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下班很早，甚至天都未黑，便拎著兩兜菜回了家。

　　“今晚吃芹菜炒肉，我再炒個西藍花，蒸一鍋米飯。”

　　給迦紗發了消息，他便將手機放到餐桌上，走進廚房擇菜。

　　但是手機很快就震了一下，沈淵看看變黑的指尖，趕緊用水龍頭衝了一下，擦干後回到餐廳。

　　“我按時到家，你提前下班了？”

　　“下午消息剛看到，突然說愛我做什麼，肉麻。”

　　沈淵先認真讀了第二條消息，然後回顧聊天記錄，發覺是自己從衛生間出來後的衝動產物，於是苦笑了幾聲，回復寫道：“翻熱搜看了幾條社會熱點，感慨人心不古，就突然格外珍惜你了。”

　　這話委實肉麻，沈淵都看不過眼，迦紗更發來了一串句號式省略號。

　　“好了，不說廢話。領導布置了任務，別看下班早，接下來兩周我要拼命找選題。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給予迦紗充分的關懷，並充分解釋了提前下班的某些緣由。

　　這應該足夠了吧。

　　是的，晚飯兩道菜，外加滿滿一鍋米飯，絕對足夠兩人晚飯吃了。

　　淘米做飯，摘菜切菜，不久後電飯煲開始工作，油煙機轟鳴作響，沈淵大幅度揮舞著鍋鏟，廚房里熱鬧極了。

　　待到第一道菜做完，芹菜和豬肉接連下鍋時，餐桌那里手機又響了。

　　沈淵正炒著菜，他愣了一下，拋掉炒勺，然後左右轉了轉身子，愣是把西藍花的餐盤端了起來，然後小跑到餐廳，將菜放到桌面上，這才接通了手機。

　　“喂，迦紗。”

　　“喂什麼喂，開門呀。”

　　聽到迦紗嗔怪的聲音，沈淵先是心里一暖，接著啼笑皆非，因為這時玄關的敲門聲響了，還是說又響了？

　　他放下手機，趕緊小跑到玄關前開門，然後大喊一聲：“你先進屋，我接著看鍋！”

　　迦紗剛進門就看到沈淵飛奔的身影，略微挑了一下眉，接著聽到抽油煙機的聲音，就明白了。

　　“哎，急什麼。”

　　進屋換鞋，迦紗脫下通勤外套，搭在客廳沙發扶手上。

　　沈淵很快抄完了第二道菜，端著餐盤回到餐廳，看到迦紗已經換了居家的衣服，他說：“衣服脫哪了，我今晚洗一洗吧。”

　　“我已經放到洗衣機里了。”

　　迦紗慢慢走向廚房，打開碗櫃，取出兩只空碗，“今晚吃米飯啊。”

　　“嗯，你看看還剩幾分鍾。”

　　“已經保溫了。”

　　兩道菜的量不多，米飯也有限，沈淵看看自己碗里冒尖兒的量，再瞧瞧迦紗巴掌大的一坨，用筷子從自己碗里扒出一點，送到她的碗里，“你怎麼盛這麼少，夠吃嗎。”

　　“你忘啦，昨天剩的花卷。”迦紗微微一笑，聲音平淡。

　　沈淵的笑容滯澀了一瞬，“嗯。”

　　沈淵確實餓了，雖然沒跟迦紗說，但她似乎已經料到，將煲里大多米飯都盛進他的碗了。

　　大口吃菜，大口吃飯，沈淵均衡消滅著兩道菜。

　　期間迦紗起身，將昨夜剩的花卷從冰箱里拿了出來，放到微波爐里加熱，然後配著菜小口吃了起來。

　　“花卷給我就行了。”沈淵說。

　　“不用，我吃著挺好。”

　　迦紗搖搖頭，微笑道：“你今天很開心啊。”

　　沈淵的筷子一停，“還行吧，很明顯嗎？”

　　“猜的，畢竟下班早嘛。”迦紗淺笑著說，夾了一塊豬肉，“之前你說領導要給你分配新的選題，結果怎麼樣？好做嗎？”

　　沈淵抿著嘴，筷子動了動，游弋片刻後，夾了一葉芹菜。

　　“迦紗，我想向你咨詢一個問題。”

　　“哦？什麼問題？”

　　迦紗挑了挑眉毛，“而且說得這麼嚴肅。”

　　“嗯，關於職業道德……這方面吧。”

　　沈淵沉吟片刻，慢慢說道：“我們做新聞報道的，都講究一個思想導向性。但很多正確的東西，未必就受人歡迎，受人歡迎的東西，又未必正確。目前的主流思想，就是為流量和商業變現讓位，但這樣長此以往，真的好嗎？”

