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中場休息,音樂聲停了下來,光线也被調到了最亮。
陳沐語似乎不想打擾李舟和鄧明煙的二人世界,她像是路人一樣,從二人身旁路過,對著二人點頭問好,便去找梁浩了。
李舟分開和明煙的擁抱,雙手仍然扶著她的小蠻腰,靜靜地注視她。
明煙眉目紅彤彤的,櫻唇委屈地彎成波浪狀,看著又可愛,又讓人心疼。
“別看了,丑死了。”鄧明煙被學長看得不好意思,手伸在面紗上遮擋眼睛。 李舟把她的手牽引下來,說道:“哪有,明明很好看。”
“騙人~”
“真的。”
“那我問你,”鄧明煙聲音細若蚊呐,“我和沐語,誰更漂亮一點啊?”
李舟心中一緊,上次在山東的時候,她就問過這個問題。
而現在,三人的關系已經和那時完全不同,她又問了這個問題。
“你,當然是你。”李舟回答道。
鄧明煙對這個明顯有些敷衍的回答十分不滿,她張開血盆大口,“啊”的一聲,咬了一口李舟的耳朵。 “認真回答我。”
李舟兩只耳朵瞬間通紅,一只耳朵是因為眾目睽睽之下被女友咬耳朵而羞紅,另一只則是直接被咬紅。
“你們平時,都一樣好看。但是今天晚上,你更好看。”
“為什麼?”
“因為今天晚上的這套連衣裙,和你特別搭配,比平時的你好看一萬倍。”李舟的腦袋轉得飛快。
“油嘴滑舌。”鄧明煙笑道,摟緊了學長的胳膊,“小沐語比我好看,我再好看一萬倍,也比不上她。” “別那樣想……”
她的聲音軟軟的,聽上去有幾分自卑。
李舟很想好好地安慰她一下,說一些比如“容貌只是一時的,但我喜歡的你是一世的”、“別人再好看也不是你,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之類的情話,但他臉皮太薄,這種深情的告白,在大庭廣眾之下,怎麼也說不出口。
想了半天,臉越想越紅,一句好聽的話都沒說出來,只是溫柔地拍打她的後背,表示安慰。
“咕~”二人的肚子處忽然發出飢餓的咆哮聲。
鄧明煙松開手,委屈地望著學長:“我餓了。”
“你沒吃晚飯嗎?”
“沒。”
“我不是給你帶了飯?”
“我怕你十分鍾內找不到我,就沒吃……”
李舟心里無比感動。
明煙嘴上強硬,但心底里卻十分溫柔。
雖然說了“十分鍾內找不到她,就死定了”的狠話,但又真的害怕學長找不到她,飯都顧不上吃,便急匆匆地過來了。
“飯還在化妝間嗎?你現在去吃吧。我就在這等你。”
“嗯。好,不許走遠。” 明煙走後,李舟吁了一口氣。
剛剛那聲肚子叫,其實是李舟發出來的。
李舟實在餓得不行。
上午被明煙索取了一次,下午又被陳沐語狠狠地榨干了,晚上又急著收拾東西,完全沒來得及吃飯。
如果不是他一直保持良好的作息,身體還算硬朗,此刻一定是神魂消散的狀態了。
還好這個溫馨的舞會,給到場的嘉賓准備了美食和飲料。
會場的四周都有小桌子,上面放著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小零食,大都是怪物樣貌的巧克力、蛋糕和糖果,特別為萬聖節而設計的。
飲料則是果味酒,大概是經費有限,弄不起酒吧那樣的雞尾酒。
他走到一張放著零食的小桌子前,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就看到了一副非常奇特的場景: 師姐沈雯,正站在角落里,孤獨地喝著一罐果味酒。
她背靠牆壁,一身修女服讓她的氣質格外出眾。
形單影只,煢煢孑立,她仿佛不是在舞會,而是在教堂。
修女飲酒,這實在是一個非常諷刺的畫面。所以李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還好這里是中國,來的學生中也沒有激進的教徒。
不然這舞會肯定要被舉報侮辱宗教了。
他心中笑道。
師姐的神情似乎有點落寞,只是默然地提著易拉罐,望著場館中央,面對滿舞池的陌生人顯得無所適從。
偶爾幾個膽大的男生過去邀請她跳舞,都被她靦腆地拒絕了。
這時梁浩和陳沐語不知所蹤,鄧明煙去化妝間吃飯了。李舟認識的人也不多,便朝師姐走了過去。 “不去跳一支麼?”李舟問道。
“我結婚了……”沈雯面色紅潤,“不能再和別的男生這麼親密。”
“也是。”李舟點點頭,不知道再說什麼,氣氛有些尷尬。
他便從桌子上開了一罐果味酒,自顧自地飲了起來。
沈雯卻好奇多地看了他一眼:“你……沒有別的話嗎?”
