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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9章 (下)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26384 2024-03-05 16:55

  我對石劭文點了點頭,心里想得卻全是周荻有沒有把自己的這篇用來意淫自己和夏雪平勾搭成奸的所謂的“日記”,給其他人看——即便是他用其中的幾個字來傳遞秘密情報,但我一想到包括那些美國佬、英國間諜、日本特務都他娘的有可能到過周荻寫的這個東西,我都越發地感覺到這個事情著實太惡心了。

  好在有石劭文加上明子超、岳凌音、葉茗初,以及情報一處、三處、四處的人的努力,如果能揪住周荻跟胡敬魴那幫人的不正當利益往來,並且要是能夠往下深挖,我估摸著,周荻這家伙,至少應該是沒辦法在外頭過下周馬上到來的春節了。

  結果,令人沒想到的是,就在我和石劭文這個廁所上完之後,事情的走向,似乎起了變化;

  ——或者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個事情的走向,好像本來就沒有偏離某些人的預料:

  “……我再問你一遍,周荻,你憑你的良心說,你真的跟你最近見過的這些人里面,沒有任何的不正當利益關系往來嗎?我明確告訴你,到此時此刻為止,好些問題如果你能夠說明白、能夠跟我們交代清楚,還得來得及!這不是開玩笑!”等我回到觀審室後,正看見明子超站起身嚴肅地對著周荻指著電腦屏幕上大聲質問著:“五千八百枚比特幣、六千三百枚以太幣,你還有四萬六千筆比特現金!這些可都是你對著組織瞞報的個人資產!周荻老弟,我真沒想到,你能這麼有錢呢!”

  可周荻還是坐在受審席上,非常淡然地看著明子超,語氣平靜地說道:

  “我還是那句話,明長官:我可以以我的人格擔保,在我的工作職權和國家法律允許的層面內,我敢保證,我與我見過的任何人,都沒有不正當的利益往來。”

  葉茗初也有些不耐煩了起來,站起身說道:

  “要不要我給你一個提示,周課長?你與我們Y省方面——尤其是司法部門方面,有沒有人,有任何不正當的交易或者金錢往來?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更具體的提示,這個人,出現在剛剛我們跟你列舉的你近期見過的人里面。”

  卻沒想到,周荻卻又只是冷冰冰地把自己的話給葉茗初和明子超再次重復了一遍:

  “……我可以以我的人格擔保,在我的工作職權和國家法律允許的層面內,我敢保證,我與我見過的任何人,都沒有不正當的……”

  “夠了!死豬不怕開水燙是吧?不撞南牆不回頭!周荻老弟,可以,那麼接下來,我就要再拿出一些證據,讓你好好清醒清醒!”

  就在這個時候,周荻又睜大了眼睛,又岔了一次話:

  “不好意思,二位長官,我還得打斷一下,能問一句,現在幾點了麼?”

  “你一直在問時間,你是准備做什麼?”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危險的策劃,故意等著一個時間的發生?周荻,我勸你最好老實交代!如果因為你的一意孤行,對F市、對Y省乃至對整個國家造成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傷害,你的性質可就嚴重了!”

  沒想到,周荻卻似乎對明子超和葉茗初的話置若罔聞,而且他好像心中有數似的,自顧自地說道:“沒猜錯,現在已經到了9點35分了吧?二位,請再稍等十秒鍾吧,”說著,他兀自閉著眼睛,用手指敲擊在面前的桌板上,倒數了起來:“十……九……八……”

  這一瞬間,審訊室和觀審室里的所有人,全都不免緊張了起來。

  “周荻課長,你要做什麼?我勸你最好住手!”葉茗初有些心急地走上前去,對著周荻怒喝道。

  “七……六……五……”

  明子超在這一刻,也顯得有點不淡定起來:

  “周荻?你究竟在計劃什麼?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四……三……二……一……”

  說著,周荻最後用食指在桌板上敲擊了一下後,當即抬手指了指明子超放在桌上的手機,下咒一般、又似給明子超的手機發著指令似地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

  “響!”

  ——緊接著,明子超的手機,果真應聲而響。

  觀審室這邊的岳凌音當即放下雙手,微微側過身,仿佛時刻准備衝進審訊室里一樣。

  而夏雪平也在盯著岳凌音的動作,貌似是准備著如果岳凌音衝進審訊室,她也會跟進去。

  看到這一幕,我也不禁站起了身來。

  “有點意思!”

  明子超倒吸了一口氣,輕蔑地瞧了周荻一眼,並且自信地直接接通了電話,並且還打開了免提——但他卻忘了看一眼來電顯示,而是在免提打開後直接對電話那頭帶著些許厲聲說道:

  “喂,你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很濃重的南方S市口音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喂,是明子超少將嗎?吾是戴萬賢。”

  明子超一聽,當即原地立正站好,鄭重地端著手機道:

  “戴副部長!您……您怎麼打電話過來了?”