　　“你又想做孤寡老人，又被否決了？”迦紗輕輕問道。

　　“那倒不是。”沈淵動了動唇，下句話卻還是沒能說出口。

　　“實現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想結合，是一種完美的向往，也是媒體和出版從業者的長期追求。”迦紗夾起兩塊豬肉，放到沈淵的盤子里，溫言細語道，“但除非沒有經濟負擔，能讓人專心投入進去，否則可能還是以謀生為第一要素吧。”

　　“如果是你呢，迦紗？”

　　沈淵突然開口，聲音響得自己都嚇一跳，“換成是你，打算怎麼做？”

　　忽然風起，吹得窗外擋板吱嘎作響。

　　夜色已降，戶外一片昏黑。

　　迦紗的臉映著燈光，顯得分外嬌艷。

　　哪怕一條朴素的長裙，輕輕搭在她的身上，也顯得窈窕美麗。

　　沈淵深深地看著她，感到心跳加速，卻不知那究竟是心動的滋味，還是按捺的心悸。

　　“我的話，當然還是想幫助更多的人了。”

　　迦紗淡淡一笑，眉眼低垂，悠悠夾起一口米飯，說：“人生疾苦，每個人都有難處，如果能通過某種手段，幫他們脫離痛苦，重獲幸福，這難道不是一件喜事嗎？”

　　她吃著米飯，然後又道：“當然，這很難。”

　　沈淵有些沉默。

　　迦紗的這份向往，可謂是老黃歷了，也是支撐她讀研，從事咨詢師職業的直接原因。

　　但年初探親時，迦紗也曾說過，比起追求夢想，還是先找一份糊口的工作要緊。

　　怎麼答案又變了？

　　是因為工作穩定，業績提升，讓她重獲信心的嗎？

　　“所以……”

　　沈淵抬起筷子，卻感到手臂有些顫抖。

　　“先吃飯吧，沈淵，菜都涼了。”迦紗抬高聲音笑道。

　　一頓晚飯花不了多久時間，吃完之後，迦紗端著碗碟走進廚房，沈淵則回到臥室，打開筆記本工作起來。

　　但待換洗的衣服堆得有些多了，迦紗離開廚房後，又啟動了洗衣機。

　　沈淵只好關上門，在臥室專心搜尋選題，如此忙碌了起來。

　　所以，監控偷拍主題的社會紀實新聞，這該到哪里去找？

　　或者說，怎樣的人群正面臨這方面的需求？

　　沈淵想了想，在搜索引擎上輸入了“偵探”字眼，很快得到一堆新聞趣聞。

　　比如某某名偵探的最新動漫，某某怪盜和蝙蝠俠等字眼，以及各類推理小說，福爾摩斯的相關內容也冒了出來。

　　“其實，真正的警方辦案，根本不需要勞什子偵探的幫忙。所謂私家偵探的大多數工作，要麼是商業間諜，要麼是追查偷情，再就是跟拍明星隱私，基本都是些見不得光的玩意……”

　　見不得光？

　　偷情事宜？

　　“果然還是要通過這種渠道嗎？”

　　沈淵磨了磨牙，輸入關於婚房門的字眼，很快大量熱搜蹦了出來。

　　“丈夫王某在臥室牆角安裝監控，成功鋪捉到妻子和公司領導的奸情，然後把視頻作為證據捅了出去，並申請離婚……”

　　沈淵想了想，嘆了口氣，由電腦端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論壇。

　　“在线征求素質單男，要求年齡22-30歲……”

　　“淫妻心里分享，我和妻子的八年換妻生涯……”

　　“博哥暴露系列：純欲女神的餐廳冒險記！”

　　“线下夫妻交流，有意者私聊……”

　　沈淵巡視著一行行亮眼的標題，掠過熟悉的，更掠過陌生的，很快確認這個板塊並沒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重新聚焦導航欄。

　　夫妻交流？

　　樓鳳信息？

　　男女性健康？

　　好像都不是。

　　“情感密室？”

　　沈淵嘗試著點開這一陌生板塊。仍舊是鋪天蓋地的帖子，但許多標題都變長了，也不再是亮眼的標題黨，字里行間變得嚴肅起來。

　　“新婚夫妻三年，丈夫患淫妻癖，希望我偷情，該怎麼辦好？”

　　“不孕不育，是否應該借種？還請各位賜教。真的想要孩子！”

　　“懷疑妻子偷情，但苦無證據，這里有私家偵探嗎？”

　　沈淵默念一聲好巧，點開了偷情訴苦的帖子。

　　內容是一篇長文，大意就是一個再婚家庭，丈夫懷疑妻子跟前夫有所往來，希望能聘請一名偵探調查取證。

　　“重金酬謝……”