“什麼?”
“剛剛有個人邀請我跳舞,我也是這麼說的,你知道那個男生說什麼麼?”
“他說什麼?”
“他問我:”那你老公來了嗎?
“我說:”沒有。
“他又問我:”那你老公會過來嗎?
“我說:”不會。“他就說:”那不是正好,我們偷偷地跳一支,不讓你老公知道就好了“,我嚇了一跳,趕緊把他打走了。” 李舟苦笑了一下:“真夠壞的,這種人。”
“是啊,明目張膽地勾引良家少婦。唉,現在的學生。”沈雯幽怨地哀嘆了一聲,眼神有些失望。 “說起來,我也遇到過這種人。”
“哦?”沈雯一下來了興趣,轉頭,定定地注視著他。
李舟撓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新生演講結束,有一個學妹找我要聯系方式。我說我有女朋友了,她說沒關系,她不會打擾我們之間感情的。我以為她是個懂分寸的女生,就加了她好友,結果——” “結果?”
“結果她給我發消息說,想和我約炮……”李舟捂著額頭,“還說她也有男朋友,所以沒關系的,只要別讓我們的對象知道,我真是——無話可說。” 沈雯的表情,卻比想象中平靜。
她露出了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容,隨即小小地思考了一會兒。
“原來是這樣。”她笑著說道。
“那個女生看上去還挺清純的……”李舟繼續感慨,“真沒看出來她是這樣的人。” “人本來就不可貌相,也有些人看著老實,私底下卻玩得很花呀。”沈雯抿了一口酒,雙眼朦朧。
李舟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被亂箭射中了,他頓時面目凝重,神情十分地不自然。
“更何況,在這里,大家都戴著面具,做事便更加肆無忌憚。”沈雯接著說道。
“嗯,還好我們沒有戴面具。”李舟語無倫次地接話。
“但那也不意味著我們是好人啊,說不定,”沈雯溫柔地看著李舟,柔和的目光似乎能把他洞穿,“沒戴面具的人,本身,就長著一張能切換自如的臉呢……” “師姐,在這里站著干嘛,我們一起找個地方坐吧。”
鄧明煙、陳沐語、梁浩三人一起走了過來。
他們三人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一起,然後又找到了李舟和師姐的位置,把這二人拉到了一張圓桌前坐下。
因為是學校的場地,沒有吧台,也沒有沙發座椅。
學生搬來了幾十張小桌子,有的是方形的課桌,也有的是小餐館的那種圓桌,沿著舞會最外圈放置,實踐部的大一新生穿著日式女仆的服裝,端著盤子,給參會的人端茶送酒。
梁浩看來是主動找到了陳沐語,看上去甚為開心,一入座,他就打量著李舟魂不守舍的樣子,上下左右地看了幾眼,笑道: “你咋了?喝到蒼蠅了?”
“沒……”李舟面露愧色,“只是……不習慣這個味道。”
“果味酒,本來就很難喝,也不知道你們學校的學生會怎麼安排的……”
鄧明煙作為學生會的一員,自然不允許他這麼說,辯駁道:“舞會的核心當然是跳舞啊,飲料本來就是輔助。” “那你們……會跳舞嗎?”沈雯問道。
四人齊刷刷地搖頭。
搖著搖著,梁浩忽然又猛地點頭。他雖然之前沒見過沈雯,但卻毫不畏生,大聲說道:“我會!” 李舟奇道:“你會什麼?”
“廣場舞!”
眾人紛紛大笑。陳沐語一邊笑一邊推搡梁浩,讓他去表演一個。
李舟也在笑,不過他的目光時不時會落在陳沐語身上。
看著二人略有些親密的打鬧,他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但這種酸溜溜的感覺,很快便被內疚驅趕:他們本來就是男女朋友,親密一些,不是很正常嗎?