  ——觀審室這邊的岳凌音也瞬間呆住了,也下意識地原地立正,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軍服衣領和扣子,隨後神情莊重地原地站好。

  甚至就連我自己都有點難以置信:因為給明子超來電話的,是我目前能夠搭上邊的官階最大的大人物——此人正是國防部戰略安全委員會的常務委員、國家情報部的副部長戴萬賢中將。

  一瞬間,審訊室里、觀審室里,都安靜了,只聽著明子超的手機揚聲器里,緩緩傳來了戴萬賢慢條斯理、卻中氣十足的聲音:

  “子超,吾不僅是給你打來了電話,吾現在這個辰光,人還在F市,但是抱歉,吾沒辦法去親自到F市情報局區瞧一瞧;甚至,吾可以告訴你,在這個辰光,『天字一號』本人也在F市——他還有吾,剛剛跟金將軍兄妹兩個會晤結束,現在金將軍兄妹兩個,已經坐上了回到了平壤的快列,而我們一行人,很快就要返回首都。”

  “您辛苦了……『一號』怎麼樣,身體還好吧?”

  “『天字一號』知道吾要給你們去這個電話,『一號』特意囑托吾,要吾給你們帶一句問候。”

  “首先,吾要說的是,F市方面的情報工作,吾大略了解了一下,在你的和警察部的特派員小葉、還有F市的各位同袍兄弟們的努力下——尤其是那個小岳——你們都表現得很出色!部里領導、委員會的各位領導,對你們的工作都表示了肯定,甚至是『一號』本人,也對你們提出了口頭表揚!這是你們榮譽,希望你們戒驕戒躁!”

  “是!”明子超當即立正站好,聲若洪鍾一般回應了一句。

  “但同時,『一號』對於F市的政治和經濟形勢,也做出了一些指示:近來幾個月,在F市這個地方,發生了太多的大事!地方大選在即,『一號』本人對於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表示關切和擔憂!雖然Y省,乃至整個東三省地處偏遠,情況波詭雲譎、經濟仍然需要發展,但是這里物資豐富、人口稠密、意識形態局面復雜,更受到地緣因素和國際政治軍事形勢因素的嚴重影響,萬萬不可忽視!F市是整個東三省的中心,從政治角度來講,F市是紅黨、藍黨、與千千萬萬個地方政黨聯盟之間重要的角力場;從戰略安全的角度來講,東北,是自古的兵家必爭之地;而在這樣的復雜環境下,一直有少部分人,想要利用復雜的情勢進行不正當的交易、漁利、鑽法律的空子、發展個體勢力,甚至是想要通過與不同政黨左右逢源、與境外勢力勾勾搭搭的形式,破壞既有的政治、商業秩序,在政界三個政黨勢力當中,培養屬於自己的代言人,並企圖凌駕於制度和法律之上!雖然現在國家整體的制度改變了,但是,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和民族發展,這樣的情況,依舊是不予以容許的!而你們,作為國家秘密作戰、信息收集和安全防控的主要力量,子超,吾的話,你們也可以轉告給F市情報站的諸位:你們要記住,一切要以大局為重!所有工作不能夠顧此失彼、不能因大失小,不能因為眼前的一些短期既有成績,而忽視了情報工作在整體大局上的重大戰略;在做一些工作的時候,要考慮事情的優先級,在運用一些人才的時候,也要靈活,不要墨守成規——吾這麼說,你明白嗎?”

  “明白、明白!”明子超連答應了兩聲,而他的臉色隨著這兩聲應答,也越來越難堪,但隨後,他還是硬著頭皮咬著牙,對戴萬賢追問了一句:“但是……鈞座,請問屬下可以再多問一句嗎?您在這時候打電話過來,您是要……”

  “你可以稱呼吾為『同志』,子超。”

  “是……副部長同志。”

  “你是個聰明人,子超,有些話你故意問出來,吾當然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有些話我不明說,你也應當明白吾的意思。”

  明子超看著眼前的周荻,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

  戴萬賢也不含糊,直接直白地問道:“你們現在,是否正在審訊周荻中校?”

  “對的。我和警察部的小葉,正在審訊。”說到這,明子超又看了看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正閉目養神著的周荻,還補充了一句,“周荻課長,目前擁有與我們聯合專案組所針對的那個秘密組織內通的重大嫌疑……”說到這,耳聽著戴萬賢那邊馬上又要說些什麼,明子超便又搶了一句話:“並且!戴副部長,我們剛整理出來的文件——上面能夠證明,周荻中校有利用自身職位和能力,與他人換取不正當的利益的嫌疑!”

  戴萬賢那邊安靜了片刻,隨後問道:“那又是什麼證據呢?你們查到什麼切實的證據了?”

  “目前我們查到了他和一些人的虛擬貨幣的交易,涉及金額,預估超過六十萬新政府幣……”

  “吾問的是切實的證據,子超——那些虛擬貨幣的交易,能夠說明是那個什麼狗屁『天網』的人,直接給他輸送的嗎?”

