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分別
暖陽初升,滄州小院籠罩在一片霞光中,寂靜清幽,廚房早早便升起了炊煙,裊裊青煙扶搖直上,從清脆的山谷上方蔓延開來,好似在朝霞中平白生出來一層煙白色雲霧,山谷多了幾分仙氣。
幾只鳥兒蒲扇著羽翼落在院子的籬笆上,清脆歌喉啼叫著清晨到來,只片刻便打破了小院的寧靜,也喚醒了里頭安睡的人兒。
兩進院子很小,只聽里頭傳來幾聲不滿的嘟囔,隨後便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不一會兒,兩個身姿修長姿色頗好的女子從其中一間屋子里走出來。
“墨舒,這麼急著就要趕回去嗎?多住兩日養養身子呀。”蘇娘看著姬墨舒包扎著繃帶的左手,修養半月,手上的外傷是結痂了,可畢竟傷口深可見骨,又中了毒,姬墨舒恢復起來要慢很多,現在手也就剛剛結痂厚一點,哪怕不動都會疼,更別說用勁了,可哪怕如此,姬墨舒卻今日就叫嚷著要進京。
“不必了,我趕路慢一點就是,去到京城剛好修養兩三日再考試是好的。”姬墨舒搖了搖頭,剛剛抵達滄州小院不久便得知皇帝召集貢生們參加殿試,時間就定在一月後,也就是說現在距離殿試只有半個月左右了,她現在出發可以慢一點,到了京城也可以休息一下。
更重要的是,她不大想在這里耗著,反正蘇娘也不會和她說些什麼,分開還能輕松些,她也能做點自己的事情。
“可你的身體?”
“不礙事,你不是說需要我考個優異的名次嗎?我也是需要用心對待,不僅是因著你,也是因著我自己。”姬墨舒說了這麼一句便把行李扛上馬車,她知道謎底就在皇帝那,或者說她已經猜到了,不過是需要一個質問的契機,而在此之前她需要去爭取她的東西,除卻蘇娘考進士的要求,作為豫商的一分子她也是需要努力的。
見姬墨舒去意已決,蘇娘也就不再相勸。
她替姬墨舒收拾行囊,又准備了好幾瓶蘇大夫親自配的金瘡藥這才放心讓姬墨舒北上,而她自己則沒有跟著的打算。
對蘇娘不跟隨的舉動姬墨舒並沒有多說什麼,也能理解,若是又遇上刺客可能運氣就不會如一開始那麼好了。
俗話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她一個人目標小,沒有蘇娘在身邊擾了她的神智還能更謹慎些。
行李轉眼間就收拾好了,姬墨舒正欲上車,衣擺卻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臂拉住。
她回過頭,那只手臂白皙,上面還能瞧見淡淡的血管,是蘇娘的。
蘇娘仰目瞧著她,眼波流轉,而她,亦是目光灼熱。
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而然,美好,也帶著惜別的不舍。
她們情濃意濃,耳鬢廝磨一番,在蘇娘喘著氣身子骨陣陣發軟之際,姬墨舒的手也熟練的抄住那條正軟的不斷往後彎的小腰,低頭順勢加深了這個吻。
“墨舒,你很聰明,想來也猜明白了,這回進京我不陪著你,但我會派幾個影衛暗中跟著你,若是遇險你便傳喚他們,只需要叫一聲影子他們便會為你所用。還有,這一路你得小心些,他或許會派人跟蹤你,又或是派人刁難你,你都不要急,只需專心考試,別的蘇家都會安排,你自己注意安全就好。”蘇娘湊近姬墨舒耳邊輕聲叮囑,時不時便伸出舌頭舔一舔,眼看著耳垂從潤白漸漸染上嬌紅,她壞心的一口咬住,用貝齒輕輕的磨,讓人瞧不出她到底在叮囑還是借此調情。
姬墨舒呼吸一滯,卻並沒有阻止某人的動作,而是忍著耳朵的啃咬努力分辨蘇娘話語中的意思。
注意安全就好?
殿試之後應該就是任職罷,為何蘇娘只字不提不提任職呢,還是說蘇娘的目的僅僅是她考出一個不錯的名次就算了?