倒是你,在酸什麼呢李舟收回失落的目光,在五人的圓桌上,他忽然又被另一束不起眼的目光震懾住了。
是師姐……她好像在用余光觀察我
她發現了嗎……要不然,剛剛怎麼會說那些話?
想到這里,他汗毛直立,正襟危坐,不敢再有半分動作了。
“踢踏舞來啦,我們去跳踢踏舞吧。”這時,現場響起了一聲號角,燈光被重新打亂,舞會陰晴不定,鄧明煙站起來,雙手壓著桌子,對著眾人說道。
“啊?”
“來嘛來嘛,很簡單的,不會的話,跟著別人跳就行。”
梁浩不必說,首先響應。
陳沐語是一個外表安靜、內心不安分的人,在鄧明煙的鼓動下,也加入了進來。
李舟猶豫不決,論跳舞,他的肢體,可能比梁浩還不協調,但架不住女友強勢的邀請,被迫入場。
只有沈雯無動於衷,她微笑地看著眾人:“你們跳吧,我在這看著就好。”
她是博士生,四位小輩不敢對她太過無禮,象征性地邀請之後,便只能作罷。
燈光昏暗,灰藍色的光束如同綻放的藍玫瑰花,從穹頂倒立著投射下來。
大地,宛如結霜的秋夜,被寒冷的月光塗抹地一片陰沉。
在這片毫無生機的土地上,百鬼夜行,寂靜中只能聽見咔嚓咔嚓的骨頭摩擦聲。
“滴噠~”
節拍聲響起。
像是趕屍人的口哨,舞池中央的舞蹈模特,皮鞋高高地提起,重重地踩下,所有的鬼怪全都活了過來,整座體育場館的氛圍瞬間從死寂,切換成了熱鬧。
“滴噠滴噠噠。”
極富旋律感的節拍,帶起舞會所有人的熱情,讓他們的腳跟也不由自主地擺動。
踢踏舞是群舞,無須舞伴,也無須和他人配合。
只要跟著節拍,盡情地擺動身體,夸張地甩動腳,在地板上踢和踏即可。
看著簡單,但真想跳得好看,也不容易。
李舟跟著做了一會兒,便暈頭轉向,完全跟不上腳步。
明煙看著他又好笑又心疼,便牽起李舟的手,帶著他一起跳。
李舟的余光看向留在座位上的師姐,腦海又開始翻騰。
她這會在想什麼呢?
“你在偷看師姐,你個大色狼。”鄧明煙忽然走近了一步,輕聲說道,掐了下李舟的手心。 “我……我沒有。”
李舟心虛地辯解。
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修羅場之中,里外不是人。
現在既要擔心師姐是不是發現了自己和陳沐語有一腿,又要擔心明煙對自己和師姐有誤會,還要擔心梁浩會不會發現陳沐語身上的異樣。
他簡直為這里的人操碎了心。
跳著跳著,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梁浩身旁的陳沐語。
該死的女人,憑什麼你就可以那麼怡然自得。
一想到這里,李舟忽然間暢通了不少。
是啊,他在擔心什麼。
師姐再怎麼樣,最多也只是懷疑而已,他表現得越異常,反而越容易被證實。
不如像陳沐語一樣,把一切都當做沒有發生過。
像往常一樣,和明煙相處,像往常一樣,不東張西望。
讓心髒強大起來,遇事處變不驚。
只有這樣,他才能洗脫嫌疑。
這樣一想,李舟恢復了正常神色,開始有模有樣地跳起了舞。
跟上音樂的節拍,腳步比鄧明煙踢得還用力。
跳完踢踏舞回來,眾人意猶未盡,臉上還洋溢著歡快的笑容。
梁浩還不忘吐槽了一句:“這跟廣場舞也差不多啊。”
第二首是比較簡單的恰恰舞。
相較於專注於踢腿的踢踏舞,恰恰多了幾個肢體動作。
但仍然是跟著音樂的節拍走。
有了第一次的踢踏經歷,眾人再跳恰恰舞時,就沒那麼拘束了。
沒有過多寒暄,四人再次回到了場上,師姐仍然在座位上安靜地欣賞。
但和踢踏舞的完全獨舞性質不同,恰恰舞里面,有幾個動作,是要人配合的。
梁浩穿著一身寬松的鱷魚皮套,讓他本就不勻稱的身材更臃腫了些,自己跳舞就很困難了,更別說要和陳沐語配合。
所以,每次到二人舞的時候,梁浩都傻乎乎地在原地轉圈,像是商鋪門口被鼓風機吹得沒有方向的氣球。
眾人看了,紛紛大笑。
舞曲結束,大家回到座位上休息。
連跳了兩支舞,鄧明煙很盡興,她坐在師姐和李舟的中間,頭枕著李舟的肩膀,笑問道:“我跳得怎麼樣?” “很不錯,很有天賦。”李舟稱贊道,“什麼時候開培訓班,我第一個報名。” “現在,來,叫我一聲鄧老師。”
“鄧老師。”李舟恭恭敬敬,“等下還跳嗎?”