  “很抱歉,長官,並不能……”

  “那你知道,他斂到的這些財產,最後的走向是什麼嗎?人斂財終究是要花掉的吧!”

  “抱歉,長官……這個我們也沒查到,剛剛關於他個人隱藏資產的清單才整理出來,我們還需要時間……”

  “唉……有警戒心是對的,對有嫌疑的份子,提高警惕和懷疑也是對的。人嘛,生了毛病就要看毛病,但是,還是那句話,不要顧此失彼、不要因小失大!”戴萬賢苦口婆心地說道,“講到這里,吾可以跟你說一些本來不應該通過講電話跟你說的事情了:周荻中校我了解,在資金這個問題上,其實他有些事情,是很難講清楚的;不過,子超,你應該曉得,我們戰略安全委員會,近些年都受到南島那幫混蛋巴子們、還有藍黨那幫妄圖讓國家回到舊時代的遺老們,在最高議會上的不斷攻訐和衝擊,所以財政部對我們的撥款是很有限的、是不夠的。所以,其實部里一直以來,為了給情報工作籌集款項,安全委員會通過咱們各地情報局,以及各地的安保局,都設立了一些渠道——不止一個地方、不止一個人,不止一種方式——有了這些渠道,才有了今天戰略安全委員會的健康發展。子超,吾說這話的意思,你能了解嗎?”

  明子超不免對周荻瞪大了眼睛,沉默片刻後,嘆了口氣說道:“這……您要是這麼說,我就了解了!”

  而在一旁的岳凌音也傻眼了。她好像也對周荻一直在做的這件事,絲毫不知情。

  反而,此刻最為釋然的,是剛才一直有些神經質的趙嘉霖。

  她說她之前一直不明白,周荻好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一下子變得有錢了起來,對自己說話的時候也越來越倨傲了,而非剛剛與自己認識時候的一副窮小子的酸腐做派。

  這下她忽然明白了——當然,她也沒想到,自己的前夫哥竟然會這樣的有錢。

  而電話里那頭的戴萬賢的聲音,則顯得非常地難為情:“唉……兩黨和解之後,我們的工作,就越來越束手束腳了……去讓一些同志去做一些非法的事情,去找一些人收金收銀、去『殺瘟豬』,讓他們的所得,拿來為我們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吾和其他的領導,也都是有苦衷的……而對周荻中校這樣的同志,也只好委屈一下了。子超,他如果有嫌疑,你們對他調查是應該的;但如果你們沒有能夠一把摁死他、認定他就是潛伏在我們內部的破壞者或是叛徒的證據的話,而且對於一些問題,他能夠說明白、清爽的話,你們就不要過於難為他了。對於同志同袍,我們還是要有基本的信任的!”

  “這……”

  明子超看著周荻,“不甘心”三個字,瞬間寫了滿臉。

  “你把電話給他,我要跟他說話。”

  “好的。”

  明子超冷冷地看著周荻,說著把電話放在了他面前的桌板上。

  “喂,周荻中校嗎?”

  周荻此刻語氣,忽然變得謙恭了起來:“是,戴副部長!請您恕學生此刻枷鏈在身,沒辦法給您立正了……”

  我原本一位戴萬賢是要以自己的官威對明子超施壓,等到跟周荻說話的時候一定會溫和許多,卻沒想到戴萬賢再一開口,劈頭蓋臉對著周荻就是一通臭罵:

  “你個『小西斯』(小王八蛋),你他媽怎麼搞的?怨不得人家懷疑你是二五仔,你還特意找了個外國人給吾手里塞了張字條?你表被老子弄否拎清(要不要老子讓你拎得清)?有麼麼事情,你直接講電話好不好?你犯紀律了知不知道!”

  被戴萬賢這麼一罵,周荻幾乎是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對不起,長官!屬下這樣,也是沒有辦法……”

  “人兒蹬!你腦閪尻冊的啊!(糊塗蛋!你腦子被人肏了啊!)我剛聽說,你還有嫌疑勾結非法組織?到底怎麼回事……”

  “並沒有,長官!我是現在有些誤會跟明長官和葉主任這邊……”

  “吾可警告你,你個『六二』(笨蛋),你要老老實實交待你的問題,不要心存僥幸!最好有什麼就說什麼,如果你真的有問題,被人查出來你是帶病履職、或者是內部的鼴鼠,你知道你要承擔的後果的!最重要的事情是,若是你因此耽誤了大事、大戰略,誰都保不了你,還要拿你問死罪的!你曉得嗎?”

  “明白,長官!屬下不敢!”

