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的大廳里,許七安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婢女沏的茶,腳邊立著一個布袋,膝蓋那麼高。
他安靜的坐了幾分鍾,耳廓微動,聽見了鱗片晃動的響聲,緊接著,便看見褚相龍跨過門檻,徑直入內。
“多謝褚將軍和曹國公出手相助。”
許七安這話說的沒誠意,因為他連起身都沒有,邊說著,邊喝了口茶。
褚相龍並不在意,審視他一眼,目光隨後落在許七安腳邊的布袋,道:“東西呢。”
許七安放下茶杯,打開布袋,露出一尊石雕的佛像,刀工極差,比初學者還不如。
褚相龍的眼神頓時火熱起來,灼灼的盯著佛像,盡管它雕刻的簡陋,面目只有一個輪廓,但那股似有似無的佛韻,讓人意識到它的不凡。
“金剛神功的奧義我刻錄在佛像里了,至於能不能修成,這是將軍你的事。”許七安道。
“自然。”
褚相龍收回目光,看著許七安滿意頷首:“你是個有信譽的人。”
呵,我要是沒信譽,你就會說,憑你一個小小銀鑼也敢出爾反爾,縱使是魏淵也保不了你!
許七安心里冷笑,表面不動聲色:“其實這功法本身就是白賺,褚將軍若是有意,五百兩銀子我就賣了,犯不著那麼麻煩。”
褚相龍走過來,用布袋包好佛像,拎在手里,臉色帶著揶揄和嘲弄:
“能略施小計就得到手的東西,我覺得不值得花五百兩。當然,佛門金身千金難買。許銀鑼走好,不送。”
佛門金身千金難買,是我不配你花錢唄……許七安絲毫不動怒,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轉身便走。
剛行至庭院,便看一位婢子匆匆而來,道:“這位可是許七安許銀鑼?”
“正是在下。”許七安頷首。
“我家王妃想見你。”婢子道。
鎮北王妃要見我?大奉第一美人要見我?這個可以有……許七安對那位久負盛名的女子,萬分好奇。
反正只是見個面,沒大礙……許七安笑道:“請姐姐帶路。”
婢子帶著許七安穿過曲折的回廊,穿過庭院和花園,走了一刻鍾才來到目的地,那是一座四面垂下帷幔的亭子。
隱約可見一道曼妙的身影,坐在躺椅上,手里握著一卷書。
許七安努力想看清她的容貌,卻發現帷幔後,還有一層面紗。
“你就是許七安?”
帷幔里,傳來成熟女性的嗓音,清冷中帶有磁性。
雖然看不清容貌,但聲音很好聽……許七安抱拳:“王妃找我何事。”
涼亭里的女人冷哼一聲:“聽說你在午門外,一人擋百官,作詩嘲諷,可有此事?”
許七安道:“年少輕狂,一時衝動,慚愧慚愧。”
你也會慚愧?呸!涼亭里的女人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送客。”
就這?許七安有些茫然的看了眼亭子里的女人,轉身,跟在婢女身後。
就在這時,亭子里忽然投出一錠黃橙橙的物件,咚的砸在許七安背上。
“王妃為何砸我?”
許七安回過身來,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黃金,他沒有得到神覺對危險的預警,這意味著剛才沒有危機,但他有些生氣。
亭子里的女人不搭理他。
許七安眼里閃過疑惑,見王妃不解釋,他便俯身撿起黃金,面不改色的揣自己兜里。
“下次王妃要砸我,記得用金磚。”
許七安嘲諷了一句,跟著婢子離開。
……
安靜的臥室里,褚相龍關緊門窗,他把石雕佛像擺在桌上,凝神觀摩許久,只覺得有股佛韻流轉,妙不可言。
但不管他如何感悟,始終無法從中汲取功法。
“佛門的金剛神功果然需要一定的機緣,以及佛法的基礎。許七安能修成金剛不敗,確實有些天賦。不過,再怎麼也是個沒有根基的小人物,略施小計便讓他乖乖就范。”
想到這里,褚相龍冷笑一聲,既得意又鄙夷。
什麼武道天才,什麼天資堪比鎮北王,若沒有監正暗中相助,他憑什麼和佛門羅漢斗法。
京城那些吹噓他的流言里,褚相龍最反感、討厭的就是拿他與王爺作比較。
一個快手出身的銀鑼,一個軍戶出身的低賤之人,他也配?
