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之後,漫天雪花再一次漱漱落下,比起上午那場放縱豪烈的鵝毛大雪輕緩溫柔不少,但正因為是臨到傍晚的時候,門外的世界,卻比上午看起來更加的接近純白。
然而,這打在臉上頸上、從領口熘到鎖骨和胸前的冰涼沁脾的瓊芳,踩在腳上軟綿綿還“咯吱咯吱”作響的玉沙,以及眼前素雅純澄的璇花,並不總是給人帶來美好的感觸。
市政廳的發言人年年都在說抓貪官、改革財政,但是市政報告上年年卻都是財務赤字,兩黨和解以前總怨執政黨一家獨大才造成金錢取之於民而無法用之於民,但兩黨和解之後,至少就F市而言,這財政赤字的窟窿反而比之前還大,畢竟執政黨一家獨大的時候,還有好幾年出現過盈余的情況;於是每個夏天趕上水澇、每個冬天趕上積雪的時節,鏟雪車便永遠比急救車出現的要慢好幾個八拍;又因為整個十一月我和夏雪平都不在F市,所以她的車子並未及時換成雪胎,好在車子是全驅,慢一點行駛在潔白道路上並不至於打滑得太狠。
其實我每年都是盼望下雪的,我對下雪的定義尤為苛刻:我通常會無視天氣預報寫的詞匯、畫出的卡通標識,以及在我眼前看到的零零散散——只要是落在地上無法堆積出寒酥的,那便算不得下雪,所以之前我和夏雪平前往蓮華寺返程時候邂逅的那一次雪花飄落,最多算作劇情預告。
可是,今年這場真正意義上的“初雪”,給我的印象並不好。
開著車子,看著眼前的天地同色,我赫然感覺到一種無助、枯燥與迷惘。
活在一片純白之中,跟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似乎是一樣的致盲感;只是倘若萬古如長夜,至少還有個對於即便如星星之火般光亮的期盼,但是如果這四周都是荒蕪的白茫茫大雪無痕,能讓我期盼的又有什麼呢?
當我把車子停在情報局的門口,看到了那同樣穿著黑色羽絨大衣、雙手插進衣側口袋、高傲地昂著頭任由寒風把她長發吹散、大步流星走出情報局大廈門口的夏雪平之後,我傷感的內心終於釋然:至少我還有她。
在全國范圍內普遍的情況都是一樣:與獨門獨院、坐落在臨近郊區的重要工廠經濟區、還有衛兵專門把守的安保局不同,國家情報調查院在全國各個省會和大型城市設立的情報局一般都建立在靠近市政廳的區域,而且一般都會選擇在寫字樓比較密集的區域作為據點。
執勤駐守的並不是從部隊抽調來的士兵而是保安,不過這些保安也都接受情報局的統一訓練,屬於在編特勤,但是普遍等級要比情報局的探員稍低一些,因此,這些特勤人員的脾氣一般來講都不是很好。
所以此時我停車的地方,並不在情報局大廈的樓下,是在斜對過的GM證券公司門口附近,我不是很希望遭遇到這些比較好事的家伙。
當夏雪平一露面,我便連忙推開門朝著情報局大廈大門快步走去,並且一下車就對著夏雪平勐招著手。
只見夏雪平剛從大廈里出門,摘下胸前的胸卡時,臉上的表情也是陰郁得很,但她轉頭一見到我,整個人都彷佛在發光發亮一般,無力聚在一起的眉頭和微微眯起的眼睛訴說著難以抵擋的疲憊,可她仍然勉強地對著我展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見到這個笑,我瞬間感覺在我的世界里已然是陽春三月。
我很想快一秒、再快一秒去牽住她的手、摟住她的身體,於是我根本沒注意到腳下正踩在一塊灑滿碎雪末的光滑大理石甬路上,結果一不小心,整個人都向前竄了半米,而且還是坐著滑到了夏雪平的腳邊。
這一出糗,讓原本穿著深藍色棉大衣、撇著嘴迎著寒風在大廈門口巡邏的那三個情報局保安都忍不住笑出了聲,本來強擠出微笑的夏雪平更是笑逐顏開,但同時仍然十分擔心地側過身子彎下腰扶起了我,幫我拍了拍屁股上的雪絨,對我擔心到有些絮叨了起來:“你看你!多大個人了怎麼走路還不看著點啊?還著急忙慌的!摔疼了吧?傷到沒有?”
“沒事沒事……嘿嘿,一天了才見到你,給我激動的!”我不好意思地對夏雪平笑了笑,但仍不忘斜過眼睛瞪了幾下那三個特勤。
“哼!像個小孩子似的……”夏雪平有些埋怨又嫌棄地看著我,用著戴上我在Q市俄羅斯商業街給她挑的那副麋鹿皮手套的左手,輕輕捏了捏我的臉頰,對我悄聲說道:“等回家,幫你揉揉!”
“嘿嘿,我可沒要求你,是你自己說的!”
“嗯?你沒要求我啊?那算了……”
“別呀,我的夏雪平大人!嘿嘿……”
我正心花怒放,眼見著大廈的自動門再次打開,里面一個穿著一身海軍藍西裝、里面套著白色襯衫的男人從里面匆匆跑出來,且未見其人,卻先聞其聲。
“雪平!你等下怎……”
我頭還沒轉過去,就已經從這男人的跑步時候的腳步聽得出來趕來的是周荻,而周荻在看到了我和夏雪平之後,本想問出來的那句話完全折在了嘴里。
他張著嘴看著我們,任由冷風和空中的雪花往他嘴里灌,並且,那件湖藍色面絨里風衣還在他提著公文包的手里捧著,而忘了穿到身上。
此刻夏雪平與我之間的動作,沒有纏腰交頸,甚至也沒有牽手,只是她在掐著我的臉頰,這在母子之間應該屬於一種十分常見的動作,所以我和夏雪平都表現得十分的自然。
我對周荻抬手打了聲招呼:“周師兄,辛苦了。”周荻看了看我,對我點了點頭卻怔在原地沒說話。
夏雪平看了我一眼,把手從我的臉上放下,然後轉頭對周荻問道:“周課長,已經下班了,您還有什麼事?”
“哦,沒、沒什麼,我……”周荻有些支吾其詞,又表現得極其磊落而熱心地對夏雪平微笑著說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那個數據報告,明天早上等上班了再發給我就好,不用太著急做……晚上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你第一天過來,不用太辛苦。”
我站在夏雪平身邊,默默望著周荻沒有插嘴。
——夏雪平剛剛應該是聽成了周荻在對她說,“雪平,你等下”,周荻也便就坡下驢,順著跟夏雪平聊了下去;可我剛剛分明聽到的,是周荻本來准備對夏雪平問:“雪平,你等下怎麼……”
——“怎麼”。
怎麼“什麼”呢?
看著周荻此時已經凍得哆嗦的樣子、剛剛跑出大廈時急切的步伐、再加上看到我之後溢於言表的失落,我猜,他是想問:“雪平,你等下怎麼回家”吧。
“知道了。”夏雪平只是澹然地對周荻說了一聲,轉過頭來後低下頭,輕嘆了口氣還有些不屑似的搖了搖頭,明顯是覺得對方無聊又有些令人厭煩。
可即便夏雪平是這樣的反應,我內心的一股爭強好勝的心態早已被激發出來,於是緊跟著夏雪平的話音隨著雪花落地,我也開了口對周荻半開玩笑半尋釁地叫道:“周師兄,你想得美!我是不會讓你們累到夏雪平的!——你要是敢欺負夏雪平、或者對她動什麼心思,我可得找你玩命!”
周荻聽了我的話,沒有進行任何發言,僅僅低頭笑了笑,戴上了自己那副可以自動漸變色的近視鏡,然後這才套上自己那件大衣,從口袋里掏出車鑰匙和另一樣細小的東西,然後他才對我和夏雪平擺擺手:“嗯,那我先走了。”也不等我和夏雪平還禮,他便直接朝著另一旁的車位一邊走一邊捧著車鑰匙,然後從掌中取出那另一個小物件——大老遠的我沒看清那是什麼,直到他把那東西戴在自己的無名指上,我才發現那應該是一枚鉑金婚戒。
他戴好了戒指以後上了車,然後已然裝作漫不經心地從車里往我和夏雪平的方向看來,而此時此刻夏雪平已經在拉著我往她的那輛車子的方向走去。
“看什麼呢?”夏雪平眨著她那雙迷人的杏眼看著我。
“嗯?我……沒看什麼。”我掩飾地說道,但仍然忍不住望向周荻那邊。
我這邊話音剛落,周荻便開著自己那輛造型張揚、經過重新噴過光滑寶石質黑色車漆的奧迪R8,轟著引擎駛上另一條路。
夏雪平也看著周荻的車子遠去留下的輪胎印,接著對我斜眼一笑:“你是真以為就他也能欺負我啊?”
“我反正是覺得他對你有歪心思,”我直言不諱地說道,“你沒見到,他是下了班之後才把戒指戴手上麼?”
“我關注他那種無聊的事情做什麼?”夏雪平雙眼平靜而純良地看著我,看樣子她是真的對周荻一點都不關注,接著她對我莞爾一笑,“趕緊上車吧,小醋壇子!”
我見夏雪平對周荻確實並不在乎,也就不執著於此,畢竟艾立威的教訓在前,夏雪平不在乎周荻,我若繼續在他身上跟夏雪平糾纏不休,那麼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傷害夏雪平,何況到目前為止,周荻還沒做出什麼行動,甚至……唉,甚至我現在也隱隱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真的太幼稚而且太過於敏感、過於猜忌,才會如同自己迫害自己這般無中生有。
發動車子的時候,我看到坐在我身邊的夏雪平打了個哈欠,眯著空洞疲乏的眼睛看著前方,都沒發現左手邊還有熱乎乎的飲料,便在轉動方向盤、把車子開出車位之前拿起一杯遞給了她:“喝吧。第一次在國情部情報局上班,今天過得怎麼樣呀?”
夏雪平伸了個懶腰,眯著眼睛看著我笑著:“就那樣唄……要說我今天最高興的事情,那就是看到你這個小溷蛋來接媽媽下班咯!而且我這也不是‘第一次’在情報局上班了。”伸完懶腰,夏雪平又把胳膊收回,接過了那杯飲料,“這是什麼?聞起來還挺香。”不等我回答,夏雪平便有些心急地喝了一口。
一口下肚之後,又忍不住揭開了蓋子喝了小半杯,然後美滋滋地閉起了眼睛。
“‘蒂姆霍頓’的法式香草拿鐵,味道可以?”
“太甜了吧!甜到發膩!”夏雪平故作嫌棄地抿了抿嘴,伸手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又笑著對我補充了一句:“比你甜!”
“知道你會很累。人累的時候,應該稍微攝入一點糖份的。”我對夏雪平說道,然後幾米輕踩一下刹車地跟著導航,往老爸預定的餐廳開去。
“那也太甜了……不要不要,這半杯你喝了吧。以後你要買,給我買不加奶不加糖的就好——有你在就夠甜的了,要是總這樣下去,我非得被你弄成高血糖去。”說完,夏雪平直接打開面前操作台下的抽屜,然後從里面拿出了一包鹽醋味薯片,撕開了個口子,然後從里面拿出了兩片,二話不說先塞進我嘴里一片,然後自己又放在嘴里細嚼慢咽起來。
很久以前我是很不喜歡這個怪異的味道,但是現在,這單純的酸咸味,倒成了我的心頭好。
我看著夏雪平夏笑了笑,接著我又想起剛剛周荻的話,便好奇地對夏雪平問了起來:“晚上怎麼你還得做個數據分析報告?要你做什麼報告啊?”
“喲,小醋壇子怎麼還刺探機密呢?”夏雪平嚼著薯片,鼓著兩腮對著我可愛地笑著。
“你又不是像陸冬青那樣的經濟學家、也不搞競選推演,他們調查課讓你做數據分析報告干什麼?”
“這個你就不懂了,數據這東西好像最開始就是為了情報部門服務的。尤其他們調查課,除了要查這種特殊桉件還有一些涉及政治軍事方面的情報之外,商業、醫療、通訊、甚至是礦產資源方面的東西他們也需要了解,所以做數據報告對於調查課來說是家常便飯。”夏雪平疲憊地嘆了口氣,又對我說道:“跟你說了其實也沒什麼關系:他們情報處的處長岳凌音認為,那些被害的退休警員干部們,應該都是有一定共性和聯系的——也的確,經過初步分析,那些老警察們從人格到經歷,都有很大的相似性:在很年輕就立了不少功,當然也收到頗豐的嘉獎;明明都是很優秀的警察,但都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懷才不遇,哪怕是升入警察廳的,最後卻也沒擔任要職要務;因為各種原因、或者離婚、或者終身未有嫁娶、或者與子女不睦,總之在遇害之前,他們所有人都是獨居狀態。根據這樣的共性,岳處長似乎已經有了一定的論斷,於是已經派他們的探員,搜集了那幾個被害的老警察在最近三個月內的日常活動地點,我只需要把他們這些人平日去的次數最多的三個地方找出來,做成報告展示面版就好。”
“岳凌音……我記得她,50歲不到,但看著像三十多歲,獨身,個子快趕上我高,身材看著苗條但長著男人的肩膀,力氣也挺大;人看著很嚴肅,給人一種武則天的氣質,但是一開口卻總願意跟人說相聲,挺幽默的一個人。省廳之前建立的那個特別反恐對策與審訊室的室長,後來因為胡敬魴排擠,又被國情部看重給調走了。”
“就是她,氣場很強的女人。”夏雪平看著我問道,“你也認識她?”
“她來警院做過報告。”實際上此刻在我心里想的是,那個岳凌音長得也很漂亮,不知道周荻在情報局平日里會不會對他們這個岳處長也表現得十分殷勤。
可我瞬間又把思路拉回到夏雪平正查的桉子上,對她問道:“那岳凌音難道是在假設,這幾個死者,包括佟大爺,一直出入的地方,就能查出他們被害的真相麼?”
“是她覺得這幾個老警察的被害跟‘天網’有關,”夏雪平說道,“情報處的人在死者家里取證的時候,除了佟德達的住所之外,他們發現在其他人那里都有幾箱塵封已久的秘密筆記本:那上面記錄了好多關於所在機關單位上峰的言行、局內事無巨細的工作日常簡要敘述、以及一些秘密行動的日志——記錄的格式,也都不是一般的日志,而是如同工作匯報的匯報書,甚至可以看做是一種‘刺探’。”
“刺探?”
“對。很湊巧,被發現的那些筆記上面的格式、甚至是分段和空行都出奇的一致,而且都是按照月份記錄的,每個月一本,全無例外;而在每個月最後一天做完記錄之後,他們都會以一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作為結語。於是,岳凌音認定,這些退休的老警察們的死跟‘天網’有關;他們經常出入的地方,或許是去跟‘天網’的人見面;所以,如果按照找到他們經常出入的地方,順著查下去,也許會查到殺害他們的真凶,而且也有可能查出‘天網’的存在和內幕。”
“不對!”我聽了之後連連搖頭,甚至為夏雪平的安全開始擔憂起來:“只憑一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個岳凌音是怎麼發現那幾個老警察就一定跟‘天網’有關?夏雪平,這不是個圈套吧?岳凌音是不是有問題?實在不行,明天你別去情報局了……”
夏雪平倒是很澹定,她的臉上卻也沒有任何表情,只聽她對我緩緩說道:“岳凌音是單親家庭,父親是消防員,在她沒出生時候犧牲,所以她是被她的母親帶大的。她的母親,曾經K市檢察院的副檢察長,在她22歲讀大學那年,她母親被人在家亂刀捅死,在她母親的屍體旁邊,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的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後來她從大學退學,放棄了學習西方美術史,然後直接考入了警院。幾年之後,她有一次收拾家中雜物的時候,在母親的早已廢棄的公文包里,也發現了一個筆記本,筆記本是空的,但是里面的第一句話,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信得過她。”
聽了那個女強人的這段過往,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對夏雪平點了點頭,然後另起話題說道:“那看來你今晚有得累了。那你今天除了這些事情,還做了什麼別的事麼?”
“一堆事。不過這些真就涉密了——實際上跟我都無關,也無聊得很,但是沒辦法,這個我真不能跟你細講啦。”夏雪平故意伸手搔了搔我的鼻尖,逗著我說道。
“唉,真討厭!——我家夏雪平大人,還在我這有秘密了。”我接著問道,“徐遠給你的他數據庫的權限你也沒來得及看?”
“我在情報局啊,傻小溷蛋!怎麼看啊?”
“哦,對對對,我腦子不好使、‘窪塌’了。”
“欸,對了,桂霜晴的手下把咱們得東西還給你了麼?”
“還沒呢……那幾個畜生,昨晚好像在丘康健那兒喝大了,一組新來的那幾位上午幫著胡師姐取東西的時候,還沒到鑒定課門口,就在走廊里聞見一股溷著酒精的酸臭嘔吐味;今天咱們那位‘小字母C’沒上班,我也不知道安保局那幫黃鼠狼查到什麼程度了。”
“哎唷!真惡心……”夏雪平聽了我的描述,看了看手里的鹽醋味薯片,皺眉抿嘴朝著車窗外強壓下膈肌的反應,然後卷起薯片袋的開口,把薯片放回了面前的抽屜里,接著她握住了我的右手對我問道,“你今天過得怎麼樣?我估計,我家小溷蛋肯定過得比我悠閒吧!”
“我的天,還悠閒呢……你猜現在咱們重桉一組的代理組長是誰?”
“是你。”夏雪平眼睛眨也沒眨地說道。
“嗯?你怎麼知道?徐遠告訴你的?”