  聽到這里,戴萬賢的語氣才重歸平靜,旋即他繼續說道:“那好,那吾再多問你一句——『一號』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這……”

  ——這是這一整完,周荻第一次顯現出極其膽怯而謹慎的神色。

  他看了看眼前的明子超和葉茗初,又下意識地朝著右手邊的單面透光玻璃瞧了一眼,似乎好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

  “你放心,吾知道,這個辰光,明子超少將打的是免提,葉茗初主任、岳凌音上校以及『麼二零五聯合專案組』的一些成員正在旁聽;但是無妨,這些人,我親自審查過他們的資料,他們應該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你不放直接回答我就好了。”

  周荻又在單面透光玻璃上尋覓了一圈,最後卻很巧合地把目光放在了趙嘉霖的身上——當然,從他那一側看過來,必然是只能看到自己在玻璃上面的倒影。

  他猶豫了片刻,轉過身對著電話語氣篤定地回答道:

  “已經七七八八的了,副部長。剩下的,就看我的計劃。是否能夠奏效了。”

  “好,那吾知道了。吾就等消息了。行了,吾要跟你說的話,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剩下的,你就老老實實跟子超和小葉交待你的問題了——再跟你多說幾句:小周,你如果真的有什麼問題,必須老實交代,不要心存僥幸!曾幾何時,你也是個大好青年!你要本本分分的,不要搞小動作!要知道包括我在內,部里很多領導對你個人,是極其看好的,希望你不要因為一些其他的事情,而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途!你清楚嗎!”

  周荻猛地眨了眨眼,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又無所適從地咧著嘴、齜著牙,表情難堪地看著面前的手機,半晌才開口:

  “……是,長官!”

  隨後,戴萬賢便又對明子超說道:“好了,我的話講完了。你們繼續吧!”

  緊接著,電話便掛斷了。

  明子超拿回了電話,表情十分復雜地看著周荻。

  同樣,與國家情報部的第二把交椅通過電話之後的周荻,神色凝重地木然地直視著眼前,心中似有什麼波瀾一般,半天無法平復。

  “先休息兩分鍾吧,周荻老弟。”明子超想了想,對周荻說道,又給葉茗初使了個眼神,讓葉茗初坐在審訊室里看著周荻;然後,明子超又拎起了周荻面前已經喝完了速溶咖啡的紙杯,打開了審訊室的門,把紙杯遞給了門口執勤的探員道:“你去給他續一杯溫水。”旋即他又打開了觀審室的門,對岳凌音打了個響指:“哥們兒,出來聊兩句……還有雪平,你也出來。”

  之後,岳凌音和夏雪平就被明子超帶進了剛才此刻已經靠著易佳言的肩膀打起呼嚕的石劭文,剛才忙活到雙腳發麻、膀胱脹大的會議室里去了。

  他們三個聊了什麼東西,我並不知情,我只知道夏雪平全程其實都在旁聽,而岳凌音和明子超的對話可以說相當之激烈,激烈到在一旁站著的夏雪平,根本在中間插不上話,乃至關系好到誰都看得出來、他們之間肯定是有點問題的兩個人,最後卻直接吵了幾句嘴。

  等到岳凌音再回到觀審室里之後,她便直接坐到了我的右手邊。

  她抬頭又看了看貼在我面前的那顆微型竊聽器,便毫不猶豫地把那竊聽器從操作台的台面上摘下,旋即放在地磚上,狠狠地一腳跺下,直接把竊聽器踩了個稀爛,仿佛又有點不解氣一般,直接用鞋底前端在上面狠狠地碾了兩下。

  “岳處長……”

  我不安地看了一眼岳凌音。

  “哼……不能再讓他們聽下去了!太丟人現眼了!”岳凌音皺著眉頭,轉過臉表情冷漠地看了看我,卻又伸出手來,在我的臉頰上輕輕掐了掐,又說道:“沒事。對於你那個舅舅來說,你的任務應該完成了;對於我而言,他也應該已經上鈎了。”

  “上……鈎嗎?好吧。”我想了想,又對岳凌音補了一句:“抱歉了啊,大嬸。其實夏雪原,老早就聯系過我了,”隨後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趙嘉霖,又說道,“就在我生病的這兩天。”

  趙嘉霖聽到了我的話,也膽怯地看了看我和岳凌音。

  “你的意思是,小趙這手腕上的傷,很可能是夏雪原派人干的?”岳凌音邊說邊來回在我的眼睛和嘴唇上掃視。

  此刻岳凌音的眼神不再有任何的玩笑之意,她對我的凝視,讓我愈發地心虛,我只好繼續捏著拳頭、繃著腳尖,對她扯著謊:“那啥……他倒是沒承認……”接著我指了指趙嘉霖,繼續說道,“搶救她的時候,我在醫院走廊里碰上的。又是對我打親情牌、又是恐嚇我的,他讓我給他們干活。我本來沒答應。哪曾想剛才買東西的時候,就又遇上他了……”

  岳凌音聽了我的話,緩緩吐出了口氣——我很少能在她的臉上,看到任何的疲憊感,而此時此刻,在這個漢白玉雕刻的女神一般的漂亮大嬸的臉上,我卻看到了支離破碎的心力交瘁。

  她點了點頭道:“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事情,已經匯報得很及時了。你沒讓你自己越陷越深,小鮮肉,這很好……”

  “那我接下來該怎麼做呢,岳阿姨?”