“除了金剛神功,此子身上能榨取的利益少的可憐。否則科舉舞弊案里,一次就榨干他所有價值。”
褚相龍與曹國公謀劃金剛神功是有原因的,以他們的身份,地位以及見識,豈會不知金剛神功的玄奧。
褚相龍年少從軍,早年隨軍隊圍剿流寇時,遇到過一位西域而來的行者。
那行者試圖用佛法感化飢餓的流寇,卻被流寇捆綁起來,欲烹食之。
褚相龍救了行者,為報答他的恩情,行者送了他一塊青銅護符,此符刻滿佛文,佛韻流轉,每每佩戴於身,便覺心生平靜,戾氣全消,進入一種宛如頓悟般的狀態。
每次戰場廝殺過後,褚相龍便會佩戴在身,消弭戾氣,感悟玄而又玄的佛法。
“吱……”
打開床櫃,他取出一只小巧的檀木盒子,揭開盒蓋,紅綢布包裹著一塊巴掌大的青銅符。
“我雖不是佛門中人,但此符玄奧神奇,能助我進入某種頓悟狀態,說不定可以借此領悟金剛神功的玄妙。
“一旦我修成金剛不敗,戰力將提高不止一次層次。關鍵是,遠勝尋常武夫的肉身能讓我在戰場上更好的生存。
“另外,如果我能借助青銅符修成金剛神功,王爺他肯定也可以,到時候必定重重賞我。”
想到這里,褚相龍眼神狂熱,恨不得立刻感悟佛像。
他深吸一口氣,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平復情緒,讓內心平靜,不起波瀾。
然後,他握住青銅符,開始冥想。
漸漸的,他感受到了一股浩瀚的,溫和的氣息,頭腦因此變的清明,冷靜的審視七情六欲,不再被雜念困擾。
進入這種狀態後,褚相龍睜開眼,專注的觀察石像上的佛韻。
這一次,他清晰的看到了佛像在動,變幻出各種各樣的姿勢,每一種姿勢,都伴隨著不同的行氣方式。
真的可以……褚相龍狂喜,險些維持不住“淡然出世”的狀態。
下意識的,他嘗試模仿石像上的姿勢,模仿那獨特的行氣方式。
眉心一道金漆亮起,迅速覆蓋他的半身。
突然……體內氣機受到影響,宛如火山噴發,衝擊著他的經絡和丹田。
“噗!”
褚相龍噴出一口鮮血,體表一道道血管破裂,丹田也被狂暴的氣機炸的崩裂,受了重傷。
他臉色倏然漲紅,豆大汗珠滾落,低頭環顧自身,手臂的金漆一點點褪去。
“怎麼會這樣,青銅符也不行嗎……”褚相龍念頭閃過,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過了半個時辰,褚相龍的心腹來尋他,終於發現了昏死過去,奄奄一息的他。
“有刺客,有刺客……”
……
鎮北王妃聽完侍衛稟告,壓住心里的喜,問道:“練功走火入魔?好端端的,怎麼就走火入魔了。”
侍衛搖頭:“卑職不知。”
鎮北王妃喜滋滋道:“死了嗎。”
……侍衛又搖頭:“性命無虞,不過受了重創,司天監的術士說,需要臥床一月才能恢復。而且,發現的太晚,氣機逆行,經脈盡斷,很可能落下病根。”
鎮北王妃頓時很失望。
“不過,卑職聽說,很可能與許銀鑼送來的佛像有關。”侍衛略作猶豫,說道。
和他有關?這臭小子倒是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鎮北王妃笑眯眯的想。
……
崎嶇的山道,穿著道袍,玉冠束發的李妙真,背著師門贈予的法器長劍,緩步而行。
路邊野花爛漫,陽光明媚,山清水秀,她一路走,一路看,怡然自得。
一柄紅艷艷的油紙傘跟在她身側,傘下是傾國傾城的蘇蘇。眸如點漆,紅唇鮮艷,肌膚雪白,穿著繁復華美的長裙。
李妙真美則美矣,氣勢卻過於凌厲。
反觀蘇蘇,完全是一副風華絕代的豪門千金打扮,眼波流轉間,媚態天成,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再有八十里便到京城啦,主人,我們在京城久住一陣,可好?”蘇蘇望著南方,飽含期待。
“司天監我可不熟,許七安已經故去,沒了他的面子,宋卿會搭理你才怪。”李妙真撇嘴,毫不留情的打擊。
“那……”
蘇蘇眼珠子一轉,狡黠地笑道:“我就說自己是許七安未過門的妻子。”
李妙真冷笑一聲:“那正好,說不得當場就超度了你,讓你去陪他。”
蘇蘇生氣的一轉身,站在路邊,氣呼呼道:“我不去了,我要回天宗,我要回天宗。”
嬌嗔的姿態,很能勾起男人憐香惜玉的柔情。
可惜李妙真不是男人,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她後腦勺,“走不走?”
挨了揍的蘇蘇頓時乖了:“哎呀,你別打我頭嘛,都被打你癟了。”
這時,李妙真抽了抽鼻子,臉色一肅:“我聞到了血腥味。”
她四處張望了片刻,鎖定前方的草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