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天底下最蠢的人
蘇三小姐那不就是蘇娘嗎?
姬墨舒幾乎本能的把二者劃等號,事實上也確實應該劃等號,只不過蘇若被皇帝封為丹陽郡主還遷了府邸這聽起來就顯得古怪,但現在一切都顧不上,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有孕’上面。
還記得那段瘋狂的日子,她們沒有做任何安全措施確實是有可能懷孕的,可最後蘇娘分明答應過她會喝避子湯的,卻為何傳出有孕的消息?
避孕失敗?
又或是假的?
而且遷到京城府邸是怎麼回事,被皇帝抓到了?
腦海中的每一個猜測都足以讓她彷徨的六神無主,她抿著唇,眼眶漸漸漲紅,心中被一股既欣喜又憤慨的情緒所籠罩,有被欺騙的憤怒,更有得知自己或許有了血脈的情難自己。
若這消息是真的,那蘇娘為何要……偷偷懷孕?
姬墨舒完全沉浸在這尚不知真假的消息所帶來的激蕩情緒中無法抽身,最後還是蘇輕舟率先反應過來。
蘇輕舟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說話的人,“放肆,你知道蘇三小姐是誰嗎?說,是誰指使你這麼說的?”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姬墨舒或許會懵,但她不會這麼傻。
蘇三小姐是誰她一清二楚,明明一月前公主在峽谷成功脫身,怎麼可能轉頭就被抓了,還剛好有孕,這也太巧了吧。
“沒有,無人指使,這事滿京城都知道,我還是聽北上走商回來的弟兄們說的,現在滿京城貴胄都在談論姬氏一族飛黃騰達的事呢。”那人急忙解釋。
蘇輕舟的一對柳眉冷冽的如同被削過一番,她死死盯著那人的雙眼,試圖看出什麼異樣的破綻,可看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不像撒謊,難不成公主真的被抓了?她憤憤的松開了手,“哼,飛黃騰達?怕不是飛來橫禍罷。”
“蘇姑娘此話何意?明明只是一介外人卻三番兩次對我們姬家的家事評頭論足,這手未免伸的太長,不管怎麼說能榮華富貴說到底是一件好事。”那人絲毫不怯,還拉來姬老爺評理,“老爺,您說是吧?”
“啊這……這固然是天大的好事。”姬老爺已經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他連忙拉住還在失神的姬墨舒問,“舒兒,這麼大的事你怎的不與爹說?還有,你那媳婦有孕了,這你也不知道嗎?”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去年姬墨舒剛剛成親的時候,還記得那時他還調侃姬墨舒說今年爹回家爭取抱上小孫女,卻不想真讓他說中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姬墨舒喃喃的重復說著不知道,其實比起姬老爺,她或許更懵。
“你呀。”姬老爺拍了姬墨舒一下。
見父女倆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姬家有了後代的消息中無法自拔,蘇輕舟不免出言提醒,“還是先別急著慶祝了,有孕不有孕的,若真有孕也該是墨舒最先知道,再不濟也該是我蘇家有了消息,怎麼都輪不上皇帝吧。姬伯伯還有墨舒,還是先找人問問再做定奪也不遲。”
“是呀,墨舒姐姐你別急,問過了再說。”魏孝義也勸道。
“此話在理,那先去永州,若有消息老蘇應該會收到風聲的。”姬老爺這時候也察覺自己方才反應過度了,確實如此,誰不知皇帝與蘇家向來不合,怎麼可能臨到過年還這麼好心賜郡主封號與府邸。
姬老爺一錘定音,大家便立刻動身前往永州。
至於姬墨舒,根本沒人問她的意見,她也表現的十分沉默。
自打聽聞蘇三小姐有孕這個消息她就魂不守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別說交流了,連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也就沒人打擾她了。
三日後,他們順利抵達了永州。
永州正巧不久前來了一隊自北南下的商隊,消息也已經傳了出來。
這世間要論信息的傳遞速度,除了專門用於傳令的驛官,便屬商賈傳遞最快。
商賈的消息往往是最靈通的,也是傳播最快的,得益於黑白兩道都有人脈,常年在外東奔西走的商人往往會把各地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播開來,某種意義上或許比皇帝的消息還要靈通。
蘇老爺已經聽聞了賜封郡主之事,正准備讓人帶話去青州告訴姬墨舒,卻不想姬墨舒已經先一步帶著姬老爺回到了永州了。
“老蘇,丹陽郡主的事是怎麼回事?”舊友重逢卻顧不上敘舊,姬老爺少見的沒了形象拉住蘇老爺便急聲問。
“老姬已經聽說了?”蘇老爺有點驚訝,見姬老爺一臉急色又解釋道,“狗皇帝不知道又玩哪一出,聯合朝臣把蘇相革職,但礙於蘇相到底是相國,又沒有過錯,便把蘇三小姐賜封了郡主,還賜了府邸。”
“真的?那蘇三小姐有孕是怎麼回事?”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對呀,三小姐有沒有孕這個小舒不知道嗎?”蘇老爺看向姬墨舒,姬墨舒卻還是沉默不語,靈魂似乎都不在這里。
姬老爺打斷他,“你別問她了,這傻孩子什麼都不知道。”
“……”蘇老爺沉吟下來,“難道這又是狗皇帝玩的把戲?”