  “先以不變應萬變吧!哦對,等今晚之後,你盡快給我總結一個書面材料,詳細說一下你跟夏雪原是怎麼遇上的,有沒有見過他的同伙等等事情,能有多快就多快、盡快交給我。剩下的麼……有些事,盡力去做就好——知天命,盡人事吧!”

  “您這話……我好像第一次看您這麼悲觀。”

  我情不自禁地說道。

  岳凌音撇著嘴苦笑了一下,隨後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又把目光挪回到了面前的單面透光玻璃上。

  此刻的玻璃前,只剩下夏雪平一個人在那里站著。

  而透過玻璃,在隔壁的審訊室里,洗了一把臉之後的明子超,帶著一臉、並且還掛在了他髭須上的水珠回到了審訊室里。

  他從審訊桌上擺著的一包紙巾抽里連續掏出了一大堆面巾紙,狠狠地擦掉了臉上的水之後,才嘆了口氣,看著眼前的周荻,又很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容。

  “唉呀……都知道我和葉主任是首都派遣過來的特派員,真沒想到,你周荻老弟,才是領了秘密任務的『大內密探』!看來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現在對周荻老弟你,真是刮目相看了!”

  周荻也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嘿嘿嘿,沒想到,明長官罵人的水平還真高級。”

  “我這怎麼能說是罵你呢,周荻老弟,我這分明是在夸你——你是國家功臣!我現在啊,巴結你還來不及呢!”明子超嘴上笑著,但是看他的眼神,仿佛恨不得現在就直接掏槍一槍給周荻崩了。

  周荻又是搖了搖頭,笑起來的樣子,簡直要比哭還難看:

  “哈哈哈!您用不著這樣!明長官,您應該也知道,我們這樣子的人,其實全都是給人家做事、命運都是被人家捏在手里的人。我們其實不過是一根根火柴、一支支燭炬而已,我們所以為的輝煌、光明、榮耀,其實全都是用來照亮他人的路罷了,等哪天人家不用了,或者真的天亮了,說吹滅,其實也就吹滅了。”

  “好!說得好!說得真是太好了!去做『專業學生』那幾年的警校『金句哥』,果然出口就是經典!”明子超邊說邊鼓著掌,隨後又說道:“既然有上峰給你做擔保,周荻老弟,那咱們有些問題就別藏著掖著了——就像你去找一個紅杏人妻偷情,人家老公馬上要回來,所以咱也別搞那些沒用的前戲、打一巴掌還要揉三揉的愛撫、和聽著刺激但卻毫無意義的騷話了,莫不如直接脫了褲子,直搗黃龍;你也別跟我藏著掖著,直接跟我坦誠相待!咱們都給彼此省點時間、省點事情,行嗎?”

  “這樣最好了,我也不喜歡婆婆媽媽的,我就喜歡痛快的!明長官和葉主任這一晚上,已經聊了不少有的沒的,也確實是該聊點兒比較實際的問題了。想問什麼正根兒的東西,就請問吧。”

  明子超也不含糊,點了點頭後,直接說道:“那就從前幾次你主動申請帶隊,去調查疑似與『天網』組織有關的幾個制藥窩點的任務開始聊吧!咱們說,周荻老弟……”

  “等一下、等一下,”明子超返場“安可”之後還沒等徹底開場,周荻這家伙卻又伸出了手,打斷了他,“您稍等一下,明長官。”

  “怎麼了?周課長不想聊這個?”而在這個時候,葉茗初又似見縫插針一般,直接分散了周荻的注意力,並追著他給他繼續施加壓力,“你剛才可是自己說的,『百無禁忌』,為什麼你們明長官一提前幾次你帶人去追查『天網』團伙的事情,你就又要『等一下』?周課長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麼?”並且說著,葉茗初臉色不紅不白,自己還開了個葷口:“你說你這人可真有意思,你剛剛還挺著腰板調戲我、口口聲聲說要跟我上床呢,而你現在這一出,豈不是就好比我都半推半就的把衣服褲子都脫光了,結果你自己疲軟了,是不是啊?周課長,你該不是每次真的在床上的時候也是這樣,開口閉口全是騷話淫詞、結果到了動真格的、你自己卻又罷工宕機吧?”