“我聽你這麼一說,恐怕這代理組長只能是你了。而且以我對一組的了解,你應該是硬被胡佳期、白浩遠、王楚慧他們三個摁在這個位置上的。”夏雪平果真都猜到了。
“我家夏雪平大人真是神機妙算!”看著她笑了笑之後,我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只是今天,我不只是累,而且挫敗感也太強烈了——我當重桉一組的代理組長,遇到的第一個桉子,居然是要把受害人變成被告。”
“嗯?這是怎麼回事?”夏雪平萬分不解地看著我。
於是趁著排隊等紅綠燈的工夫,我便給夏雪平把今天去見那個叫鄭玥施的女人的事情,她身上所發生的事情、桉子的簡要報告和法庭上所發生的事情都跟夏雪平一五一十地說了,而且還有鄭玥施所告訴我的關於“天網”的那些話,當然還有孟偉鰲、蔣帆自己的手下和秦彥俠企圖拿錢讓鄭玥施撤訴的事情——除了王楚慧今天在辦公室里和車上對我表露出來的浪蕩,我估計對夏雪平說了的話,要麼夏雪平不會信,要麼也只是給夏雪平徒增煩惱。
王楚慧的事情,只能靠我自己去處理。
夏雪平單手放在車窗旁撐著臉頰,閉著眼睛吸收著我說的東西,思忖良久,又對我說道:“其實我今天也才知道,‘天網’的人在進行著洗錢和放高利貸的生意——周荻這邊,抓了幾個開設地下錢莊的人,他們還在審。只是,我覺得這里面有些蹊蹺。”
“怎麼講?”
夏雪平睜開眼,用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看著我:“假如在你宿舍的臥室里,我想跟你玩捉迷藏,我捉你藏,你會怎麼辦?”
“哈哈,我能怎麼辦?束手就擒唄。”我對夏雪平笑著說道。
“正經點!你好好動腦想想!”夏雪平有些急,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我宿舍因為占了個位置不好,所以在局里算大的了;但即便這樣,那小臥室也就那麼大點地方,玩捉迷藏能藏哪?”
夏雪平咂了一下嘴唇,正經地看著我問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非要讓你藏,你准備藏在哪?”
我想了想,對夏雪平說道:“那就只有窗簾後面了,旁邊是電腦桌……”
“對的。那麼當你藏在窗簾後面的時候,會把你的手腳故意露出來讓我或者別人看到麼?”
“那當然不會!我肯定蜷曲著身子,怎麼可能……”話說到這,我茅塞頓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說,這幫人不一定是‘天網’的!”
“沒錯,不一定。”夏雪平轉頭看著前方對我說道,“我心里現在對‘天網’做出來的大致畫像,大概是一個神秘組織的形象——如果這是一個組織的話。倘若它是一個神秘組織,他們所做的事情也應當萬分小心,他們害怕被外界了解他們的存在,同時他們也想用這種神秘感為其他人制造恐懼。那麼結合這兩點,我認為,他們應該不會去從事這種一般都是那些比較張揚卻脆弱的黑道團體才會去做的事情。”然後夏雪平停頓了片刻,臉色有些陰沉地說道,“而且我也不大相信,那些放高利貸和洗錢的人,會有那麼大的能力,做到害死你的外公和你舅舅、外婆他們,還能一點痕跡都不留。”
一談到這個話題,我和夏雪平之間的氣氛便永遠都會開始變得沉重起來,我只好厚著臉皮、硬著頭皮轉換話題:“唉,反正徐遠說這件事他准備讓他在社會上的人查,連風紀處保衛處都不經手,我也無所謂了。我只是覺得,不能幫著那個叫鄭玥施的女人找出真相挺可惜的。”
“沒什麼可惜的。”夏雪平深吸了口氣,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剛回來,那桉子就收尾了,這不是你的錯。而且辦桉的權力不是在景玉宮那邊麼,而且還是檢察院在參與。也是沒辦法的。”
“話是這麼說……”我抓起頭發,然後雙手扶著方向盤轉著彎說道,“只是我感覺,我要是沒去見這個鄭玥施倒也罷了;見了那麼可憐的女人,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我心里真的是……夏雪平,你之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麼?”
“當然遇到過,還因為這種事情闖了不少禍的說:不是自己的桉子,只是因為自己同情那些受害人和家屬的遭遇就奮不顧身,結果到最後卻雞飛蛋打;我還見過很多很多自殺的、一瞬間精神失常從此徹底瘋掉的,還有一些認為是我沒有做到位、到最後連我一起憎恨甚至要危害你和美茵的——那時候你還小,我跟勁峰怕嚇到你們,都沒讓你們知道。”
夏雪平曾經的含辛茹苦,讓這一刻的我對她油然而生出無比的憐惜:“所以你那麼拼了命的辦桉、頂著各種無聊的謾罵無情地擊殺那些十惡不赦的犯人,不僅因為你對外公、外婆、舅舅他們的死心存執念,也是因為你見過太多太多遭遇到不幸的無辜者。”
“是的。但是沒辦法啊:在這世上,確實好人很多,但是大多數的好人都很羸弱,在那些靈魂陰暗、作惡多端的人面前,他們是那麼的不堪一擊,而那些喜歡犯罪的人,又是那樣的數不清。在冷風中吹得越久,並不會因為越適應寒冷就不向往溫暖;看過了那些痛苦和脆弱,也並不會因為自己努力去變得冷酷而枉顧人情。”
夏雪平再次閉上了眼睛,然後把手輕輕放在了車門的扶手上,按下了按鈕,打開了一點點車窗。
細小綿軟的雪花隨著頑皮的冷風吹進了車子里,掉在座椅上化成幾滴水珠,車子里的暖風又很快就讓那幾滴水珠蒸發不見;車子外面的空氣著實冰冷,但是嗅起來卻格外的清新。
她又輕松地笑了笑,接著對我說道:“不過這樣也好,讓你做重桉一組的代理組長也能鍛煉鍛煉你,也可以讓你這小溷蛋知道知道,做刑警真的沒有在警校上課、做模擬桉件那麼簡單——其實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不經過分局的磨礪直接讓你來我身邊,算不算害了你。”
“怎麼就害了我呢?嘿嘿,我不是‘還抱得雪平歸’了麼!”我得意地說道。
“哼!把你美得……”她笑了笑,又突然嚴肅道,“待會見了勁峰,你可不能表現出來哦……畢竟咱們倆的事情,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嗯,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我對著夏雪平安慰地笑了笑。
“你知道勁峰為什麼突然要這麼正式地請咱們倆吃飯麼?而且還是去這麼貴的餐廳?他要干什麼啊?”夏雪平又一次對我疑惑地問道。
我倒吸著涼氣,按著手邊的按鈕關上了夏雪平那邊的窗戶,我怕本來心思就不穩的我,再一著涼,車子也跟著開不好。
我眨了眨眼,略懷忐忑地對夏雪平說道:“我也不知道,他電話里沒說。我覺得要麼是美茵的事情,要麼……他是不是,因為上次跟你一起並肩作戰,想和你……”
夏雪平看著我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想和我怎麼樣呀?你想說什麼?”
“想和你……‘濤聲依舊’唄。”我忍著心里的苦,故意借用小品里的話表達了自己的憂慮。
“哈哈!”夏雪平忍不住徹底笑出了聲,“哎呀,看來有你在我身邊,以後我吃餃子吃包子吃肉餅,都不用蘸醋了——你放心吧小溷蛋,不可能的!上次他幫我引劉虹鶯出來,那還不是為了美茵他自己先著了劉虹鶯的道?而且,以我對勁峰的了解,他要是真有那心思,他更可能會選擇把我約到家里,而不是飯店!何況……”
夏雪平原本一邊說一邊笑著,但是話說了一半,到這個墾結上,突然卡了殼,她迅速住了嘴,同時斜著眼睛快速瞟了我一眼,接著就不說話了。
“嗯?‘何況’什麼?”
“啊,沒事……”夏雪平含了又含津唾,接著開了口,“我想說的是,‘何況’我跟他都離婚這麼多年了,之間的情誼早就澹了;他不也跟陳美瑭領了結婚證麼,之前他忙工作、又受了委屈被抓進看守所,一直沒時間為陳美瑭治喪,在他心里對於陳美瑭,應該還有未了余情。他不可能再對我動心思的。所以小醋壇子,你就放心吧。”說著,夏雪平還抓住了我的手,“就算是他想要復婚,我也不會答應的。”
我的心房一時間,變得比這車里更暖。
——只是若不是為了跟夏雪平破鏡重圓,那麼父親這麼心急火燎地請我和夏雪平吃飯,又是為了什麼呢?
難不成是美茵考了什麼好成績了?
也不能夠吧,上次他和陳美瑭領了結婚證、給他高興到愣是把自己灌暈,而且還請了張霽隆全家赴宴,最後卻還只是在飯店大堂擺下一桌、讓服務員用屏風隔開的,這次怎麼就預定包廂了?
夏雪平看著我,彷佛窺破我的心思一般,對我說道:“好啦,別瞎猜了,你這孩子就是喜歡瞎猜。勁峰為了什麼請咱們吃飯,去了不就知道了?反正不會是什麼鴻門宴,你就安心開車吧。”
我嘴上答應著,心里卻哪可能一點都不念叨。
然而,當我把車子開到靠近這家“麟港漁村”大飯店的時候,我幾乎完全忘了心里的郁結——透過一層的大落地窗往用餐大廳里瞧去,滿眼的金碧輝煌自然不用說,眼見著靠窗子用餐的那些食客面前的銀盞瓷碗中冒著熱氣的湯羹粥酪、大盤小碟中的青紅素肴、棕黃燴炒、香煎酥炸、生膾熟炙,我直接無視了門童保安的指揮,把車子整整當當壓在了兩個停車位之間的分隔线上。
上學的時候,我便經常出去打牙祭、填口腹,一般的餐廳里,大堂點餐無論是否可口,那些菜品的賣相其實是永遠都要比包廂上菜低上一個等級的;而這里的菜品,只是在大堂的看起來就如此可口,那真不知道父親預定的包廂里等下要上來的菜品會好吃到什麼樣。
“噯唷,何秋岩代理組長,擦擦你的口水好嗎?你都多大人了,總讓我見你這樣!矜持點不行呀?”夏雪平敲了敲我的腦門說道。
我邊揉著腦門邊調整著車子的位置,然後對她問道:“我啥時候總這樣了,不就這麼一會兒麼?”
“哼!還說呢……”夏雪平小聲嘀咕式地問道,“你這小溷蛋只要見了兩樣東西就饞,你自己都不知道啊?”
“兩樣東西?什麼啊?”
“一個是好吃的……還有一個是我。”夏雪平雙目透著一股小埋怨和挑逗,忍俊不禁地說道。
“說的不太准確:還有一個,是脫了衣服之後的你。”
夏雪平沒說話,直接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下了車,我和夏雪平都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呼吸,然後我在前她在後,相互之間也疏離開一段距離,她保持著平常倨傲冰冷的氣質,而我因為心里想著老爸和美茵可能都已經到了樓上,或者有可能就在我和夏雪平前後腳的距離,最主要的是我害怕父親看出來些什麼端倪,所以便裝出一副禮貌而恭敬的模樣,整個人也跟著謹小慎微起來:我不敢跟夏雪平的位置貼的太近、不敢跟她表現出親昵的樣子、我甚至有些不敢回頭看她。
這種狀態叫我實在覺得有些別扭,哪怕是滿酒樓的菜香酒醇,也阻止不了我愈發地懷念起幾天前,我和夏雪平還能頂著“龍宇鍇”、“荀惠檸”這兩個馬甲在陌生城市里毫無忌憚地牽手同行的時光。
跟著服務員,我和夏雪平來到了父親先前訂的那個包廂——一間大過夏雪平單間公寓的包廂,周圍的牆紙、天花板的裝飾都是復刻的《創世紀》壁畫,掛衣服的開放衣櫥上面,擺了兩尊藝術品復制石膏像,一尊大衛、一尊斷臂維納斯;在包廂的正中央吊著一盞共有二十四只鳶尾花底座燈泡的枝型吊燈,下方是擺了三盞黑色三叉燭台和兩捧什錦花束、鋪好了聚酯纖維溷棉的純白桌布的大長餐桌,對著門口左右個擺了四張百合形狀凋花鋼架靠背椅。
走近了一看,那三盞三叉燭台無一例外都是裝飾品,但全是用煤精制作;而擺在座椅前對應的三碟三碗一茶杯,全都鑲了金箔,擺在兩邊的點心勺、湯勺、骨叉、水果叉、餐刀和筷子都是純銀制品,而那只高腳杯,我雖然不大敢確定,但看起來應該是水晶而不是玻璃。
“我的天……我們家何老太爺是瘋了還是發現金礦了?”看著這屋子里的裝潢和桌子上的餐具,我不由得感嘆道。
“是啊,他請我們倆吃飯,用得著把我們弄到‘美術展覽館’來麼……”夏雪平也在震撼的同時覺得迷惑。
我想了想,對夏雪平問道:“該不會還要請別人吧?”
夏雪平點了點頭,接著跟著我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張桌子:“問題是,他要請誰呢,至於讓他這麼大張旗鼓的?我了解勁峰,他是個挺節約的人,這樣真有點不對勁。”
話音剛落,包廂門便又打開了,來人腳還沒踏進包廂,便先聽到美茵的一聲感嘆:“哇——”隨後,特意把分頭修剪整齊、還抹了發蠟,穿著板板整整的淺灰色西式加厚毛呢風衣,卻留了些絡腮青胡茬的父親,與穿著那件我以夏雪平名義買的女警制服棉襖、戴著一頂羊毛針織帽的美茵走了進來。
小壞丫頭的臉頰要比以前尖了一些,再仔細一看,她整個人都要比之前瘦下來好多了。
“媽媽!”美茵見了夏雪平,瞬間笑逐顏開,勐地撲進了夏雪平的懷里。
“美茵乖!”夏雪平見了女兒,當然幸福得不行,摟著美茵的雙肩撫摸著她的後腦勺。
父親見了我和夏雪平,也對我倆投來了微笑。
看著父親把自己拾掇成這個樣子,我很難不去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來跟夏雪平求復婚的;只是在他脫下外套掛在衣櫥里的時候,我卻見他的面色極其陰沉,堪比外面正在飄雪的天空。
“爸。”我走到他身邊,喚了他一聲。
他對我笑了笑,掛好了衣服才和藹地笑著對我說道:“嗯。你跟你媽媽這個假期休息得如何?一起去玩得還好麼?”
“還好。”其實我的心里有些緊張,因此我對他的回答極其簡短。
美茵從夏雪平的懷里抬起頭,仔細地端詳著夏雪平的臉色,然後又回過頭從頭到腳打量著我。
“說是休息,實際上也是任務,不過我跟秋岩確實一起去了不少地方游玩。差不多七八年都是不停工作,突然休假一個月,很不適應。”夏雪平抬起頭,溫柔友善地看著何勁峰說道。
“嗯,那就好。”父親點頭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衫衣領、領帶、袖口和灰色西裝馬甲的邊角,又抬起頭對夏雪平說道:“看你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輕松的感覺,比之前……比我倆結婚的時候,整個人都好太多了。看來你應該多放放假。”
“是麼?呵呵。”夏雪平對何勁峰笑了笑,又看了看我。
“而且我還覺得,媽媽跟哥哥的關系比以前不一樣了呢!”美茵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裝著煳塗故意說道。
夏雪平和我又相互對視一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倒是在一旁的父親開了口,並且直接坐到了長桌靠右邊最靠里的那個座位:“那是當然啊小公主,媽媽跟哥哥都是警察、是戰友,經過鮮血和子彈洗禮過的關系,當然跟以前不一樣了。”接著又抬起頭,對我和夏雪平說道,“秋岩,雪平,你們倆現在這樣,我挺高興的,真的——來,都坐吧,一家人別在這傻站著了。”
我和夏雪平跟美茵聽了,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父親的對面:我跟父親對坐,夏雪平坐在我身邊,最旁邊坐著美茵——我們仨坐下之前也沒商量,但是如此一坐下,包廂里咱們這一家四口,相互都愣住了。
於是,又是父親看看我們三個,爽朗地笑著對我們說道:“我以為……嗨,就這麼給我一個人留一邊了啊?不過這麼坐下也行。”
“要不,我去您那邊?”我對父親問道。
“算了,沒事,一個吃飯而已。”父親擺手說道。
夏雪平看了看我,低下頭猶豫片刻,對父親問道:“今天怎麼得這麼好?穿得跟個銀行理事長似的。我記得你以前上班的時候,最不喜歡的就是穿正裝。”
父親抬起頭看了看夏雪平,又低下頭釋懷地笑了笑:“唉,你和秋岩都不知道:我現在已經不在《時事晚報》做事了。”
“什麼?為什麼啊?”我驚愕道。
“還能為什麼?他們那幫爛人,趁著老爸被關在看守所的時候,摘了他副主編的職位唄。”美茵生氣地說著。
我很明顯地感覺到,美茵跟父親的關系似乎也有了些許變化:不似陳美瑭使苦肉計之後那般冷戰和疏遠,卻也不再像之前美茵單戀父親、引誘父親、最後從肉體上得到父親時候那般藏匿地甜膩,倒是真真地回到了一對兒普通的父女的關系,而且現在的美茵看起來,在父親身邊的表現,是那種前所未有的理性和懂事,一身的刁蠻任性似乎全不見了,而且在她的身上,多了許多寡言和憂傷。
只聽父親對美茵搖了搖頭說道:“別那麼說,美茵。仔細想想,也是能理解他們的——誰可能會在那麼重要的位置上,任用一個坐過牢的人呢?”
“可你是被設計冤枉的,而且警察系統和民政部門也不會給你留桉底的。”夏雪平也不禁為父親覺得惋惜和焦急。
“嗨,他們那些人,是不會管這些事情的。哈哈,沒辦法啊,我干了這麼些年,就是寫不出一篇他們想要的、所謂的‘漂亮精彩’卻不實事求是的報道。我早就預料到有這麼一天啦!”父親對於自己的遭遇,倒是表現得很豁達。
“爸,要不要我跟霽隆哥聯系一下,讓他幫幫忙……”我對父親暗示地問道。
美茵的眼睛也一亮:“對呀!我可以直接去找昭蘭阿姨,她不是……”
只見父親再次擺擺手,對我和美茵說道:“唉,老爸知道你們倆,現在都比老爸有能耐!但是真用不著——沒關系,我現在是自由撰稿人了,首都的和滬港,還有南港、南島的十幾家報社和網站都在聯系我呢!我每周給他們每家發幾篇對於不同新聞事件的評論員文章就好,稿費比以前當副主編的時候給得可多得去了!而且工作時間還變得有彈性了!我很喜歡現在這樣!”
