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二月,成都郊外楊柳滴翠,十里蓉蔭,平疇綠野隱現著竹籬茅舍,雞犬相聞,饊有江南風光。
這日傍午,正下著毛毛雨,天氣變得倏陰倏睛,就在這時候北門外的官道上來了三騎川馬,騎著三個少年公子。
這三個人年歲不相上下,約在二十四五,長得虎臂猿腰,神采奕奕,顧盼非常。
騎後隨著一個小廝,短衣跣足,面色臘黃,背著一只七弦瑤琴,垂首疾趨,但依稀可見他氣質清秀,應該是俊秀小子,與他臘黃的面色,並不相襯。
馬走得雖慢,可是這小廝卻趕得上氣不接下氣,呼喘頻頻。
這三個少年公子服色各異,一著天青團花夾衫,胸口處綴有一圈方形白玉,襯著他那四方臉膛,更顯得氣質俊獷。
另一人身著棗紅長衫,濃眉虎目,不怒而威。
還有一個劍眉斜飛入鬢,面如冠玉,嘴角永遠噙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少年,卻身穿一件墨黑長衫。
因為他們的舉動均異於常人,太陽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均是內功深具火候,身懷絕學之士。
在江南武林中提起南天三燕的名號,無人不知,畏憚三分,而他們卻自稱武林三公子。
那身穿黑衣少年瞠目四眺一眼,朗笑一聲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這仲春二月正是好天氣,此次能與鄭兄把晤,了卻多年之願,誠小弟一大快事。”這少年談吐不俗,可見他學養有術,與其他二人意氣飛揚,粗獷豪邁大相逕庭。
驀地——迎面突傳來奔躥如雷及一陣鸞鈴響聲,只見兩騎快馬風馳電掣奔來,騎上人勁裝捷服,肩帶兵刃,闊檐草帽遮得很低,瞧不出他們的面目。
來騎奔勢如飛,疾掠而過,轉瞬間奔出七八丈遠。
棗紅長衫少年口中忽驚噫了一聲,人已離鞍倒飛而去,疾如流星掠空,兩手一分扣著兩匹奔馬鬃鬣。
二馬頓時前蹄高揚,同聲希聿聿驚嘶,騎上並靠著兩個頭戴闊檐大草帽勁裝漢子身形歪落下鞍墜地。
原來這兩個勁裝漢子早就死去多時了,馬也奔了一段不算太短的途程,因無人控制,似繞過成都城由驛道奔來,因馬能識途,騎主似為川北武林人物。
其他兩個少年公子亦掠落下鞍,齊趨視那兩個死者因何致命。
只剩下短衣跣足的小廝捧著瑤琴佇立道邊,趁此良機可緩一口氣,休息一陣,他無心於瞧熱鬧,漠然無動於衷,兩目仰觀藍天白雲,默默出神。
是仇殺之事他已司空見慣?
還是他飽嘗人間的不幸,命運的捉弄,令他有生不如死的感覺。
從他憔悴的臘黃的面色可知已經歷了一段灰黯的人生,這時一朵飄浮的白雲在他眼簾前變幻著,他的眼珠也隨之千變萬化。
但誰又知道他在想什麼?
道上行人與田野問鄉民漸漸聚集起來,卻都不敢走向南天三燕及死者,反倒聚在那小廝身側。
一個壯健的大漢向小廝道:“老弟,那兩個死者是什麼人?”
小廝子沉思中醒轉過來,望望大漢一眼,苦笑道:“不知道。”
大漢呆了一呆,又道:“那三個少年公子呢?”
小廝答道:“瞧尊駕也是老江湖了,怎麼竟不認識?那身穿青長衫者名鄭嵩燕,就住在成都蓉園,那身著棗紅長衫的名高俊保,武林美號”離火神燕“世居杭城上天竺。”話一頓,笑道:“那黑衣少年就是我家少主人,世居八閩侯宮,名龐鎮寰,武林尊稱玉燕劍客。”
大漢聞言不由面色震驚,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卓著威名的南天三燕武林三公子,想必老弟也是一身驚人絕學。”
小廝苦笑道:“我呀,連莊稼把式都不會,那敢當稱一身驚人絕學。”
大漢搖首嘆息道:“可惜,可惜。”且說武林三公子檢視兩個死者,發現頸後嵌著一只鐵蝙蝠,長寬不及二寸,深沒頸肉嵌在骨內。
鄭嵩燕右掌如斧,倏地以暗勁力砍二個死者後腦門,深嵌入骨的鐵蝙蝠立時震出體外,托掌心凝視一眼,不禁神色大變。
那鐵蝙蝠純系緬鋼打造,鋒利無匹,尤其嘴部突出一針,專破罡勁橫練,護身氣功,寒光如電,映目生寒。
鄭嵩燕望了二人一眼,道:“死者乃壺口關黃河水道怪傑老龍神上官相左右二霸花榮、黃吉,二霸武功雖稍遜我等一籌,但在目下武林亦堪稱項尖人物,制死二霸之人不言而知武功極高,兩位可知武林中有什麼人用此獨門霸道暗器麼?”
高俊保、龐鎮寰搖首道:“數十年來,武林中就無用鐵蝙蝠暗器成名的人物,鐵蝙蝠打出手法極難,真力須使得極均勻,毫厘之差即會偏向,此人手法之沉,部位拿捏之准,竟不爽分毫,可見此人武功已臻化境,但猜不出是誰?”