  不得不說,葉茗初這番黃腔,算得上是對起先周荻對自己一個勁兒在嘴上占便宜的有力還擊,尤其是結尾那三個字,堪稱妙中之妙。

  明子超聽罷,直接低頭大笑了起來。

  而觀審室這邊,原本臉上轉瞬間堪稱愁雲慘淡的岳凌音,更是忽然看熱鬧一般地笑了出來,並且還笑得合不攏嘴。

  至於趙嘉霖,她雖然笑得不太明顯,但看她的眼神與嘴角上的微動作,分明是對於此刻周荻的臉上顯現出的窘迫感覺到解氣。

  唯獨夏雪平依舊表情凝重地盯著周荻,就仿佛心里已經算准了葉茗初這一時口舌之快過後,卻也根本在周荻那頭討不到任何便宜似的。

  果不其然,聽了葉茗初的話、看到嘲笑著自己的明子超,隨後半努半咬著嘴唇、瞪著眼睛、皺著眉頭的周荻緩了口氣後,卻又一挑眉毛,故作泰然地說道:“我當然不是要藏著掖著,也並不像葉主任所說的,到了臨門一腳就萎靡不振了——我的意思是,關於先前總共五次,都是我帶著我們自己情報二處行動課、以及突擊分隊的弟兄們去查那些我們盯了很久的跟那個『知魚樂』有過甚來往的那幫地下制藥廠,結果到最後釀成了總共五次的損失慘重的事情,所有的一切事項、一切損失、一切可能出現的情報紕漏和一切現場具體的決策失誤,我都在我的反省書和工作記錄報告當中寫明了。請問此時此刻,你們二位還有什麼是還需要來找我詢問的呢?難道說,我寫的反省書和報告,二位上峰根本看都沒看,就來懷疑我麼?”

  “看了,查證了,審核了,分析了,研究了。”明子超右手攤開著,邊比劃著邊說著話,而他的左手則默默地在自己的胸前攥成拳頭,與自己那兩道從眯起的眼睛里投射出的凌厲目光保持著平行,“但你知道,我和F市情報局這邊的高層研討過後、外加跟總部匯報過後,我根據他們的結論,對你這幾篇報告的判詞是什麼嗎?——你做的是一份藏著屎的漢堡包!”

  “呵呵,國家情報部這麼大,Y省這麼大,我周荻是什麼樣的人、做出來的東西是什麼樣的東西,不是你明長官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吧?”

  “那倒是。只不過我的話是糙了一些,其他人的看法跟我的態度,可是如出一轍的。就比如你們的岳處長,再比如你們F市情報局的幾個局長、副局長也是這麼看的。”說著,明子超又把面前的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轉了過去對著周荻,他說著,左手還拎起了桌上的水性筆,在屏幕上沿敲了敲:“你自己要不要再看看的這五份報告和兩份反省書?——在這些材料里,你把武器裝備問題推給了王鳴治和廖廣泉、周興洋和方華,你把通訊裝備問題推給了情報二處的信息技術處、還有跟你一起出現場的劉子騰、趙震、韓楊和郭紀琨、李明宇,你把現場布置安排的問題,歸咎於你們行動課偵查大隊的王杏芳、蔡默、臧偉偉、上官涵伊和古濤濤等他們幾個領導的偵查小組的情報勘察不足,你把撤退不力的問題歸咎於你們情報二處行動課行動一隊和三隊的整體——但是,剛才提到的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都犧牲了!周荻老弟,你可真不講究啊!五次行動,五次都出問題,本來你就有最大的過錯,結果你在你的報告和檢討里,卻把這些問題一一分攤給了原本對你耳提面命的、已經付出了生命代價的下屬身上!你如果真的是在F市情報局的『鼴鼠』,那你可真夠殘忍無情的,畢竟他們跟你身後時間最短的,也至少有五六年了;但你如果不是『鼴鼠』,哼,你不用於承擔過失也就算了,你把你應該承擔的責任全都推給了已經陣亡的烈士下屬們——”明子超越說越激動,說到此處,直接拍桌子指著周荻的鼻子怒斥道:“你還算個他媽的什麼情報局的『功勛探員』?你還他媽的有什麼資格,跟我和葉主任在這里牛皮哄哄的叫板!”

  周荻聽到此,也忍不出住閉上了眼睛,默默地吐出一口濁氣,隨後疲憊且委屈地看著明子超說道:“聽明長官的意思,您是認為我在踩著我曾經的下屬們的屍骸,保全自己?”

  “你難道不是這個意思嗎!”

  “當然不是。如果我真的是這個意思,您罵我當然是對的。但是,如果您能夠不帶著任何主觀情緒、仔仔細細看了我的報告和反省書之後,您應該發現,我不止一次地在里面向您、向葉主任、向岳處長和咱們情報分局、咱們國情部總部,都提出了對我本人的處分申請。這五次出任務,您如果看過了現場錄下的出任務的記錄視頻,您應該也知道,我不光是在現場指揮,而且我還是在前线,跟著剛才您提到的,比方說王鳴治、劉子騰、王杏芳、上官涵伊他們一起冒著槍林彈雨、一起頂著手雷、地雷、TNT爆炸膠的火光和衝擊波……他們犧牲了,我心情也很不好受——您甚至應該忽視了吧,在您從我電腦里拷走的那些女孩子的艷照里,還有王杏芳和上官涵伊的——沒錯,是,王杏芳有個男朋友、上官也已經結婚了,在這點上來講,我很該死……但是我對她們,起碼是喜愛的,不然我也不會跟她們兩個上過床……”