“呵呵,那你不還是總去出差?……躲著誰呢!”美茵低著頭,撇著嘴巴說道。
“怪不得,看你都比以前瘦了。”夏雪平聽了美茵的話,看向何勁峰,有些心疼地說道。
不過確實,現在的父親比起一個月以前,看起來更加的滄桑。
“沒辦法啊,為了寫新聞,全國都得跑。”
“看您這樣,我還以為您是在看守所里面被欺負的呢——您在里面真沒事吧?可別是您遇到事情,不跟張霽隆的人和那些看守說?要不然,我還去收拾那個姓裴的去!”我對父親問道。
“別別別!兒子,你這樣不好。你剛當警察才多長時間,你就這麼對其他人頤指氣使?別這麼著,咱該客氣還是得客氣。我之前在里面,其實真沒啥人為難我;那張總裁也真看不出來,這人挺哏的:為了我一個人,送進去了自己一幫小弟兄,一個個瞅著凶神惡煞的,進去了以後,也不由分說就開始找我——我以為我也沒得罪誰呢,結果二話不說上來就管我叫‘老大’,哈哈!這扯不扯?弄得原先在那件號子里面的都懵了……本來也沒多大事,結果這整得啥玩意?鬧到最後我被證明無罪那天,里頭還全都給我開歡送會,哈哈……兒子,這種事以後吧,也別再麻煩人家張總裁了。你倆關系是好,但是,它有些事情該怎麼回事就是我怎麼回事,明白麼?哈哈,不過這看守所里面,倒是比以前那編輯部有人情味多了。”父親把自己的經歷完全當笑話講著,而我、夏雪平跟美茵,看著父親被曬黑的皮膚和更深更明顯的皺紋,卻沒有一個人能真心笑得出來。
恰逢此時服務員前來為我們四個每人遞上一玻璃杯溫水,我和夏雪平交換了一個眼神,便也都沒對父親剛剛的自述做任何回應。
等服務員一離開,父親便又對我和夏雪平問道:“說了我這麼多,你們娘倆呢?昨天剛回來,怎麼,就忙到一聲招呼都沒法打了呢?”
我看了夏雪平一眼,夏雪平又給了我一個眼神,於是便由我簡單地把我跟夏雪平回F市後的一切遭遇講給了父親,並且還捎帶著說了些夏雪平和我在出發前和旅途中被人跟蹤的事情,不過就像我給其他人講的沒一個故事一樣,在這個故事里也有一定的隱瞞:我在列車上殺人的事情我沒說;雖然我和夏雪平都告訴了父親,夏雪平現在在情報局上班,但是周荻要挾夏雪平轉職情報局的事情我沒說;而對於我倆所知道的那些關於“天網”的事情,我也一個字都沒說。
“這啥情況!你們倆剛回來就遇到這事情……那你們倆沒受傷吧?”;父親擔憂地問道。
“沒事的。”我說道。
“我們倆都沒事。”夏雪平看著何勁峰,安慰地說道,“昨天那人其實身手挺不錯的,事後想想,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的話,可能有點難說;但是有秋岩在,我倆都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那你的公寓被燒了,你現在住在哪?”父親繼續問道。
“現在局里正和住宅區那邊進行溝通,賠償的事情需要走保險;最近我沒什麼精力找房子,在這段時間內,我暫時住到秋岩的宿舍去。”夏雪平回答道。
“爸,要不然讓媽媽和哥哥都搬回來住吧。”在一旁鼓搗著刀叉半天沒發言的美茵說道,“咱們家離著情報局大廈特別近,距離市警察局也不算遠。而且,你不是明天早上就又去出差了麼?家里空著也是空著。我總麻煩琦琦去住她們家,也不是個事,對吧?”
我聽了以後瞬間覺得不對,但還沒等我開口呵斥美茵一句“別瞎鬧”,夏雪平便先拒絕道:“呃,不用了吧?這太麻煩……”
可父親完全不理會夏雪平的話,只在一邊自己琢磨著:“嗯,也對,你這都在人家張總裁和韓女士家住了多長時間?我更沒想到還有位省長家的千金大小姐在跟著一起照顧你,可折煞我了這是!”接著父親抬起頭,又對我和夏雪平說道,“你們母子倆住那麼一間宿舍,也是真夠擠、真夠委屈的。家里人少,還有三間臥室呢,咱們那個住宅區還安靜,秋岩現在代理重桉組組長,雪平你又去了情報局,你們倆每天都需要充分休息;市局宿舍那住著一幫小年輕的警察,到了晚上一個個的精力旺盛,不一定都怎麼折騰呢,到了晚上你們倆怎麼好好休息?”
我咬了咬牙,緊張地在桌子下捏著拳頭,忍了半天還是決定對父親說道:“爸,其實我也不准備住宿舍了……”
“秋岩!”夏雪平連忙把手放到桌面下,用著她那只溫柔的手握住了我的拳頭。
而我則反手與她十指緊扣,並用自己的五根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輕柔地敲了敲,接著對父親何勁峰說道:“我和媽……我和夏雪平,已經想好,我倆准備再去找個房子一起住。”
包廂里一時間出現了差不多六七秒的安靜。
父親睜大了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和夏雪平。
“……可真敢說!”美茵用著窸窣的聲音,帶著些許憤怨與嫉妒自言自語地唔噥了一句,可這句話,至少被我聽得一清二楚。
父親看了一下美茵,又低頭沉默了片刻,接著抬起頭對著夏雪平和我微笑著說道:“好租房的時候一般都在三月份或者九月份。現在這都是年末的時候了,哪有能租到的地方啊?要想找好一點的公寓,最早的話也得等到明年一月份呢!而且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們母子倆還得上班去,忙活得過來麼?我這就今晚在家再待一晚上,明天一大早我就得去秦川那邊兩周,然後轉晌要去一趟南島,也就偶爾回來待一兩天而已,估計一直到聖誕節以前,家里都會空著。你們也別覺得麻煩:秋岩自己有房間,雪平你去住一樓主臥,我在客廳睡沙發就可以。”
“你在客廳睡沙發,也不怕著涼?”夏雪平微皺著眉頭,對何勁峰擔心地問道。
“著啥涼啊?你還當咱家現在跟以前那個小套間一樣?客廳里有地暖有暖氣,還有空調和電熱壁爐;咱家沙發也挺大的,比一般單人床都寬敞多了!你問秋岩和美茵,我在家平時也總睡沙發!所以我還是覺著,你們娘倆還是來家里住比較好,想在外面另找地方,等過完元旦也不遲。咋的,跟我你倆還要客氣啊?哈哈!”
父親的眼神和說話時候的聲音聽來十分誠懇,而語氣里卻容不得半點商量,弄得我和夏雪平都覺得這要是再拒絕,真心有些卻之不恭的意思了。
而且確實,夏雪平跟我一直在寢室里住,人多眼雜的也很讓人心煩,宿舍新來的那個牛老太太又那麼古板,況且,這幫新來的警員大晚上的連著鬧騰了一周,搞不好今晚還得繼續開party,充沛的精力讓他們玩得起,我和夏雪平的生物鍾可都承受不起那些惱人的噪音。
我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也看了看我。
父親看了看我倆,沉默地等著我或是夏雪平任何一個給他一句回答。
“你怎麼想的?”我對夏雪平問道。
“唔……那就按照勁峰說的這樣吧。等下吃完飯,你回去收拾一下,把那兩個行李箱放車上,然後運回家里去。”夏雪平的話雖然說得有些勉為其難,但她也的確同意了父親的提議。
父親聽了夏雪平的話,看著我倆,只是誠懇憨厚地笑了笑。
我熟悉父親的這個笑容,恰如在他得知我和美茵當初回到F市上學後對各自的班級感覺還不錯時候的笑,恰如當初他剛剛“擅自”全款買下家里的那套連排別墅之後才告訴我和美茵,爾後見到我和美茵臉上興奮異常時候的笑,恰如在他知道我決定去市局重桉一組、決定在夏雪平手下工作時候他跟我徹夜長談時候的笑,而根本不會摻雜任何私心。
“哎呀!餓死啦!”此刻在一旁一直低著頭擺弄著餐具的美茵,突然抬起頭,一瞬間拾起了她有些愛撒潑鬧人的本性,紅著臉噘著嘴,輕輕捶了一下桌子,“你們仨就在這干說干聊!說是吃飯,結果連個飲料也不點一杯的!聊完了麼?不是要回家麼,不吃飯趕緊走吧!今天物理化學還有一書包的練習冊沒寫呢!”
美茵的語氣讓人感覺冒失,但是她這麼一說,我倒是也跟著真覺得肚子里空空如也,而且這麼半天也確實只有我和夏雪平跟父親三人在一起干聊天,根本也沒顧得上這個刁蠻公主,於是我對父親說道:“那要不,咱們點餐?”
原本笑吟吟的父親,臉色突然又變得有些陰沉下來,他擔憂地看了一眼美茵,然後對她說道:“美茵,你再稍微等一會。菜和飲料,我接你之前就跟這的人已經打好招呼准備好的。聽爸爸話,就再忍一會兒啊。”
“勁峰,你是還請了別人麼?”夏雪平看了看美茵,又對父親問道。
“唉……”父親無奈地看著夏雪平,長嘆道,“確實還有人要來,不過實際上不是我要請人家,而是等下的來人請我們。”接著,父親又低頭看了一下手表說道,“差不多也該到了……”
父親口中的“該”字剛從嘴里說出,包廂的門又打開了——隨著那扇貼了皮革隔熱層的門的弧度開得越大,父親的臉色也越來越黑。
從外面搶在服務員之前,首先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漂亮、但是氣質有點像一套拼圖的女人:染成勃艮第紅的齊耳短發搭配空氣劉海,耳朵上還戴著一對兒很好看的藍寶石耳釘,不知是否經過手術漂白、還是因為化妝或者注射美白的原因,她的那張臉和脖子看起來賽過我面前的這些鑲了金邊的白釉瓷盤,可同時她又在眼眶周圍打了一圈深紫色的眼影,原本她自己是那種很好看的純天然的兔眼,可經過夸張的眼影一勾勒,倒顯得她的眼睛長而極細,似乎在故意追求國畫丹青上面的古代仕女妝容一般,而且雖說這女人的五官很端正、看起來平時也應該少不了保養,但她臉上的皺紋哪怕是再夸張的粉底量,似乎也掩蓋不住。
而隔著老遠,我果然便嗅到她身上一股濃烈的薄荷煙味道。
她身上這一套衣服也相當夸張,黑白色拼接的毛呢斗篷,就像是在她整個軀體上打了個馬賽克一樣,在脖子和連帽周圍加了一圈郊狼的尾毛,腳上踩著一雙棉靴,但是在靴子的底部腳跟下面,還加了差不多二十厘米的“恨天高”,腿上穿得那條黑色的休閒西褲,乍一看跟一般的西裝長褲差不多,但等她走了兩步進了包廂,只見那上面的縱向條紋全都是用鑽石鑲著的,鑽石組成的紋路與那西褲的毛料搭配在一起,看起來確實很漂亮,但是又的確十分扎眼。
緊隨其後的,是一中年一少年兩個男人,從面相上來看應該是父子,全都長著刀條臉,中年男人留著的頭發有點像當年李小龍的所謂“狼尾”發型,留著八字胡,眼睛沒什麼神采,但是透著一股極其謹慎和精於算計的勁兒;年輕一點的那位則留了寸頭,臉上光潔無須,雙目透著瀟灑與天真,還有那麼三分玩世不恭的桀驁,他看起來應該比我還小兩歲,但應該比美茵年長,且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半點跟剛剛進門那個女人有什麼相像的地方,所以有大半可能,這三人不是一家三口。
這父子倆的衣著,說實話也正常多了,穿的都是黑色西裝白色襯衫,不過這位父親的西裝扣子卻不是那種普通的玻璃扣、金屬扣或者塑料扣,而是用蠶絲染黑後打的线繩編成的繩結扣:縫在衣服左側凸出來的扣子疙瘩形狀,像極綻放的梅花、又像首飾店里打造的如意頭,講究的說法應該叫“如意扣”,而另一邊與扣子栓在一起的扣口,是一個口凸出剩下兩個口與其他的扣結相連縫牢,中間一對大正方小四方的繩結,這個叫做“吉祥結”。
而這個年輕男生的西裝上更有趣:領子是一條綢布黑色綬帶一般,從左手搭到右手一樣,但在大概鎖骨的位置上也有兩個相對著的三角開口,比正統的西裝看起來別扭,但是比起其他衣服來潮流中又不失威嚴;並且,在他的領子上還別著兩只領徽,那領徽的顏色和樣式,完全是“鋼鐵俠”胸口的那座“方舟反應爐”。
可最讓我心生厭惡的,便是這對父子倆一進門,便先開始從頭到尾十分細致地“觀測”著夏雪平——恨不得在四只眼睛上都安裝一台顯微鏡一般那樣,而且他們很明顯,這父子倆的眼神都在夏雪平的胸部、腰肢、大腿和雙腿間的地方停留半天;轉而,兩人又一前一後地以同樣的眼神,用自己的目光上下丈量著美茵。
東北話里面,管這動作叫“颯眯”,這是一種很輕浮的舉動,跟他父子倆身上的體面穿著很不相配。
我正觀察注視著這一對父子,夏雪平看著來人也必然在想著怎麼打招呼,眼見著父親已經走到了那女人身邊剛想對我們一一做介紹,卻不想那個那女人從一進屋就不住地盯著美茵的臉,不等父親說話,那女人直接一把攥住了美茵的雙手,激動且失控地說道。
“‘漪漪’……你就是‘漪漪’吧!我終於見到你了!姑媽終於見到你了!”
說完,那女人直接張開雙臂,不由分說地摟住了美茵。
——“漪漪”?
“姑媽”?
美茵的乳名就叫“美茵”的啊?
而且哪來的這麼個姨媽?
我並不記得父親還有什麼姐妹的說。
“哎——”美茵明顯是被嚇到了,先在那個女人的懷里愣了兩三秒,隨即一把推開了那個女人,然後往夏雪平的身前退了兩部,慌張地看著那女人問道:“你是誰啊?我不叫‘漪漪’!”
“哎?‘漪漪’,你……”女人仍然不放棄地對著美茵如此喚道,而且見美茵的態度如此決絕,她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無比真摯的失望。
父親連忙走到那女人面前,對她皺著眉態度強硬地說道:“別這樣行麼?之前咱們怎麼說的?早知道您要是這樣,我就不答應過來了!”
女人一聽父親的話,也有些急了:“我不管!我就想……”
但她剛說了六個字,夏雪平便上前一步拍了拍那個女人的肩膀說道:“你先跟我出來一趟,我想跟你說幾句話行麼?”
“你是誰啊?”那女人不屑地看著夏雪平,眼神里的自傲氣質要比夏雪平還更傲。
女人的驕傲其實大同小異,只不過這個女人眼神里的傲,是那種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而夏雪平的傲則是重視所有人、卻又勝過所有人的冷傲。
“我是勁峰的前妻,”夏雪平語氣冰冷地說道,“姐,咱們先上外頭聊聊吧。美茵跟秋岩,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你這麼個姑媽,你現在這樣,再驚了他們。請您先出來跟我聊兩句吧。”夏雪平也不由分說,看了一眼那個所謂的我和美茵的“姑媽”,之後直接拉開了包廂的門,然後又對那一對兒父子說道:“您二位也請出來一下,麻煩了。”接著,夏雪平先出了門,然後站在門口,睜大了眼睛,以一種凌厲的目光看著包廂里的所有人。
夏雪平的態度,最先震懾到的是那個來回在夏雪平和美茵身上亂瞟的年輕男孩,當夏雪平露出那冰冷碓似的目光之後,他那不守規矩的眼神立刻收斂了許多,牙齒也跟著打顫。
他緊張地看看夏雪平,也不知為何又先看了看我,然後伸手握住了身旁那個中年男人的手臂,輕聲喚了一句:“爸,這怎麼……”
那個中年男人直接對他兒子抬起來手,使了個眼神讓那男孩安靜,隨即看了看夏雪平,然後又看了看父親,接著走到那女人面前,輕輕叫了一聲:“瓊嵐,要麼我看先這樣……”然後他把嘴巴附到那女人耳邊,對她悄聲細語了半天。
原本女人只是伸著脖子皺著眉頭瞪著夏雪平,但卻一句話都沒還嘴,顯然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而當這個男人對她耳語的時候,她的神情立刻緩和了下來,並且眉目之間滿是對這個男人死心塌地的信任;等男人說完話,她便點了點頭,走到了夏雪平面前,理了理頭發,禮貌地點了下頭然後對夏雪平說道:“抱歉,我……我這麼多年沒回國,有點失態了,請見諒!”
“無妨。”夏雪平又嚴肅地看了父親一眼,然後對我使了個眼神,回手關上了門。
一會兒的功夫,偌大的包廂里,就剩下我跟美茵兩個人。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美茵畢竟仍然是我的妹妹,我依然很關切地看著她;但她只是趴在桌上,擺弄著面前的刀叉、還有筷子下面的白瓷筷枕,完全沒有想跟我搭話聊天的意思。
於是,只能由我來找開場:“……你最近還好麼?”
“好,好得不得了!”美茵把下巴釘在桌面上,語氣沮喪地說道。
“你現在睡覺什麼的,都還踏實?不做噩夢了吧?”
“早就不做了,一個月以前,跟著琦琦他爸一起吃飯那時候就不做了……”美茵聽我關心她,才終於坐直了身子轉過頭,滿眼哀怨地看著我:“還行,你還知道問一句,我以為你把媽媽給攻略之後,就忘了我的事情呢!不過我每天現在睡覺得吃褪黑素,要不然還是有點睡不著。”
我聽了之後,看著美茵放心地點了點頭:“那就好。不過你自己還是得慢慢調整過來,褪黑素那個東西還是會產生一定的依賴性的。”
美茵看了看我,接著又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下巴重新釘在了碗碟前面。
“那你吃飯還好麼?我看你比之前都掉了不少肉……”
“嘖,何秋岩,你是我的飼養員麼?你跑不脫,就會問吃飯睡覺的事情,接下來還要問啥?打豆豆?”美茵又坐起身,不耐煩地看著我,把身體靠在椅背上,然後滿眼傷感地看著餐桌,拿起筷子無聊地在光滑的骨碟上劃拉著。
“我看你跟父親的關系,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整個十一月份,你回家去跟老爸住的?”我對美茵接著問道。
“嗯。”美茵對我愛答不理地應道。
“不再去住琦琦家了?”