恍惚之間,貼在耳邊的溫熱吐息忽然抽離,她眼瞼微垂,似是有點失落。
“我知道了,會注意的。只是你呢,你在這等我還是說回……豫州?”終究,她還是把心頭的困擾說了出來,聲音很輕,但每一字落在耳中都能激起漣漪,其實不需要問,她心底已經有了篤定的答案,蘇娘不會回豫州。
果然如她所料。
蘇娘點了點頭,隨後揚臉一笑,“我在這等你,以後一起回豫州。”
以後,可以是不久之後,也可以是許久之後的未來,但肯定會有回去的那麼一天就是了。
姬墨舒眯著眼死盯著蘇娘的眼睛,注意到那眼底分明清晰的堅持,似乎她一下子看懂了,只是懂了之後也不說話,又或者說她根本無話可說。
明明她是一個格外簡單的人,卻攤上了這麼一段惱人的關系,造化弄人,不過如此罷。
“好,我明白了,時辰不早我先走了。”她淡淡說了句,便徑直上了車,也並未過多看蘇娘。
她是講信用的人,所以她不逼蘇娘,但若是她找出確鑿的證據,蘇娘就沒法躲,而此次進京,她正是去驗證自己猜測的。
目送著馬車快速遠離,那速度竟然堪比逃竄似的。
蘇娘抬了抬手,隨後無奈的放下。
終歸還是生氣了罷。不過殿試之後也就臨近收網了,屆時便無需打啞謎,耗了這麼久,姬墨舒累了,她同樣累了。
直到快要離開這個山谷姬墨舒依舊沒有回頭看一眼,她靠在身後的軟墊上,手上正攥著一個兔子吊墜,唇瓣微抿,隨著時間推移距離拉長,抿唇的動作也越發刻意。
蘇娘,蘇大夫,就連白芷都在那個院子里,只有她一人遠行。
人心隨著距離拉長也在一點點遠離,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好似相熟的兩人在一點點的變陌生,讓她茫然,也惶恐。
悲歡離合雖占據了一生中的半壁江山,人情世故自古都是如此輪回,周而復始。
終於,在馬車駛出山谷的時候,姬墨舒抵不住心頭的觸動,她撩開了車簾回頭望去。
這一望,便是望眼欲穿,這一眼,承載的感情復雜到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視线中已經瞧不見蘇娘了,只能依稀看到隱沒在山谷間的清幽別院,她揪緊衣角,未幾,兩行強作堅強的晶瑩順著臉龐流淌下來。
半月後,到了六月中旬,夏季特有的氣溫已然初露頭角,北方的太陽到了夏日仿佛沒有休沐日,每天都不會缺席,毒辣陽光終日炙烤大地,仿佛要把地上的花草樹木,又或者人活生生烤熟。
京城不同於江南一帶濕潤溫暖的氣候,這里冬日寒冷干燥,夏日則炎熱干燥,干燥的空氣讓鼻腔傳來細微刺痛,炎熱的溫度更是悶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姬墨舒拿水浸濕帕子擦了擦臉,一路過來她的臉已經油滋滋了,上面似是蒙著一層油膜,不僅悶,還特別難受,精神也因此昏昏沉沉的。
把臉擦干淨後,她看著人來人往繁華依舊的京城,十分感慨。
京城繁華依舊如昨日,她們離開的大半個月在京城似乎沒有掀起任何風浪,哪怕是那晚凶險的花船行刺同樣沒有激起任何水花。
那晚對她們來說是生死一线,可對京城百姓與貴胄來說只是千千萬萬個平常夜,當然,除了某一人除外。
剛剛來到上回進京租住的客棧,還未下馬車,就有一個人迎了上來。
“墨舒,你可算回來了?”顧婉約快步走近,發現馬車里下來的人確實是姬墨舒後頓時驚喜萬分。
姬墨舒半個多月前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連家眷都不見了,眼看著臨近殿試卻依舊不見人她急的團團轉。
雖然姬墨舒考不考試她管不著,但如今的她是真的把姬墨舒當朋友,突然消失半個多月可是擔心了一番,還以為出事了。
“對呀,這不是看著要考試了嗎?怎麼了?”姬墨舒有點受寵若驚,她借著春花的攙扶下了馬車,這時候顧婉約才看見姬墨舒手上纏著繃帶。
“你弄傷了手?”
“嗯,不小心摔到了,不過已然上過藥,不礙事。”
“這個節骨眼怎的不小心些,好在傷的是左手,若是傷了右手才麻煩,你小心些,莫要碰水了。”顧婉約不免有點擔憂,姬墨舒傷的可不輕,兩日後就得考試,也不知道受不受影響,這出去一趟怎的還帶著傷回來。
“好了,我曉得的。”姬墨舒有點不好意思,對這半道認識的‘同僚’展現的好意實在不適應,明明之前這家伙孤高又別扭,現在倒是親和起來了,看來進京一趟見識過世面大家都有所長進呢,她又問,“房間還在吧。”
“在的,我讓掌櫃多留幾日。”
“謝謝了。”
回到客棧,一通麻利的接風洗塵,吃飽喝足後姬墨舒倒頭便睡了。距離殿試只有兩日,在此期間她便安心養精蓄銳。
兩日後,姬墨舒與顧婉約一同前往禮部。
鯉魚一朝躍龍門,能夠進入殿試的便都是天子門生,禮部尚書召集這些准進士們開始分發殿試穿的禮服。
參加殿試是不允許穿自己的衣服的,需要穿官府統一發放的禮服,而且還特意嚴肅的叮囑他們特別是寒門學子今晚回去務必洗干淨自己,頭發也得洗干淨梳好,現場教導了他們一些宮規宮禮讓他們熟練下跪行禮,甚至最後還一再叮囑一句,‘殿前失宜乃大罪,莫要到了這個節骨眼還功虧一簣’,這話說的著實叫人不敢大意。
於是乎,今夜姬墨舒還真仔細洗了一遍,連手上的傷口也換了一遍藥,但不是因著禮部尚書的叮囑,而是對功名的看重與認可。
進士及第既是家族需要,也是她對自己的要求,事關證明自己的實力,有助於建立信心,這對常年輾轉病榻陷入自我懷疑的她而言至關重要。
現在,這一刻終於來了,她信心百倍。
顧婉約更是熱淚盈眶,幾乎當場就對禮服跪拜了,仿佛朝聖似的。
對她來說,出頭說明家族能夠過上好日子,進士,進入士族的行列,改換門庭,是希望。
這一夜對許多人來說注定是夜不能寐的一夜,有人想著自己能考幾名,有人想著今後改換門庭後的生活,有人想著以後的仕途前程,也有人想著為官後的站隊,而姬墨舒,卻想著蘇娘。
這才剛到京城,她就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