  聽到這里的趙嘉霖,又忍不住捏了捏拳頭。

  我側目看了看她,微微張開了嘴唇,本來想偷偷勸勸她、或者偷偷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可再當我回過頭,不經意瞥到了一直在背對著我的夏雪平之後,我卻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趙嘉霖開口、伸出手去了。

  趙嘉霖卻在攥緊了拳頭之後,與我不約而同地對視起來,見我半天只是看著她而對她有些無動於衷後,自己忍不住地把手放到了操作台後面,輕輕地伸出了右手,在我的衣袖上輕輕拽了拽。

  我猶豫了片刻,只是對她點了點頭,又煞有介事地仔細端詳著眼前操作台顯示屏上的周荻和明子超、葉茗初,隨後便有點不再敢看向趙嘉霖。

  而趙嘉霖又輕輕地拽了拽我的衣袖,總共又拽了三次,最終見我也沒再理會她後,便只好作罷,一個人坐在那里生著悶氣。

  且聽周荻那邊又繼續說道:

  “……但是,私生活歸私生活,婚外情也好、肉體關系也好,總不能成為阻擋我把這五次任務發生的一切全都隱藏起來的理由。是,沒錯,一個做長官的,應當主動承擔起責任和過錯來,但是反過來說,一個做長官的,難道就一定要把下屬的過失全都攬到自己的身上來嗎?這樣是不利於我們今後的工作展開的啊,子超老哥。如果您偏偏覺得這樣合理,那我反而會向國情部、中央警察部和國防部戰略安全委員會對你、對葉主任、對岳處長提出上訴和檢舉的——畢竟我是你們的下屬、你們是我的上司嘛!我的過失,當然就是你們的過失嘍!那我現在有內通秘密結社『天網』的嫌疑,那同樣的,為什麼你們就沒有嫌疑?我只是想還原事情本來的樣貌,二位長官。如果真的是我直接犯的錯誤,我責無旁貸會把這個錯誤直接認下來,但如果不是我直接釀下的錯誤、而是我的下屬的過失,在我主動負責的同時,難道就不應該把這個錯誤的來龍去脈說清楚麼?”

  “哈哈,子超,聽見沒有,人家周課長覺得,我們都應該因為他的被懷疑而引咎辭職呢!”葉茗初笑著,還轉過頭對著單面透光玻璃笑了笑、並且對著審訊室里的收音麥說道,“凌音,聽見沒有?悄悄咱們周課長,腦子多靈活!”

  “聽見了!有這麼個部下,我可真幸運呢!”

  岳凌音其實應該拿過我面前操作台上的對講麥,但是此刻像一只寒風中受到了風吹雨打的哈士奇的岳凌音,全身都蜷縮在我右手邊的座椅上、就連雙腳都踩在她屁股前頭的座椅板沿上,雙手抱著膝蓋失落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幕,耳邊傳來的一句句。

  此刻她也不管葉茗初和明子超是不是能聽見了,只是發泄式的閉著眼睛仰頭吼叫著。

  “說的對。咱們的這位周荻老弟啊,真是會偷換邏輯,狡辯得真精彩!”明子超也忍不住齜著牙,又硬生生地擠出一個笑來,“但你還是忽略了一件事情——有一件事情,你或許以為,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了解,但你應該也沒有想到,因為你的那個用來暢享你和夏雪平美好的風花雪月的日記,而差一點就把夏雪平牽連進我們的懷疑范圍的同時,她會把這件事給我們說清楚!”

  “您指的是什麼呢?”周荻泰然且疑惑地看著明子超。

  “——五次行動之前,夏雪平即便是在對於你對她進行的個人騷擾而產生了極度厭煩的時候,或者是她個人因為一些情緒上或者身體上的不適的時候,她還是會通過電話或者在情報局直接找你面對面商討交流的方式,會對所有行動之前,從地形、人員情報、對方武裝和物資情報、我方裝備設備的缺陷等因素,進行詳細的檢查,並且人家雪平還在每次行動之前,都會按照聯合專案組和情報局的規章制度,交給你一份行動計劃的修改案——即便是人家雪平跟情報二處處長兼聯合專案組負責人岳凌音關系匪淺,卻也沒有越級行事;並且,人家雪平遞交的所有修改案,全都是能夠彌補——至少從戰備計劃上彌補了所有在這五次作戰任務當中,遇到的80%的問題!可結果你呢?”