鄭嵩燕道:“老龍神孤傲狂妄,睚眥必報,此事定會為江湖帶來一場血腥浩劫,卻不知起因為何,如小弟意料不差,此必為震驚武林公案。”說著將二只鐵蝙蝠放置囊中。
龐鎮寰神色一變,道:“鄭兄不如棄去,兩只鐵蝙蝠恐為鄭兄帶來麻煩。”
鄭嵩燕雙眉一剔,揚聲哈哈大笑道:“小弟是怕事的麼?”神情狂妄,不可一世。
遠處忽起了一聲輕微的冷笑,但南天三燕卻未察覺。
南天三燕向乘騎走去,龐鎮寰發現小廝與人說話,不禁大怒,以手分開路人,大喝道:“九蔭,你在胡說什麼?”右手疾揮向小廝臉頰。
“吧”的一聲脆響,小廝發出一聲啊喲慘叫,人被打得跌翻了出去,恰好壓著花榮屍體。
高俊保眉頭一皺,笑道:“龐兄為何如此盛怒打貴什,其實貴什也不沒說什麼?”圍觀路人見狀一哄而散。
龐鎮寰赧然一笑道:“這廝最是胡言亂語,素不為小弟所喜,此次本不願帶他前來,乃奉家父之命說他原為川人,可同行一拜先人穴墓。”說著干咳了一聲,又道:“既然高兄求情,小弟寬恕他一次就是。”
高俊保暗道:“我何嘗與他求情。”似礙難出口否認,僅微微一笑。
龐鎮寰厲喝道:“九蔭,還不爬起來。”南天三燕隨即一躍上騎,蹄聲得得而去。
小廝掙扎爬了起來,右臂緊抱著的七弦琴尚未跌壞,右手掌心劇痛如割,鮮血如斷线滴下,只覺得全身骨骼拆散了似的,眼前金花亂涌,積威之下不敢不走,追著騎後一顛一跛奔去。
鄭嵩燕突然在騎上發出爽朗笑聲道:“二位遠來不易,小弟特在望江樓上設宴接風,萊肴亦均是成都最著名的拿手好菜,聊盡地主之誼。”
高俊保、龐鎮寰豪笑道:“我倆就是為嗜口腹之欲而來。”
成都氣候溫和,冬不嚴寒,夏不酷暑,每當秋涼花開,芙蓉如城,錦繡四十里,燦爛絢目。
望江樓稱崇閣,位於錦江之傍,環周修竹如篁,古木參天,系唐朝詩妓薛濤故居,樓下不遠有井為著名於世之“薛濤井”,井水清冽,居民汲取井泉用以烹茗,車載挑負不絕於途,昔傳薛濤用水制箋,裁畫供吟,名為“薛濤箋”。
吟詩樓高踞崇麗閣之上,憑窗小坐,俯瞰江流宛轉,水魚澄碧,仰視巒影,青林滴翠,風光明媚,景物佳絕。
鄭嵩燕即在吟詩樓上設宴三席,與邀的均是成都知名武林人物,主客當然是高俊保與龐鎮寰二人,鄭嵩燕周旋於賓客間笑語殷問。
眾賓客對鄭嵩燕極其恭敬,足證明鄭嵩燕威望西川,盛名無虛。
吟詩樓間占地甚廣,尚有十之六七設有二十余張桌面,均上了七成座,食客俱為當地達官富紳,笑語喧嘩,盛囂鼎沸。
夕陽沉山,清風徐來,錦江如帶,霞影映帆,景色暢心悅目。
鄭嵩燕擺下酒宴盛席,酒是瀘州陳年大曲,開壇芳香四溢,萊肴更是成都名菜,味美色鮮,令人垂涎欲滴。
吟詩樓上正大快朵頤,獨有一人蜷縮坐在薛濤井旁青石上愁眉沉思。
這人正是那龐鎮寰攜來小廝,捧首流淚道:“我奚鳳嘯何時才能出人頭地,揚眉吐氣,唉,白恨枝無葉,莫怨太陽偏,這是命,那我又何能強求呢?”
他獨自一人自怨自艾,徐徐伸開手掌,掌心傷痕新凝,他托著一枚烏光閃亮星形的斑指,細細把玩。
這枚斑指卻是他被龐鎮寰一掌震飛摔在花榮屍上掌觸之物,星形棱角銳利如刃嵌他那掌心上血液如注。
顯然,斑指是花榮身上之物,他暗道:“武林中人身懷之物多半奇特,此枚斑指非金非玉,有何珍貴,莫非用來當暗器使用。”
他理解不透,並未向龐鎮寰言及,把玩了一陣收入懷中,突然瞥見江濱流星奔雲奔來三條人影,不禁一怔。
來人倏地在井側停住,現出一個頭大身矮老者,獅鼻海口,濃眉繞腮,穿著一襲寬大黑衣長衫,迎風獵獵,使人不寒而栗。
三人都各帶有兵刃,目光仰視吟詩樓上華燈燦爛,笑語喧嘩,嘴角泛出一絲冷笑。
老者忽發覺奚風嘯蜷縮在井旁青石,銳利目光上下打量了奚鳳嘯兩眼,察知不似武林中人,料為貧人之子,也不以為意。
然後轉注在一雙體瘦如竹怪人道:“二位賢弟,黃河二霸怎會死在鐵掌追魂鄭嵩燕手上,豈非怪事,倘非路人目擊,老朽不信此為事實,試想我等在嘉定一路追蹤而宋,在成都近郊突失去二霸形跡,只道二霸免脫……”說至此垂首沉思一陣,猛然抬頭道:“莫非鄭嵩燕邀請高俊保、龐鎮寰由江南而來,亦是為了此事,那倒是可堪憂慮。”
這頭大身矮老者乃目下威震北六省玉虎幫金蜈堂堂主天殺星丁洪鈞,那一雙體瘦如竹怪人乃是工虎幫中高手童虎童彪,江湖匪號催命雙劍。
奚鳳嘯聞言心說:“武林傳言多屆無稽,黃河二霸怎可妄斷喪在鄭嵩燕手中。”有心言明,猛轉念一想,何必惹火燒身,他雖然不擅武功,但身居武林世家,平常耳濡目睹,此等江湖是非,一點沾惹不得,稍一言行不慎,立招殺身大禍,是以隱忍不言。
只見童虎嘴角擒出一聲惡毒笑容,森冷答道:“天下事往往出人預料之外,玄雲觀主死在黃河二霸毒手之下斷無疑問。那玄雲觀主珍藏之白陽圖解寶鑰必為二霸取去,但二霸屍體中遍尋並無此物,如非鄭嵩燕取了還有何人?”
奚鳳嘯聞言不由心神大震,右手摸了懷中斑指一把,暗道:“看來,這斑指定有蹊蹺,莫非它就是……”遂凝神聽下去。
丁洪鈞長嘆一聲道:“數百年絕傳之”白陽圖解“方露一线曙光,又告霾雲掩日,究竟黃河二霸之死,斑指之失,是否鄭嵩燕所為尚不得確和,南北三燕武林世家,辣手難惹,還得慎重才好。”
童虎冷笑道:“丁堂主今日如此軟弱怕事,我等所為何來,即是我等放過鄭嵩燕,老龍神上官相能放手麼?”
丁洪鈞道:“依賢弟之見?”
