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幾步,克萊恩看到了來占卜的客人,他身穿黑色正裝,手拿鑲金木杖,頭戴半高禮帽,金色的短發從邊緣頑強露出,鼻尖微彎,仿佛老鷹的嘴喙。
安娜的未婚夫……那位經歷了可怕磨難的喬伊斯·邁爾……在“夢境占卜”中見過對方的克萊恩當即微笑開口道:
“下午好,邁爾先生。”
“下午好,莫雷蒂先生。”喬伊斯取下禮帽,彎腰行禮,“感謝您對安娜的指點,她一直都在稱贊您的神奇,幾乎停不了嘴。”
克萊恩呵呵笑道:
“我什麼也沒有改變,該感謝的是你自己,沒有堅韌的意志和對美好的向往,是無法戰勝那些厄難的。”
客氣之後,他忍不住在內心吐槽了一句:
這算是商業互吹了吧?
“坦白地講,我對自己能活著回來依舊感覺夢幻,依舊不敢相信自己能闖過那一場又一場的厄難。”喬伊斯感慨搖頭。
不等克萊恩再說,他好奇問道:
“您剛才一看見我,就知道了我是誰,是我的鼻子太有特點的原因,還是您提前占卜到了我的拜訪?”
“我有你的詳細資料,對占卜家來說,這就足夠了。”克萊恩故意含糊回答,擺出神棍的樣子。
喬伊斯果然被震住了,十來秒後才堆出笑容道:
“莫雷蒂先生,我想請您占卜。”
話音剛落,他忽然察覺了一件事情:
克萊恩·莫雷蒂先生自稱占卜家,而不是占卜師,占卜者!
“好的,我們到黃水晶房。”克萊恩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個時候,他莫名覺得自己該穿一身黑色長袍,話語盡量不要多,以體現占卜家的神秘。
進了占卜房,喬伊斯·邁爾主動反鎖住木門,並觀察了周圍環境,而克萊恩趁這個機會,悄然捏了眉心兩下,開啟了靈視。
喬伊斯坐了下來,靠好手杖,拉了拉黑色的領結,沉著嗓音道:
“莫雷蒂先生,我想請您解夢。”
“解夢?”克萊恩保持著一切都在預料之中的狀態,確認般反問了一句。
他看見喬伊斯的健康顏色有不同程度的黯淡,但都還沒達到疾病的程度,情緒顏色則以思考的藍色為主,而它深暗得透出明顯緊繃。
喬伊斯鄭重點頭道:
“從苜蓿號抵達恩馬特港開始,我每晚都在做同一個夢,夢里充滿了恐懼,我知道,這或許是厄難留給我的陰影,我應該去看心理醫生,但我懷疑那不是正常的夢,正常的夢即使每晚重復,也肯定會有細節的不同,而這個夢,至少我記得的部分,從來沒有發生過變化。”
“對占卜家而言,類似的夢都屬於神靈給予的‘啟示’。”克萊恩半是寬慰半是解釋地說道,“你能將夢境詳細描述一遍嗎?”
喬伊斯握拳抵住嘴巴,沉思片刻道:
“我夢見我從苜蓿號上跌落,跌向海洋,那海洋是深紅色的,如同腐朽的血液。”
“在我墜落的時候,我被船上的人拉住了,我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只知道他的力氣很大。”
“而我也同樣拉著一個人,試圖避免他墜海的結局,這個人我認識,他是苜蓿號的乘客,尤尼斯·金。”
“因為他的重量,因為他的掙扎,我再也無法承受,只能松開手,看著他哀嚎著墜入血色的海洋。”
“就在這個時候,我上面的那位也松開了手,我揮舞著雙臂,想要抓到什麼,可什麼都沒有抓住,整個人開始急速墜落。”
“再之後,我就會驚恐地醒來,背後和額頭全都是汗水。”
克萊恩手抵額頭,輕輕敲動,做出思考的樣子,接著組織了下語言道:
“邁爾先生,單純的噩夢,相似的噩夢,連續的噩夢,屬於心理上的問題,有對應的根源,而同樣的噩夢反復出現,則是你靈性對你的提醒,也是神靈給予的啟示。”
見喬伊斯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他深入解釋道:
“不要懷疑,普通人的靈性也會給予自身一定的提醒。”
“我不知道苜蓿號上具體發生了什麼,但看得出來,它是一場以血與鐵為主角的悲劇,給你留下了很深很深的陰影。”
看到喬伊斯微微點頭,克萊恩繼續說明:
“在船上時,你肯定很恐懼,你很害怕,而這種極端的情緒里,人類非常容易失去觀察力,忽略許多不該忽略的細節,但這並不表示你沒有看到它們,只是忽略了,明白嗎?忽略了。”
“在你的潛意識里,在你的靈性之中,被忽略的細節依舊存在,如果它指向的事情足夠重要,那你的靈性就會提醒你,以夢境的方式。”
之前我記起忽略的感覺,發現那本筆記落在了瑞爾·比伯手里,就是同樣的案列……只不過我更敏銳,靈性更強,神秘學知識更加豐富,所以能第一時間就做出判斷……克萊恩停頓幾秒,看著喬伊斯·邁爾的眼睛道:
“那位因你松手而墜入血色海洋的尤尼斯·金先生,是不是在船上祈求過你,但依舊沒能逃脫宿命的結局?”
