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蘇三小姐
蘇大夫的建議很快就在姬家傳遍了,姬夫人當即就找了姬老爺商談。
雖說這聽起來就像娶個衝喜新娘,但是姬墨舒身體已然大好,中秋家宴的時候也邀請了商幫各界的賓客過來相見。
此時姬家傳出挑選新娘的消息,大家便都明白過來,與其說是衝喜,不如說是姬家這回是真的要娶新媳婦了。
姬家嫡系只有一根獨苗,沒有旁支也沒有庶出,姬墨舒就是唯一的繼承人也是將來的家主,後院還干淨的沒有一個妾侍。
這麼看來,姬墨舒夫人的位置可當真是個香餑餑,若是能夠嫁給姬墨舒,基本上嫁過來就能夠當家作主了。
這不僅自己能夠飛黃騰達,更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大好機會。
不過幾日,不僅豫州城,就連相隔不遠的江南城都為之轟動。
家里有適齡姑娘又有意和姬家攀關系的人家都想盡了辦法托關系試圖入姬夫人的眼。
一時間,姬家門庭若市,門欄都快被踏破了,明明是娶媳婦,卻弄得像嫁女兒似的。
考慮到畢竟是姬墨舒唯一的妻子,姬夫人自然要精挑細選,每日忙著看生辰八字和背後的家族勢力都看的快眼暈了。
本來想讓姬墨舒參與挑一個喜歡的,可姬墨舒對此表現的非常消極,歇菜了,只道全憑娘親抉擇。
知道姬墨舒還未從蘇娘的陰影中走出來,姬夫人只能自己選,盡量選個家世好的,溫婉賢淑的,能夠體貼姬墨舒就行了。
這般挑選了許久,眼看著十月中旬快到了,姬墨舒不日後就該動身回書院了。
若是回書院讀書科舉,這親事就又會耽擱下來,姬夫人急的團團轉,手中的人選都差不多,讓她不知道該選誰。
正當愁的不得了時,姬老爺風風火火的趕了回來,與之一同過來的還有蘇老爺。
“姬郎?”
“你看看這個,蘇家的嫡系三小姐。”
“蘇家?”
姬夫人接過帖子看了下,生辰八字確實與姬墨舒相配,火命之人比姬墨舒年長三歲,確實是挺符合神醫的要求的。只是,蘇家?
“老蘇,你家還有個比舒兒還大的三小姐?”姬夫人看向與姬老爺一同回來的蘇老爺,蘇家,是蘇老爺家里嗎?
姬家與蘇家世代交好,她怎麼不知道蘇老爺家里還有個待字閨中的蘇三小姐?
“老姬媳婦說錯了,不是豫州蘇氏,是江南蘇氏。”蘇老爺訕訕的摸摸頭。
“江南蘇氏?”姬夫人驚呼。
江南蘇氏,那可是當之無愧的世家大族。
都說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這些世家掌握了國內大部分生產資料,從科舉考試到文學造詣,治國方案都有涉獵,一代又一代的資源累積下來,導致世家的地位雷打不動。
哪怕國破山河,改朝換代,皇親國戚換了一個又一個,結果打開世家的門閥,只道怎的還是你。
與寒門不同,世家大族擁有足夠的資本能夠不停的培養出適合的族人,從進入後宮再到科舉當官,幾乎盤踞在王朝能夠想象到的每一個角落。
其實真正能夠左右國家發展方向的其實是世家,並非那一個孤家寡人。
帝王之術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通過拉攏各大世家平衡權力,互相制約,以維持皇權的專制。
姬家雖也算世家大族,但姬家掌握的並非權謀,而是商路與眼线。
姬家能夠把貨物送到任何一個地方,也能知道全國各地任何一個地方發生的事情,但唯獨沒法涉獵的是權力集團的內部。
可若和蘇家聯姻了,就像平白多了一條直達內部的道路。
“可不是嘛,正是江南蘇氏。”
“江南蘇氏何必屈尊下嫁我們姬家呢?”姬夫人簡直難以置信,那種世家何必把精心培養的人送到姬家來,不該都是送到後宮嗎?
“我們也納悶呢,許是因著當今聖上大搞鹽令之事。”姬老爺也覺得很神奇,按理說這種世家力量都已經伸到後宮了,權力攥在手中哪里還需要盯著他們這樣的商賈之家。
不過,權力集團的傾斜對豫商來說並不是壞事,許是蘇家能夠在宮里給美言幾句,讓豫商能夠喘息片刻。
“這,姬郎,這不妥罷。”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猶豫了,就蘇家罷。蘇家已經說了,即刻就能成親。”
“這麼急?”