童虎道:“何妨單刀直入問上一問。”
三人緩緩消失於樓口不見,接著已疾逾飄風而至五條身影,其中一人是個美艷絕倫的少女,逕向望江樓上掠去,雖是驚鴻一瞥,但這少女絕世風華卻深映奚鳳嘯腦中,不禁隨著五人身後登樓。
吟詩樓上,南天三燕與群雄正酒酣耳熱,猜拳行令,豪笑盈耳。
鄭窩燕忽瞥見樓口先後登上八人,前三人正是玉虎幫天殺手星丁洪鈞及催命雙判童虎童彪,隨後是四個面目陰冷武林高手及一美艷絕倫的綠衣少女。
他為少女明昨皓齒,照人艷光所吸引,兩道眼神死盯著少女一瞬不瞬。
突聽耳邊響起一個森冷語聲道:“鄭公子。”鐵掌追魂鄭嵩燕不禁一呆,轉目望去,只見一個頭大身矮,目光如炬老者面含微笑的望著自己。
他猛然想起此人來歷,不由神色微變,抱拳說道:“丁老師,何事賜教?”
天殺星丁洪鈞見鄭嵩燕竟知自己威名,不由泛起得意的微笑,道:“丁某特來恭賀鄭公子。”鄭嵩燕不禁一楞,不知丁洪鈞話意何指。
此刻,整個吟詩樓上鴉雀無聲,數十百道目光投向丁洪鈞臉上。
但高俊保龐鎮寰四道目光卻投在美艷絕倫少女芙蓉雙靨上,暗道:“沉魚落雁,人間殊色。”南在三燕行事介乎正邪之間,並無大惡,但均有寡人之疾,最是好色。
少女忽然察覺,面色一沉,如籠上一層寒冰,星眸中射出兩道懾人寒芒,凜然不可侵犯。
只聽鄭嵩燕訝詫道:“在下何事值得丁老師恭賀之處,恕在下不明,還請見告。”
丁洪鈞暗中冷笑道:“好做作。”面上淡淡一笑道:“黃河二霸惡行擢發難數,為鄭公子殲除,誠乃大快人心之舉,但二霸身懷‘白陽圖解’之鑰亦為鄭公子不勞而獲,豈可不預為恭賀。”
“白陽圖解”四字一出,舉座不由大震。
鄭嵩燕神色一變,沉聲道:“丁老師為何血口噴人,在下等不過路經郊外發現二霸已死下騎察視一眼,至於”白陽圖解“之鑰為在下獲有,更是無稽。”
丁洪鈞搖首微笑道:“丁某也是風聞而來,並非目擊,但目擊者已將此事傳布開來,不到數日即轟動整個武林……”
鄭嵩燕厲聲道:“何人目擊。”
丁洪鈞答道:“丁某已說過風聞此事,何人目擊那要問鄭公子你了,鄭公子既否認其事,丁某也不便再說,容後相見。”說後,轉身向催命雙判走去。
鄭嵩燕神色大變,一臉鐵青,他做夢也想不到黃河二霸之死竟涉及“白陽圖解”要知“白陽圖解”乃數百年來武林中人無不夢寐欲得之曠代絕學。
這樣一來,鄭嵩燕無異是惹火燒身,冷笑道:“丁老師且慢,容在下說明,黃河二霸實是死在絕毒暗器之下,暗器確為在下取出,丁老師見多識廣,必知暗器來歷。”說時丁洪鈞轉過身來,兩道森厲目光盯在鄭嵩燕伸在懷中的右掌上。
此刻,連金針墜地均會鏗然大震,樓面諸人不約而同眼神投注在鄭嵩燕身上,屏息無聲。
鄭嵩燕手方伸出懷中,尚未舒掌,突然狂飈大作,燈燭全熄,一瞬間伸手不見五指,只聞鄭嵩燕悶哼一聲,龐鎮寰立即扇開火熠子,一道火光升起。
狂風立止,火光映照下只見鄭嵩燕一臉鐵青,掌心空空如也。
高俊保龐鎮寰不禁心神一凜,均知一雙鐵蝙蝠在燈光一熄間為人劫走,劫走之人就在這吟詩樓上。
鄭嵩燕一雙怨毒的眼神逼視在丁洪鈞身上,久久不移。
丁洪鈞冷笑道:“鄭公子莫非疑心丁某所為?哼,丁某人尚不屑既做於前,而又不敢承認於後之事。”
話中有刺,鄭嵩燕聞言目中猛泛殺機,厲喝道:“丁老師,無須咄咄逼人,在下尚不把玉虎幫放在眼中。”
丁洪鈞哈哈大笑道:“今晚之事。有目共睹,丁某並非尋釁而來,鄭公子豈非作賊心虛,丁某未存計較之心,只怕老龍神上官相未必放過閣下。”說著走回座中。
店伙忙著點燃燈燭,全樓重放光明。
忽地,美艷少女桌上一個面目森冷漢子緩緩立起,走向鄭嵩燕之前,道:“兄弟,奉命前來請問閣下,黃河二霸是死在什麼暗器之下?”
鄭嵩燕道:“尊駕奉何人所命?”
“奉咱們姑娘之命。”鄭嵩燕望了少女一眼,道:“是兩只鐵蝙蝠致死。”
面目森冷漢子傲然一笑道:“武林中並無人用鐵蝙蝠暗器,有誰保證確有其事。”
高俊保龐鎮寰同聲道:“在下當場目擊。”
那漢子冷冷一笑,道:“黃河二霸屍體上一雙鐵蝙蝠暗器尊駕為何起出?”
鄭嵩燕道:“在下另有緣因,無非恐從鐵蝙蝠身上查出真凶是誰。”
那漢子森冷一笑,道:“欲蓋彌彰,居心實不可測,鐵蝙蝠本屬空穴來風,騙得了誰?”
“片刻之前狂風吹熄燈燭時為人劫走。”童彪倏起立掠至鄭嵩燕之前,冷笑道:“這話騙鬼,南天三燕在武林中聲名比我等黑道人物還臭,怎能見信。”
突從鄭嵩燕身後竄出一條大漢,厲喝道:“狂徒無禮,你在找死。”一溜寒光電奔出手,刀風銳嘯,刺向童彪胸前開坎死穴,凌厲之極。
童彪竟視若無睹,刀尖堪距五寸之際,右掌突電光石火般一拂出手。
大漢一聲狂嚎出口,叭噠倒下,胸口鮮血如泉噴出,一柄鋼刀正插在他那胸口,正是他自己兵刃。
南天三燕不禁大感震怒,行功運臂,蓄勢待一擊出乎。
驀地,吟詩樓上正上叭的一聲,釘著一杆三角小旗,上繡一條五爪赤龍。群雄中有人出聲驚道:“老龍神信物。”
美艷少女盈盈一笑道:“我們回去吧,置身事外方為上策,讓他們自相殘殺。”鶯聲瀝瀝,甜脆悅耳,隨著四個面目森冷漢子步下樓去。
天殺星丁洪鈞望望正梁上繡著五爪金龍三角小旗一眼,蹙眉冷冷一笑,領著崔命雙判拾級下樓。
鄭嵩燕鐵青著臉,冷笑一聲,舒開右掌迅如電光石火抓向三角小旗。
“且慢。”一聲大喝出自成都廣達鏢局總鏢頭五行掌鄧炳煌口中。
鄭窩燕聞聲一怔,轉面道:“鄧總鏢頭何故喝阻?”