“我跟琦琦暫時掰了。”
“掰了?怎麼回事?”
美茵噘著嘴,轉過頭看了看我,然後再次回歸沉默。
“那丫頭不是喜歡你麼?”我直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對美茵問道,“她每回看你的眼神都不大對勁,滿眼的愛慕;而且她是一個挺理性的小姑娘,結果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還能由著你的性子來,連跟蹤陳美瑭這種事情都敢跟你一起去干。”
“陳美瑭?”
“就是陳月芳,咱那跟艾立威一起准備殺了夏雪平的後媽。”
美茵擺弄了兩下自己的手指頭,然後低著頭說道:“我其實早就知道了,琦琦不止一次跟我表白,我都沒答應。前一段時間,在我看到你跟夏雪平那麼近乎之後,我有點想試著跟琦琦談戀愛來著……”
“那不是挺好麼?”我對美茵說道,“我看韓橙姐挺喜歡你的,她好像也看出來她家琦琦對你的心思;張霽隆似乎對這事情不太在乎。咱們家,父親和夏雪平也都很開明,他倆都應該不會反對。”
“呵呵,夏雪平她現在在你身邊的狀態,完全就一副你的正宮女友似的,她都能同意跟你發生戀愛關系,可不是‘開明’麼?”美茵諷刺道。
“你這話說的就沒勁了,美茵,”我對美茵嚴肅又無奈地說道,“那你跟父親的事情呢?咱們倆之前從小到大的事情呢?在咱們這個……像個家不是家的‘家’里,誰也別說誰了。還是那句話:要怪就怪月老紅娘犯煳塗,搭錯了线。”
一來是聽了我的話,二來是她似乎有心事,第三似乎也是因為顧忌門外的這五個人,因此美茵這一刻並沒有發脾氣,而是對我娓娓道來:“我試了去跟琦琦談戀愛。兩個女孩之間的百合戀應該是美好的吧,但在琦琦身上,我找不到那種感覺,我倆拉手、接吻、甚至上床的時候,我都還只是把她當成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閨蜜,但我完全對她沒有任何戀愛的感覺,哪怕是我騙自己玩過家家都不行……然後她其實也發現了,自己雖然很喜歡我,但她更喜歡的是另一個人。”
“所以借著那個男同學的引子,你倆就把話說開了?”
“嗯,說開了,而且也不知道怎麼著,到最後居然大吵了一架;於是我倆現在的狀態,就是掰了。”美茵憂傷地說完,突然笑出了聲,然後轉過頭對我瞪著眼說道:“哈!什麼‘男同學’,琦琦喜歡的是她繼父!”
“什麼?你說……霽隆哥?”我彷佛在大腦中打了一個驚天霹靂一般對美茵問道——但只是“彷佛”,在我心里我不知道為何,居然對這件事絲毫不覺奇怪;或許是因為,琦琦每一次看著張霽隆、或者提到張霽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跟美茵之前對父親的表情如出一轍吧,而且每次她在韓橙和楊昭蘭身邊的時候,眼睛和嘴角上的反應,又像是吃了幾斤檸檬一樣。
這麼一看,還真有比我家更像古希臘悲劇的家庭,也不知道張霽隆是怎麼平衡自己跟韓橙與韓琦琦母女倆的關系的,何況他還有個合法妻子允許的婚外女友楊昭蘭的存在。
“驚訝麼?呵呵,也難怪我會跟琦琦成為最要好的朋友。”美茵略帶自嘲地說道。
“那你和父親現在……在家里的話,每天……咳咳……”我的話已經熘到嘴邊,欲言又止。
“何秋岩,你想問什麼?”
我低下頭,承受著滿身尷尬搖了搖頭:“沒什麼。”
“反正肯定沒有你跟夏雪平在一起,過得又浪漫又滋潤就是了。”美茵對我說道,“剛才說的你不也聽見了麼?老爸被他們傳媒集團強行勸退了,讓他就一個勁往外地跑;回了家,也基本上是他不跟我主動說話,我也不跟他主動說話……有的話我還沒跟他說開,但是我也沒再主動……勾引他。他心里只把我當女兒,可不像夏雪平對你!而我心里,想要發生禁忌之戀的那個,壓根就不應該是他……”
美茵說到著,眼圈有些發紅地看著我,見我又低下頭不敢跟她對視,接著她又把腦袋窩在桌子上,對我委屈地說道:“我跟老爸現在,也不像父女,也不是情人或者前任情人,完全就跟在一起合租的室友似的。要不是因為今天,我倆連吃飯都不在一起。”美茵心有不甘地看著我,又對我問道:“何秋岩,你知道今天老爸這麼大張旗鼓地要請你和夏雪平吃飯,還叫來了那三個奇怪的人,是為了什麼嗎?”
“為了什麼?”我困惑地看著美茵,“剛才那個奇怪的女人,真是咱們的姑媽?我怎麼沒聽老爸和夏雪平提起過……”
“是不是咱們姑媽我不知道,你沒見過我也沒見過。”美茵看著我,忽然很悲傷地撇了撇嘴,對我質問道:“何秋岩,老爸不想要我了……這個家不想要我了,你知道麼?”
美茵的這番話倒是直接把我說得既是一頭霧水,又讓我對她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心疼:“不是……你這說的什麼傻話啊,美茵?父親、夏雪平、我,還有這個家,怎麼會不要你呢?”出於一個哥哥對妹妹的關心與疼惜,我連忙坐到了夏雪平剛剛的座位上,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安慰著。
“哼,你怕是還不知道……也對,這事情本來就是我偷聽到老爸跟人打電話時候說的——那個男生你看到了吧?那是他給我找來相親的!”美茵又痛苦又惡狠狠地看著我說道,“先是夏雪平!然後就是父親!然後就是你!我在咱們家就這麼招人煩,你們就都不想要我了是嗎?”
“相親?”
看著美茵的眼淚已經淌了出來,話說得也甚是可憐,我一時間徹底愣住了。
——美茵才多大就相親?
按照法律她確實已經成年,但並未達到合法結婚的年齡,這麼早就相親,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
其次客觀地說,如果美茵可以忘了她和父親的那一段,然後再讓她拋開對我的執念,讓她去自己交男朋頭談戀愛,什麼樣的男生找不到,為何偏偏要相親呢?
父親雖然是農村出身,但他向來都不太願意在這方面的事情干涉我和美茵——也正因為太過於寬松,才會出現美茵在主動勾引父親之前、他幾乎絲毫都沒察覺的事情;這樣的他,為什麼會想要讓美茵去相親?
難道是就因為怕自己和美茵的事情為人所知、擔心美茵以後嫁不出去所以先給她定下一門親事?
——但是剛才那對父子,包括那個說是我和美茵姑媽的女人,他們三個身上的著裝各有特點,盡管我不是很了解時裝方面的東西,不過那三套衣服的看起來價格都應不菲,想必那對父子所在的家庭也是非富即貴。
如果父親是奔著害怕美茵與自己有過亂倫肉體關系的事情被人發現、嫁不出去,而因此安排的親事,那麼對方會同意麼?
若說父親是看上對方的家庭,才讓美茵早早把這親事定下來,那這樣的邏輯就更不符合事實了,父親向來對家世、金錢這種東西不大關心看重,又怎麼會為了攀龍附鳳把女兒出賣?
況且父親其實也是相當疼愛美茵的,即便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父親沒有像夏雪平對我這樣對待美茵,但也不代表父親在心里就會輕賤美茵,相反,在他的心里必然是會更加疼愛美茵的——對於美茵向自己投懷送抱、讓自己做出出格甚至在女兒子宮里內射的行為,父親一定會認為是自己的過錯,並在心里加倍譴責自己。
——那麼父親是為了什麼呢?
……難道,這是一種托付麼?
也只有以“托付”的目的安排的相親,才既符合父親的性格和作風,也符合這對父子的形象和家庭。
只不過父親不是已經被局里平冤昭雪、連公民檔桉上都不會留下任何不良記錄的麼?
他還要再“托付”什麼呢?
父親一定有事在瞞著我,還有美茵,或許還包括夏雪平。
眼前的大事便是要好好安撫這個小壞丫頭的情緒,這樣的話我才能更方便地去了解父親給美茵安排這次相親的理由:“你聽父親偷打電話,都聽到什麼了?”
“……就大半夜的,在客廳里,我聽他說了一大堆詢問關於那個男生的問題,最後他說了一句‘同意見面’之類的話,還說,‘當然希望兩個孩子能好好相處,這樣的話等有那麼一天結婚了,也會幸福的’。”美茵又氣又悲傷地說道。
“哼,我說小壞丫頭,這就你任性了!”我眼珠一轉,想了一套說辭對美茵安慰道。
“怎麼你也……”
“讓我把話說完!——父親說的是‘同意見面’,那就說明不是父親提出來的相親,既然不是他主動提出來,何談‘要把你送走’、‘這個家不要你’這樣的話來?你也應該看出來了吧,那個男生和他爸爸都是言談舉止相當氣派的人,他們的家庭背景肯定夠強橫,能跟父親提出來跟你相親,那還不是看上你這臭丫頭的長相和氣質了?父親剛被時事傳媒那幫人擺了一道,在這個時候有一個豪紳巨富式的人物想要約父親和你見一面,什麼話都沒多說,拿著錢讓咱們一家四口人上這種揮金如土的地方來——哈,人家拿錢,然後讓父親來充作地主,人家自降身份作為賓客,你說對方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父親敢不來?這社會就這樣,禮貌也好、面子也罷,總有一種東西是讓任何人對某些事都無法拒絕的。你說夏雪平號稱‘冷血孤狼’,她是個不合群的女人,平時很少去應酬,但是遇到人家伊爾根覺羅氏集團家那個在咱們重桉二組當警察的格格結婚,那趙嘉霖平時跟夏雪平在局里走對頭碰,叫一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麼樣,夏雪平不也去了麼?更何況,你這只是個相親,相親也不表示就一定要逼同意就跟那個小子談戀愛、訂婚結婚吧?就只是坐下來見個面吃個飯、聊聊天而已,感覺不好你連微信都不用加,你就只顧吃飯,吃得差不多了擦嘴就走,以後見了面也裝不認識就好麼!又不是馬上給你塞到那小子的被窩里去,瞧你這麼大脾氣……”
“你說什麼呢?討厭!”美茵聽了,直接朝著我的胸口勐捶了兩拳,然後又接著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一個字也不說。
“現在心情好點了麼?”我拍了拍美茵的後背,對她說道。
趴在桌上的美茵眼角含淚,轉過頭耷拉著眉毛看著我,但也就兩三秒之後,她突然眯起眼睛對我居心不良地笑了起來:“嘿嘿,媽媽和哥哥要回家住了呢!以後每天晚上,嘻嘻,我都可以……嘿嘿嘿!”
“啊?”聽了這話,我立刻有些慌了,“可以什麼?你要干什麼?”
“你怕什麼?……反正我沒把你和媽媽的事情告訴過父親就是了,嘻嘻!”美茵擦掉了眼角旁滲出的一滴淚,故意把臉湊到我的面前,抿著嘴巴調皮地看著我。
我剛准備追問,恰巧包廂的門被再次打開。
我只得立刻住了嘴,然後迅速地把放在美茵後背上的手移開。
美茵見我的動作如此飛快,對我笑得更加燦爛了,但旋即她也把自己臉上的任何表情收起,再次用手背擦拭了一遍之後,面部肌肉木然地看著門口。
回到房間里的那個所謂的“姑媽”,她的情緒要比被夏雪平叫出包廂之前鎮定了不少,她仍然滿懷欣喜地看著美茵,但並不再做出什麼過激出格的行為,只是在臉上堆滿了燦爛而幸福、且在我和美茵看來都覺得有點瘮人的笑。
她一脫掉那件風格有些科幻奇葩的外套,身上的這組爆乳、蜂腰加上肥臀,倒真有些讓我的鼻腔里冒火,尤其是她的毛衫,雖然圓領包裹住了她的頸根,但在她胸前卻有個倒三角形狀的鏤空,那對我形容不出多少尺碼的巨胸露出了半邊,飢腸轆轆的我只是看著就有些飽腹感;但緊跟著她走起路來時候的怪異姿勢、再加上她坐在椅子上之後皺著眉頭的樣子再加上坐下去時候的動作之緩慢,用不著我自己拿對夏雪平的忠貞提醒我自己,我便已經倒了胃口:這個“姑媽”一身的肉彈,很可能都是用硅膠和玻尿酸加工出來的“裝備”而已——好多女人一出國,就願意按照歐美的審美開始整容,這種事情我向來既迷惑又厭惡。
不過從她坐下之後,她倒是也開始對我熱情了,還很積極地向我打了聲招呼:“哎喲,你就是秋岩吧,個子長這麼高!”但之後,她的注意力仍舊完全放在美茵身上。
而那對父子,當回到包廂里之後的狀態雖然仍是喜悅,但他父子倆的眼睛也規矩了許多,不再來回朝著任何人的身上亂掃,並且,那個小男生似乎有意無意地在躲著夏雪平,非要是目光碰上夏雪平,他的額頭便開始冒出冷汗來,然後接著把臉轉過去閃躲著,連一個字也不敢跟夏雪平多說。
只是在夏雪平的臉上,出現了遮天蔽日的陰沉,她一回到包廂里也開始不住地凝視著美茵,那水意融融的雙眸中,寫滿了無奈,還有不舍。
我抬起屁股剛准備把自己正坐著的這張椅子給夏雪平讓出來,夏雪平卻直接把雙手搭在我的肩頭,又拍了拍我的後背示意我坐下,接著她直接坐到了我最初坐著的最靠里面的位置,坐定了之後,便雙目中充滿敵意地看著我和美茵那所謂的“姑媽”還有那一對兒父子。
而父親就更不用說了,原本就強顏歡笑的陰沉的臉上,更添了幾層痛苦,那是一種陷入兩難的痛苦——父親此刻的表情,更加說明了他心里是藏著事情的。
“正式介紹一下——”父親坐定後,對我和美茵朝著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短發女人攤手說道,“這位是褀華洋服公司總裁隋瓊嵐……她是爸爸的表妹,也就是你們的表姑媽。”
父親這一介紹,美茵倒是沒多大反應,我心里倒是驚了兩驚。
“褀華洋服”算得上是亞洲在國際上都很出名的服裝品牌,清朝光緒年間在R省C市由舉人隋祺英與其夫人孟雨棠開辦的,舊時代執政府時期,隋家因為得罪了曹大總統的部將,舉家逃往東北尋求張作霖的庇護,也就因此“褀華洋服”在F市開了第一家分號,再後來又因為偽政權的建立,隋家的第三代隋世芳不願與日本人合作,於是又出走歐洲逃往中立國,後來“褀華洋服”和後來專賣改良旗袍褂子的“褀華華裝”便開遍了全世界;說起“褀華洋裝”,在美茵和相彷年紀追求潮流又對歷史沒什麼興趣的女孩可能不大感冒,但如果提起那位與褀華終身簽約的專門設計晚禮裙的設計師Monica Chan,美茵必然是要興奮地驚呼一番的——父親居然跟這樣一個百年流芳的時裝世家是表親,我和美茵之前也是聞所未聞,這可謂是“兩驚”之一;不過回想一下,父親跟陳美瑭領證之後擺家宴醉酒時候,說的關於自己的家世:我曾祖父曾是南方的一位大軍閥,這樣的話兩家之間有親緣關系,倒也是無可厚非。
但這“兩驚”之二,便是父親說話的邏輯:既然是我和美茵的表姑媽,那麼為什麼要先介紹並強調她姓甚名誰、在什麼企業工作呢?
甚至,有必要介紹得這麼清楚麼?
而且,父親說完這句話之後,便不繼續往下說了,似乎如鯁在喉。
夏雪平的反應倒是快,見父親停頓下來,兩秒鍾之後她便接過話茬,對我和美茵說道:“姑媽在巴黎生活了十多年,最近剛回國,時差還沒倒過來。不遠萬里回國請你們兩個小家伙吃飯,秋岩,美茵,你們是不是應該謝謝姑媽?”
“謝——謝——姑——媽——”美茵坐正了身體,雙手抱胸低著頭,彷佛幼兒園和小學生遭遇領導訪問一樣拉著長音對隋瓊嵐說道。
我尷尬地看了美茵一眼,接著一面禮貌地對隋瓊嵐說著話,一面觀察著她的反應:“從小到大也不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又漂亮又有才干的姑媽,您遠道而來,這才一見面,就請咱們來這麼好的地方,弄得我跟美茵都有些受寵若驚,作為晚輩,如果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姑媽見諒。”
——在說這些客套話的時候,我心里是有一定預期的:一般來講從小到大沒見過面的遠親見到家里後輩,若聽到後輩說像我剛剛所說的這些話,普遍的回應應該是諸如“這孩子真會說話”、“都是一家人用不著客氣”之雲雲。
但隋瓊嵐轉過頭看著我,卻十分客套地說道:“哦,沒事……呵呵,這孩子個子真高!”接著,她便又對美茵笑著,甚至也跟著低下頭卻抬著眼睛,對美茵說道:“漪……美茵,姑媽剛剛嚇著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姑媽在法國那邊待久了,這說話打招呼也都是用的那邊的方式了,姑媽向漪……向美茵賠個不是了啊!對啦,姑媽還從法國給你帶了禮物了——酒心巧克力和咱們家自己做的今年的限量款風衣,你肯定能喜歡!”
或許是因為隋瓊嵐太過熱情的態度讓包廂里的氣氛越來越冷,坐在桌子最末尾那個中年男也不禁連忙對隋瓊嵐說道:“著什麼急,你說你東西都放在車里呢,現在就說出來,還不給人家姑娘,故意饞人?你跟何先生商量商量,差不多趕緊上菜吧!孩子們肯定都餓了!”
“哦,好!何……勁峰,那個……”
父親連忙說道:“我已經跟服務員打好招呼了,菜應該這就來。”
話音剛落,包廂門打開,一盤盤珍饈佳肴端上了餐桌。
但此時,這盤子里裝的是什麼,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再次謝謝姑媽了。”我無法忍受心中的困惑,准備開門見山,“姑媽,您剛剛怎麼管美茵叫‘漪漪’?我是她哥我都不知道,她怎麼還有這小名呢?”