“爹,先別想著把戲不把戲了,商會里有人聽說郡主已經遷到了京城的府邸,這是真是假?”蘇輕舟抓緊機會問。
“這不對吧,媳婦搬到了京城為何家里沒有來信?”姬老爺依舊是一頭霧水。
蘇輕舟只好解釋道,“姬伯伯,你失蹤的這些日子家里發生了許多事,蘇三小姐已經不住在姬家了,很多東西你不清楚就先別問了。爹,你說。”
“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聽南下的走商說的,據他們說郡主確實住到了郡主府。”
蘇老爺搖著頭,時間太短,過程又太倉促,眼下他們全都分散在全國各地,根本沒有留出時間去調查真相。
聽了蘇老爺的話大伙都沉默起來,而這時,原本沉默了好幾日的姬墨舒卻有了出人意料的反應。
姬墨舒忽然牽過一旁的駿馬,徑直翻身騎了上去。
她的動作太過突然,出乎大家的意料,在大家還因著她的動作怔神時,她已經蹬住馬鐙,下意識要甩鞭了。
見狀,蘇輕舟連忙拉住她,“墨舒,你干什麼?”
“我去看她。”姬墨舒小聲說了句便要甩鞭。
“看什麼,都沒有搞清楚情況急什麼,下來。”蘇輕舟忙拉住韁繩,生怕姬墨舒突然一騎絕塵,魏孝義亦是拉住姬墨舒的衣擺,“墨舒姐姐你瘋了。”
“別拉著我。”
“你傻不傻?”蘇輕舟二話不說把姬墨舒往下扯,姬墨舒竟還固執的往馬背上爬,她急得吼道,“蘇若是誰你我心知肚明,她怎麼可能在京城?冷靜點,這或許是個圈套。”
雖然被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姬墨舒卻不顯狼狽,她好似屏退了所有的感情與外在聯系,滿腦子都只剩一個信息……她的蘇娘可能被抓了,還懷著孩子。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麼?”
“萬一是真的呢?”
姬墨舒面無表情,甚至語氣也如雲淡風輕,可這句恰似無意中吐露的話卻直指問題的關鍵,瞬間點破了大伙的糾結之處。
蘇輕舟當即就愣了一下,而姬墨舒卻已然再次翻身上馬。
“墨舒。”
姬墨舒騎著馬在原地轉了一圈,隨後對姬老爺說,“爹,恕女兒不孝,不能為家族盡責,您就當生了我這個自私自利且無能懦弱的人吧。”
“舒兒!”
回應姬老爺的是姬墨舒策馬快速遠離的背影,她甚至都不願過多解釋,也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的道別,在承認自己的無能與自私後便如此堂而皇之的拋下了所有職責。
在此時的她看來,解釋若是無人願意傾聽或是去理解,那麼解釋便不重要。
“這……”姬老爺看向面面相覷的蘇輕舟,“小舟,這到底怎麼回事呀?”
蘇輕舟輕嘆一聲,收回視线說道,“蘇若就是昭陽公主。”
“哈?”