　　沈淵不禁有些意動。

　　為了取信於人，這位樓主交待了自己的身份，他就住在同城，是一名金融行業高管，年薪百萬。

　　大概是很愛對方吧，為了再婚，他居然還買了一棟新的房產，200多平方米的高檔大平層，全款一次付清，安置在了新任妻子的名下。

　　“假如這是真的，的確有爆火的潛質……”

　　沈淵回憶到，幾年前在某大型會計師事務所，就曾爆過一條花邊新聞，大意就是一位新婚人妻和同事在公司會議室做愛，據說玩得還是SM，結果正好碰上部門會議，一群人把他們給圍觀了，領導氣得臉色煞白。

　　而且尤為刺激的是，新婚人妻、出軌對象和綠帽丈夫三人，居然都是這家事務所的職員。

　　八卦一經曝出，熱搜足足持續了半個多月。

　　“把年薪三十萬的事務所審計師，換成年薪百萬的金融界精英，把辦公室偷情話題，換為成功人士也難免綠帽纏身……”

　　能行！

　　沈淵敲定主意，興奮地打開論壇的私信功能。

　　“沈淵，該換你洗澡了。”

　　門外，迦紗的聲音響起。

　　“哦，好的，我馬上來。”

　　沈淵趕緊起身，頓了一下腳步，將筆記本蓋扣住了。

　　***

　　“今晚一直在忙，有收獲嗎？”迦紗掀起被子，往沈淵身上蓋去。

　　“有，就是不爽。”

　　“有流量的話題，但社會影響不好？”

　　“嗯。”

　　迦紗繞過床尾，從另一側躺了上來，鑽進被窩。

　　沈淵見狀，便抬手關了台燈。

　　臥室里黑了下來。

　　迦紗換的米色睡裙，蓋好被子後，靠著床沿，仰面而臥。

　　就在這時，黑暗里亮起一抹光，還有輕輕的震動。

　　“誰這麼晚還發微信給你。”

　　“大概是客戶吧，各種咨詢。”

　　“嗯，完全沒有下班概念哈。”

　　“服務行業嘛，就是容易連軸轉的。”

　　沈淵本是側躺，這時翻了下身，面朝昏黑的天花板。

　　“主編想讓我制造一個偷情話題的熱搜，”他悶悶地說道，“最近網上不是又冒出門事件了嘛，就是偷情方面的，他就想趁著這股流量，再主動找一個類似的。比如誰家妻子出軌了，誰家丈夫外遇了，當然肯定是要有話題性的，越戲劇性越好，普通人的普通事誰愛看啊。所以我就在論壇里一陣搜索，結果還真發現了一個金融高管，你說現在這年頭……”

　　“論壇？什麼論壇？”迦紗突然問道。

　　“呃……就是……就是……就是情感交流的論壇，你沒看過吧，就是……就是我以前給你找……給你推的一些微信聯系人，就是從那個論壇發掘的。”沈淵愣了一愣，感知到心里發慌，他不由得放慢了語速。

　　“嗯，剛才你說得太快了，現在挺好。”

　　黑暗里，耳旁傳來迦紗的聲音，“你怎麼想的，偷情話題？”

　　這……是在問我嗎？

　　沈淵沉默了下來。

　　“手機又震了，”片刻後，沈淵說道，“你不看看？”

　　“嗯。”

　　迦紗翻了個身，接著床頭櫃前光芒亮起。

　　“怎麼樣，又是來問你某某問題該怎麼辦的？”沈淵輕笑了一聲。

　　“沈淵，你這話里是帶著火氣嗎？”

　　“有嗎？我怎麼沒覺得？”

　　一陣淅淅索索之後，迦紗重新在被窩里躺好，並朝沈淵身旁貼了貼。

　　“工作壓力大，就多找我傾訴一下吧。”

　　黑暗里，一只略微冰涼的手，塞進了沈淵的左掌。

　　沈淵沉默片刻，感受著狂跳的心髒，點了點頭。

　　“嗯，等需要的。”

　　***

　　“是誰昨天下午在衛生間打飛機了？還是在洗手池？上級領導視察，還以為是噴多的洗手液，愣是用手擦了一把。要不是事情太尷尬，不方便外傳，信不信今年咱們全員的年終獎都能沒了！”

　　“我現在拉的這個小群，就是給你們都提醒一聲。”

　　“公司是工作的地方！”

　　沈淵清晨來到公司，剛登錄電腦端微信，就看到王哥給他發來了這樣一段微信群聊天截圖。他足足愣了半天，才明白這大概是怎麼一回事。

　　“不是咱們公司吧，王哥？”

　　“哈哈哈，當然不是，但是真事兒，網上都傳遍了，你搜搜看。”

