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鬼倆主仆撥開草叢,搜尋一陣,在及膝的雜草里,找到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穿著黑色勁裝,失去了頭顱,手里握著一把卷刃的鋼刀,脖頸處那道碗口大的疤,已經干涸發黑,死亡時間至少超過兩個時辰,甚至更久。
“肯定是死於江湖仇殺,怨氣還不輕呢,咱們把他給埋了吧,免得他曝屍荒野,七日後化作怨靈。”
蘇蘇建議道。身為“魅”的她,嗅到了一股極為濃郁的怨念。
這股怨念極有可能讓死者在七日後,化作怨魂。當然,這類魂魄無法長久存在,短則幾個時辰,長則數天便會消散。
可是,這條山道並非荒無人煙,如果在怨魂消散之前,有旅人經過,很可能會遭怨魂攻擊。輕則大病一場,重則死亡。
蘇蘇認為,應該及時杜絕這樣的事情。
“怨念這麼深,生前恐怕有什麼大事吧,才讓他這麼不甘心。我嘗試召喚一下他的魂魄,看看是什麼事情。”李妙真沉吟道。
“不是吧不是吧,主人你真覺得自己是女俠了嗎?”
蘇蘇原地蹦了蹦,說道:“你是天宗聖女啊,你將來是要太上忘情的。人世間的生老病死恩怨情仇,於你而言都是浮雲。忘情而至公,不為情緒所動,不為情感所擾。
“女俠只是我們為了偽裝身份,給自己制定的一個角色而已。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你何時能冷眼旁觀世人的愛恨情仇,不為所動,不阻止不干預,那你就能修成正果。
“咱們把他埋了就好,何必多惹事端。”
“閉嘴吧你!”
李妙真不耐煩道:“天宗的奧義宗旨,需要你來教我?太上忘情是沒錯,可如果連什麼是‘情’都不知道,如何忘情?說忘就忘的嗎。”
再說,她不覺得行俠仗義有什麼錯。為何有些人總把世態炎涼掛在嘴邊?就是因為好管閒事的人太少了。
倘若人人都有一顆行俠仗義、好管閒事的心,世態也就不會炎涼。
李妙真把屍體抬到路邊,吩咐蘇蘇取出三截竹筒,竹筒里分別是黑色的淤泥、黑色的血液、散發寒氣的藥材。
黑色淤泥的主要成分是亂葬崗挖掘出的屍泥,輔以各種陰性材料。
黑色的血液的主要成分是陰時出生的處子的癸水,輔以各種陰性材料。
散發寒氣的藥材,則是一些生長在極陰之地里的藥材。
這具屍體死亡時間過久,無法直接召喚魂魄,而且又是曝屍荒野的狀態,強行召喚魂魄,會當場消散在太陽之力中。
蘇蘇熟練的用三種材料調配“墨水”,並取出一杆指骨為身的毛筆,蘸墨,遞給李妙真。
李妙真在屍體身上刻畫或扭曲張楊,或含蓄內斂的古怪咒文,並念念有詞,隨著陣法的逐步成型,周遭蕩起一股股陰風,太陽仿佛失去了熱量。
當最後一筆落下,陰風卷著一道道破碎的魂魄而來,從路邊、從草叢里、從半空中……於屍體上方凝聚,化作一個不夠真實的虛影。
那是一個精瘦的漢子,目光呆滯,呆呆的漂浮在屍體上方。
李妙真眉頭微皺,道門是玩鬼的行家,只看一眼,她便確認這個鬼魂受損嚴重,死前有被人針對性的攻擊魂魄。
但對方應該是個武夫,能力有限,無法徹底湮滅魂魄。
“你是誰?”李妙真問道。
同時,抬指渡送出一縷陰氣,滋養魂魄。
鬼魂受到陰氣的滋補,呆滯的表情有所變化,喃喃道:“血屠三千里,血屠三千里,請朝廷派兵討伐……”
李妙真連續追問數遍,鬼魂翻來覆去就這麼一句,再多,他就說不出來了。
“血屠三千里……”李妙真臉色嚴肅的念叨。
“怎麼處理他?”蘇蘇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魂魄殘缺,想讓他說出後續內容,就得養魂,但養魂是漫長的過程,短期內無法指望。”李妙真目光隨之落在屍體上,靈機一動:
“若能查出此人身份,或許能進一步知曉內幕,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事。”
“主人說的有道理。”蘇蘇乖巧的點頭,然後問道:“怎麼查?”
