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
許七安拉開椅子坐下,吩咐蘇蘇給自己倒水。
我還不是你小妾呢,就這樣使喚人了……艷鬼蘇蘇嗔他一眼,聽話的倒水去,畢竟現在談的是她家滅門慘案。
她要依仗這個男人幫忙,否則光憑她和主人李妙真,查十年也查不出個子丑寅卯。
等許七安喝了一口茶水,李妙真說道:
“蘇蘇的父親叫蘇航,貞德29年的進士,元景14年,不知因何原因,被貶回江州擔任知府,次年問斬,罪名是受賄貪汙。”
許七安摩挲著茶杯,問道:“有什麼問題?”
“有,”李妙真側頭看向蘇蘇,“她不記得自己曾在京城待過。蘇蘇的魂魄是完整的,我師尊發現她時,她吸納亂葬崗的陰氣修行,小有成就,只要不離開亂葬崗,她便能一直長存下去。
“這樣修為的怨魂,不會遺漏記憶,除非她生前,記憶就被抹去。”
蘇蘇說道:“也許,也許我確實沒來過京城呢。”
許七安搖頭:“但凡入京為官,家眷都要遷居京城。我更傾向於蘇蘇生前的記憶出現了問題,嗯,有點意思。”
兩人一鬼沉默了片刻,許七安道:“既然是京官,那麼吏部就會有他的資料……吏部是王首輔的地盤,他和魏淵是政敵,沒有足夠的理由,我無權查閱吏部的案牘。
“所以你們不要急,等待機會吧。”
李妙真和蘇蘇點頭。
許七安抿了抿溫熱的茶水,道:“你弟弟叫什麼名字?當年蘇家出現意外時,他多大?”
蘇蘇歪著頭,想了想:“叫蘇承志,家里出變故那一年,他大概是十一二歲的樣子。”
那現在的年紀大概三十一二歲,這個小舅子就沒法找啊,不啻於大海撈針……大奉如果有一個發達的公安系統就好了……許七安暗示道:
“我會嘗試幫你找的,但你不要抱太多希望。”
蘇蘇“嗯”了一聲,知道尋親的事過於困難,沒有強求。
這件事解決後,許七安提及第二件事,望向李妙真,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天人之爭?”
李妙真沒有猶豫,“先下戰書,然後約個時間,七天之內吧。”
許七安緩緩點頭,直言了當說出自己的想法:“天人之爭結束前,你最好別的離開京城。不管收到什麼樣的信件,接觸了什麼人,都不要離開。”
李妙真眉毛一揚,“你是說有人會對我不利?”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許七安嘆息一聲:“如果你在京城發生意外,天宗的道首會善罷甘休?道門一品的陸地神仙,恐怕不比監正差吧。”
蘇蘇挺了挺她的紙胸脯,神色傲嬌:“知道我們道首是一品,還有人敢對主人不利?”
許七安為女鬼的智商感到惋惜:“你爹好歹是進士,你卻完全沒有遺傳父親的聰明……正因為妙真是天宗聖女,所以才招人惦記。
“陛下沉迷修道,為了維持權力的穩定,促成了如今朝堂多黨混戰的局面。對此,早就有人心存不滿。天人之爭對他們而言,是一個可以利用的良機……
“另外,此事鬧的人盡皆知,江湖人士紛涌入京,其中必定混雜著別國諜子。這些人恨不得李妙真死在京城。”
蘇蘇恍然大悟。
“你是道門四品,等閒人不是你對手,四品以上的外族高手想進京城來殺你,痴心妄想。而朝廷里的高手,更不可能在京城動手,除非他們抱著死志。”
“多謝提醒,我明白了。”李妙真說道:“我會在許府附近安排鬼魂警戒,有可疑人物靠近,會立刻做出示警。到時候我會提前出手,或離開許府,不會殃及你家人。雖然這個可能性並不大。”
然後,她忍不住嘲諷道:“該死的元景帝。”
喂喂你慎言啊,這種話網上說說就好了……許七安笑著頷首,起身,說道:“那麼,我這個橘外人,就不打擾兩位姑娘的美夢了。”
在李妙真和蘇蘇略顯茫然的目光里,離開房間。
……
三月二十七,宜開光、裁衣、出行、婚嫁。
今天是殿試的日子,距離會試結束,正好一個月。
天色朦朧,嬸嬸就起來了,穿著繡工考究的長裙,秀發略顯凌亂,僅用一根金釵挑在腦後。
她漂亮的眸子有些呆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眼袋浮腫。
嬸嬸一邊安排廚娘為二郎做早餐,一邊帶著貼身丫鬟綠娥,敲開二郎的房門。
許新年穿著淺白色的袍子,腰間掛著紫陽居士送的紫玉,精神抖擻的來給母親開門。
“二郎起這麼早?”嬸嬸打著哈欠,說道:
“娘讓伙房做早膳了,二郎你要不要再睡一刻鍾,娘來喊你。”
“不用。”
許二郎好歹是八品的儒生,精力遠勝尋常之人,寬慰母親:“娘不用擔心,殿試是排名考試,以我會元的身份,不會太低。”
嬸嬸當下安心,帶著綠娥出房間,跨過門檻時,突然尖叫一聲。
許二郎大吃一驚,奔出房間,查看情況,看見庭院里,靜靜的立著一位撐紅傘的白衣女子。
此時剛過三更不久,天還沒亮,那女子撐著猩紅的傘,穿著白衣,渾身透著一股詭異。
“許夫人。”
蘇蘇嫣然一笑,盈盈施禮。
嬸嬸松了口氣,心說,這個點兒,她不在房間里睡覺,跑出來作甚。差點以為遇到鬼了呢。
許二郎盯著蘇蘇看了片刻,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對嬸嬸說:“娘,你回房休息吧。”
打發走嬸嬸,許二郎望著庭院里的蘇蘇,道:“我大哥知道你的身份嗎?”