鄧炳煌,道:“老龍神信物一現,上官相三日內必來成都,偵訪二霸死因及白陽圖解寶鑰,在未水落石出之前,未必與鄭公子伸手為仇,但如拔下龍旗,無異自承殺害二霸。”
鄭嵩燕苦笑道:“鄧總鏢頭話雖不錯,但當時二霸身死之際,僅有我南天三燕在場,路人目擊者將風聲傳開說在下殺死二霸,在下何可申辯,武林中視南天三燕本為一丘之貉,那高龍二兄挺身作證,又有誰能見信。”
鄧炳煌道:“無論如何,總以不拔是為上策。”
突然,龐鎮寰似想起一事,朗聲高叫道:“九蔭……九蔭……”一連喚了兩聲,並無回音,龐鎮寰神色一變,身形穿空翻出樓外疾瀉而下。
奚鳳嘯因一時好奇,竟暗躡在那美艷少女及四個面目森冷的漢子之後登樓,隱在樓口欄側探首覷望。
吟詩樓上一切情景均深映在他的眼簾,鄭嵩燕掌中二只鐵蝙蝠暗器被人劫走,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一人知情。
但見那風華絕代的翠衣少女隨四漢子下樓,不禁一慌,急急轉身。
正好一個黑衣漢子跨步下樓,發現了奚風嘯神情有異,腳步一蹴,點在奚風嘯脊後“尾閭”穴上。
奚鳳嘯猛感眼前一黑,腦中天旋地轉,但聽少女一聲低喝道:“不得魯莽。”他只覺身軀被人挾住疾行,一縷淡淡的幽香送入鼻中,耳邊風生,不知跑了多遠,始放落於地面,胸前被點了一指。
奚鳳嘯暈眩之感消失,睜目只見少女一雙妙目凝注自己,方欲說話,驀感喉間一甜,禁不住口中噴出一股泉涌黑血,人卻暈厥過去。
美艷少女嘆息道:“可憐的孩子,內傷竟如此沉重,崔星五,你怎麼對不會武功之人下手辣毒如此?”
崔星五目露惶恐之色道:“姑娘,小的僅點了他的暈穴,交未施展辣手。”
少女詫道:“這就奇怪了。”仔細打量了奚鳳嘯一眼,發現頰上有五條鮮明指痕,恍然省悟,從懷中取出一只翠玉小瓶,傾出一粒墨綠色的藥丸。
崔星五等四人目中不禁流露出欽羨之色,顯然這翠綠色藥丸乃是一種稀世靈藥。
少女將藥丸喂服奚鳳嘯口中,奚鳳嘯雖然暈厥,卻神智並未全部喪失,只覺藥丸入嘴即化為一縷瓊漿順著咽喉流入腹中,一股熱流循著周天直透四肢百骸,不由精神一振,翻身坐起,道:“多謝姑娘救命之德。”
少女晶澈雙睜凝視著奚鳳嘯,柔聲道:“你叫什麼名字?我發現你一無武功,為何藏腑內傷沉重。如不救治,將終生貽恨無窮,所以不惜賜你一粒靈丹。”
奚鳳嘯囁嚅回答姓名及負傷經過,他只覺少女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答完話壯著膽問道:“姑娘尊姓芳名還請見告,奚鳳嘯日後若有寸進,必肝腦塗地圖以相報。”
少女展齒一笑道:“我名何湘君,當時黃河二霸身死之際你未發現因何致死的麼?”
奚鳳嘯搖搖頭道:“我不敢妄指,但二霸奔騎掠過,鄭公子制止馬奔之勢,二霸身形立時歪倒跌下騎來。”
何湘君怔得一怔,道:“如你言屬實,倒是未便斷言二霸喪在鄭嵩燕手中,但鄭嵩燕在二霸屍體上取出何物你也不知道麼?”
奚鳳嘯道:“不知,路人圍睹,我亦因與路人答話致遭龐公子之怒。”
何湘君嘆息一聲道:“你尚要回到鄭嵩燕府中嗎?”
奚鳳嘯不禁一呆,半晌答道:“鳳嘯孤兒,為龐老爺子收養,但因耿介成性,每不合龐公子之意,屢遭辱責,常覺寄人籬下總無出處,無奈念及龐老爺子之恩不忍遽別。”何湘君櫻唇一動,欲言又止,驀地,夭外遙處起了一聲長嘯。
崔星五面色一變,沉聲道:“丁洪鈞老鬼及奪命雙判追蹤來了,他疑心姑娘奪得鄭嵩燕之物……”
何湘君低喝道:“你等散開,由姑娘獨自一人應付。”四個面目森冷漢子一躍而開,隱在樹後。
奚鳳嘯緊隨著崔星五之側,探目外視。
暮春二月,晚風襲衣尚有料峭寒意,奚鳳嘯體質單薄,素來畏寒,但今晚卻有種陽和感覺,兀立在晚風中毫無畏縮之意,暗暗詫奇。
寒月中天,散出淡淡銀輝,郊野景色迷蒙,遠處不時傳來一聲農村犬吠,衝破這如水寂靜夜空。
何湘君卓立草地中,晚風拂動雲鬢烏發及長長衣裙,宛欲姑射仙子御風飛去,美絕人寰。
只見三條黑影流星而至,漸漸顯出丁洪鈞及奪魂判身形。
丁洪鈎三人一見何湘君若無其事般屹立草地中,不禁愕然止步。
何湘君徐徐抬起皓腕,個水蔥般玉指,一掠雲胡亂發,嬌靨上泛出嫵媚巳極的笑容,曼妙出聲道:“三位是找我麼?”