姬夫人更驚訝了,江南蘇氏需要這麼急著嫁女兒嗎?
“就是這樣呀,江南蘇氏已經幫我們規劃出一條較好的水路,許是能夠省下不少開銷成本,還說考慮到舒兒身子弱經不住長途跋涉,特赦我們不必登門接親,派人前去接親就好。不過畢竟是世家,他們有意從簡我們卻不能怠慢了,這親事必須好好辦,還有和舒兒知會一下。”
“那我與舒兒知會一下,姬郎,這樣吧。婚期就定在十月末,十一月舒兒也該回書院了,娶個媳婦正好可以跟著舒兒去書院照看一二,這樣我也放心。”姬夫人點點頭。
“好,那我先去擬個單子,老蘇,你可得幫我。”
“好說。”
江南蘇氏就是最大的籌碼,別的人選自然便順理成章的放棄了。
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社會,權貴往往互相結親,讓資源只在權貴之間流動,久而久之,權貴的地位穩如泰山,這也是階級固化的來由。
這時候底層人在井底終日不見天日,而權貴早已欲與天公試比高,世家瘋狂的運用自己的勢力去爭奪皇位,雖皇位往往只是一朝一夕,但權力的頂點確實長在了人的欲望上。
很快,姬家迎娶江南蘇氏的小姐消息傳出,有人艷羨有人惋惜。果然貴人永遠都是貴人間流動,根本不可能便宜的了他們。
姬家這邊的動作很快,對於要娶江南蘇家的三小姐,姬墨舒自然是沒有異議的,她只需要聽爹娘的就好。
作為姬家的繼承人,就如同蘇家的孩子一般,是沒有愛情可言的,從生來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家族的工具。
可悲,也可嘆。
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了,今夜,姬墨舒沒有任何喜悅,反而表現的很安靜,安靜的讓人吃驚。
用過晚膳,她只身一人坐在書案前,拿出硯台開始磨墨。
女人與她磨墨的身影似是還在昨日,卻已然過去近兩月了呀,這時間似乎過的也挺快。
那毛筆蘸了蘸墨,她開始尋著腦海中的記憶細細描摹。
很快,紙上出現了一個女人,女人一簇一笑都是那麼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當真是一個好女兒。
然而細看之下,眉眼間的神態卻與往日似有不同。
分開的太久了,她也就記不清了,以致於每畫一遍,就變一個樣。
蘇娘,當初你碰我到底有幾分真心,難道真的如我娘所言只是一時寂寞嗎?
但是,這都不重要了,我已然快成親。
從明日開始,這房里會住進來蘇三小姐,以往同床共枕的畫面應猶在,卻物是人非,只有那點點記憶與面具燈籠不斷的提醒著我曾經身邊有這麼一號人。
到底是為什麼呢,我不知曉,卻當真讓人難熬。不知不覺,溫熱的水滴滑過臉龐,滴落在書案上,正巧暈開了那畫面中女子靈動的眉眼。
原來,她又哭了。
待夜深人靜,姬墨舒把畫紙卷了起來,拿起火折子來到院子中央。
火苗在黑夜中就像一盞孤燈,讓她恍惚間以為又到了游湖賞燈的那晚,那晚漫天燈火,正如這火苗一般明亮呢。
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瞧見這樣的景色。
畫紙靠近火苗,很快便染上了火苗的亮度。
她呆呆的看著染了火光的畫紙,女人的眉眼似乎依舊如當日,卻也在火焰之緩緩消失,她痴痴的,試圖去抓,卻不敢抓,也不該抓。
蘇娘……蘇娘。
我快記不住你了。
直到畫紙在火焰中化為點點灰燼,她把房里的面具拿了出來,同樣,置於烈火中,最後是燈籠。
看著珍惜的東西全都被燒的干干淨淨,她也已經淚流滿面。
貪戀的一刻美好,卻再也沒有了。
此時,她雖然哭的脆弱,卻也是她最勇敢的時候,她在和過去告別。
勇敢,卻實打實的難過,她的心,很痛。
夜半,東廂的院子寂靜下來,明明天明是喜事,卻隱隱透著一股子陰郁。
第二日,天還未明,姬墨舒便被姬夫人叫醒。
“舒兒起來了,該去接親了。”
“唔。”
姬墨舒疲憊的在床上翻了個身,緩緩睜開了紅腫的眼睛。姬夫人見到姬墨舒紅腫的眼,並未說話,只是拿出帕子敷了敷。
“娘,這麼早就要接親呀。”姬墨舒看著窗外昏暗的光线,這都還未天亮。
“自然,看時辰蘇小姐約莫上午十分就會到達豫州碼頭,雖然蘇家說不必你去江南接親,但至少你得去碼頭把人迎回來。酒席之類的你爹都已經幫你打點了,去把人接回來就能休息了,乖,快起來,這新娘一輩子也就成一次親,可不能怠慢了。”
“好,那我換衣裳。”
“快些。”
姬墨舒只好爬起來梳洗打扮,准備迎親。
短短幾月,如今的姬墨舒與起初發病一腳踏入鬼門關的姬墨舒已經天差地別。
蒼白可怖的臉色褪去,轉而染上了氣血的紅潤,都說年輕女子膚如凝脂面若桃花,這放到姬墨舒身上亦是合理。
早年輾轉病榻導致姬墨舒長的十分柔弱,偏偏姬墨舒不僅身子單薄,就連那五官也在發育中變的更為陰柔,屬於是天元生坤澤之相。
說實話,作為一個天元姬墨舒美的過分,此時著紅妝,綰青絲,不過是在發間插了根簡陋的簪子,卻又能因為這人而顯得何陋之有。
這樣的姬墨舒哪怕是放在負責貌美如花的坤輩中都能成為其中的佼佼者,這樣的人以後成為姬家之主,登上偉岸的商船,又該是如何的風華絕代?
