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魏太傅
翰林書院位於江南城以外幾里處的山腳下,這里環境清幽,依山傍水,最是適合潛心拜讀聖賢書,這也是江南一帶最具名望的書院。
師資力量雖比不了京城,但也是全國屈指可數的,歷年來都有不乏有進士及第之人,這樣的書院放眼全國也是鳳毛麟角。
“蘇娘,走吧。”
看著眼前恢弘又充滿儒雅氣氛的建築,姬墨舒有點雀躍,雖然她已然許久不曾到書院讀書,但如今豫商面臨困境,又適逢蘇家下嫁,不管是作為姬家的繼承人又或是蘇家的女婿,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迫切的需要自己,而科舉考試無疑是最適合證明自己的方式,她不能給蘇娘丟臉。
蘇娘點點頭,與姬墨舒一心向學不同,她也就是過來打探風吹草動的。
一行人先是找到學舍的舍監給了點銀兩,要了一處傍山的三室雅居,四人正好可以住在一個院子里。
寢室內設施一應俱全,與其說是寢室,不如說是租了一間房子,帶家眷過來讀書的貴族子弟不在少數,所以書院也准備了一些不錯的雅居租給這些貴人,住的好,讀書自然也能更專心些。
春花和蘇影麻利的把東西依次搬進房內,忙前忙後的打掃整理,而姬墨舒卻有點別扭的站在一邊,看著蘇娘很不好意思。
“蘇娘,進來吧。”打開雅居的主臥,姬墨舒側身不好意思的招呼道。
這是一間三室雅居,帶一個庖廚,春花和蘇影各住一間下房,而她和蘇娘自然住在主臥內,這里只有她們四人,都是她的房里人,這莫名給她一種分家了的感覺,不同於姬家這樣的宗室大家,而是一個真正屬於她的小家,姬墨舒的家。
從今日起她和蘇娘住在一起,讀書備考,沒有爹娘下人,豈不是做什麼都能肆無忌憚了?
“傻站著作甚,把這山參給夫子送去罷,看看能不能要到推薦信,爭取明年就能參加考試。”蘇娘無奈的看了姬墨舒一眼,隨後拿出一個錦盒,錦盒里赫然是一棵山參,看模樣與成色儼然有上百年。
參加科舉考試是要報名的,這報名就得需要有名望的夫子給予推薦擔保,因此束修便由此而來,誰送的多,誰更得夫子在意,往往誰更有機會參與考試,不然就得排著隊等候。
人生不過數十載,根本等不起,這種科舉制度就注定了寒門子弟難以翻身。
俗話說寒門難出貴子,其實並非僅僅難在貧窮上,或者說貧窮並非單指財富二字。
貧窮也有學問眼界之分,寒門學子若想出頭,光是進好的書院就難比登天,進了書院又會陷入眼界的困境。
就好比翰林書院,翰林書院雖不是全國最好,但已經集結了來自五湖四海之人,上到貴族門閥,下到布衣白丁。
為了進入翰林書院讀書,達官顯貴們可謂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這種競爭壓力下,寒門學子若想出頭考究的就不僅是學問了,甚至是運氣。
多重制約下,哪怕是寒門子弟都難以翻身,而貧下中農往往止步於秀才便已然是祖墳冒青煙了。
那市井話本中描述的農家狀元郎,說到底也只是普羅大眾的美好幻想罷了。
“好,我先去送束修,晚上我們一家人一塊用膳。”姬墨舒表現的十分體貼,論寵老婆她向來是很積極的。
“快去罷,送完了就馬上回來,不許待在外頭勾搭不三不四的人。”蘇娘復又叮囑。
“嗯嗯。”姬墨舒的臉詭異的紅了,她才不會勾搭別人呢。不過讓蘇娘這麼叮囑,她卻十分受用。
趁著天色還早,她匆匆趕往夫子所住的居室。
她已經許久不曾考試,雖斷斷續續的都有溫習,可與別人的寒窗苦讀相比到底差了點火候。
但她有的是信心,考試的內容與涵蓋的東西她自小就能從父母口中耳濡目染,特別是最近商幫的事也鬧的沸沸揚揚,商賈、權勢集團以及平民百姓之間的互相制衡讓她對國家的運轉也有了新的理解。
說來也是奇怪,富家子弟自小便對權力更敏感,哪怕她輾轉病榻數十載卻依舊比尋常人懂得更多的政治知識。
某種意義上,是她太聰慧,還是這個世道太過墨守成規,以致於十余載環境朝局竟毫無變化?
作為豫商,與時俱進幾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她感嘆於這亘古不變的選拔制度。
明明選拔的是治理國家的能人,卻為何無需與時俱進?