明煙笑著擺手:“不了不了,累了。”
沈雯撐著下巴,望著二人:“可是,接下來是華爾茲誒,你們真的不跳了嗎?” 優美的鋼琴聲響起,節拍舒緩,正是華爾茲的前奏。
華爾茲是正兒八經的雙人舞蹈,而且親密的肢體動作極多,非常適合已經開始曖昧的雙人合舞。
鄧明煙忙碌了一整天,和學長跳了兩支舞,已經足夠了。
雖然她確實也很喜歡華爾茲那種親密的氛圍,但這樣安靜地坐著,貼著學長的胳膊也很不錯。
“不了,讓梁浩和沐語跳吧。”明煙說道。
“我也不跳了,這衣服跳不動。”梁浩拉了拉自己寬松的戲服,語氣中有點懊惱。
“你不想跳,你跳不了。”沈雯對著鄧明煙和梁浩二人說道,又轉頭,看向李舟和陳沐語,“那你們兩個人呢?” 四人頓時鴉雀無聲,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神色各異。
師姐的意思,是要李舟和陳沐語一起跳嗎?
李舟和鄧明煙是情侶,陳沐語和梁浩是情侶,師姐是知道的。
兩對情侶中各有兩人跳不了雙人舞,她又怎麼會問剩下的二人,除非,她是想看這二人合舞李舟心下一片駭然,師姐果然發現了什麼,不然怎麼會。
他緊張地望著師姐,不敢說話,也不敢去看鄧明煙的反應。
陳沐語遲疑了一下,她睜著清純而無辜的雙眼,說道:“師姐……,是想和我們跳嗎?我不會華爾茲誒……和學長的話,明煙可能會吃醋哦。” “沐語——”明煙撲過去,撓室友的蠻腰,“就你話多。”
尷尬的氣氛被化解,眾人又恢復成了說說笑笑的狀態。
沈雯也露出了釋懷的笑容,也許是她想多了。
但她沒有笑多久,下一刻,臉上的表情便凝滯住了。
“嗡~”
手機在圓桌上發出刺耳的嗡鳴聲。
沈雯忽然無比緊張,她飛快地伸出手,掐滅了手機屏幕,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揣在懷里,一句話沒有說,急匆匆地走出了人群,走到場館的角落。
“喂……我在忙……”
“算我求你了……”
“能不能,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無力的聲音淹沒在舞會的喧鬧之中,沒有人能聽見。
也沒有人能察覺到她的異樣,大家都在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除了,陳沐語。
從師姐離席開始,陳沐語就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看著她的表情,從開心轉為憂愁,接著,慢慢變成絕望。
幾分鍾後,沈雯回來了。
她眼神中的光芒完全消失,仿佛那個她化妝成的修女,信仰崩塌,不再相信神明了。
“抱歉,我……我還有事……得先走了。”師姐的聲音很不自然。
“師姐,要我……送你嗎?”陳沐語平靜地問道。
“不用……我自己就行……你們玩得開心。”她強顏歡笑道。
說著,便轉身離去,背影說不出得落寞。
陳沐語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思考什麼,沒有說話。
她吸血鬼的紅唇,配上雪白的牙齒,說不出地魅惑動人。
四人中,只有她看見了師姐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那是一個並不陌生的名字: 韓夢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