會試,必被史官記上一筆。”

  邊上一位閱卷官看了他一眼,好奇的走過去,拿起卷子,定睛一看。

  瘋狂似乎會傳染,閱卷官捧著卷子,激動的渾身顫抖:“好詩,好詩啊,哈哈哈,誰說大奉讀書人作不出好詩,誰說的?”

  這下子,其余閱卷官意識到有佳作問世,一窩蜂的涌上來,相互傳遞、品讀。

  “好詩,當浮一大白。”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這才是讀書人該寫的詩。”

  “一個學子,如何能寫出這飽經滄桑的詩?”

  “興許是屢考不中,以詩銘志吧。”

  這首《行路難》的出現,就像是一群土雞里混入了金鳳凰,格外珍貴,滿屋的閱卷官不停傳閱,興奮的點評。

  “咳咳!”

  門外傳來用力咳嗽聲,頭發花白的東閣大學士背負雙手,站在門口。

  他是被喧鬧聲引來的。

  屋內閱卷官們頓時噤聲。

  “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大學士趙庭芳訓斥了幾句,而後問道:“本官剛才聽到有人說,此詩一出,名傳天下?”

  立刻就有閱卷官上前,恭敬的遞上卷子。

  東閣大學士先掃了眾人一眼,這才接過卷子,眯著眼看起來……他握著卷子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任誰都能看出這是一首好詩,令人振奮的好詩。

  但經歷不同,感觸也不同。

  這首詩既是詠志,也是一段坎坷的人生經歷。

  從“心茫然行路難”到“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任何有相似經歷的人,都能迅速共情。

  而最後一句是詠志,也是點睛,直接把整首詩的意境拔高到相當高的層次。

  “此子絕對大才,若是經義和策問都是上佳,本官必點他為會元!”東閣大學士心說。

  ……

  春闈結束的次日,許新年發現自己在家中的待遇一落千丈,以往每日清晨,娘都會讓廚房熱一碗熱騰騰的牛奶。

  中午是濃香的雞湯,晚上是人參湯。

  期間,娘還會噓寒問暖,雖說沒有什麼切實的表現,但也表現出足夠的重視。

  而爹和大哥也會在餐桌上問幾句,妹妹許玲月同樣如此,就連幼妹許鈴音偶爾也會喊一句:二哥,要勤勉努力呀!

  可自從最後一場結束,牛奶沒了,雞湯沒了,人參沒了,問完什麼時候放榜後,大家都不怎麼關注了。

  餐桌上,許七安問道:“二郎怎麼心情不佳的樣子,是最後一場沒有考好?”

  許二郎沒有說話,等吃完飯,他拉著大哥進書房,直勾勾的盯著他:“大哥……你猜中題了。”

  對於這個結果,許七安既驚訝又不驚訝,點點頭問道:“愛國還是詠志?”

  “詠志!”

  許新年請教道:“黃河和太行在哪里?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又是出自哪個典故?”

  ……嗯?這一句還有典故?我不記得了啊。許七安一臉懵。

  “閒來垂釣碧溪上,是因為我喜歡釣魚。忽復乘舟夢日邊,則是,則是……哎呀你廢話怎麼那麼多?考試都考完了,還在這嗶嗶。

  “趕緊撕了四書五經,大哥明天帶你去教坊司耍耍。”

  許七安罵罵咧咧的逃走。

  返回房間,發現鍾璃坐在床邊包扎腦袋,隱隱沁出血跡。

  “又摔了?”

  “嗯。”

  鍾璃有些委屈的點點頭,說道:“我發現你妹妹的命很硬。”

  “哪個妹妹?”許七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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