他看出我是魅?不愧是雲鹿書院的學子……蘇蘇笑容淺淺,勾勒出兩個梨渦,嬌聲道:
“知道呀,他說要為我重塑肉身,然後當他三年小妾呢。”
……這還真是大哥會做出來的事,教坊司的花魁已經無法滿足他的口味了嗎?他竟連鬼都惦記上了。
許新年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知道今天是殿試,三更剛過,許府就點起了蠟燭,李妙真聽說此事,也出來湊熱鬧。眾人用過早膳,送許新年出府。
“二郎,今日不但是關乎前程的殿試,更是你自證清白,徹底洗刷冤屈的契機,一定要考好。”許平志穿著鎧甲,抱著頭盔,語重心長的叮囑。
許新年一邊往外走,一邊頷首:“知道,爹不用擔心,我……”
後半句話突然卡在喉嚨里,他神色僵硬的看著對面的街道,兩位“老熟人”站在那里,一位是魁梧高大的和尚,穿著漿洗得發白的納衣。
一位是青衫劍客,垂下一縷白色額發,年紀不算大,卻給人歷經滄桑的感覺。
又是這兩人,又是這兩人!!
許新年內心在咆哮。
“那是大哥的朋友……”許七安拍了拍他肩膀,撫平小老弟內心的憤怒。
以前是沒有與四號接觸,所以讓許新年替他背鍋,做掩飾。現在許七安的身份漸漸穩固,楚元縝逐漸接受了三號堂哥的人設。
一旦固有觀念形成,楚狀元就不會刻意去推敲,不會產生“三號人設有古怪”這樣的質疑。
人們總是更容易相信朋友,相信熟悉的人,就是這個原因。
恒遠和楚元縝微笑頷首,打過招呼後,目光旋即落在李妙真身上。
這位天宗聖女有著白皙干淨的瓜子臉,素面朝天,眼睛宛如黑珍珠一般,清澈而明亮。眉峰銳利,凸顯出她身上那股似有似乎的凌厲氣質。
與其說是天宗聖女,更像是久經沙場的女將軍……對,她在雲州參軍長達一年……恒遠和尚雙手合十,朝李妙真微笑。
氣息內斂,不泄分毫,看不穿修為……不過她既然來了京城,說明已經踏入四品,嘿,當年與張開泰一戰,慘敗之後,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四品交手了。
楚元縝面帶笑容,瞳孔里悄然燃燒起斗志。
光頭是六號,背劍的是四號,嗯,四號果然如一號所說,走的不是正統的人宗路子……李妙真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至於五號麗娜,她還在房間里呼呼大睡,和她的徒弟許鈴音一樣。
“噠噠噠……”
許家三個男人策馬而去,李妙真目送他們的背影,耳邊傳來恒遠的聲音:“阿彌陀佛,希望三號能高中一甲。”
楚元縝“嗤”的一笑:“能得個二甲便不錯了,他到底是雲鹿書院的學子。不過,三號身上有大秘密。”
恒遠詫異道:“秘密?”