丁洪鈞三人不由得心神一蕩,趕忙收斂心神,丁洪鈞干咳了聲道:“老朽只相求姑娘見告黃河二霸是否死在鄭嵩燕手中?”何湘君凝眸不答。
丁洪鈞老臉不由一紅,道:“白陽圖解寶鑰與老朽關系甚大,方才吟詩樓上狂風吹熄燈燭,鄭嵩燕掌中之物乃姑娘取得,是以斷言姑娘必知真情,故有此一問。”
何湘君眼皮微抬,目中兩道神光如挾霜刃,道:“丁老師目光居然如此銳利,請問我在鄭嵩燕掌中取走何物?”天殺星丁洪鈞不過是憑空意斷,何嘗目擊,料不到姑娘有此一問,不禁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童彪突厲喝道:“丁堂主,空言無益,不給這賤婢一點顏色瞧瞧,不知我等厲害。”話尚未落音,何湘君電閃欺身,右掌迅如電光石火拍出。
“叭”的一聲,童彪啊喲出口,左頰挨了一下重的,齒血進出,直打得童彪虎眼冒金星,奇痛澈骨。
童彪厲喝道:“賤婢找死。”雙掌掄攻猛舉,掌勢僅及半途,潛力已自逼人。
何湘君銀鈴嬌笑一聲,右掌一式“飛絮拂雲”揮出。
一擊之中竟包含了無數神奇變化,指勁掌影攻向童彪意想不到方位。
童彪不禁一凜,疾退兩步,雙掌飛撤。
何湘君忽的翻腕一式“懶龍舒爪”向童彪右腕扣去,玄奧絕倫,去勢如電。
童彪只覺得何湘君武功高出自己太多,不禁大驚,自己無可再避,右腕一沉,刁起兩指,出式“玄鳥劃沙”硬接姑娘來招,指風銳嘯劃空,力可斷碑裂石。
這時丁洪鈞及童彪亦雙雙夾擊而至,掌勢剛猛辛辣,均是致命招式。
丁洪鈞暗道:“這賤婢隨行四人為何一個未見,定是派遣外出,稍時返轉加入拼搏,自己三人處勢更危。”心存速戰速決之心,掌法愈使愈厲,掌風如雷。
何湘君目蘊怒,臉罩嚴霜,玉掌連揮快攻,招式之奇,武林罕睹。
奚鳳嘯自言自語道:“何姑娘武學精奇絕倫,前所未見。”
崔星五聞言大奇道:“你會武功?”
奚鳳嘯搖首低聲答道:“不會,但久住龐府武林世家,耳濡目染之下,自信不致失眼。”
原來奚風嘯聰穎已極,過目不忘,龐府為武林世家,拼搏尋仇之事難免,他藏在暗處旁觀,年久日深,他腦中已記憶甚多驚人武學神髓,但苦於無法施展。
此刻,何湘君所施展的武功無不精妙絕倫,其間的變化委實玄奧,但都深映在腦中緊記不忘。
崔星五望了奚風嘯一眼,取出一卷“內功簡要秘譜”,笑笑道:“我看你定然深愛習武,苦於難投明師而已,尤其方才何姑娘賜服一粒靈丹對練武大有裨益,這冊”內功簡要秘譜“乃習武入門,你研讀日後習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奚風嘯大喜道謝,接過妥置懷中。
忽聽何湘君一聲大叱,天殺手丁洪鈞疾地飄開丈外,一手護著右脅,目吐凶光道:“今日身受姑娘一掌之賜,他日青山不改必加倍償還。”
奪命雙判亦躍出圈外獰聲一笑,同著丁洪鈞轉身疾奔而去。
何湘君目送著三條即將遠去消逝的身影,徐徐出聲長嘆,那嘆息聲側人心弦,似冤抑難伸,摧肝斷腸,令人不由淚下沾襟。
崔星五等人掠出,趨往何湘君之前,只見何湘君目中滿含淚水。
奚鳳嘯暗暗詫異忖道:“怎麼何姑娘哭了,難道她有什麼傷心事?”情不自禁問道:“姑娘為何落淚?”崔星五四人大吃一驚,面色大變,他們都知這話深遭何湘君之怒,奚鳳嘯雖不死也要重傷。
哪知大出他們預料之外,何湘君淒然一笑道:“人都有痛苦的一面,你不是也有麼?”奚風嘯默然垂首。
崔星五等人大詫道:“咱們姑娘竟改了喜怒無常,動輒殺人的性情,未嘗不是好事。”
何湘君目注奚風嘯道:“你不回去了麼?”
奚鳳嘯搖首道:“寄人籬下終非了局,此去拜祭先人蘆墓之後當另謀營生。”
何湘君取出一錠十兩紋銀,笑道:“微薄之贈,可作小本營生,你去吧。”
奚鳳嘯連連推辭道:“小的不敢接受姑娘重賜。”
崔星五大喝道:“還不收下謝過姑娘,姑娘言出如山,決無收回之理。”
奚鳳嘯不禁一怔,雙手接過,拜謝道:“鳳嘯日後若有寸進,當結草銜環。”抬首一瞧,何湘君及崔星五等人巳然身影俱杳,不由感觸萬千,悵然片刻,踽踽走去,身形漸杳失在夜色蒼茫中……
他身形甫自消失,星光閃爍下突如風電射奔來三條身影,只聽一聲驚噫,三人猛然頓住。
來人正是南天三燕鄭嵩燕、高俊保、龐鎮寰三人。
只聽鄭嵩燕道:“此處草木新斷,不久之前有人在此激搏過。”蹲身凝視,鼻中冷哼出聲道:“塵土上印有纖纖足印,必是那吟詩樓所見之美絕人寰少女。”
龐鎮寰忽干咳一聲道:“鄭兄,小弟有話要言明。”
鄭嵩燕皺眉答道:“龐兄有話,小弟洗耳恭聽。”
龐鎮寰望望高俊保一眼,道:“小弟兩人萬里而末,拜望鄭兄,本應把晤歡娛,快慰平生,無奈變生枝節,黃河二霸之死,小弟二人雖不欲卷入是非中而不可得,就應同仇敵愾才是。”鄭嵩燕面上一紅,道:“理該如此,不然南天三燕威名蕩然無存。”
龐鎮寰道:“說得極是,但我等三人應推心置腹才是。”
鄭嵩燕怒道:“小弟還有什麼藏私不讓二位知道?”
龐鎮寰淡淡一笑道:“白陽圖解寶鑰鄭兄未在二霸屍體中覓得麼?”
鄭嵩燕心頭怒火高涌,冷笑道:“二位兄台就在身旁,難道有目如盲麼?”
高俊保見他們二人有變臉動手之意,忙笑道:“此事真象如何,總有水落石出之時,方才吟詩樓上風熄燈燭,鄭兄被人奪取鐵蝙蝠,可察覺誰人所為?”