喬伊斯不太自然地扭動了下身體,張了幾次嘴才回答道:
“是的,但我並不同情他,也許幾天,也許一周以後,您就能從報紙上看到他是一個多麼殘忍多麼讓人憎恨的惡棍,他強暴並殺害了至少三位女士,將一個嬰兒丟入了狂暴海里,並領著一群失去理性的野獸,大肆屠殺乘客和船員。”
“他是狡詐的,強壯的,邪惡的,我不敢也不能停手,那會葬送我的性命。”
“我並不質疑你做的這件事情。”克萊恩先給出態度,然後才解釋道,“只是你的夢境告訴我,你在後悔,在遺憾,認為自己不該松手。既然你認為殺掉他是一件正義的事情,那為什麼會後悔和遺憾,以至於反復夢到松手的畫面?”
“我也不知道……”喬伊斯迷茫搖頭。
克萊恩雙手交叉,放在下頜位置,試探著解析道:
“結合我剛才的描述,你是否在這件事情上忽略了什麼,比如尤尼斯·金提到的事情,哀求的內容,展現的姿態,等等,等等,我無法代替你回憶,請你好好思考。”
“沒有……他當時只來得及說一聲‘饒過我,我投降’……”喬伊斯滿是疑惑地自語道。
克萊恩不知道具體的經過,只能結合夢境,給予引導:
“那是否你認為尤尼斯·金活下來更有用,能證明一些事情,能解釋一些事情?”
喬伊斯一下皺起了眉頭,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也許……我始終覺得苜蓿號上的衝突來得太突然,發展得太激烈,就像所有人心里潛藏的惡欲一下就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來……這不正常……非常不正常……也許,也許我想審問尤尼斯·金,問他最初是為了什麼,才會做出惡魔附身一樣的事情……”
聽著喬伊斯宛如夢囈的描述,克萊恩結合夢境,思緒豁然開朗,用神棍特有的語氣道:
“不,不只是這樣。”
“什麼?”喬伊斯仿佛嚇了一跳。
克萊恩雙手交叉,靠住下巴,目光沉然地盯著喬伊斯的眼睛,語氣低緩卻有力地說道:
“你不只認為這件事情不正常,你還看到了一些被你忽略的事情,而這些被忽略的事情串連起來,可以推導出一個可怕的結論。”
“於是,你的靈性告訴你,有個人具備很大的嫌疑,也就是夢里拉住你,但最終放開了手的那位,你下意識不去懷疑他,所以看不見他的樣子,他是你的同伴,他曾經主宰過你的生死,或者說,救過你!”
喬伊斯霍然後靠,撞得椅背發出悶響。
他額頭慢慢泌出汗水,眼神里充滿混亂。
“我……我看見了……”
哐當,喬伊斯猛地站起,讓高背椅搖搖晃晃,險些倒下。
“特里斯先生……”他用盡全身力氣般說出了一個名字。
那是一個圓臉的、和藹的、靦腆的男孩,那是拯救了幸存者的英雄……
克萊恩沒去打擾對方,向後微靠,靜靜等待。
喬伊斯的臉色變幻了幾下,最終恢復了正常,帶著點蒼白的正常。
他露出一抹苦笑道:
“我明白了,謝謝您的解夢,或許我得去趟警察局了。”
他拿出皮夾,取了1蘇勒的紙幣。
“我不認為金錢能體現您的價值,只能按照您確定的價格給予,這是您的報酬。”喬伊斯將紙幣推給了克萊恩。
你直接給10鎊,我也不介意的……1蘇勒,你和你未婚妻還真像啊……克萊恩保持著神棍的風采,什麼也沒說,含笑按住了鈔票。
喬伊斯吸了口氣,戴上禮帽,轉身走向門口。
解除反鎖時,他忽地回頭,誠懇說道:
“謝謝您,莫雷蒂大師。”
大師?克萊恩暗笑一聲,目送著對方離開占卜房,無聲自語了一句:
“苜蓿號上似乎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如果隊長在就好了,他能從喬伊斯·邁爾的夢里弄清楚全部經過……”
……
周二清晨,貝克蘭德,皇後區。
提前起床的奧黛麗找來金毛大犬蘇茜,一本正經地說道:
“蘇茜,你也是非凡者了,我們是同類,呸,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必須更好地互相幫助,你等下守住門,不讓任何人打擾到我,我要進行一個儀式。”
蘇茜看著主人,無奈地搖了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