楚元縝笑著點頭,高深莫測地說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雲鹿書院亞聖殿清氣衝霄的異象,和三號有關。
“當然,這些是我的猜測,沒什麼根據,信不信在你。”
恒遠恍然大悟。
李妙真臉色突然變的古怪起來,四號和六號並不知道許七安就是三號,一直以為許新年才是三號。
將來如果知道了真相,他們回憶起今日這番話,會不會如我一般,羞恥的恨不得痛毆許七安。卻又不得不替他隱瞞。
因為這樣一來,大家都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想到這里,她憐憫的看了眼四號和六號。
……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重,四百名貢士雲集在午門之外,等待著殿試。
周遭是兩列手持火把的禁軍,雕塑般一動不動。
文武百官齊聚,在遠處審視著參加殿試的貢士,時而交頭接耳幾句。唯有禮部的官員辛苦的維持現場秩序。
第三次核實身份、清點人數。
午門共有五個門洞,三個正門,兩個側門。平時上朝,文武百官都是從側面進入,只有皇帝和皇後能走正門。
當然,狀元、榜眼、探花也能享受一次走正門的殊榮。
身為會元的許新年,站在貢士之首,昂首挺立,面無表情。那架勢,仿佛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不過,讀書人還是很吃這一套的,尤其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會元擺出這種姿態,就連遠處的官員也在心里贊嘆一聲:
此子不凡。
鼓聲響起,三通完畢,文武百官率先進入午門,隨後貢士們在禮部官員的帶領下也穿過午門,過金水橋,在金鑾殿外的廣場停下。
許新年眯著眼,眺望遠處的金鑾殿,只能看見丹陛上的文武百官,金鑾殿內的奏對,無緣得見。
過了許久,文武百官們退朝,接下來才是殿試。
即使是許新年,此時也不由緊張起來。
“咕嚕……”
貢士里,傳來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眾人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嘈雜的聲音,有呵斥有怒罵。
忍不住回首看去,透過午門的門洞,隱約看見一位白衣術士,擋住了文武百官的去路。
那白衣背對著眾人,對周遭的呵斥聲不聞不問。
儒家八品的許新年,甚至隱約聽見了呵斥聲。
“楊千幻,你想造反不成?速速滾開。”
“楊千幻你想干什麼,這里是午門,今日是殿試,你想搗亂不成。”
怒罵之中,一聲低沉的嘆息傳來,那白衣緩緩道:“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呸……”
有那麼一刹那的寂靜,下一刻,文武百官炸鍋了,嘩然如沸,場面一片混亂。
“發,發生了什麼?”一位貢士茫然道。
“這,這不是銀鑼許七安嘲諷諸公的詩嗎,那,那白衣似乎是司天監的人?”
“他不見了……”
四百多名貢士,再難保持肅靜,交頭接耳,不停的回首看向午門。
“肅靜!”禮部的官員大聲呵斥,道:“沒你們的事,安心考試便成,誰若是再交頭接耳,逐出午門,回家再等三年。”
貢士們頓時不敢在說話。
方才散去的諸公們又返回了,或臉色陰沉,或神情激動,或義憤填膺的進了金鑾殿。然後里面傳來爭吵聲。
一刻鍾後,諸公們從金鑾殿出來,沒有再回來。
楊千幻……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聽說過……許二郎心里嘀咕。
“京城雲鹿書院中式貢士,許新年。”
這時,禮部官員的聲音打斷了許新年的思緒,他回過神來,從鴻臚寺序班官員手里接過密封好的試卷,昂首闊步的進了金鑾殿。
……
殿試只考策問,只一天,日暮交卷。
許新年踏著夕陽的余暉,離開皇宮,在皇城門口,看見大哥高居馬背,手里牽著另一匹馬的韁繩,笑吟吟的等候。
“我與二叔說了,由我來接你。”許七安問道:“考的如何?”
“還行!”
許新年淡淡道:“如果我是國子監學子,一甲穩的很。”
……你可別裝逼了!許七安滿意點頭:“不錯,如此才配的大哥的威名,日後旁人不會說你虎哥犬弟。”
許新年嘆口氣:“大哥雖然名聲在外,終究不是讀書人,許府要想在京城站穩腳跟,得人尊重,還得有一位科舉出身的讀書人。”
許七安“嗯”了一聲:“二郎好好努力,我剛從臨安公主府上出來。”
“……”許新年拱了拱手。
他輸了,還是裝不過大哥。
許七安把馬韁丟給許二郎,道:“二郎,你已經從科舉之路走出來了,今晚大哥請客,去教坊司慶祝一番。”
“娘和妹子那里……”許新年皺眉。
“我和嬸嬸說,今日夜巡。而你嘛,殿試結束,與同窗把酒言歡不是很正常的事?”許七安道。
“大哥說的有理。”許新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