鄭嵩燕冷笑道:“如非無天星奪命雙判,必是那少女,除此以外並無他人。”他長嘆一聲道:“老龍神上官相三日必來,小弟勢孤力薄,明晨立即派遣莊丁邀約友人相助,遲則不及。”
驀地——高俊保突發出一聲悶哼,面色蒼白如紙,汗珠豆大涌出,身形搖搖欲傾。
龐鎮寰二人不禁大驚失色,凝目望去,只見高俊保右臂插著一支泛出藍光寒電長針。
鄭嵩燕一見此針,認出來歷,目中射出駭悸光芒,高聲道:“龍影針。”
遠處突風中送來一個陰寒澈骨語聲道:“不錯,正是龍影針。”一具瘦長身影,冉冉在草樹郁密中踱了出來。
月夜星光之下,只見是一瘦骨嶙峋,身穿黑色長衫六旬開外老者,兩腮外張,額骨高聳,鈎鼻孤挺,鷹眼開閹之下射出一线懾人寒芒,左肩挺插著一支不知名的外門兵刃。
鄭嵩燕身形退了半步,沉聲問道:“尊駕可就是黃河水道雄主老龍神上官相麼?”
老者陰陰一笑道:“不錯。”
鄭嵩燕心神微凜道:“上官老師,你護身二霸又非我等所害,為何施展龍影針猝襲高賢弟?”
老龍神上官相目中凶光暴射,喉中發出擾人心魄的長笑道:“不管是否你等南天三燕所害,最初目擊者卻是你們,你等三人豈可置身事外,非助老夫查出真凶不可?”話聲略頓,又冷笑道:“高俊保來西川途中曾殺死老夫手下,應得之咎,何謂暗算。”
高俊保此時已拔下龍影針,以自制靈藥敷服,聞言大喝道:“上官相,你我各以本身武功拼個高下再出狂言不遲。”
老龍神哈哈大笑道:“你等三人,如不應允相助老夫,難脫重嫌,自有找你等晦氣之人,還用得著老夫出手麼?如今西川已成是非漩渦,天下英雄紛至沓來,南天三燕名頭不過爾爾,不可自視過高。”話落兩臂一抖,拔身三丈高下,一個懸空斜射電飛而去,身影轉瞬俱杳。
南天三燕相顧黯然苦笑,跺足奔空離去。
龍泉驛距成都之南二十里,縱橫十字街衢市面並不很冷落,行人叢中現出一個面目森冷中年人,朝東街首一家源遠客棧走去。
這人在客棧門前一頓身,冷峻目光朝兩面飛快望了一眼,一溜煙似地飛掠入門,直奔後院。
後院是一列三間廂房,雕花長窗,糊以宣紙,房外廊下掃得一塵不染,置有高架水仙朱蘭盆景,沁人清香陣陣襲入鼻中。
廊下是一方麻石井及一堵高牆,顯得十分幽靜。
那中年漢子疾趨入院走在門前,伸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屋內應了一個嬌甜語聲道:“崔老師麼?姑娘睡著啦,如非急事,請暫緩稟告姑娘。”
崔星五皺眉道:“劍閣太極雙環劉文傑已絕足江湖,如今又在成都出現,只身單騎似向龍泉驛而來,此人再出江湖決非無因,只身前來龍泉驛更不單純,莫非他巳查明姑娘隱跡在此,是以崔某趕來祟明姑娘。”
內屋忽然傳出何湘君浯聲道:“春梅,你與誰說話?”
“是崔星五老師。”
“喚他進來。”房門忽開一线,探出一個頭梳雙髻,眼珠靈活的青衣丫環,低聲道:“姑娘喚你進去,這兩日姑娘似乎精神困倦,喜怒無常,崔老師,你得當心點。”疾縮入內。
崔星五沉聲道:“知道了。”身形一側,閃入門中,穿過正室,踏入內房。
只見何湘君擁被側身睡在榻上,道:“崔星五,你有急事稟明我麼?”崔星五垂手稟明太極雙環劉文傑正趕來龍泉驛途中。
何湘君神情似乎一驚,推被一躍下榻,道:“劉文傑外貌忠厚,其實內心奸狡毒辣,與先父面和心違,他此來未必敢對我不利,但他乃卓負盛然武林前輩人物,所到之處,引人注目。他身後必暗隨武林妖邪,不可不防,崔星五,你傳命下去嚴密戒備。”崔星五垂手應諾轉身疾奔出外。
何湘君取出一面菱鏡放在桌上,面對坐下,春梅走了過來,替何湘君梳理雲發。
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何湘君盈盈起立,艷光照人,在帳鈎上取下一柄形式蒼古斑剝綠鞘的長劍塞在被中,自己則正襟危坐於榻上。
突然,只聽得一陣急促敲門響聲,何湘君以目示意春梅前去開門。
春梅鎮靜了一下心神,走在門首拔栓啟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身著團花纖錦青緞長衫,貌相儒雅,五官停勻,面膚白晰,三綹長須的五旬開外的老者,春梅睫毛霎了一霎,嬌笑道:“劉老爺子怎知我家姑娘住在此處?”
太極雙環劉文傑微笑道:“一年不見,春梅出落得愈發標致了,你家姑娘呢?”
春梅面色一紅,道:“劉老爺取笑,我家姑娘現在內室,容婢子察報。”
劉文傑道:“不用了,老朽自去入見。”身形一邁,逕往內室走去。
只見何湘君端坐榻上,見他入來盈盈起立福了一福,道:“劉叔父,恕侄女孝服在身,不能全禮。”
劉文傑目露憫惻之色道:“賢侄女,老朽自聞得令尊去世,痛失知己,徹夜難以安眠,屈指算來已有一年了,武林傳說令尊久病不起,但目下聞得賢侄女露面西川,是以老朽感覺令尊死因並非如傳言所說,特來尋覓賢侄女相助一臂之力。”
何湘君淒然一笑道:“劉叔父盛情心領,但侄女自身之事應自己了結,不敢有勞叔父。”
劉文傑,暗道:“好刁鑽的丫頭,恐怕由不得你了。”但他城府深沉,喜怒不形如色,遂哈哈大笑道:“赤手屠龍何昆侖有女如此,足以自豪,死當瞑目,好,老朽當成全賢侄女之志,不過老朽風聞賢侄女在鄭嵩燕手中劫取一種暗器,請借老朽一觀。”
何湘君忽綻出盛天百合般的笑容,道:“是致命黃河二霸毒辣暗器麼?”