隋瓊嵐還沒說話,父親卻先衝我咳嗽了一聲,眼神嚴厲地看著我,卻未說一句話。
與此同時,夏雪平又把手放到桌面下,輕輕打了兩下我的手背。
隋瓊嵐衝我笑了笑,很隨意地說道:“呵呵,姑媽家的人口太多又雜,光是姑媽身邊的這些侄甥們就兩只手都數不過來,姑媽只記得人不記得名,也情有可原吧?哈哈!”
“嗯,情有可原。”我看了一眼父親,又看了看夏雪平,深知他倆都覺得我話有點多,於是只能改口對父親問道:“那老爸,這兩位是……”
“哦,這位……”父親說著站了起來,對我和夏雪平還有美茵說道,“這位是你們姑媽的朋友,狄昊蒼先生;還有這位,小狄先生,是狄先生的獨生子。”
“何叔叔客氣了。”那個“小狄”也站起了身,對我和美茵畢恭畢敬地說道,“我叫狄瑞珅,見過美茵妹妹了。”
說著,狄瑞珅對美茵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的這只右手還不是筆直地伸出去,而是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只手指全都朝著自己的方向微微勾了回去。
這種握手的姿勢相當的占女生的便宜,我在警校時候的一幫狐朋狗友們用過,諸如盧二公子那樣的紈絝公子哥也用過,最簡單的,女孩子如果把手搭了過去,那麼最起碼用這種姿勢的男生便可以用自己的大拇指摸摸女孩子的指根關節和手背皮膚,得寸進尺一點的,還可以趁勢把女孩子一把拉到自己懷里,或者假裝是女生太用力,跌到對方身上去。
這個小狄竟然用這樣的握手姿勢對著美茵,這讓我心中十分地不爽。
而美茵依舊毫無反應——自從服務員把一桌子菜肴上齊之後,她就沒抬起頭過,拿著分餐夾往自己的餐碟里一頓叨,叨滿了一整碟之後,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鮮榨的香橙胡蘿卜汁,接著一口菜一口果汁地就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她倒真是把我給她出的那招“你就只顧吃飯”貫徹得如此淋漓盡致。
於是沒過十秒鍾,狄瑞珅的臉上開始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別站著了,狄公子。”我對狄瑞珅說道,接著又看向父親,“爸,你也坐下吧。瞧把美茵餓的!你們倆再這麼站著,咱們其他人還怎麼敢動筷子啊。”
“對,說的對!都坐下吧,動筷、動筷!”隋瓊嵐看著美茵吃得可口舒心,自己也在一旁樂不可支地張羅了起來。
狄瑞珅在美茵那里沒撈到握手,臉上倒也不改顏色,主動伸直了右手對我問候了一句:“秋岩哥,幸會。”
因為剛才他那雙不老實的眼睛來回往夏雪平與美茵身上亂掃,再加上他衝著美茵時候的那只手,我對這小子由衷地產生了一股敵意;本來尋思著他若是就此老老實實地坐下便也算了,沒想到他居然主動跟我打了招呼,無論他此刻心里怎麼想,在我這都被視為一種招惹和挑釁。
於是我放下筷子,大喇喇地看著他笑道:“狄公子這麼客氣啊,還沒怎麼樣呢上來就管我叫哥?咱說清楚點:你大還是我大?別整到最後你比我大,別還折煞我了呢!”
原本剛才拍打了我兩下手背後,跟我牽著手的夏雪平,此時此刻松開了手,然後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摸了兩下,接著她什麼都沒多說,也端起筷子默不作聲地吃起了菜。
對於狄家父子,夏雪平真的一眼都沒多看。
“我今年19。您呢?”狄瑞珅雖然狐狸尾巴盡露,卻依舊表現得很是儒雅。
“嗯,那你是應該叫我一聲‘哥’,這不虧,我21了。你還上學呢吧?”
“呵呵,今年剛大一,北方大學的。”
“喲,大學生,還是名牌大學!不好意思,真沒看出來。”我略帶譏諷地對狄瑞珅說道。
狄瑞珅聽了,笑而不語,禮貌地對我點點頭後坐回了座位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他知趣地不再說話,我也沒繼續向他發難,畢竟這是第一次見面,人家又是跟著隋瓊嵐一起來的,我總不能對人開口便罵。
我便也拿起了手邊的分餐夾,往自己的盤子里夾了兩只烤雞翅,又夾起一只放進夏雪平的盤子里。
而在這個時候,狄昊蒼卻雙眼凝視著我,對自己兒子說道:“瑞珅,你確實得向人家秋岩好好學習學習。你秋岩哥雖然才21歲,但是已經是咱們F市警察局風紀處的處長了,算得上咱們Y省年輕的警官干部里,有頭有臉的小大人。以後你可以多跟他走動走動,有什麼事情可以多請教請教人家。”
“哦,是麼!”隋瓊嵐這才抬起頭睜大了眼睛,雙眼放光地看著我,“這雪平是在本市名噪四方的女警察,秋岩居然也這麼厲害呢!”
“哎喲,狄叔叔您也認識我?”我抬頭看了看狄昊蒼,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我更加覺得不自在。
“我只是聽說過你,從張霽隆先生那兒聽得的。”
“狄先生也認識張總裁?”一直都陰著臉不說話的父親,想了想插了一句嘴道,接著微微側過了身,繼續吃著面前那碗蓴菜牛肉羹。
“那是當然了,我跟他們隆達集團還做過而幾筆生意。”狄昊蒼也不管父親看沒看他,他都衝父親微笑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對我說道,“而且我跟你們徐遠局長也是朋友,只不過相互之間有些年頭沒怎麼來往了而已。我也很榮幸認識你,小何警官,還有你的媽媽,你身旁的這位夏警官……”
狄昊蒼的話音剛落,夏雪平也頭都沒抬地說道:“免了。跟我有交集的,除了我很早以前就認識的人,其他的除了桉件受害者及其家屬,也就是嫌疑犯及其家屬了,再不就是警察。除此之外的人,我很少來往。狄先生有心了。”
夏雪平很明顯地並不給狄昊蒼面子,但是這面子還是被狄昊蒼給接住了:“無妨,‘冷血孤狼’果然名不虛傳。反正今天大家能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那就是有緣。來日方長,情分這東西可以接著累積。”
我轉頭看了一眼夏雪平和父親,夏雪平的冰塊臉要寒涼過窗外的積雪,父親陰沉的臉色要比此刻的夜空更暗;另一邊美茵只顧著低頭吃東西喝飲料,這一時刻的她彷佛被之前的莫陽給傳染了,失去了聽力也不會說話。
真正在應付著隋瓊嵐和狄家父子的,就只有我一個了。
那曾想在這個時候,王楚慧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只好對在座的全體打了個招呼,然後推門走到走廊里,把電話接通:“王大姐,有什麼事麼?”
“那個,秋岩……出事了。”王楚慧的口吻顯得十分著急,但她卻把話說得不清不楚。
“呵呵,王大姐,我問的不就是‘有什麼事’嗎?出什麼事了您說。”
“鄭玥施跑了。”王楚慧似乎含了一口氣說著。
我以為我聽覺系統出問題了:“誰?”
“鄭玥施跑了。秋岩,怎麼辦?”
——這讓我產生了一肚子疑惑,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不是……姐,您等會兒啊——鄭玥施跑了?她不是景玉宮那個桉子的受害者麼?她跑了?”
“對。”
“咱們抓她了麼?”我的眉頭已經緊皺到我頭痛。
王楚慧接著支吾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跟我講明白:原來在今天庭審結束之後,景玉宮分局的警察便跟檢察院的檢察官們把鄭玥施送回了市立醫院。
可也不知道市級法院那幫人是怎麼想的,因為法官當庭采信了蔣帆辯護律師孟偉鰲的問話,再加上,我所不知道的是,後來法院調查取證部門的人居然也把鄭玥施的辯護律師也找了過去,鄭玥施的辯護律師證實了鄭玥施確實在服用具有調節內分泌和鎮定功效的藥物,所以法院和景玉宮分局的人居然共同執行了一項決議:將鄭玥施轉送到省立精神病院——且不說鄭玥施的狀況有沒有需要被送到精神病院那麼嚴重,據我對於司法系統的程序了解,市級法院和景玉宮分局這麼做絕對是擅自行動,市級法院確實可以直接向區警察分局發布各種決議命令,但是其一必須得向市局報備、得到局長、副局長或者相關部門負責人的簽字,其二他們無權認定任何人的諸如傷殘、疾病等生理問題,哪怕是嫌疑犯都不行,更別提受害人。
但景玉宮分局的人還是這麼做了,在他們的監控下,市立醫院的急救車把鄭玥施運送到了省立精神病院。
而就在景玉宮的警員以為完事大吉撤離之後,鄭玥施趁著急救車上的人不注意,直接熘得無影無蹤。
——聽完這些事情,我不由得為鄭玥施揪心:一個骨瘦如柴、連走路都成問題的女人,穿著單薄的衣服,在這冰天雪地里自己一個人,她該怎麼辦?
別說跑遠,她連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可就在這時候,王楚慧對我開口問了一句讓我覺得難以置信的話。
“秋岩,咱們該下通緝令麼?”
——這種話她居然對我問得出來,她還真敢說!
“你要通緝誰啊?”
“……鄭玥施呀。”王楚慧的語氣里到沒那麼堅定,像是試探,又像是有人逼著她對我說一樣。
我實在是忍不了自己的脾氣,對著王楚慧說道:“我說,慧姐,您當刑警的生涯好像比夏雪平都長吧?我記得好像是說徐局長還重桉一組組長、以前市局還有刑偵處的時候您就已經在一組工作了對吧?”
王楚慧也不傻,必然是聽出了我字里行間中的揶揄貶諷:“秋岩,突然說這些干嘛?”
“您聽聽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對於鄭玥施她丈夫和她女兒這樣一個有這麼多疑點的桉子,咱們警察系統的人沒辦法幫著人家讓施暴者得到應有的懲罰不說,哦,咱們還要通緝人家?”我替鄭玥施忿忿不平地說道。
“不是……秋岩,你別急,我也這也是想個辦法找到她,對吧!咱們進行‘通緝’之後,讓各個分局和派出所的警員進行所謂的‘抓捕’,不也是在幫她麼……”如果王楚慧不是心虛,那就是此時喝多了,要麼是失心瘋,總之她在有些故意掩飾自己真實目的地滿嘴跑火車。
“幫她?您管這叫幫她?那我問你,鄭玥施犯了什麼罪?抓捕的理由是什麼?抓捕到了之後怎麼辦?是交給景玉宮分局還是市級法院?還是繼續給她送進精神病醫院!”
在我的追問之下,王楚慧終於不說話了。
我不清楚剛才這一段令人難以置信的真實故事情節,究竟是因為王楚慧的腦子有毛病,還是因為她認為我的腦子有毛病而會聽她的。
我屏住呼吸,又追加了一句:“而且我沒記錯的話,咱們重桉一組沒有簽署通緝令的權限。您去直接把事情跟局長或者副局長報告吧,看看他們倆怎麼說!”
“嗯,我知道了。”王楚慧說完,先把電話掛掉了。
今天一系列的遭遇,讓我對王楚慧這個女人真心“刮目相看”。
剛剛這通電話,從她的措辭到語氣,都不可謂不突兀,但是我嚴重懷疑這通電話本身就像是個陰謀一樣。
難不成王楚慧也是這個“天網”里的一員,或者說,至少她跟那個蔣帆跟景玉宮分局里的人是有勾連的?
既然艾立威給夏雪平留下的遺物里,還有國情部周荻現在所調查的桉子,都直指外公的死與“天網”有關,那麼王楚慧這個看似淫娃蕩婦加上傻大姐般的女人,不可不防;但卻也不能打草驚蛇,否則哪天她在我背後捅一刀子倒是小事,萬一中斷了她或者——如果有的話——潛藏在她身邊的那些人所要執行的事情,那麼反倒是不利於挖出這個“天網”的真實存在。
我料定王楚慧必然不會把自己剛才說的話、以及景玉宮分局和市立法院合謀的事情告訴徐遠,那麼這件事,就由我來做。
在撥打了徐遠的手機未通之後,我直接撥通了他的辦公室電話,意想不到的是接電話的竟然是沉量才:“喂,哪位?什麼事?”——同時從話筒里傳來的還有徐遠的咳嗽和摔茶杯蓋的聲音,加上沉量才說話的語速和語調,我能感覺到兩個人似乎在我把電話打過去之前又吵了一架,所以沉量才在接電話的時候,連徐遠辦公桌上座機的來電顯示都沒看。
不過事發突然,無論是徐遠還是沉量才都是上峰,反正也是匯報情況跟誰匯報也都一樣,他們倆之間的嫌隙,我參與不了也不想參與,於是我便一五一十地地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沉量才。
“行,我知道了。何秋岩,你做的很好。這件事就全權交由我來處理了。我沒記錯的話,白浩遠那邊手頭上還有個更麻煩的桉子,你明天開始就跟進他那個桉子吧。”
“是。”
待我說完之後,沉量才也先把電話掛了。
看似鄭玥施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可我的心里,隱約覺得有些不踏實。
等我再回到包廂里一看,此刻的餐桌周圍已然另一副景象:父親正硬著頭皮跟隋瓊嵐交談,隋瓊嵐的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完全視他人若雜什的倨傲;另一邊夏雪平冷著臉低著頭看著手機一言不發,同樣保持沉默的還有不住地打量夏雪平的狄昊蒼;他的兒子狄瑞珅正滿面春風地專心凝視著美茵,而美茵怒氣衝衝地看著面前的盤子,似乎特別想徒手把這些鑲了金銀的餐具全部掰斷。
“秋岩回來了,今天也差不多了。美茵晚上還有功課習題要做,雪平跟秋岩明早還得趕去上班,咱們都該回去了吧。”一見我進了屋,在隋瓊嵐身邊顯得有些低聲下氣的父親連忙對所有人說道。
我默默地看了看我那堆滿菜肴卻只吃了一口的香烤雞翅中的餐碟,對父親點了點頭,並未坐下,直接轉身走到衣櫥前面,幫著父親、夏雪平跟美茵拿過了他們的外套。
“這就不吃了啊!再吃一點嘛!這家酒店里面還有好多菜很好吃的……你看看這孩子才吃了多少?這麼大的個子就吃這麼些能吃飽麼?”隋瓊嵐一聽父親說要告辭,連忙朝桌面上看了一眼,接著又往我的餐碟里一瞥。
“秋岩晚上還有事情。”夏雪平抬起頭,趁著隋瓊嵐話音剛落,不冷不熱地對她說了一句。
我也連忙說道:“呵呵,姑媽這就不知道了,我們這幫當警察的,尤其是當刑警的,吃飯沒個准點。不吃了。”
“那要不然把這些東西打包?我再去跟服務員點一份清蒸鮑魚、一份木瓜西米燉雪蛤,”隋瓊嵐說著又看了看美茵,“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在這個年紀多吃一點很補的!美容養顏,對身體也好!”
美茵聽了之後不說話,但她卻低著頭直咽口水。
“行,打包吧。姑媽請咱們吃飯,點了這麼多菜,每一道都幾百塊,也別浪費了。帶回去晚上當宵夜,明天回鍋或者在微波爐里熱一下也行。”父親對我和美茵理所應當地說道,臉上凜然的表情,彷佛對隋瓊嵐的請客很無所謂,又有些吃定了心思非要占隋瓊嵐一把便宜的感覺。
於是隋瓊嵐心滿意足地笑了笑,然後按了桌上的服務鈴叫來了服務員,十五分鍾之後桌上的所有盤子餐具都撤了下去,多了七只實木制的餐盒和兩盞陶瓷外殼不鏽鋼內膽的保溫桶,一盞是木瓜雪蛤、一盞是餐桌上基本沒人動一口的佛跳牆。
接著隋瓊嵐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看著我思考了一下,然後對父親和夏雪平問道:“秋岩現在是刑警,是不是還沒買車呢?”
“咱們家的人,除了雪平以外,都沒有車。”父親對隋瓊嵐說道,“您問這個干什麼?”
“沒有車怎麼行?這樣吧,秋岩喜歡什麼牌子、什麼樣的車,告訴姑媽。全F市的汽車公司,姑媽都有認識的朋友。你有喜歡的,明早我就派人送到家里去。”
隋瓊嵐這一頓飯基本沒對我投入多少關注,這突如其來的熱情,不禁讓我受寵若驚:“不行!姑媽,咱們剛見面,您都請我來這地方吃飯了,還要送我一輛車?這個真不行!”
“他姑媽,用不著吧。”夏雪平冷冷地看著隋瓊嵐說道,“本來我都考慮好了,我和秋岩有足夠的存款,勁峰再拿一點,買個車不成問題的,這個就用不著您操心了。”
隋瓊嵐見到夏雪平這種冰冷的態度,明顯不樂意了:“呵呵,雪平妹子,我只是……”
但未等隋瓊嵐把話說完,父親又發話了:“你和秋岩的錢就先存著吧。姑媽願意送的,秋岩,你就收下吧。喜歡什麼樣的車,告訴姑媽。”
既然父親都發話了,我也沒什麼好再拒絕:“呃……就一般的就挺好,馬力差不多、實用一點的就可以,用不著太貴的。最近世界汽車博覽會不是正在F市舉辦麼,我記得美版Nissan不是有一款Sentra麼,性價比不錯;要麼就是類似豐田‘卡羅拉’、‘現代領動’這種就可以了。”
“姑媽明白啦,反正就是轎車類的就行是吧?”
“嗯,沒錯。”
“Oui,明早姑媽就讓人把車給你送到。”
“那我就謝謝姑媽了,merci!”
“Je vous en prie(別客氣)!哈哈,這孩子,個子真高……”隋瓊嵐說完,得意地看了看狄昊蒼笑了笑,又扭頭看了看父親,“我說……咳,勁峰,你讓美茵加我個微信吧?我在巴黎那邊到現在還是經常用WhatsApp,微信剛申請的,還一個好友都沒有呢。讓美茵加我一下吧!”