　　說干就干，沈淵打開熱搜，沒想到這件事都竄到排行榜第七名了。

　　簡單瀏覽了一遍，他就明白大概了，這時王哥的微信也在跟進，督促沈淵多通過這些事尋找靈感。

　　沈淵面無表情地回復了一個OK，便例行登陸了論壇。

　　昨晚睡前發的短消息，居然被金融男回復了，真是驚喜。

　　沈淵馬上加了他的QQ號，但對方的Q齡似乎還不滿一個月，只是一個星星。

　　頭像則是一件白色的西式婚紗，昵稱叫作：苦悶。

　　“是為了找偵探的事，專門注冊的吧。”

　　沈淵提交了好友申請，但對方短時間沒有通過，他便繼續瀏覽論壇，尋找其他潛在的熱點話題。

　　但是，論壇並不是新聞app，更新率不可能有多夸張，反反復復也就是那些內容，沈淵很快就看完了整個板塊。

　　“接下來怎麼辦，再尋找一些新的成人論壇？”

　　辦公室人來人往，總是用桌面電腦登陸這些地方，終歸是影響不好。

　　沈淵切換成手機，直接點開了訪問記錄。

　　結果，他沒有進入這兩日瀏覽的情感密室，而是直接回到了老版塊。

　　未等沈淵切換板塊，一條高亮加粗的標題便映入他的眼簾。

　　“《博哥暴露系列：鬧市商場行》，直播觀眾報名中！”

　　***

　　“我在哪里……公司啊，怎麼了沈淵，聲音這麼急？”

　　“我當然……真的在公司，我還能在哪啊……怎麼了這是？”

　　“你等一下，我有客戶來了，回頭咱們再聊吧……沈淵，別鬧！”

　　迦紗掛掉了手機，眉頭深深地皺著。

　　就在這時，嘩啦一聲，面包車門被拉開了。

　　“哎呦，大妹子，你來啦！”

　　鮑博穿著棕色皮夾克，從一輛五菱宏光走了下來，他一臉的神清氣爽，意氣風發。

　　抬頭看了看身後的寫字樓，他嘖了嘖舌，說：“妹子人美，工作的地方也棒，我要是能在這兒當個保安，嘿嘿嘿……”

　　“天天不干正事，用自拍杆偷窺女白領的裙底？”

　　迦紗微微一笑，“我倒是不介意，可不能保證其他人，你要是被扭送進警察局，別怪我沒提醒啊。”

　　日上三竿，陽光明媚，迦紗披散著烏黑的長發，穿著一襲長裙，外搭冰絲防曬衣，舉著一把小陽傘，正站在寫字樓前廣場的馬路旁。

　　周圍人來人往，皆是附近的上班族，步伐匆匆，無人有暇旁顧。

　　“得嘞，妹子，閒話不多說，昨晚答應的事兒，都說好了吧？”

　　鮑博想想都激動，“報名已經開始了，我也答應大家伙了，只要是同城的好哥們，不管是不是俺那個滴滴群的屌絲們，等到直播結束後，所有人都能親眼見見你！”

　　“嗯，是啊，答應好了。”

　　迦紗從容地笑著，目光瞥向鮑博的身後：“你換新車了？”

　　鮑博聞言，就像發現新大陸般，一步上前攥住迦紗的手，哈哈笑道：“妹子真棒！果然被你發現了！沒錯啊，俺最喜歡的五菱宏光！多虧妹子的福，這幾天私信找我買視頻的人好多，愣是讓我賺了好幾萬呢！我跟你講，妹子，你要是肯嫁給俺，這車就是我送給你的聘禮了！”

　　說到這里，想到這里，鮑博確實有一種升天般的喜悅。

　　曾幾何時，五菱宏光之名，一度讓他心馳神往，只可惜陰差陽錯，他選擇了同廠的寶駿·730，作為自己專車事業的坐騎。

　　然而時光荏苒，物是人非，歲月無情，諸如此類，他發現自己果然還是對五菱宏光無法割舍。

　　尤其最關鍵的是，他有了妹子作為女朋友！

　　“聘禮，不會吧，這麼夸張啊。”迦紗笑得十分燦爛。

　　“是啊妹子，像咱們玩暴露的，要是沒有一輛大車換衣服，那多不方便啊。”鮑博興奮地說著，突然轉過身，打開五菱宏光的推拉門，拱進去翻找起來，“對了對了，今晚暴露的衣服……”

　　“但開這種面包車的話，你的工作……”

　　“沒事兒！很多專車都是面包，不影響！”

　　“但花這麼多錢……”

　　“哎呀，妹子，咱倆還用得著談錢嘛，那多傷感情！”

　　說著話，鮑博從面包車鑽了出來，手里攥著一條黑色的長款針織衫。

　　“妹子，今天晚上，大悅城地下車庫，就穿這件衣服了？”

　　迦紗拎著傘，挑眉看向這網眼長衫，笑得燦爛無比。

　　“好啊，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