劉文傑目中神光突然大盛,只認為是何湘君劫走,不敢不招承,笑道:“正是。”
何湘君忽格格嬌笑,道:“劉叔父你平日料事如神,怎麼如今判斷有差,試想那發出暗器致死黃河二霸之人,亦必是在二霸身上劫走白陽圖解寶鑰之人……”
劉文傑頷首道:“此言不錯。”
何湘君正色道:“侄女倘若在鄭嵩燕手上取得暗器,必從暗器身上找得线索,怎會困居在此源遠客棧中?”
劉文傑聞言不禁呆住,忖道:“是呀,這話委實無懈可擊,看來,老朽要從南天三燕身上著手了。”忽地目露詫容道:“縱然武林傳言謬誤,賢侄女在此為何一住就是四五日。”
何湘君玉靨忽升起紅霞,垂首低聲道:“生為女兒身,有些話不便明言相告。”
劉文傑恍然有悟,長長哦了一聲,立起笑道:“老朽告辭,賢侄女尚留在此,明日再來探望。”話聲方落,忽地面色一變,揚手投指向屋外虛空擲去。
只聽室外悶哼一聲,劉文傑疾掠出門,只見廊下遺有數點血跡。
劉文傑想了一下,身形一抖穿室飛去。
何湘君見劉文傑已去,面上泛出一絲淡淡笑容,忽感空氣中有極微的異香送入鼻中,不禁神色一變,一把抓住春梅,從被中取出長劍,掠入榻後復壁中。
廊下窗前正緊貼著一個黑衣蒙面漢子,用一支三寸長銅管緩緩吹入。
驀地又是一條黑影從房上疾瀉落下,亦是黑衣蒙面,低聲道:“得手了麼?”
“劉文傑老鬼方才離去,何姓賤婢定在房內.怎麼一點動靜沒有?”
一雙蒙面人身形疾掠入房中,忽聞一聲沉喝道:“狂徒,以下五門薰香闖入閨閣,還不束手納命。”崔星五等四人一閃而入,各躍占有利方位,橫刃相待,目光森沉注視一雙蒙面人身上。
這雙蒙面人冷笑一聲,夷然無懼,卓立如山。
崔星五心內微驚道:“朋友是何來歷?何故潛入房內?”語音甫落,又是一條黑影迅疾無倫掠入房中,現在這個蒙面人是個手臂特長的瘦小老者,目中神光懾人心魄。
這老者身形方一沾地,右臂一探,迅疾如電向崔星五胸前抓去。
崔星五同黨三人大喝一聲,揮刃夾擊蒙面老者,刀光電奔無儔。
老者鼻中冷哼一聲,右臂未撤,晃拳一旋,身形微提,拳吐陰勁壓下。
三人只覺刀勢被一股潛勁蕩開,潛勁趁隙如山壓下,胸前一悶,心脈已絕,只狂嚎了半聲,仰身橫屍倒地。
崔星五不禁大驚,只覺蒙面老叟功力神奇,已臻化境,就是姑娘在此,也未必能幸免,不知姑娘見機逃去否,自己與他動手無異以卵擊石。
但他並不懼死,只要何湘君見機逃去,雖死亦可暝目,雙拳趁著老叟未轉身之際,凝聚十二成真力,勢如奔雷劈向蒙面老叟後胸。
那知老叟身形一斜迅疾如風轉身,左手斜出,五指一抓將崔星五右臂扣了一個正著,左手兩指駢戟,向崔星五胸前三處重穴而去。
出招辛辣,神奇莫測。
崔星五悶哼一聲,面色蒼白如紙,額門上冒出一片豆大汗珠。
蒙面老叟陰惻惻笑道:“何姑娘現在何處?如不實話實說,你難禁受老夫”陰手搜魂“手法。”崔星五只覺得渾身蟲行蟻走,筋骨酥散,這滋味雖鐵鑄漢子難禁,不由橫心破口大罵。
蒙面老者發出一聲刺耳心悸冷笑,由懷中取出一把鋒芒如電小刀,陰沉說:“老夫要割下你的舌頭。”隨即示意一雙蒙面人入內搜覓。
內室突傳出一聲嬌喝道:“且慢。”這少女面含嚴霜手持一柄寒氣逼人的長劍,身後緊隨著一個青衣丫環。
蒙面老者不禁目中一亮,暗道:“真乃是人間殊色。”
何湘君道:“你為何殺害我手下?”
老叟獰笑道:“這是他們自找死路,怨不得老朽心辣手黑。”
何湘君冷冷笑道:“你是何來歷?找我做什麼?”
老叟冷冷一笑道:“老朽來歷稍時姑娘自然明白,但老朽有一個不情之求。”
何湘君目睹崔星五痛苦難禁,道:“你有什麼話,先解開他的穴道再說。”蒙面老叟望了崔星五一叟,右手遂如電火伸出,拍在崔星五“章門”穴上。
崔星五被制的穴道一開,諸般苦痛立時消失,道:“姑娘,你何不趁機逃走,小的雖死亦不足惜。”
老叟哈哈大笑道:“逃走,談何容易,你雖然免去”陰手搜魂“之苦,但功力已廢,最好在旁安份守己點。”崔星五冷笑了聲,暗中聚蓄真力,只覺真氣逆滯,胸前疼痛如割,不禁心膽一寒。
只聽何湘君道:“你有何求?快說。”
老叟沉聲道:“老朽請姑娘同行會晤一人,離此僅需半個時辰路程。”
何湘君發出銀鈴悅耳嬌笑道:“定要去麼?倘姑娘不允前去呢?”
老叟呵呵大笑,道:“姑娘恐不由自主,勢難拒絕……”話聲未了,何湘君臉色一變,長劍疾振,飛虹掣電,寒星彌涌。
一雙蒙面匪徒猝不及防,劍鋒透胸而入,淒呼出口倒下,鮮血泉涌噴起尺許高。
老叟不禁大怒,目中凶光暴射,厲喝道:“姑娘可是要動手麼?”
何湘君嫣然一笑道:“你殺死我手下三人,我只殺掉你們兩個,難道不公平?”