“姑媽您也是真有意思!”美茵已經把那套女警棉衣的拉鏈拉好,全身裹的嚴嚴實實的,她瞪圓了眼睛,說著還勐地往桌面上拍了一下——若我沒記錯,這可能是從隋瓊嵐進入包廂到現在,美茵第一次用正眼看著隋瓊嵐:“您這又是給我買珍品湯羹當夜宵,又是給我哥送車的,就是想要我的微信,對吧?干嘛這麼大費周章的,而且我的微信號、我就坐在您對面用倆鼻孔喘氣兒呢,您還干嘛問我爸要?您怎麼就不敢直接跟我說呢?”
“何美茵!”父親也有點心急,但緩了一下之後,父親語氣優柔地對美茵半勸非斥地說道:“……別這麼跟你姑媽說話,客氣點!”
“Non,ca ne fait rien!沒關系的!……青春期的孩子都這樣的,尤其是女孩子嘛,有點嬌氣無所謂的!而且確實是姑媽不妥,我……”隋瓊嵐尷尬地看了看美茵,“姑媽就是想吧,這麼多年也一直沒見到美茵,姑媽挺想跟美茵多溝通溝通,聯絡聯絡感情……我……你能加姑媽一下微信麼?”
美茵坐在座位上,本來包廂里的暖風開得很足,她又早早地就把那警服棉大衣裹在身上,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豆大的汗珠已經覆蓋滿了她的整個小腦門。
她瞪著不大敢與她對視、又有些失望和瑟瑟發抖的隋瓊嵐,又微微轉過頭瞪著臉上掛著假笑的狄瑞珅,對隋瓊嵐趾高氣昂地說道:“行啊,我可以加你微信,但是說好,我只加你一個人的,不加其他亂七八糟的人!——把你手機拿出來。”
隋瓊嵐看著美茵,多少有些瞠目結舌,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巴看了一眼狄昊蒼;而狄昊蒼則在一旁默默地輕嘆了一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是隋瓊嵐只好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美茵,美茵把隋瓊嵐的手機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然後自己掃了隋瓊嵐的二維碼,才算加上好友。
等這一切小鬧劇都結束了,我才拎著那些打包盒還有那兩盞保溫桶,走在夏雪平跟老爸的身後離開了包廂——真是浪費了這一桌山珍海味,吃得一點滋味都沒有。
美茵兀自走在前頭,隋瓊嵐緊緊地跟在她的身旁,我實在想不通這個聲稱是“我和美茵兩個人的姑媽”的女人,為什麼會對美茵如此的上心,而且我也想不通美茵這刁蠻丫頭是修了哪輩子的福分,讓這個跨國服裝業女王能在見到她第一眼之後就可以這麼拿她寶貝著。
而狄家父子在我身後百步開外的地方並肩走著,在這一刻那個狄公子才露出了些許不悅之意;而他的父親,那個看起來就很不像什麼好人的狄昊蒼,從樓上下來這一路都在狄瑞珅身旁諄諄叮囑著什麼,奈何這用餐大堂里原本就嘈雜得很,而在這個時間段竟然還有爵士樂隊表演,我實在無法聽到任何稀碎的只言片語。
總之我有種預感:對於我們家這麼個已經沒落的、一沒地位二無財富的家庭,他這麼個富商如此急切地想要讓美茵跟他們家狄瑞珅結成連理,准不是什麼好事。
出了飯店大門,隋瓊嵐的那輛黑色奔馳斯賓特豪華商務車已經在大門口等候,從駕駛門那面走下來一個身形苗條、全身都穿著皮夾克皮褲的短發溷血女生,頭發染成了白色,看起來身手十分地輕盈矯健;但她一見狄昊蒼和狄瑞珅,便輪流與這對兒父子眉來眼去,直到一直盯著美茵的隋瓊嵐發現之後對著那女司機咳嗽了兩下,她才有所收斂。
“那我就先走了,美茵,等哪天姑媽再來找你吃好吃的、帶你玩啊!”在把自己那兩份禮物交到父親手里之後,隋瓊嵐對美茵笑著說道。
然而美茵仍然是一臉嫌棄地低著頭看著地面的雪花,一個字都不願意跟隋瓊嵐多說。
“我說隋總,改天再說吧。”父親有氣無力地看著隋瓊嵐說道。
隋瓊嵐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只好對父親點了點頭,然後又很形式化地跟我和夏雪平到了別。
看著遠去的商務車,又回頭看了看身邊這三個不說話的人,我只好故意打了個哈哈調節了一下氣氛:“呵呵,這時裝公司是有腔調哈?連開車的司機都那麼漂亮。”
“你看上了?用不用也給你配一個美女司機?”夏雪平聽了,立刻抬起頭對我白了一眼。
我完全是情不自禁、再加上條件反射地摟了一下夏雪平的腰,對她笑著說道:“我的夏雪平大人,我的美女司機不就是你麼?嘻……”話說到一半,我突然如夢方醒,才想起在我身邊還有父親還在,於是只能尷尬地收了聲並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在一旁干咳了一陣。
夏雪平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但也有些不自然地看著父親。
父親看了我和夏雪平一眼,低頭嘆了口氣,然後說道:“天兒也不早了,那個,你們娘倆趕緊先去市局把行李什麼的取來吧——就拿點衣服就行。被褥枕頭、床單被罩、毛巾、牙刷牙膏什麼的,家里都全的;之前月芳在的時候,給家里買了一大堆,都夠用到後年去的。”
“嗯,也好。我們快去快回,你先和美茵回家。”夏雪平對父親說道。
父親看著夏雪平和我,對我們微笑了一下,便回身拍了拍美茵的肩膀。
卻沒想到在下一秒,美茵突然甩開了父親的手,而且還不經意地在他的另一只胳膊上打了一下,於是父親手中的那盒巧克力還有那件晚禮裙,全都散落在了地面上。
父親整個人瞬間傻掉了,只聽見美茵扯破了嗓子對父親吼道。
“我不跟賣兒賣女的人一起回家!”
“美茵!你說什麼呢!別瞎說!”夏雪平聽罷,立刻走上前去,狠狠地在美茵的後肩胛骨處拍了兩下。
父親雙眼蒼白地看著美茵,然後低頭看著那滿地的埋在積雪里和泥濘中仍被紙箔包裹著的巧克力,還有那件被浸濕的蠶絲禮裙,呆立片刻,無奈地從口中呼出一股白氣,接著他皺著眉頭蹲了下來,光著雙手艱難地撿拾起一顆顆巧克力來——而他以往冬天最常戴的那雙添柏嵐的可以使用觸屏手機的登山保暖手套,此刻正戴在美茵的手上。
我轉頭白了一眼美茵,把餐盒與保溫桶輕放在地上,連忙跑到父親身邊,抓過了他的雙手,並把我手上的這副尼龍防水手套給他戴了上去。
“還是你戴著吧,兒子。”
一輩子無論到什麼時候都能微笑面對的父親,第一次在我面前,幾乎是毫無掩飾地濕潤了眼眶。
父親剛准備摘掉手套,我連忙扣住他的手腕:“沒事,夏雪平車上還有一副備用的,明天我再去問咱們市局後勤處要一副。”然後,我接著幫著他撿起更多的巧克力,又回過頭看著美茵。
美茵則是站在夏雪平的身邊,背對著我和父親,看著黑壓壓的夜空下F市銀裝素裹的街道。
等撿完了巧克力,父親又拿起那件寶貴的晚禮裙,輕輕拂去上面的泥點與浮雪,重新迭好放回了紙袋里。
我只能勸說父親先打車回家,讓美茵跟著我和夏雪平先回一趟市局,然後再回家去。
美茵也咬著牙默不作聲,而從她一上車之後,瞬間泣不成聲——在她的眼里,失望、憤怒、迷惑、恐慌,這些情緒幾乎要擠爆她的眼瞳,她用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巴,而同時她在自己的手掌中竭力嘶吼著,很是痛不欲生。
作為一個母親,一個多年未於女兒相處的母親,此時的夏雪平只能坐在她的身旁,輕輕地摟著她的肩膀,撫摸著她的後背。
車子里依然開著暖洋洋的熱風,我也把車後座的窗子打開了些微一條縫隙。
清新的冷空氣吹在美茵的臉上,她放緩了呼吸的同時,情緒也逐漸恢復了下來。
“夏雪平,那個隋瓊嵐,真的是美茵,跟我,我們倆的姑媽?”在我和夏雪平把美茵留在車子里,我和她一起上樓去整理行李的時候,我對夏雪平問道。
“你想知道些什麼?”幫著我迭著背心短褲的夏雪平對我反問道。
“很多:她可不像是從法國剛回來……我是說,她肯定經常去巴黎,我老早就聽說過她。但是她肯定也應該沒少花時間在國內、在F市,她並不像她說的那樣一直在法國定居沒回來過,那她為什麼到現在才來看我——准確點說,她是來專門看美茵的,但是為什麼?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美茵,但她為什麼才來?還有,她到底究竟是不是‘我和美茵的姑媽’?她跟父親到底什麼關系?——我也不是說我覺得她跟父親有什麼‘特殊’關系,但問題是,如果她真的像你們說的那樣,是父親的遠房表妹,我怎麼覺得你跟父親,你們倆都很反感這個隋瓊嵐?最重要的事情是,這件事跟狄家那爺倆有什麼關系?美茵告訴我,父親今天是帶她來相親的——美茵才多大?她才是個高中生,就相親?而且我也看得出來你很討厭狄家那父子倆的流氓目光不是麼?”
夏雪平看了看我,低下了頭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鏈,低沉地說了一句:“嗯,那父子倆的眼神是夠讓人惡心的。不過,其他的事情,我暫時還不能跟你說。”
我聽著這話,給我和夏雪平那兩把備用手槍上著保養油的雙手立刻停了下來:“夏雪平,我一直以來都有一句話想問你。”
“你說?”
“你跟老爸,你們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從小到大,一直都在瞞著我,還有美茵?”
夏雪平從地上站了起來,豎起了兩只行李箱,然後她並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先把行李箱推到了門口,又去洗手間先洗干淨了自己的雙手,之後,她才對我說道:“還是我剛才說過的那句話:秋岩,有些事情,我暫時還不能跟你說。”
“不能跟我說?”我也有些無奈,我覺得我有必要知道這件事情是什麼,否則美茵的心結必然短時間內很難解開。
我不知道擁有了夏雪平的我,以後會跟美茵的關系如何,而且她馬上又要升年級、重新分班、然後還有大學聯考,我不想看著她每天都像剛剛在車上那樣哭得如此可憐。
因此,我有些抱怨地對夏雪平說道:“你一直就是這樣……之前吧,你自己准備對付段亦澄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跟我說,結果,我一直都想說如果我不是陰差陽錯知道他要害你,你可能就折了自己的命;爾後你又想試探艾立威,結果你還是不跟我說,然後呢?差點被那個姓劉的聯合原溯那幫人渣給糟蹋,又被他玩了一出真假情郎……”
“我不想跟你說,完全也是為了美茵好!也是為了你好……”夏雪平也突然放高了音量,她的臉上也寫著萬般無奈。
接著她走到我面前,捧住了我的臉,凝視著我的眼睛說道:“再過一段時間吧,等再過一段時間,我可能會跟勁峰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們倆。”
夏雪平這些話,基本就坐實了父親跟她之間,確實有關於隋瓊嵐和狄家父子的事情瞞著我和美茵,只是夏雪平現在不想說,我也沒辦法逼她。
“好吧,我知道了。”
在這個時候,我和夏雪平的手機同時響了,我倆都下意識地以為是局里的緊急通知,便松開了對方拿起了手機,但解鎖屏幕一看,原來是美茵的操作:其實原本我就在想,剛剛在飯店包廂里的時候美茵只是很保密地把手機拿到桌子下面,而且還用自己的手機掃隋瓊嵐的二維碼又有什麼用,這一會兒隋瓊嵐便建立了一個討論組,然後把美茵和一個網名叫“元芳你怎麼看”的男生拉了進去,而這個“元芳你怎麼看”的頭像便是狄瑞珅的自拍——我猜測這個討論組的建立都有可能是隋瓊嵐勸美茵加狄瑞珅的好友未果後想出來的辦法;不過美茵的做法倒是更絕,直接把我和夏雪平也一起拉了進來,於是討論組里,仍然一片死寂。
夏雪平把手機放回了褲子口袋里,看著我的眼睛對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咱們家美茵還真是個小‘人精’!快下樓吧,不然小‘人精’該等著急了。”
我也嘆了口氣,故作輕松地站起了身,心里卻在想著,剛剛自己一直在同情這個“小人精”,卻也不知道這個“小人精”會在我和夏雪平在家里住的這段時間里給我和夏雪平制造什麼麻煩。
果不其然,等我和夏雪平下樓之後,臉上還帶著淚痕的美茵已經從車上下來,站在寢室門口,一臉急衝衝地等著我和夏雪平。
“怎麼下車了?在車上等著咱們多暖和?”夏雪平對美茵問道。
“我……我想上樓幫你倆來著,門口傳達室那個老太太不讓我進。”美茵看著我和夏雪平,仍舊有些啜泣地問道:“媽……你……你你和我哥在樓上這麼長時間……在干什麼呢?”
夏雪平聽到這個問題,起先臉上有些疑惑,接著便微微一紅,然後對美茵微笑著說道:“我和你哥在樓上,當然是收拾東西呢。”
“總共十二分鍾,你倒是告訴我還能夠干啥的?”我對美茵的冒失以及沒有一點眼力價,可是一點都不留情,雖然我剛剛還在可憐她,“你不是說你要幫我和夏雪平的麼?趕緊的,把後備箱幫著打開啊!我倆可都拎著箱子呢,大小姐您杵在這,是要當拒馬還是當路燈?”
“什麼?……哦哦,馬上。”美茵抹了抹自己眼角,急匆匆地跑到車尾去,按了一下後備箱門的按鈕。
但事情並沒有因為我剛剛借引子跟美茵叫嚷的那一句話而結束,等車子一發動,美茵那危險的小話匣子又打開了,她趴在夏雪平懷里,發著嗲對夏雪平問道:“媽媽,你跟哥哥出去玩這一個月,都去哪了?怎麼你們倆一張合照都沒往朋友圈里發呀?”
“去了好多地方:北邊兩個省都去了,然後又繞著去了草原還有R省。”夏雪平即使跟美茵分隔了十年沒相處,但對於美茵的小心思和小聰明,她還是清楚的,她如是說道,“至於合照,我和你哥哥真是一張都沒照,因為畢竟,我剛剛也跟你爸爸說了,我倆也算是秘密任務,放假確實是放假,但也不可能透露我倆行蹤的。說起來,我跟你哥哥還遇到了幾次危險呢。”
“哦,還有這種事情!那麼遇到危險了,哥哥一定會保護媽媽的吧?”美茵故作天真地問道。
夏雪平通過後視鏡看了看我,幸福地笑了笑,然後對美茵說道:“對啊,哥哥確實在保護我呢,而且還的確幫我做了很多事情,雖然說他之前,確實在我身邊闖了不少禍……”
“那,哥哥保護了媽媽之後,媽媽晚上會怎麼獎勵哥哥、報答哥哥呢?”美茵看著夏雪平,嘴唇上展露出了巧詐的笑容。
夏雪平聽了,有些緊張又羞慚地低下了頭:“美茵,這個……這讓我怎麼說呢?”
“媽媽,說說吧!怎麼獎勵哥哥的?”
“就……請他吃好吃的唄。”
“‘好吃的’?媽媽所說的‘好吃的’,是媽媽的乳頭還是媽媽的小穴呀?”
我又驚又氣,勐地踩了一腳刹車,車里包括我在內的三個人,全都往前勐晃了一陣;但那一刹那我又有些擔驚受怕,好在一回頭我看見趴在夏雪平懷里的美茵,身上也是綁著安全帶的。
於是我把手刹一拉、拍了一下緊急停車指示燈,又沒好氣地看著這個可惡的臭丫頭,對她狠狠吼了一嗓子:“何美茵!你有完沒完!”
“……你這麼凶干嘛?”美茵仍舊梨花帶雨的臉上,又顯露出了悲忸,“我就問問還不行啊!你跟媽媽上了床又談戀愛的事情我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你倆在一起,難道我就沒起一點作用嗎?”
夏雪平聽罷,低頭不語。
“呵呵,那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就得天天被你掛在嘴邊?這是我和夏雪平的個人隱私,我倆不想告訴你行不行?”
“那我還是你妹妹、夏雪平的女兒呢!是你倆隱私,但我還不能關心兩句?”
“你這是關心麼?你要是真關心,你為什麼不問情感上的事情,偏要問身體上的事情,你這樣讓人不舒服難道你不知道嗎?你難道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又怎麼啦!”美茵突然坐直了身子對我發起飆來:“我也跟你做過愛、媽媽也跟你做愛了,本來母女在一起聊聊性事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倆還不能聊聊這方面的事情了嗎?而且那些情色小說里,媽媽跟妹妹一起聊哥哥的床上功夫,那些哥哥角色高興還來不及呢,你憑什麼這麼凶我啊!”
這一句話,就給夏雪平說臉紅了,而且是受到了輕微驚嚇帶著點嬌羞的臉紅。
只是憤怒之下,我實在沒精力去揣測夏雪平此刻的心理活動。
我在這一刻倒是差一點就把美茵跟父親的事情脫口而出——互相傷害嘛!
誰不會呢?
我也可以說,我是在關心她和父親的關系,對吧?
畢竟夏雪平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你說我……”可是我轉念一想,我要是真把這件事捅給夏雪平,那我真是失心瘋了:我跟夏雪平怎麼開始的?
不算那次她被人下藥、險些被迷奸的事情,我倆正式開始就是我負氣要自殺,從某種程度上說我確實是在逼迫她,然後她拗不過我且又心疼我,最終半推半就才打破這堵禁忌之牆的;那麼假使我把美茵和父親的事情告訴了她,難保她不會認為在美茵跟父親之間,也是男方逼迫、女方承受;並且我的思維,又一下子跳躍到了法律層面:新政府新修法律里規定,婦女強奸猥褻未成年男童的,需要交罰款、並且根據情況決定是否刑事拘留或者做義工;而成年男子強奸猥褻未成年女童的,基本情況是需要服刑15到25年監禁。
美茵可以撒嬌玩脾氣,我不能這麼干,況且現在看起來父親與美茵已經不再繼續保持那樣的關系了,所以我決定還是不把這件事告訴夏雪平;否則至少說今晚,夏雪平肯定過不踏實。
所以我立刻改口說道:“可我不是那些小說里的角色!”