“小姐,你這穿上這新郎裝的模樣可真俊呀。”春花替姬墨舒整理著繁瑣的婚服,哪怕是新郎官的服裝同樣很繁瑣,都是用的最高級別的迎親儀式。
“以後你娶親的時候不也穿這個,許是也很俊呢,趕緊戴帽子了。”姬墨舒指了指床上的新郎帽。
“那我可就呈小姐的吉言了。”春花嬉皮笑臉,她拿起那華麗莊重的新郎帽放在姬墨舒頭上。
因為姬墨舒身材單薄柔弱,還未成年,所以不能束發,只能垂掛著,如今戴上新郎帽,明明是華麗穩重的婚服,卻硬是被姬墨舒穿出一種斯文書生的感覺。
“小姐,你可真好看,春花我都有點心動呢。”
“少來,開玩笑都不把門了。”
姬墨舒有點惱,她又想起曾經蘇娘說她那羞赧的模樣就如同小女兒家,還讓她小心,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現在春花也這麼說,豈有此理,不管怎麼說,她都是根正苗紅的天元,今日她就成親了,也會洞房。
這時候,迎親隊伍已經來了。
新郎官本該是要騎馬的,可是姬墨舒這種身體條件自然不可能騎馬,只能是坐馬車了。
姬家的迎親隊伍十分拉風,豪華的馬車後還有一台十分惹眼的花轎,花轎上頭用的是真正的鮮花點綴,兩只鴻雁被綁在白馬的背上嘎嘎叫個不停。
隨著嗩呐聲響起,迎親隊伍迎著太陽初升的曙光浩浩蕩蕩的前往豫州碼頭。
姬家離碼頭挺遠的,一路敲鑼打鼓,來到碼頭時已經快到正午了。
從碼頭遠遠看去,只見遠處的江水之上有著成隊的商船緩緩駛來,正是姬家派去接親的商船。
動用商船接親顯然十分大手筆,這都可以說明姬家對新媳婦的看重,蘇家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姬家商船同樣布置的十分喜慶,到處都是紅紙紅花,待船只靠岸,姬墨舒從馬車走出來,隨著一首歡樂的迎親曲吹奏完畢,她登上商船,站在商船的甲板上,居高臨下俯視周圍,有種別樣的快感。
很快,船艙內便走出來一群人,為首的是穿著喜服蓋著蓋頭的女子,正被一位穿著富態的中年男子牽著,閒庭信步,卻每一步都那麼尊貴。
她的心頓時漲漲的,這便是她今生的娘子了。
“我把小女交給你了。”中年男人對著姬墨舒道。
“岳父便放心罷,小婿會待她好的。”姬墨舒拱手作了一拜,在男人的默許中,她小心翼翼的牽過新娘子的手。
那是十分柔軟小巧的一只手,只是柔軟的同時上面似乎還有些許繭子?
為何千金小姐手上有繭子,況且這份觸感似是有點熟悉,但成親當前她並未細想,而是轉了個身,在新娘子身前半蹲下來。
這里有規定,新娘子出閣後腳是不能碰地面的,該由新郎官背上喜轎。
感受到柔軟馨香靠在背上,軟軟的,香香的,她的心又跟著一顫。
難道她娘說的都是對的,娶個新娘她就忘了蘇娘了?