老叟怔得一怔,道:“姑娘你這是不到黃河不死心?”說著右掌一式“西風卷簾”拍出。
一擊之中,竟含蘊著無窮神奇變化,掌勢所及,人身三百六十穴道無不在他那拳影指鋒之下,玄奧絕倫。
何湘君目睹蒙面老者武功絕倫,知今日之戰凶多吉少,不禁銀牙緊咬,振腕三式疾出。
這三式劍學均是各大門派不傳之秘,長虹迅疾卷出,朵朵金星後隱藏一溜寒芒削向老者手臂而去。
但劍至中途,何湘君感覺遇上一種陰柔韌勁將劍勢蕩得一蕩,不禁心神微震,劍勢疾沉,反刺而出,力貫劍尖,嘶的一聲,刺透陰韌掌勁,分波逐浪般猛刺蒙面老者七坎死穴。
老者突然哈哈大笑,身形一側倏探左臂五指拂出。
何湘君只覺得右腰以上為一股陰寒氣勁拂體而過,右臂一麻,長劍嗆啷墜地,崔星五及春梅不由自大驚失色。
老者一聲狂笑出口,道:“姑娘,現在由不得你倔強了。”五指箕張緩緩向何湘君抓去。
驀地——窗外突傳來一聲冷笑,只見一物飛擲而入,急如奔弩,叭的一聲大響,牆板正釘著一杆三角小旗,上繡一條五爪赤龍。
蒙面老叟見旗不禁心神一凜,迅疾撤臂向室外掠去,大喝道:“是上宮老鬼麼?”
老者身形甫才消失門外,窗口突然躍入奚風嘯,一把抱住正要倒下的何湘君,向崔星五,道:“快逃,將劍拾起。”崔星五不禁大詫,料不到奚鳳嘯竟身負武功。
但此時容不得他多想,只見奚鳳嘯抱著何湘君向內室奔去,春梅緊隨身後,忙拾起長劍向內室奔入。
奚風嘯面對著一堵板壁道:“快破開板壁。”崔星五武功雖失,但以劍破壁尚不是甚難,一連三四劍,砍了一方缺口,魚貫躍出,仰面是堵兩尺高的土牆擋住。
奚鳳嘯走了過去,一腳踢倒土牆,抱著何湘君朝汙穢的小巷中奔去,左彎右拐,取徑均是僻巷。
崔星五與春梅暗暗詫奇奚鳳嘯對龍泉驛地形如此熟悉,只見奚風嘯朝一片蔥籠郁翠高山奔去。
奚鳳嘯步履如飛,越過十數重山嶺後,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奚鳳嘯向一處藤蔓糾結的暗林中行去,行了百數十丈左右,但見一座荒庵建在山凹巾。
庵前立著一個比丘老尼,一見奚風嘯抱著姑娘奔來,忙道:“快將姑娘抱入雲房。”奚鳳嘯累得一頭大汗,也不回答,直趨而入。
雲房中亮著一盞明亮的油燈,何湘君躺在榻上,睜著剪水雙眸凝望著奚鳳嘯。
一旁侍立著崔星五春梅,奚鳳嘯連連拭抹著滿頭汗水,道:“何姑娘洪福齊天,徼幸脫除一步殺身大難。”
崔星五道:“奚老弟,你怎知我等在源遠客棧中。”
奚鳳嘯道:“不敢相瞞,我原籍就是龍泉驛,庵主是我姑母,前日去驛街買物,無意發現崔大叔走入源遠客棧,何姑娘對我恩重如山,只恨無可圖報,是以每日在客棧外徘徊,今日午刻發現一個身著織綿青緞長衫老者進入客棧中……”
何湘君道:“那是劉文傑。”
奚鳳嘯亦不理會劉文傑是誰,接道:“尾隨著劉文傑身後卻有不少江湖人物,神色不善,彪悍凶猛,一望而知不是什麼好路道,我卻心有預感,他們必是找何姑娘晦氣而來,是以潛入客棧中。”
崔星五,道:“你掠入室中,怎的未被老龍神上官相發現?”
奚鳳嘯笑道:“那杆三角龍旗本是在下擲入將蒙面老賊驚走。”
崔星五不勝驚詫道:“老弟哪來的老龍神信物?”
奚鳳嘯道:“這就是吟詩樓上的那面,那晚離了崔大叔後,一時好奇,登上吟詩樓頭,只見三角旗尚留在柱上,見四方無人,立即拔下藏在身旁奔向龍泉驛。”何湘君忍不住嬌笑出聲,愁容暫舒。
崔星五搖首嘆息道:“真是匪夷所思,方才看老弟奔跑身法,似武功頗有根基,怎麼說不擅武功?”
何湘君柳眉一蹙,道:“崔老師,你太傻了,我贈服一顆助長功力靈丹,你賜他一冊武功秘譜,他久住武林世家,平素耳濡目染甚多,短短數日之隔,他按圖索驥已扎好初步根基,非閉門造車,盲目摸索可比。”接著星目一紅,長長嘆息一聲,道:“事與願違,為之奈何?”
崔星五目露黯然之色道:“小的武功已失,只有尋求故主一位知友下山求助,小的明晨立即動身。”
何湘君搖首淒然一笑,道:“遠水難救近火,何況這位師伯與先父為細故反目後,就萍蹤無定,你往何處去找。”說時微微一頓,仰面沉思半晌,才徐徐出聲道:“我為蒙面老賊一掌拂閉十三處穴道,陰寒之勁已侵入內腑,如欲痊愈,非需時三月,再須助你恢復武功,又需時半年,雖然我囊中尚有兩粒靈丹,但需覓得白陽圖解後服下方可速成,不然大仇難報。”
崔星五苦笑道:“就是姑娘恩賜靈丹,小的也不敢服用。”
何湘君忽轉眼注視在奚風嘯的臉上,粉靨不由升起兩朵紅雲,道:“在我未愈前,只有懇托於你了。”
奚風嘯不禁一怔,答道:“在下武功尚未入門,豈可擔當重任。”
何湘君嫣然笑道:“不要緊,我教你。”隨即示意崔星五春梅退出室外。
待崔星五兩人退出後,何湘君嘆息道:“我不願勉強你,但你得親口說出願與不願,我也好斷了妄念啦。”玉靨上突泛起嫵媚笑容,兩道脈脈含情秋水眼神凝注在奚鳳嘯的臉上。
四五日來奚鳳嘯已復昔日蓬頭跣足,面色臘黃的小廝,一股挺秀氣質隱約顯出,他不知何湘君賜服的乃是武林中罕求珍藥“雪參丹”功能易骨換胎,起死回生,但知珍貴異常,所以起下圖報之念,聞言忙答道:“鳳嘯承姑娘再生之德,如有所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恐人微力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何湘君笑道:“客棧一幕,驚走老賊,足見你才智過人,可托重任,從今晚起,我每日以兩個時辰教你武功心法,以你的博聞強記,稟賦之高,不難速成,其造詣之高低,端視個人臨敵經驗及智慧,卻非我所能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