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輪的瞭望台上,尖銳響亮的號角聲響了起來,穿透風和雨交織成的障礙,驚醒了所有乘客。
他們來不及穿好衣物,或披著外套,或就著睡衣,或赤著雙腳,奔到窗戶旁,打量起外界的情況。
其中一半很快看見了那艘不符合常識的巨大三桅帆船,看見了那三面漆黑的帆布,看見了那一團團在深暗環境下搖搖晃晃的昏黃。
配合呼嘯的風聲、嘩啦的雨點、看不到紅月與繁星的夜空,許多乘客只覺對方仿佛從地獄中駛出,帶著無法言喻的恐怖與威嚴。
“黑皇帝號”!
短暫的呆滯和慌亂後,他們腦海內浮現出了這樣一個名詞。
但凡在海上有過一段經歷,在各大殖民地的港口城市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這麼一艘海盜船的存在!
“噢,風暴與你我同在。”
“願女神庇佑!”
“蒸汽在上!”
……
一聲聲祈禱下意識響起,充滿惶恐與無助之情。
這些乘客很清楚,“黑皇帝號”的主人是五海之上賞金最高的那位,是某種意義上的海盜之王,是各個國家艦隊圍剿還能活躍到現在的厲害人物,絕非一艘客輪的火炮和船員都能夠對抗。
這就意味著他們即將落入海盜的手里!
不少女性已忍不住想象起被海盜欺凌被販賣至陌生地方的場景,有的瑟瑟發抖,有的雙膝一軟,從窗後滑落,跪到了地上,有的慌忙翻找出匕首與左輪,不知是想反抗,還是不願意面對最差的結局,有的找不到武器,直接將衣帽架搬到了身旁。
男性們的表現也沒有好到哪里去,除了少部分人拿出武器,試圖組織反抗,剩下的或呆滯發愣,或尋覓地方躲避,或咒罵起該死的客輪和“五海之王”。
終於,船長的聲音借助某種擴音裝置或手段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安靜!不用害怕!”
“‘黑皇帝號’的主人有制定自己的律令,和其他海盜不同,他和他的手下只搶劫財物,不做別的事情!”
這樣的話語連續重復了幾遍,慌亂的乘客們終於平靜了一些,不再那麼恐懼。
比起他們剛才想象的遭遇,還能活著,還能不遭受欺凌,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
過了幾十秒,部分乘客想到自己辛苦奮斗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點積蓄,此時就要全部喪失,實在難以忍耐,悲痛情緒奔涌,竟哭了出來。
其中有好幾位更是借錢經商,這次若是帶不回錢款,家人恐怕就要流浪街頭,依靠濟貧院生活。
想到這些,他們趕緊行動了起來,將錢款藏到各個隱蔽的地方,希望能保住一點是一點。
做完這一切,他們各自握緊武器,做好了關鍵時刻與海盜一起死的准備。
野獸臨死尚會反撲,何況人類?
這個時候,“黑皇帝號”上的許多海盜已是按照命令,等待於舷側,時刻預備著在距離拉近後,跳到那條“獵物”上。
他們的二副,“恐懼子爵”伯德·馬斯坦正舉著單筒望遠鏡,不甚在意地觀察著對面的客輪,於心里默算著雙方還有多久靠攏。
這位賞金早就超過萬鎊的大海盜身著袖口領口花紋繁復的因蒂斯式襯衣,披著件暗紅色的船長服,就像在等待宴會開始,而非劫掠發生。
突然,他眼前一花,竟看不到那艘客輪的蹤影了!
伯德·馬斯坦連忙移動單筒望遠鏡尋找,但那個方向上,除了被狂風吹起的波浪和喜歡在暴雨中獵食魚類的紅頭海雕,什麼都沒有。
那麼大一條蒸汽風帆混合動力的客輪就這樣不見了!
“……”伯德·馬斯坦眸光閃爍,竟無法做出准確的判斷。
“船呢?”
“那麼大一艘船呢?”
“剛才還在的!”
……
甲板上的海盜們也察覺到了不對,紛紛驚愕出聲。
幽靈船?
不,哪有這種造型的幽靈船,這是最近幾十年才流行的蒸汽和風帆混合動力……幻術?
有人用大型幻術隱藏了那條客輪?
這種層次的幻術,必然是半神級……伯德·馬斯坦思緒一轉,收好單筒望遠鏡,往船艙位置走去。
這整個過程中,距離的衡量標准似乎有出現混亂,伯德·馬斯坦只用了七八步就走完了不短的距離,來到船長室對應的下方,畢恭畢敬行禮道:
“伯爵,狩獵出了點異常。”
——在“黑皇帝號”上,“五海之王”納斯特始終自稱伯爵,這來自羅塞爾大帝的敕封。
當然,他也公開宣稱,遲早會建立屬於海盜的國度,成為大公,親王,乃至皇帝。
短暫的安靜後,一道深沉威嚴的嗓音從船長室內傳了出來:
“繞過去。”
“謹遵您的意志!”伯德·馬斯坦沒問為什麼,直接就應承了下來。
當然,他能夠想象得出原因:
不管是不是幻術,能讓那麼大一艘風帆與蒸汽混合動力的客輪在幾百位海盜的注視下無聲無息消失,絕非中低序列者能夠辦到,那艘船上必然存在一位半神或者執掌著半神級封印物的強者!