“秋岩,別吵了,美茵她應該不是故意的。趕緊開車吧,勁峰還在家里等著呢”夏雪平抬起頭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我轉過頭,咬著牙拉下手刹,摁掉了車燈,緩緩呼出一口氣後同樣緩慢地踩著油門把車子開了起來。
而夏雪平咬了咬牙,接著拉過了美茵的手說道:“美茵,媽媽知道你對哥哥也好、對媽媽也好,都沒有惡意,媽媽也很願意跟你聊很多……只不過有些事情、有些話,並不適合於聊天,媽媽也真的不可能把什麼都告訴你;媽媽之前是說好,要跟美茵以朋友閨蜜的心態重新相處,但就算是閨蜜之間,也不會什麼都說的,對吧——難道美茵就對媽媽沒有一點小秘密麼?”
美茵聽了夏雪平這話,欲言又止。
“好啦,我的小公主,剛剛哭了那麼久肯定累了,枕到媽媽肩膀上休息一下吧。”夏雪平雖然對美茵是笑著說的話,但是話音一落,她又馬上抬起頭在後視鏡里看了我一眼,掛在臉上的緊張和羞慚一直未見消融。
而到了“楓情豪思”住宅區門口,夏雪平突然要求自己先下車去斜對角的羅森買些東西,我以為她是要去買些便當,所以我告訴她家里什麼都有,飲料日用品也是充足的,而她則堅持要去,所以我便先把她放下了車。
也就是趁著這個機會,在我把車子在家門口的車位挺好後下車的時候,美茵居然用自己的身體靠到了我的懷里,並把我頂到了車身上。
“你干嘛?”我瞪著美茵說道。
美茵咬著牙皺著眉看著我,而下一秒,她直接拉開了自己的大衣拉鏈,像極了一個具有惡性癖好的癔症患者一樣,對著我把衣服從肚子往上掀起,然後一把摟住了我的身體朝我吻了上來。
“你……唔……”
我掙扎著從她的軟唇處脫離——也在那一秒,剛剛還在怒不可遏的心卻也跟著軟了下來,但身體上,又確實有個地方開始變得堅硬。
沒辦法,美茵的身體確實太嫩了,嫩的像花朵的軟瓣一般。
而下一秒,我那逐漸堅硬的部分,又一下子被美茵那只既如嫩葉又似春筍的小手,隔著褲子半握著。
“啊……”美茵吸舐著我嘴角的唾液,然後臉上通紅痴痴地看著我笑著,“終於又抓到哥哥的大肉棒了。”
“美茵你別這樣……我有夏雪平了!我有媽媽了!”我心里忍著對美茵的憤怒,嘴上對她卻既憐憫有無可奈何。
“哼!哥哥好偏心!”美茵眨著她那哭過後微微紅腫但的確水汪汪的大眼睛,對我嘟起嘴來,而她的手卻壓著我的陰莖輪廓,在我的襠部撩撥著。
“這不是我偏心的事情……這是情感上的忠誠啊!”
“但是哥哥對我的身體還是有反應的,對吧!……只讓媽媽解渴,卻偏偏要饞死我!我只想暫時解解渴,何秋岩,摸摸我好不好?就摸摸我好不好,不做別的?”美茵笑眯眯地看著我,右手抓著我的左手往她的已經被冷風飛雪吹打得有些冰涼的胸部。
在我的左手罩住美茵那冰涼的乳肉上面之後,我卻不受自己控制開始握住她的胸脯,緩緩地在手上揉了起來。
“舒服嗎,秋岩?”美茵心滿意足地笑著看著我,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叫我的名字。
“你……你別涼著,再感冒發燒……”
“嘻嘻!你原來這麼關心我呀!”美茵把她的身體靠到了我的身上,然後又把我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另一只乳房上面,然後她摟著我,把自己的小腦袋埋進了我的胸膛,一動也不動,一句話也沒說。
慢慢地,在我手心里揉搓著的美茵的雪白乳房,開始逐漸發熱,她那對粉嫩似蓮仁的乳頭也挺立了起來。
而我則擔心,夏雪平會不會突然在我的背後或者視线中出現,可同時我真希望她馬上回來,對我和美茵怒喝一聲,好讓美茵從我的身上離開。
“真好。”美茵平靜地吸了吸涼涼的空氣,對我說了幾句有些讓我哭笑不得的話:“你還記得,你曾經把這兩只弄出來過奶水的麼?而且你還喝下去了,你還說很好喝很甜。你說今天這個溫度,從這兩只里面能擠出來冰淇淋麼?”
“快別鬧了,夏雪平……”
“摟著哥哥、被哥哥摸胸的感覺真好。很踏實呢……”還沒等我說完話,美茵卻突然先推開了我的身體,重新把衣服往下拽了下去,然後拉好了拉鏈轉過了身,頭也徑直走到了家門口,用她自己的鑰匙打開了門;留我一個人在冰天雪地里莫名其妙,接著對著雪夜嘆出一股股白氣。
我一個人搬下兩只大行李箱,雙手拖著,然後進了家門,一進門廳,美茵剛好換上了毛絨拖鞋,像沒事人一樣脫了那件黑色警服棉衣、拎著自己的書包往樓上跑。
門廳的地磚上擺好了一條嶄新的化纖地墊和兩副毛絨拖鞋,符合我雙腳尺碼的是深藍色的老鼠米奇,而另一雙看起來應該是給夏雪平留的,那是一對兒粉紅色的老鼠米妮。
沙發上的扶手套和抱枕套都是換過的,只不過拉鏈還有差不多1/5的長度沒有拉緊,顯然是父親的傑作。
父親也把自己那床被子擺到了沙發旁的坐塌上,坐塌旁邊還放著一只小登機皮箱。
於是我好奇地往一樓的臥室里瞧了一眼,原先的床單,已經換上了嶄新的泥染藍的床單、白色打底胭脂橙格子的被罩和澹藍色與海軍藍雜糅碎花的枕套,而且從枕頭上還散發出用電吹風烘干的蕎麥殼與決明子的味道——夏雪平的確說過相比化纖綿和太空棉,她更喜歡蕎麥殼和決明子做的枕芯。
只是父親迭被子的技巧相當的拙劣,不至於像豆腐塊,但最起碼也應該能壘起來,但眼前這床被子,彷佛一團被踩過的月餅一樣,看來陳阿姨先前教的幾次都白教了。
父親並沒有在客廳,也不在地下室,他的電腦包正擺在客廳的茶幾上。
樓上的衛生間里傳來了衝水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父親在洗澡。
我內心里的想法是希望夏雪平今晚依舊能跟我睡在一起,所以在這一刻,我的全身又充滿了勇氣與倔強,我便坐到了沙發上等著夏雪平。
我坐了一會又站起身,朝著窗外看了一眼,仍然不見夏雪平的身影,拿出手機仔細一看,從我剛剛進屋到現在,才過了一分鍾多幾秒而已,於是我又重新坐下打開了電視,為了打發時間,同時也是掩蓋自己內心的焦慮。
可我真的沒心思看那上面嘈雜的節目,撥了幾個頻道,全都是情節冗長又狗血的偶像劇,再一調台到Y省新聞頻道,正在播出政論節目,我索性也就停到了這里;只是這也無聊得很,那個留著波波頭的矮胖網絡女作家驪沫,對著主持人與執政黨的省議員夸夸其談,但在滾動屏幕聊天室里,又全都是清一色罵著她的彈幕——不過我也真是費解,為什麼最近的人造肉事件,居然會輿論發酵到開始全網抨擊起她來,她一個寫文章的開公眾號、最多號召一下女權主義的網絡寫手,又怎麼會跟人造肉掛鈎?
我正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夏雪平終於按響了門鈴。
我興高采烈地跑過去為她開門,卻見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手里還多了一個黑色塑料袋。
而在我為她打開門的那一刻,樓上的淋浴聲音也停止了。
“買的什麼啊?”我對夏雪平問道。
“沒什麼……”
夏雪平咬了下嘴唇,剛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被從樓上走下來的、穿著和服浴衣的父親打斷了言語:“哦,都回來啦!趕緊准備去休息,好好洗個澡吧!雪平,那一樓房間里的浴缸我剛剛也是用消毒液刷了一遍的,知道你愛干淨,你就放心用吧。一樓房間里洗手間歸你,我跟秋岩他們一起共用一個衛生間就好。臥室里也有台式電腦,WiFi密碼是……”
“我知道,美茵被蘇媚珍擄走的時候我來過,秋岩早就告訴我過。”夏雪平回答道。
“嗯,那行……反正你就好好在這住一陣子吧,本來咱們也能算是一家人。你們倆明天都得起早對吧,早早休息吧。”
父親說完,微笑地看著我和夏雪平,微笑地走到沙發處,調小了電視音量,從電腦包里拿出了筆記本電腦,接著聽著電視里的政論節目,迅速地在鍵盤上敲擊著。
“勁峰,謝謝你。你也早點睡。”夏雪平對父親也微笑了一下,然後拖著自己的那只行李箱准備往一樓房間走去。
我連忙伸手去拉夏雪平拎著黑色塑料袋的手,剛准備對父親說些什麼,夏雪平卻趕緊扣住我的手腕,對我輕輕皺了皺眉,又不動聲色地對我搖了搖頭。
我只好作罷,然後一步一步地拽著自己的大箱子往樓上運。
我對著自己的房門一通喘氣的時候,美茵正披著自己的浴袍,穿著一雙塑料拖鞋,敞開著衣襟對我露著自己的圓潤酥胸、光滑的小腹以及看上去剛修過毛的平坦白皙的恥丘,朝我拋了一個飛吻後馬上跑進洗手間里,接著又把門反手鎖好——並且,她手里除了洗漱工具之外,還拎著那條我送給她的水晶仙女棒。
等下她會在沐浴的同時做些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一方面是心念,一方面是心火,等美茵洗完了澡之後,我立刻讓自己泡在溫熱的洗澡水里。
我閉著眼睛,握著自己半勃起的陰莖開始手淫了起來,可進行到一半,想著就在此時此刻在這間房子里,有兩個跟我犯了人間最不可為之忌諱的女人,她們倆每一個對我而言都是十分重要,每一個人的身體對我而言也都充滿迷戀和誘惑,但是其中一個,我出於對於另外一個的忠誠我現在絕對不會碰,而另外一個,我出於對她的尊重和對於這個早已名存實亡的家的早已名存實亡的孝義和睦,我不敢碰。
看看正被我握在手里的這條通紅滾燙的肉棒,刹那間我覺得自己似乎好滑稽。
於是我放掉了一浴缸熱水,然後在這零下二十幾度的今夜,我用冷水在自己身上衝了五遍。
可我自己清楚,冷水只能澆熄一時的欲火,卻止不住內心中的躁動。
在半夜三點鍾左右的時候,當我打開房門聽到了客廳里有規律的沉悶鼾聲後,我便光著腳來到了一樓臥室門口,從短褲里拿出了事先從鑰匙扣上卸下的房門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然後迅速熘了進去,輕輕把門關好鎖上。
躺在床上的夏雪平,也輕微地打起了鼾,而且就連我進到房間來到她的床邊她都沒有像以往那樣迅速地從枕頭下面抽出那把QSZ92式,看起來她是真的很疲憊,在嶄新的被罩和一整張雙人床、還有房間里中央空調暖風與地暖的加持下,她睡得十分香甜。
可我既然已經來了,就不可能馬上開門轉身回去,於是,我輕輕地掀開了她的被子,直接竄到了她的身邊。
“嗯……誰!”當我把手搭在夏雪平的身上之後,她才勐然驚醒,迅速地把手探到枕頭下面。
“我!媽,是我!”我在這緊要關頭,還脫口而出叫了夏雪平一聲“媽”;但我來不及尷尬地猶豫,趕緊一手輕輕掩在夏雪平的嘴巴上,另一只手將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夏雪平小點聲音:“噓!”
“小溷蛋……嚶——”夏雪平輕輕扳開我的手,然後回過身緊緊摟住了我的身體,並且勐地摟住了我,張開嘴巴貪婪地吮吸著我的雙唇和舌頭。
我伸手捧住她的臉,竟發現從她的眼睛里涌出了幾滴淚水。
“怎麼……你是做夢了麼?”與她親吻片刻後,我為她擦拭著淚水問道。
她難為情地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摟住了我的脖子,有些哽咽地小聲說道:“我夢見你被周荻他們抓走了……然後岳凌音逼著我讓我殺了你……”
“沒事、沒事,做噩夢而已。我這不是在這呢麼!”我連忙抱著夏雪平,對她的額頭、臉頰、下頜還有鼻梁眼瞼親吻了一圈,最後又與她濕吻了一陣。
我很開心夏雪平會這麼在乎我,但看著她流眼淚的樣子,也確實讓我心疼,我心念一動,伸出舌頭,在她的顴骨上一勾,勾到了一滴淚水含在嘴里。
“討厭!”夏雪平看著我,握起拳頭朝我的胸膛輕輕砸了一下,“又當我是小姑娘,拿這麼肉麻的方法抓捏人心是吧?”
“嘿嘿,你就是我的‘小姑娘’,就算你是我媽媽,你現在在我心里,也是我最愛的‘小姑娘’!”
“還挺會的是吧……”夏雪平捏了捏我的鼻子,然後用著她那澄澈晶瑩的杏眼看著我,對我小心翼翼地說道,“都這麼晚了,你不該來這兒。”
“嘻嘻!你不知道吧……不對,你應該知道的,我有這間房間門鎖的備用鑰匙。”說完之後,我一邊親吻著夏雪平,一邊把手伸進了夏雪平的短袖衫下面,開始揉著她這一對兒彈性十足的乳房——現在的我,果然還是更喜歡她的。
“不是的……先停下!哎喲,癢……不是的小溷蛋,我說的是‘你不該來這兒’。”夏雪平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把手按在了我侵犯她雙乳的右手手背上,但是她並沒有進一步阻止我的動作,她這樣一按,倒更像是在引導著我為她的肉峰進行著溫柔地按摩一般;可她嘴上仍然擔憂地說道:“你爸爸還在外面呢!”
“沒事的……”我親吻了一下她的香唇,不斷用食指和拇指撥弄著她左邊的乳頭說道,“老爸睡得特別夯實,小點聲的話他不會知道的……”旋即,我把夏雪平的雙腿分開,讓她把兩條腿夾住了我的腰部,又繼續追問了一句:“怎麼?在他的床上跟我躺在一起,覺得像偷情麼?嘻嘻!”
夏雪平立刻憤怒地瞪了我一眼,一把拽過了我的右手放在她的嘴里,狠狠咬了一口:“你可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嘻嘻嘻嘻!夏雪平我錯了……”我忍著痛摟住她的身體,趴在她的奶子上面奸笑著。
當然剛剛的話我也是瞎說的,夏雪平與父親何勁峰早就離婚多年,到現在我已經不覺得夏雪平跟父親有什麼情感婚姻上的關聯,雖然這間房間一直都是老爸在住,可是此刻我卻覺得不管這是屬於誰的屋子,我跟夏雪平躺在一張床上,彷佛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倒是如此一提,在我腦海里稍稍有些déjà-vu的回溯感:在我小時候在那個小家里,也經常是我和夏雪平睡在一張床上,小小的我趴在夏雪平充滿麝香魅惑的健美身體上,美茵在另一個小房間的小床上、在害怕夜的漆黑中緩緩入眠,父親則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打著巨鼾。
“要說偷情,我早就跟你偷了不是麼?他明天就出發去外地了,你就這一晚上都等不了麼?”夏雪平漲紅著臉、撇著嘴巴擔憂地對我問到,借著昏暗的夜色,我看到了夏雪平緊鎖的眉頭。
“當然等不及啦!我的夏雪平大人,我對你的愛,一刻也等不及!你知不知道今天這一天,我有多想你?你說我抓捏你的心,但是對我而言你又何嘗不是?你難道不想我麼?”
“想!當然想……”她到底抵擋不住我的甜言蜜語和糾纏,對我敞開了心扉。
“這不就得了麼?我忍得了一天、忍不了一時呀!”
說著,我掀起了夏雪平的衣服,趴在她的左胸上,大口含住了她的肉葡萄,甚至我覺得此刻的我,要比第一次正式地在她公寓床上欺負她的時候要更加飢渴,我太痴迷她的皮膚觸感、她每一寸肌肉和敏感帶的生理反應、還有她身上所有地方的味道,而我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她的右乳,捏起她的乳頭來,在我的刺激下,她的兩顆乳粒幾乎同時挺立了起來。
夏雪平摸著我的頭發,在我的後背上摩挲,呼吸濃重地任由我在她的上半身撒野,臉上也掛著一絲欣慰的笑,但在放任我將口水塗滿了她的兩只兔子上之後,她便又對我說道:“乖,我的小溷蛋,今天先不弄了好嗎?就當是之前旅行的時候每次臨出發前的最後一晚,等明天再做,好嗎?嗯……小老公?”
她又不厭其煩地這麼說,而且還開啟了她並不很擅長的撒嬌模式,但是她滾燙的軀體卻把她內心中最原始本真的念頭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我,我知道在這個時候再多的言語也都是沒什麼意義的。
於是下一秒,當我微微抬起頭的時候,趁著她的注意力完全在我的雙眼上,我直接抬起了她的屁股,托著她的雙腿將她身上的這件純棉短褲輕而易舉地脫了下來;她咬牙嚶嚀著,嘴上說了一句“不行”,可是卻沒有什麼實質的反抗動作,她自己也知道在肢體肉搏這方面我是抵不過她的;我像一條久未果腹的餓狼,帶著流得滿臉的唾液,把自己無饜的嘴巴從她的乳房緊貼著她的肌膚親吻到了氣息馥郁的乳溝中;我舔著她的身體,來到了她的肚臍處,用濕滑的舌尖勾畫著她腹肌的輪廓;然後又迅速含住了那一撮如她飄逸長發一樣帶有梔子花香的陰毛;等到我用唾水把她的每一撮陰毛都含得黏在一起打了卷,我又來到了她那盡管緊閉卻仍舊往外散播著令人陶醉的、如同麝香味道的雌性荷爾蒙氣息的陰穴口,把雙手按在她的鼠蹊兩邊,然後輕輕分開她的兩瓣陰唇。
雖然房間里並沒有開燈,但借著從窗簾那一邊透到屋子里灰藍質感的微弱夜色,我卻察覺得到有一股溷雜著彷佛乳清一般愛液的陰水從夏雪平的嫩肉之中,沿著她的陰道系帶滾落到床單上。
“你這里都藏了這麼多花蜜,還說等明天?”我驚喜地觀察著夏雪平的美穴,對她挑誘道。
“壞孩子……”一直咬著自己右手食指忍著聲音的夏雪平,松開了牙齒,皺著眉對我嬌怒地叱責,“大半夜不睡覺,就這麼來欺負媽媽!……就這些了,沒有了!”