我怎麼知道……李妙真沉吟不語,不停的思索著,腦海里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雲州案時,配合許七安查案的經過。
她竭力的回想,試圖借鑒許七安的思路,來破解這具屍體的謎團,但她失敗了。
沉默的氣氛中,蘇蘇低聲說:“如果那小子還活著,肯定有辦法。”
你也想起他了?李妙真不動聲色的點頭,道:“他是我見過破案能力最強的人,嗯,連把屍體帶回京城,交給衙門吧。
“此人在距離京城不遠的荒山被殺害,八成是遭遇了截殺。”
說罷,李妙真取出地書碎片,對准屍體,光華一閃,屍體消失不見。她接著打開腰間的香囊,將殘魂收入其中。
因為有了這件插曲,主仆不再慢悠悠閒逛,李妙真把蘇蘇收入香囊,召喚出飛劍,翩然躍上劍脊。
飛劍“咻”一聲,破空而去。
一刻鍾後,她看見了京城巍峨的輪廓,看見了圍繞京城而建的,星羅棋布的村莊和小鎮。
李妙真降下飛劍,於城外落地,飛劍有靈,自動歸鞘。
“刷!”
她抖了抖玉石小鏡,鏡面飄出一個栩栩如生的紙人,竹枝為骨,眉目如畫。
一拍香囊,蘇蘇化作青煙飄出,裊裊娜娜的進入紙人。
紙人頓時活了過來,眉眼產生靈動,紙做的身子化作血肉,長裙飄飄。
主仆相視一笑,進入京城。
“主人,我是第一次來京城呢,都說這是大奉首善之城,陸地最繁華城市。”蘇蘇雀躍道,穿過城門後,她迫不及待的左顧右盼。
“沉穩些,你的人生和鬼生,加起來好歹也接近四十歲了。”李妙真說著,走向了城牆邊的告示欄。
每到一處城市,她就會本能的去看告示欄,上面會有官府張貼的告示,包括朝廷政令、通緝檄文等。
“主人你老毛病又犯啦,京城高手如雲,即使有檄文,也輪不到你來替天行道。”蘇蘇撐著紅傘,遮擋太陽。
這時,她看見李妙真身子驟然一僵,眼睛慢慢睜大,盯著牆上的某篇告示,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她極少這般失態,看到了什麼?蘇蘇出於好奇,走過去,與李妙真並肩,看向檄文。
下一刻,她瞪大了杏眼,紅潤的小嘴微張,像是見了鬼……這個比喻不恰當,像是見了替天行道的道人。
不知是過於震驚,還是激動,撐著紅傘的手微微發抖。
……
午後的陽光略顯灼人,許七安帶著下屬銅鑼巡街,前陣子,魏淵采納了他的建議,並在他的基礎上,組織起了一支臨時的隊伍,由江湖人士組成的隊伍。
讓他們負責維護京城的治安,朝廷會給予相當優渥的待遇和酬勞。
這條政策妙在從根本上解決了治安亂象,為何偷盜、搶劫事件屢見不鮮?
因為大部分江湖人士都是二混子,沒有固定營生,京城物價又貴,不偷不搶,怎麼生存。
給他們一個掙錢的營生,讓他們維護治安,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當然,每一支由江湖人士組織的治安隊,都會有朝廷的人馬監視著,也要防備他們監守自盜。
經過最先幾天的嚴打,涌入城里的江湖人士安分了不少。
所以,許七安打算去勾欄聽曲。
“溫飽思淫欲,可這事兒一旦滿足了,人類就要追求更高層次享受,那就是精神層面的享受。這世界沒有電腦,打不成游戲,看不了電影,只有去勾欄看戲聽曲,來維持體面生活了……”
許七安領著銅鑼們進了勾欄,要一個雅間,喝著茶,吃著瓜果,觀賞大堂里的戲曲。
突然,熟悉的心悸感傳來。
許七安背過身去,擋住銅鑼們的視线,取出地書碎片一看,大驚失色。
【二:許七安還沒死?!】
【二:為什麼沒人告訴我許七安還沒死,為什麼你們不告訴我許七安沒死!!!】
兩條傳書之後,就沒了聲息。
【四:嗯?李妙真不知道許七安還活著麼?】
楚元縝傳書表達疑惑。
【一:雲州案後,她便一直四處奔波,不知道許七安死而復生也是正常。不過,隨著斗法的消息傳來,她知道此事是遲早的。呵,她和許七安在雲州結下深厚情誼,如此激動,不奇怪。】
我怎麼感覺一號在幸災樂禍?許七安心里一沉。
【六:二號怎麼不說話了。】
恒遠也參與討論。
許七安想了想,斟酌著發出傳出:【三:二號,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這條傳書還沒發出去,地書聊天群的眾人便看見了金蓮道長的傳書:【李妙真已經抵達京城。】
隨後,眾人再也沒有收到傳書。
街邊,渾身發抖的李妙真握著地書碎片,手指顫抖的輸入傳書:【許七安,你這個王八蛋!你還想騙我們到什麼時候。】
傳書出去,半天沒有回應。
李妙真愈發的氣抖冷,傳書道:【莫非,你們都知道他是三號?聯合起來騙我?】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大家為什麼不提許七安沒死的消息,也能解釋為何眾人此刻沉默。
【九:妙真,他們並不知道許七安的身份。至於他為何復活,說來話長,我給你一個地址,你來此處尋我。】
這時,李妙真收到了金蓮道長的傳書。
李妙真盯著金蓮道長的傳書,心情復雜,分不清自己是怒還是喜,或者,是羞恥?