姬老爺更驚訝了,怎麼回事呀?
姬墨舒瘋狂的鞭笞著馬臀,力道極大,疼的棗紅馬不斷發出刺耳的嘶鳴。
眼眶酸澀的她不知何時發覺臉頰已經遍布淚痕,身體也隨之變的沉重疲憊。
這一年她好似化身成為話本中的花木蘭,東市考進士,西市斷感情,南市查青州,北市救親族,她活的愈發像提线木偶,為人求,為天下求,甚至到了如今哪里需要就去哪里的地步,最後淪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傀儡。
還記得離開青州的那個晚上,坐在獨木舟上奔逃,追趕她的船隊如同遮天蔽日的巨浪,隨便掀起的海浪都足以傾覆她那渺小的獨木舟。
形形色色的責任就像巨浪般追趕著她,包圍著她,顛覆著她,最後讓她泯滅在與生俱來的職責中,忘了她是誰,來自何方,又該歸從何去?
眼下回過神來才發覺在渾渾噩噩的日子里,不知不覺間竟是已經虛度了近兩年的大好年華,到頭來全然成就了一場黃粱夢。
曾幾何時她不止一次問天,祈求上天給予她一點指引。
若此事真是天意,她便權當了這份是上天的慷慨,既然虛度的光陰一去不復返,將來她便守著那人和孩子過。
如此,便也好。
心急如焚的她竟是一刻都不敢逗留,從青州沿著最近的路飛馳北上,日夜兼程,硬生生累死了好幾匹駿馬,最後竟是僅僅一周便從青州趕到了京城。
果不其然,初入京城她便聽到了更多有關丹陽郡主的消息,這也讓她更加相信蘇娘被抓了還有孕的事實。
打聽到御賜的府邸就在京城內環,沒有過多遲疑,她咽下泛起喉頭的腥甜便快速往郡主府趕去。
剛剛抵達郡主府,顧不上勒停駿馬和屏退侍衛,她徑直跳下馬背一頭衝進內院。
“蘇娘!”
話音未落。
迎接她的並非是一路上設想了無數次因著有孕而蛻變的溫婉的女人,而是,數把泛著寒光的長刀。
幾個人高馬大的士兵從內院衝出來,瞬間把她團團圍住。
……
“姬愛卿,朕可是等你許久了。”僅有一面之緣的男人從羽林衛中慢悠悠的走上前,對著姬墨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姬墨舒呆呆的看著出現在眼前的皇帝,掃視一圈,所謂的郡主府哪有蘇娘的蹤跡,甚至連居住的痕跡都沒有。
這一切都只是一個騙局,一個針對她的騙局。
雖然蘇輕舟告誡過她這或許是個圈套,但她不敢信,還一再的說服自己萬一是真的,直到這一刻,被欺騙的蒙羞感才蔓上心頭。
為何要這樣?
她都決定不去摻和這些事了,也准備歸隱了,為何這些人還是三番五次招惹她,還用這樣的技倆來誆騙她。
人怎麼可以如此卑鄙無恥,枉為一國之君。
人,怎麼這樣呀?
多日奔波心力交瘁終於毀掉了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姬墨舒只覺身體如墜冰窖,過量的寒意讓她原本的一腔熱血在一瞬間停止了流動,就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霧氣。
“咳咳。”
隨著幾聲劇烈的咳嗽,大片鮮紅噴灑在地,血濺三尺,觸目驚心。
姬墨舒試圖咽下不斷涌上喉頭的腥甜,緊隨而來的胃部緊縮卻讓她控制不住的吐出更多鮮血。
血液也從一開始的鮮紅漸漸變成了妖艷的紫紅,她單薄如紙的身體在風中踉蹌了下,便摔倒在地。
仰面躺在地上,冷兵器反射的寒光與青天白日倒映在她愈發朦朧的視野中,血腥味漸漸蔓上鼻腔,陪伴了她大半生的膽怯以及那份沒有勇氣面對的情愫在眼眶凝聚,竟是落下一行血淚。
她果然是天底下最蠢的人,可惜……蠢的無藥可救的她臨死前都活的不明不白。
蘇娘,我不甘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