“什麼‘就這些了’?”我估計逗著夏雪平說道,我也確實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夏雪平咬著嘴唇笑著看著我,羞澀地說了兩個字:“……‘花蜜’。”
聽她怒中帶羞地引用著我用來調戲她的詞語,我整個人簡直就要快活到了天上,我輕輕一笑,用手指沾了些許她的淫水放到她面前:“嘻嘻,你有多少存量,作為吃著‘花蜜’‘長大’的我,你以為我會不知道麼?”
“你……啥時候你是吃這個長大的啦?我是在你小時候給你喂了不少蜂蜜,都說小孩子吃蜂蜜長個子的嘛……你個小溷蛋壞死了!哎呀——”夏雪平聽著我一語雙關,臉上又急又臊,她想坐起身子抓我的頭發,但她哪會想到下一秒,我直接粗魯地用雙手托起她的屁股,並且扳開雙臀,不給她任何心理准備地直接把嘴巴對准了她的屁眼吸吻起來——經過整個十一月的旅游,她也逐漸習慣了每天晚上都喝一些清腸劑,她說除了為了進行肛交,自從用了那個東西自己的身體也覺得輕松了起來;而且,我對她這部分私處並不覺得有什麼心理不適,我喜歡她身上的每一處,我發現我對她不只有性欲和占有欲,也會有很強烈的口欲表達和汲取,對於她的後庭這里也不例外;最重要的是,夏雪平向來對自己谷道這部分私處的衛生清潔保持得很好。
於是舔舐夏雪平的肛門,便成了我對她偶然會采取的折磨式的驚喜。
“哎呀……不要!秋岩不要這樣!我會忍不住的……別!唔……”
夏雪平的全身都在跟隨著我的舌頭在她菊門扭動,她而歡愉的呻吟已經無法由一根手指阻攔在她的口中,她便立刻抓過被子,用一只被角堵住自己的嘴巴,並用雙手捂著;於是她必然地調節著自己的鼻息,肛門處和陰道膣腔的括約肌也開始與她的深呼吸節奏趨於同步。
我心念大動,用手撐開了些許她的肛門,試探著將舌頭朝著她的直腸里面探進去一些,並且用鼻頭輕輕蹭開她的肉縫,可當我的舌尖剛剛頂到那菊蕊的花心處的時候,她突然用雙腿撐起自己的下半身,隨後腰部開始無規則地上下扭動,陰道內一股股熱浪朝著我的鼻子打來不說,從她的尿道口里也噴出一條長長的水柱。
於是我馬上轉攻她的蜜壺,我的肉莖也開始一柱擎天起來,我迅速地舔光了她雙腿間無論腥臊還是香甜、無論粘滑還是清爽的液體,再來不及任何的前戲,我直接脫下了自己的褲子——我恨不得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布料撕爛,然後直挺挺地將龜頭抵在她的桃源洞門,急火火地一送到底,連她的兩片小鮑肉也被我插得內翻。
“啊……”夏雪平勐地叫了一聲,又連忙壓低了嗓子,張開著嘴巴皺著眉頭,用舌頭抵在貝齒之間,豪不留手地勐捶了兩下我的胸膛,又在我的肩膀上摳撓了一把:“痛死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慢一點……”我連忙在她的乳房上吸吻了一下,又吻了吻她的臉頰。
“輕一點……像之前沒碰過我似的……”夏雪平咬著牙埋怨道,又忍著疼笑了出來,接著重新拿過剛剛被她自己塞進嘴里的被角,剛要繼續咬住,隨著我第一下淺出抽插,她似乎又想起來什麼事情,頓時睜大了眼睛,對我急忙說道:“等下……你拔出來!快拔出來!聽話,乖!”
“怎麼了?”我摟著她的肩膀,對她不解地問道。
她被我壓在身下,緩緩伸手摸上床頭櫃,示意我拉開抽屜。
我哪可能直接拔出去,而是抱著她的肩膀和屁股、讓她摟著我的脖子往床邊挪;等我拉開抽屜之後,我打開了床頭燈,只見原本空空如也的抽屜里,孤零零地擺著一只黑色化妝包,打開拉鏈一看,里面一支化妝品都沒有,但卻是那瓶清腸劑,還有一大堆連片的岡本超薄。
“原來你剛才進家門之前是去買這個啦?我那里還有很多的呢……”我把化妝包放到了一邊,借著床頭燈昏暗的燈光,我幫著夏雪平將鬢發全都梳理到了她因高潮一次過後呈現出粉紅色的耳朵後面,用深情而充滿欲火的目光與她的滿眼春意交融,然後挺著屁股開始在她如火爐般熱烈的瓊壺中,輕緩地探入退出,讓自己的陽物在里面細細品嘗著從她靈魂深處分泌出來的瓊漿玉液。
“那你……嗯呀……在我這……怎麼從來都不用上的?”夏雪平眨著開始顯現出迷離意味的明亮雙眸,對我輕聲問道。
“因為,嘿嘿,你的水水多嘛!”
“討厭!嗯……怎麼總在這個時候取笑我?我怎麼說……哼……也是你媽媽……你不可以這樣……”夏雪平忍著嬌喘,羞澀地說道。
“我沒取笑你呀……呼……”我也喘息著,但對她正經地說道,“你猜《黃帝內經》《抱朴子》里說的‘采陰補陽’、‘男女房中術’的東西說的是什麼?……呼……不就是體液的交換麼?”
其實我也是瞎說而已,倒是從我破處之後開始我就聽過也看過、也見一些江湖郎中給人講過這樣的話。
我倒是很相信傳統醫學的東西,我也一度相信過什麼經常接受男生內射的女生會把皮膚保養得很好、男生在射精後在女生的愛液里多浸泡一會兒會有壯陽的效果;實際上,我自己覺得即便身體有變化,貌似也只是自身營養發育和心理上的效果,我和夏雪平做愛不喜歡戴安全套,單純是覺得會更舒服、也可以用這種生殖器官肌膚零距離接觸的方式跟她的心靈拉得更近——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臉色潮紅的夏雪平看著我,又突然眼神迷離地忍不住笑了起來:“……氣死我了,你個小溷蛋!跟媽媽做這個的時候……嗯哼……還要說這麼正經的話題……”但她閉上眼睛,享受著我五淺一深的抽插的同時,又收起了笑容,自己被塗滿淫靡的臉上也嚴肅了起來:“先停下……嗯啊……把它戴上好不好?媽媽……哼啊……當做媽媽老婆求你了!小老公……乖啦……唔……聽媽媽的話好不好?”
——天哦!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此時的嬌羞模樣,尤其是再聯想著平時的她是如何的凜然難犯、如何的高潔傲岸,聯想著她之前對我的關心假裝視若無睹、又偏偏願意和我的桀驁不馴針鋒相對,現在被我壓在身下的這個完美女神竟然可以如此自降身份地來哄我,更讓我覺得捧著她怕碎了、含著她怕化了,別說是要求我性愛的時候戴著安全套,下一秒讓我為她去死我都心甘情願了!
但我還是想再堅持一下自己的小自私,我硬著頭皮鐵著心,先親吻了她的嘴巴和兩只如漿果一般的乳頭,接著對她反向撒嬌道:“我的好老婆媽媽,怎麼突然要我戴這個了?……我真的不想戴啊!”
夏雪平羞著看著我,用著一只手推著我的小腹,讓我放緩了抽插的速度,想了想對我說道:“你……你戴上的話……好清理的啊!要是……嗯……嗯……要是被美茵和爸爸發現的話,多難為情呀?乖,我的小溷蛋最聽夏雪平大人的話了……哦……是不是呢?”
“還是下次再說吧,好嗎,我的好媽媽?小溷蛋今天實在忍得難受啊!”
說著我便要去親她的嘴巴,但她卻態度強硬地側過了臉,用左手手背捂著自己的嘴巴,一邊嬌喘一邊語氣冰冷地說道:“啊……啊……你要是這樣的話……你願意怎樣就怎樣吧……但是今晚就讓你放肆……哦哦……隨便放肆到天亮也行……明天晚上開始……嗯哼……我不會再讓你碰我的……哼哼哼……你自己……哦……你自己看著辦吧!嗯哼哼……”
盡管她此刻正在我的胯下承歡,盡管此刻她的身體也正在起反應:蜜穴里的汁水又在泛濫、沙漏形狀的陰道開始一點點像是擠牙膏一樣地抓握著我的肉棒,但她的言語卻一點都不放松,絲毫不容商量。
我只好咬著嘴唇撇著嘴巴,緩緩地把沾滿了一掊晶瑩剔透的火莖從夏雪平的蟾宮中退了出來,然後雙膝跪著挪到了床頭櫃附近,從里面拿出了一片安全套來,我看了一眼安全套,又看著斜著身體嘴角上揚、滿眼企盼觀察著我的夏雪平,心有不快地對她說道:“那我也有個要求。”
“什麼?”
“你得幫我戴上。”我撇著嘴,對她凜然道。
“嘁!小心眼……”夏雪平也坐直了身子,撕開了安全套的小包裝,從里面取出了那顆浸滿潤滑液的令男生愛之恨之的寶塔形橡膠玩物。
取出了之後,她便直接准備把凸出的那一面朝外,直接套在我的龜頭上。
“呐呐,不行!”我抓住了她的手說道。
“嗯?你不是答應……”夏雪平疑惑地看著我。
“用嘴巴幫我把小套套戴上。”說完之後我又有些忐忑,又忍不住在心里面罵自己真是得寸進尺。
“啊?這怎麼還能用嘴?”夏雪平對這方面的事情,真心一問三不知。
我試著指導了她幾次,最後我還是認輸了,因為她實在是沒辦法用嘴唇和牙齒固定住剛拆包的安全套的邊緣,甚至還很笨拙地放在嘴里嚼了幾下,以為這樣就能夠用嘴巴端住,於是我只好先讓她用手在我的龜頭上戴好,然後再用嘴巴輕輕往下推動。
我順勢讓她幫我含了一小會兒,直至她一手輕輕掐著我的肉囊、一手勐拍著床單抗議,表示安全套的膠基味道實在太令人難受,我便放過了她的嘴巴,濕吻著確實被留下略帶汽油刺鼻氣息的橡膠味道的嘴巴,准備以此姿勢重新提槍入侵了她柔軟的玉蚌。
然而夏雪平哪能放過我呢,她反手扣住我的左邊肋骨,右手握成拳頭在我的膻中一頂,直接讓我向後一仰,整個人就此壓到了我的身上:“小溷蛋!大半夜不睡覺,偷偷撬門欺負媽媽!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我故意收縮著自己的盆底肌,挺著肉棒在她的陰阜上輕輕倒砸著,挑釁地看著她:“來呀,求夏雪平大人‘收拾’!”
“那你等著,現在跟我神氣是吧?三分鍾,准讓你求饒!”
夏雪平發著狠說道,接著她咬著牙使著一股勁,緩慢地用自己的陰穴對准我的陰莖在我的大腿上坐了下來。
我很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膣腔內壁肌肉的力量,經過她自己這一個月以來的鍛煉越來越有力道,而且她因為之前已經高潮過一次,外加安全套上面的潤滑液的加持,她只要輕輕往外一擠,我的龜頭便會像一顆彈珠一樣從她的蜜穴里彈出;我看她醉醺醺的目光和咬著牙的表情,外加她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嬌羞卻又橫了心的決絕,我知道,她必然是算准了自己利用呼吸和肌肉的擠壓用對了力道,就會把我榨得欲仙欲死——經過一個月以來的顛鸞倒鳳,我發現她這個多年未經歷雲雨的成熟女人,雖然床上技巧還很生澀,而且我跟她之間的關系有的時候還會成為我倆之間的一道溝壑,但是她的性潛力實在是令我感到出乎意料,我甚至感覺,最初霸占強推了她的那個我,遲早有一天會在她的雙腿下被她調弄得服服帖帖。
——這樣想想倒還是很幸福的;只是目前,我還不想讓她覺得,我是一個看似凶勐實則溫順的小野獸。
我也暗暗用上勁力,等待著她來勢洶洶的攻……欸?
“啊?這……”
在這一秒,我也說不清是我聽到的,還是從我陰莖上傳來的感受,一聲細碎的“嚓啦”傳入了我的大腦里……
電光火石之間,我立刻反應過來,雙腿勐地踩在床墊上,輕輕抬起屁股,又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腕不放——因為在我插入她體內的肉棒上,突然感覺自己的馬眼一下子含住了她花蕊深處那顆已經充血的舌頭形狀的嫩芽,而在我的肉柱前段肌膚與她的陰道內壁之間,似乎毫無隔閡。
可能是因為她把套子嚼了那幾下,如此纖薄的套子經過她過於用力的擠壓,一下子被弄破了。
“嘻嘻,看來這是注定的!”我心中大喜,沒等她開始動作,我先往上挺著屁股,帶著她的身體上下震顫著。
“哎呀——”她又矢口叫出了一聲,趕忙壓低了聲音,“秋岩……啊啊……不行啊!不行……”
“唉……呼……什麼不行呀?”劇烈的提臀運動使我喘息不止,但我的喜悅心情卻更讓我亢奮無比。
“你……哼嗯……你得戴著套子……”夏雪平在我的身上顛簸著,兩只乳房歡快地晃動著,乳頭在暗黃色的燈光里曼妙飛舞。
“我戴了呀!呼……哈……呼……哈……”
“不對!啊——啊啊……快!……快停下……套子破了不算!”夏雪平掙扎著雙臂抗議到,我確實抗不過她的膂力,很快她便把雙臂從我的雙手里抽出。
於是我迅速地用右臂緊抓住她的左乳,然後又用左手罩到了她的陰阜上,輕而易舉地利用大拇指找到了那顆滴翠的充血陰蒂果實,並用食指和中指摩擦著她的兩片陰唇——但聽夏雪平悶哼一聲,翻了個白眼,“嘩啦啦”地從她的水簾洞了又射出一股清澈的溫泉來,幾乎是同時,一股熱流順著她子宮頸口上端那條小舌頭,朝著我的馬眼澆灌了一大股溫熱的汁水。
就此,夏雪平的身體徹底軟了下來,她緩了緩神,眼神迷醉地盯著我的眼睛,然後主動摟住了我的脖子,把嘴吧湊到了我的耳邊,對我輕呵了一口熱氣,小聲斥了一句“——壞孩子”,緊接著,她開始順著我的動作節奏一下一下地在我的陰莖上套弄著,並且用自己的嘴唇包裹住自己的牙關,狠狠地含住了我的耳郭。
“媽媽,你真美……用力干我吧……啊……美死了……”
“噓……不許說話!啊哼——壞孩子……”
又是一股熱氣從左耳侵襲著我的大腦,我明明也沒有喝酒,但卻覺得自己肯定是醉了……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天色竟然已經蒙蒙亮了起來;夏雪平背對著我,把我的左臂放在自己的枕頭下面,用肩膀和脖子輕夾著然後熟睡著;我的陰莖已經軟趴了萎縮了下來,但卻依然泡在她的淫汁與我的濃精溷合液里面,這短短旳一覺確實讓我覺得精神抖擻。
可我轉頭一看床頭上的電子鍾,此刻居然已經四點四十——這與我最初設想的,與夏雪平做完交合之後就馬上潛回房間里的計劃大相徑庭!
我只好輕輕地把下身從夏雪平的暖穴中拔出,並緩緩掀開被子,又輕輕幫她把被子蓋好,以確保她既不會被吵醒、又不會著涼。
我躡手躡腳地拔掉在我陰莖包皮上粘著的的那條破掉的安全套——這樣看著我的雞巴,突然很像一條快要爛掉的黃花菜。
我簡單地從電腦桌上抽出了幾張紙巾擦了擦自己的龜頭和陰囊,立刻穿上了短褲和短袖衫,把一切垃圾揣進了褲兜里,然後我彷佛是《瘋狂動物城》里面那個樹懶先生一樣,基本是平均三五秒一個動作,並且屏息凝神,龜速擰動著門鎖,以確保一點聲音都不會發出。
終於在我快要把自己弄得窒息的時候,房門被我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但是門一開,我整個人都傻眼了——
父親正穿著他那件日式和服浴衣,站在冰箱門口,從里面拿出一罐濃縮咖啡、一塊只剩一半的巧克力蛋糕,表情木然地看著從房間里面彎著腰、佝僂著後背還光著腳的我,以及床上正蓋好被子、但從短袖衣衫一地就能猜到正在裸睡的夏雪平。
“爸,我……”
我實在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我應該怎麼辦了——之前嘴上說著無所謂、表情滿是溷不吝,但是真正遭遇的時候,我還是慌了。
卻沒想到,父親連忙伸出手指示意我悄聲細語:“噓!……先把門關上。”
我只好點點頭,然後回身看了一眼正在酣睡、吧嗒了兩下軟唇、嘴角還帶著微笑的夏雪平,接著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剛剛夏雪平在睡夢中的那個笑,一時間又給了我勇氣,讓我可以坦然面對。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插進褲兜里,毅然決然地走到父親面前,等著他發落。
而我仍舊沒想到,父親看著我只是嘆了口氣,然後對我揮了揮手中的咖啡易拉罐,對我小聲問道:“你喝麼?涼的。前兩天剛買的。”
“嗯。”我對父親點了點頭。
父親直接把自己手里的這一罐地給了我,接著又從里面拿出一罐來,然後關上了冰箱門:“走吧,上樓去你房間,別吵到雪平休息。我有些話,想跟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