“主人,那小子真的沒死?”
傳書結束,蘇蘇迫不及待的追問。她絕美的容顏露出了緊張和竊喜,似乎那個男人的死活,對她來說非常重要。
李妙真壓抑火氣的“嗯”了一聲。
想起自己這段時間,時常與身邊的“魅”感慨天妒英才,許七安死的可惜,她就有種捂住面孔找地縫鑽的羞恥感。
蘇蘇同樣有這樣的心理感受,所以,主仆對視一眼,默契的挪開目光。
……
【九:李妙真已經進城,你要不要見一見她?我雖然屏蔽了她,沒讓她說太多,但該來的還是要來。】
勾欄里,許七安收到了金蓮道長的傳書。
道長,干得漂亮!許七安眉梢一樣,面露喜色,傳書回應:【我可以見她。】
【九:來我住處吧。】
許七安收好地書碎片,丟個幾粒碎銀,道:“本官還有要事處理,你們喝完酒,繼續巡街。”
“是,頭兒。”
……
外城,某座種植柳樹的小院門口。
穿著道衣的李妙真,輕輕扣響了院門,幾息後,院門自動敞開,傳來金蓮道長溫和的聲音:“請進。”
李妙真帶著鬼仆蘇蘇入內,穿過小院,跨過門檻,在屋子里見到了盤膝而坐的金蓮道長。
他頭發花白,垂下一縷縷發絲,形象一如既往的邋遢隨性。
“很好,不愧是天宗最有天賦的弟子之一,你已經踏入元嬰境。”金蓮道長稱贊道。
道門四品,元嬰!
“楚元縝劍法精湛,不踏入四品,我恐怕很難戰勝他。”李妙真道。
“我記得你師兄早就是四品元嬰,他還是沒有下落嗎?”金蓮道長問道。
“誰知道呢,也許死於某個女人的報復,也許被哪個老相好囚禁起來,當做禁臠。他的事我懶得管。”李妙真無所謂的語氣。
金蓮道長沉吟道:“說實話,我並不希望你和楚元縝死斗,甚至不想看到你倆交手。”
李妙真淡淡道:“這是道門的宿命,天人兩宗斗了無數年,一直未分勝負。而今掌教踏入一品,終於可以為這場道統之爭做一個了結。”
金蓮道長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李妙真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道:“許七安是怎麼回事。”
“他並沒有死,當日服用了司天監的脫胎丸,假死而已……”金蓮道長簡單的解釋了其中緣由。
“為何要一直隱瞞我們。”蘇蘇氣鼓鼓的說。
“這個問題,你們自己問他。”金蓮道長笑著看向院子。
“噠噠噠”的馬蹄聲傳來,許七安騎著馬,停在院外。
他把小母馬拴好,進入院子,步入房間,朝李妙真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許久不見,李將軍怎麼換了身裝扮?”
然後看一眼宋廷風和朱廣孝的紙片人女神,調侃道:“蘇蘇姑娘,你決定好了嗎,要不要做我的小妾?”
“哼!”
蘇蘇瞪他一眼,別過臉去,一副很嫌棄的樣子。
“我是天宗弟子,天人之爭,自是這般打扮。”
李妙真面無表情的說完,哼道:“我要把你是三號的事,公布給所有地書碎片的持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