而為了一艘普通的客輪和未知的半神發生衝突,絕不是理智的行為,就算白楓伯爵納斯特是“五海之王”,也不會貿然做這種事情,除非雙方有直接又足夠的利益或立場之爭。
從這個角度出發,對面半神只是隱藏客輪,未做任何反擊,也說明他不想和“黑皇帝號”和“五海之王”發生激烈衝突,所以,僅是展現存在,做出威懾。
伯德·馬斯坦當即讓水手們離開舷側,操縱“黑皇帝號”改變航向。
就在這時,一只巨大又沉重的紅頭海雕突然離開族群,飛向了“黑皇帝號”,於這艘幽靈船的高空來回盤旋。
海盜們迷惑茫然之中,這紅頭海雕俯視著甲板,用人類的嗓音低沉開口道:
“我想拜見白楓伯爵。”
伯德·馬斯坦呆愣了一秒,旋即將目光投向船艙位置。
“五海之王”納斯特威嚴昭著的聲音再次響起,沒直接回答那紅頭海雕,而是吩咐自己的下屬:
“讓他進來。”
伯德·馬斯坦剛要按照命令去做,那紅頭海雕已是在晦暗風雨中俯衝往下,身體逐漸改變,扭曲蠕動成人形。
等到它降落至甲板,再沒有什麼紅頭海雕,只得一位戴高高禮帽,著宴會服裝,臉上扣著羽毛面具的男子。
伯德·馬斯坦的瞳孔略微放大,似乎想將對方看得更加清楚一點。
可無論他怎麼觀察,都無法從正面發現這浮夸男子有什麼異常,就仿佛剛才從未出現一只紅頭海雕。
幾秒後,伯德·馬斯坦的瞳孔放大得更多了,因為戴著羽毛面具的男子經過了他的面前,讓他看見了側身。
這受邀參加晚宴般的男子很薄,只有兩根手指並起來那麼寬!
有那麼一瞬間,伯德·馬斯坦似乎看見了行走的紙人,但對方又要比紙人厚一點!
怪物……他艱難地吞咽了口唾沫,目送這位可怕的半神走向船艙。
甲板上的海盜們則齊齊退了幾步,又靠住了船舷,似乎剛才走過去的是一個噩夢。
於他們而言,這比例古怪到極點的男子簡直生平僅見,比過往見識過的許多怪物還讓人感覺驚悚。
艙房三樓,船長室外。
克萊恩探掌握住把手,將它擰動,打開了房門。
他讓自己的形象如此奇異屬於半被動半主動的行為,被動是因為紅頭海雕體型不夠龐大,分出部分制造衣物和面具後,哪怕沒要內髒,也無法支撐起正常的人類體型,主動在於,他開始摸索和嘗試“詭法師”的扮演,略微有了點想法:
法師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以法師的辦法表現出“詭”這個單詞!
輕微的吱嘎聲里,深黑的房門敞開,露出了船長室內的場景:
一根根燭台從高處倒垂往下,左邊41,右邊40,數量各不相同,它們的盡頭,黑色平台聳起,簇擁著一張鐵黑色的座椅。
“五海之王”納斯特此時的體型較為正常,一米九十出頭,不像克萊恩之前遇見時那樣更像巨人而非人類。
他依舊戴著等比縮小的尖塔皇冠,身披黑底銀邊的長袍,臉龐线條堅硬,額頭皺紋略顯,下頜蓄著不長的黑色胡須,深黑的眼睛里流淌著暗紅的光芒,讓人不自覺就想低下腦袋。
“我沒見過你。”納斯特低沉開口道,“‘詭法師’先生。”
克萊恩摘下帽子,行了一禮道:
“現在認識了。”
納斯特那讓靈體顫抖的嗓音回蕩在了船長室內:
“說吧,你為什麼要拜見我。”
“伯爵,我想知道你對羅塞爾大帝的印象,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你的父親曾經見過祂,不止一次。”克萊恩不受影響地回答道。
納斯特掃了對面紙人般的半神一眼,暗紅的光芒明亮了少許道:
“先坐。”
他話音未落,克萊恩已是感受到了一種強大的壓迫力,身不由己就要聽從命令,坐於旁邊的椅子上。
不過,他來的只是秘偶,“靈體之线”彈動間,薄如書本的人影迅速歸於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