待背上之人趴好,她仔細兜住兩條細腿。
“娘子抱穩了。”
“好,女君~”
十分嬌弱的聲音,聽得姬墨舒腦子也跟著發麻。她困擾,這聲音雖然細柔,似乎也有一絲相似的感覺。
背著新娘子下了船小心放進花轎內,姬墨舒坐回馬車,迎親隊伍再次在熱鬧的嗩呐銅鑼聲中往姬府走去。
這回隊伍的前面多了兩位花童,揚灑鮮花,而隊伍的後面,一箱接著一箱的嫁妝從商船內搬出,就跟接力似的,根本看不到底。
所謂漫天花舞,十里紅妝不為過。
下午時分,姬墨舒順利把她的新娘子接回了府。
姬府早已擺好了喜宴,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幾十桌,幾乎整個商幫包括一部分蘇家那邊有關聯的官人都過來了。
“恭喜姬老爺,令千金總算成親了,這和蘇家搭上關系,豫商以後的水路可謂是暢通無阻嘍,蒸蒸日上。”
“就是說嘛,姬小姐乃大器晚成,姬老爺有福了。以後姬家交予姬小姐定然發揚光大,光耀門楣。”
“客氣客氣。”
姬老爺笑的胡子都快翹起來了,特別是見到那群不情不願過來參加喜宴的旁支,他更是恨不得昭告全天下。
姬家旁支先前就打著把侄子過繼給他的念頭,還揚言說他的舒兒不中用,紅顏薄命英年早逝,簡直聽起來和詛咒區別並不大,不僅如此,還聯合商幫幾個元老對他施壓,說不找個健康的郎兒繼承姬家就是對豫商發展於不顧,哪怕老蘇和老朱幫他周旋也很難堵住悠悠眾口。
這回,與蘇家的成功聯姻,不僅讓舒兒穩坐繼承人的位置,也把那些人的話頭堵住了。
“欸!姬小姐來了。”
這時,有人忽然驚呼出聲。
只見堂屋後遠遠走來一位翩翩女郎,身姿苗條,但昂首挺胸,穩重的喜服把她襯托的貴氣逼人,光是站在那就氣度不凡。
在座的豫商子弟不由得乍舌,這姬大小姐常年養在深閨,卻不想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倒真是郎才女貌。
“爹。”姬墨舒頂著許多道視线緩緩走到姬老爺身邊,絲毫不見拘束,落落大方。
“怎的出來了?不是給你說了今日累了就陪著新娘就好,爹可以給你打點好。”姬老爺低聲道,喜宴人多眼雜,他怕姬墨舒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又招了晦氣,這回若是姬墨舒又病倒了可就堵不住別人的嘴了。
“無事,今日是我成親,總不能我這個新郎藏在洞房里。”姬墨舒搖了搖頭,遂拿起酒盞對著眾豫商子弟恭賀道,“今日小舒成親,各位叔伯姊妹千里迢迢趕來不辭辛勞,小舒在此先敬大家一杯。”
姬墨舒舉起酒杯,雙手交疊,一飲而盡,動作行雲流水,絲毫不見小家子氣的作態。滿桌賓客自然不會落了姬家小姐的面子,紛紛舉杯共飲。
“謝謝大家,今日姬家設宴,不僅是因著我成親之事,而是有著三賀。這一賀是我的身子大為康健,二賀則是我姬家與蘇家結親,三賀便是明年春闈過後我便正式繼承姬家,在此之前還望各位豫商子弟多多包涵。”
“姬小姐當真是人中龍鳳,客氣了。”
“既然如此,大家便先坐下來用宴吧,小舒已然讓人安排好了客房與熱水,可供大家宴後休息所用。”
姬墨舒復又敬了一杯,短短幾句話便把姬家繼承人的氣度與膽識展現的淋漓盡致,既是展現姬家的家風,取得各位豫商的支持,亦是打消了各路旁支的小心思。
她喝了兩杯酒,雖有點頭重腳輕,卻依舊不能掩去她的氣度。
姬老爺並未說話,卻一直暗暗點頭,對姬墨舒的表現十分滿意。
豫商之首,不僅要落落大方,更是需要有統領商幫的氣度,姬墨舒這謙虛有禮卻又不失上位者的氣度正是他滿意的。
而且,姬墨舒那最後一賀簡直畫龍點睛之筆,當眾宣布了姬家的繼承人,一錘定音不容商量,也算狠狠的警告了不懷好意的旁支。
一夜之間,不僅成親,姬墨舒也忽然長大了,真叫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