常言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就目前而言,這份墨守成規反倒是讓她得以有機會追上世人的基礎。
眨眼的功夫,姬墨舒來到山腳處的一座傍水的青竹雅居,她走了進去敲了敲門。
“誰呀。”
門內立刻傳來一位年老女人的聲音,她連忙恭敬道。
“魏夫子,是我,墨舒。”
話音剛落,房門便打開了,只見門內站著一位年近古稀的婦人,婦人年歲雖然已然很大了,但體態修長,也並非見駝背之態,身著青衫長袍,舉止投足間皆展露儒雅之氣。
這便是教導姬墨舒的夫子,魏夫子,也是前太傅。
魏太傅幾年前告老還鄉便留在翰林書院當夫子,鑒於太傅的頭銜儼然成了翰林書院的門面,許多人登門拜訪就想成為魏夫子的學生,但魏夫子不是誰都收的,這麼多年來,收的學生一直維持著十人,只有其中有人考中進士或者放棄科舉才會重新收學生。
姬墨舒因著經常生病,相當於長年累月占著一個名額,這沒少讓人說閒話,說姬墨舒占了茅坑不拉屎。
魏夫子詫異的看著站在門外的姬墨舒,差點沒認出來。
昔日那干癟枯瘦走幾步就要喘的女郎竟搖身一變,個頭長高了,唇紅齒白,雖然此時作書生打扮,卻亭亭玉立,她拍了拍姬墨舒的肩膀,果真還挺結實。
“墨舒回來了?倒是變的夫子我都差點認不出來了,你的病已然大好了?”
“嗯,我的病已然無大礙了,倒是夫子最近康健與否?”姬墨舒作了一拜。
“康健自是康健的,半截入土的人了,總歸有點小毛病。倒是你,如今回來可是要潛心修學了?”
“嗯,這次回來便是准備參加明年的貢試,不知夫子可否給我推薦一二?”姬墨舒把錦盒拿出來,遞給魏夫子。
“這,你許久不曾讀書,明年就得參加貢試?”魏夫子接過錦盒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一根上好的野山參,這種東西可是有價無市的,姬家這次的手筆竟這麼大,按理說姬墨舒年歲也不大,又剛剛與蘇家聯姻,怎的就忽然這麼急著要考取功名?
“對呀,夫子可是有什麼難處?”雖未經商,但作為豫商子弟,察言觀色的能力幾乎是與生俱來,姬墨舒瞬間就捕捉到了魏夫子的糾結。
“唉,此話說來就長了,你先進來罷。”
魏夫子讓了讓,讓姬墨舒進到屋里。
屋里燒著炭盆,魏夫子年歲大了,腰腿總是酸疼,如今雖只有十一月初,卻也需要取暖了。
看著魏夫子略顯蹣跚的步伐,姬墨舒不是滋味,大病過的人都會更加珍惜生命,她是治好病了,可魏夫子卻一日日衰老,以致於走路都不大順當了。
“夫子小心些。”她把夫子扶到軟榻上坐著,自己又兀自在一旁倒水,不一會兒便沏了一盞茶過來。
“你有心了。”魏夫子接過茶盞輕抿一口,欣慰的看著姬墨舒。姬墨舒是個好的,治好病了她倒是欣慰。
“不知夫子方才說到讓我考試,可有什麼難處?”
“唉,不瞞你說,今年今上擬定新的科舉名錄,明年的貢試與殿試都會縮減名額,所以老夫這里只有五個名額,若是給你一個,不知你的學問如何?”魏夫子其實挺為難的,按理說她的十個名額都可以報上去的,可是現在縮了一半,姬墨舒背後有家族,適逢又與蘇家聯姻,姬墨舒年少有為完全可以等下一次,而她手底下有些無權無事之人也需要機會。
“縮減名額?”姬墨舒震驚了,“為何今上的決策總是這麼突然?如今朝廷官員更替,陛下穩固朝局之時不是正需要能人的時候嗎?縮減名額,這事關公平性了,朝臣也不勸勸嗎?”
“這也是老夫困擾的,可今上的旨意又如何是我等能夠揣測的,對了,蘇家那丫頭說是去了京城,可有與你說啥時候回來?眼看著都要考試了,這不回來溫習還考什麼?”魏夫子又問。
“這,蘇姐姐還未聯系我,應該年前會歸來罷。”姬墨舒知道,魏夫子問的是蘇姐姐。
蘇姐姐和她是一個書院的,她成親設宴蘇姐姐都沒來參加,據蘇老爺所說是進京給豫商疏通,可這麼久了也未見聲息。
“這丫頭,考試在即還在玩,真不把考試當回事。這樣吧,這個名額先放著,姑且學習一段時日,屆時老夫考究過你的學問再做定奪。至於這山參你先拿回去,老夫半截入土了就別浪費這參了,你自個兒留著,身子虛弱便補一補,莫要總是生病了。”魏夫子拍拍姬墨舒的肩膀,其實很明顯姬家是被今上盯上了,在今上和蘇家不對付的時候與蘇家聯姻,只能說可惜了姬墨舒的學問。
“不行,這束修夫子便拿著罷。今年我瞧著許是寒冬,這山參還有這些紅參煨湯喝點也能補補氣血暖身呢。”姬墨舒固執的把禮物送給夫子。
“你。”
“夫子,這就當是墨舒的一番孝心,以後我會認真修學的。時辰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不等魏夫子拒絕,姬墨舒放下束修便離開了,留下魏夫子既欣慰又無奈的直嘆氣。
然而,在姬墨舒離開後,一位看著還未及笄的小姑娘走到魏夫子身後,不滿的拉著魏夫子的衣袖。
“祖母,你作甚不給名額她呀。”小姑娘很不開心,嘟著嘴眉眼間皆是對祖母的不滿。
“哎喲我的小孝義,祖母哪有說不給她名額。”魏夫子寵溺的抱著小姑娘,喜歡的不得了。
這是她的麼孫,自小便寵著,這不,來書院都要帶著,正是因為如此魏孝義見過姬墨舒幾次,竟然漸漸生了好感,處處維護她的墨舒姐姐。
“還說不是,祖母你一直說她的學問很好,既然如此自然得讓她考試,指不定她明年就進士及第了。”魏孝義嘟著嘴,不開心。
“你以為是祖母不願給嗎?那也是今上阻撓,上回你母君回來才怎麼叮囑你的,今上可能有什麼決策針對蘇家,如今好巧不巧姬家又和蘇家牽扯在一起,本來沒事都成了有事,祖母我一個前太傅哪有那麼大的權力呀。”魏夫子很為難,其實太和帝的種種舉措她也不贊成,手段太武斷了。
昔日有個朝代施行暴政,武力強悍統一六國,卻短短幾年便亡國了。
太和帝若是繼續長此以往只會更快失了人心,治國可不能如戰爭那般說一不二。
“祖母,你就不能去勸勸太和哥哥嗎?你也是他的夫子不是嗎?”
“以往是他的太傅,可如今我已然告老還鄉,在他眼中不過是一介村野莽婦,他連我這個太傅都能勒令不得請柬回宮,若還不識抬舉魏家都會引火燒身。”
“祖母……”
小姑娘見魏夫子百毒不侵,急的眼眶紅紅,金豆子在里面不停的打轉,甚至就差要在地上撒潑。
“好了好了,祖母答應你,至少也讓她參加貢試可以吧,反正最後還有殿試,讓今上自己定奪罷。”實在受不了孫女撒嬌的魏夫子只好答應下來,反正殿試是皇上自己舉行的,屆時能不能中進士就是皇上說了算。
哪怕她已經不是太傅了,但依舊會本能的維持科舉的公平性,誰有本事便誰有資格參加考試。
“祖母你太好了,正巧今日母君差人送了兩只蘆花雞來,剛剛墨舒姐姐送的這些紅參也不錯,孝義這就拿去給祖母煨雞湯喝。”魏孝義滿意了,立刻興衝衝的去給魏夫子熬湯。
目送著魏孝義跑走的背影,魏夫子無奈的搖搖頭。
孝義如今這模樣就如同兒時的太和與昭陽,她告老還鄉之前教導的便是太和皇子與昭陽公主,那時候兩人皆是聰敏好學單純可愛。
可是三年前先帝駕崩,太和即位,幾乎是不停歇的更改政令,行事武斷,不講情面,那模樣她都震驚了,甚至一度懷疑昔日教導的太和與坐在金鑾殿上的太和不是同一個人。
世人都說太和帝是因為先帝駕崩導致性情大變,但作為太傅的她是少數能夠接近皇室的人,她是知道一些內幕的。
聽聞一年前昭陽公主不見了,從時間上看正好與太和帝大改政令吻合,甚至蘇家的態度轉變也是自那時起。
江南蘇氏正是公主的母家,公主在宮里失蹤太和帝又不做解釋,自然互相不對付。
只是她不懂,堂堂一國公主為何能平白人間蒸發,難道死了?
又是誰殺了公主?
若是沒死,又能去了哪里?
無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