  我又抬起頭看了看夏雪平,此刻背對著我的夏雪平,正巧松了口氣。

  明子超又說道,並且這次他的情緒也有點激動了起來:

  “咱們就說吧:第一次,你采取的行動策略是正面『豬突』,而人家雪平提出的修改議案上,建議你改為三路進攻,你沒聽,於是第一次,打前站的Α小隊剛一進入,就被大門口掛著的紅外线炸彈炸傷;第二次,你沒吸取第一次的教訓,仍然選擇正面『豬突』,後果可想而知;第三次,你這次改成三路包抄進攻了,但你居然只在左右兩翼分別派了一個六人小隊,讓他們在那個廢棄工廠區的東西兩側遭遇了對方大范圍火力的襲擊,導致作戰尚未開始,就已經全軍覆沒……剩下的兩次我不想說了,人手夠、裝備夠、通訊暢通,但你卻都忘了在外圍留人駐守,於是對手從外圍包抄,給咱們來了個請君入甕,你都沒時間反應!周荻老弟啊,那可都是咱們國情部花了多長的時間、投入了多大的精力培養出來的好手?全都折在了你的手上!這五次行動,你對夏雪平的提案和修改案全都置若罔聞不說,你還從來就沒把夏雪平做的修改案交給岳凌音和我們!而你,在日記里口口聲聲說你對夏雪平多麼多麼的喜歡、多麼一見傾心,可在真正執行任務的時候,你對她的意見卻又根本不當回事——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周荻課長這種知情不報、忽視行動計劃的補足的做法,其實是在故意妨礙情報局和聯合專案組的任務的順利執行?”

  周荻聽罷,陷入了沉默。

  以我對剛才明子超說的話的理解,我覺得這次周荻無論如何,都再沒辦法辯駁了。

  但萬萬沒想到,周荻只是沉默了十幾秒,就又開了口:

  “明長官,我能對您說一句不敬的話麼?”

  “呵呵,你隨便,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嗯……我能說您現在對我做出的一切武斷的指責和論斷,都是您做的『事後諸葛亮』嗎?”

  “嗯,你當然可以這麼說。除此之外,你還想說些什麼呢?”

  “現在從這五次的行動來看,您當然會覺得,夏雪平提出的那些修改議案提的是對的,但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把她提出的所有議案都予以擱置和無視?”周荻篤定地看向明子超,並且他這次並不等明子超跟他過招回應,而是緊接著就說道:“是因為夏雪平這個人,她做一切的事情,都是靠著自己的直覺進行判斷的!她是個特別唯心主義的人!”

  說著,周荻又指了指那塊單面透光玻璃,雙眼迎著明子超怒氣騰騰的目光,接著說道:

  “她現在應該就在那屋。她的兒子兼下屬何秋岩也在,她的閨蜜兼現在的上司岳凌音岳處長也在。你們要不要問問她自己,她當時給我那些修改議案的時候,我問她對於她為什麼要做出這些修改,她自己是什麼說的?你們要不要去問問何秋岩和岳處長,夏雪平平時做事,是不是有的時候很任性、很依賴她的第六感、很有些意氣用事?你們要不要去查查她在市警察局的時候的辦案方式?是,沒錯,我承認夏雪平是個很出色的女警、是個很優秀很有能力的人,而且也正因為如此,我很欣賞她、甚至傾心於她;可是,你們去看看,除了她有較強的身體素質、心理素質,搏擊能力和射擊水平很高之外,平時查案子,什麼時候不是先靠著她自己的直覺去假設,之後才去找的關鍵信息或者證據,再把罪犯拿下的?”

  聽到這里的夏雪平,總算把頭別到了一遍,在她的長發籠罩下,她很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又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睛,重重地嘆了口氣。

  ——其實還真的教周荻給說中了,夏雪平好些時候還真的這樣……

  而在這方面,我多多少少也有點隨她,所以我有好些時候,比之她而言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問題在於,這樣,就會給了周荻口實。

  於是,周荻緊接著便說道:

  “沒錯,從現在的結果來看,我做出的作戰計劃,確實有很大紕漏;但是請二位別忘了,我們情報局做出作戰行動計劃的時候,都是要根據所有的信息進行計算和綜合分析來做的——而恰恰是因為我曾經的那些、現在已經犧牲了的手下的情報搜集不力,才導致的任務失敗——當然了,你們不願意讓我這麼說,你們認為都是我的過失,我也無所謂,畢竟我是行動負責人,所以也確實是我的錯……但是在遞交行動計劃的層面,我總不能去因為某一個人的直覺、第六感而去修改我所根據手頭能拿到的所有的情報而嚴謹制定出的計劃方案吧?不然,你們現在就去檔案處,把我所草擬制定的計劃方案調出來,看看上面有我胡謅亂擺的地方麼?更何況,那也只是一份計劃!真正到了現場會發生什麼,誰都把握不住,不是嗎?紅黨新政府的開國元勛之一的陳樹康大將曾經說過一句話:『再好的作戰方案,戰斗打響作廢一半』——現在從結果來看,你們當然會覺得,夏雪平做出的補足方案很合理,但你們怎麼又能確定,如果我當初真的按照她所修改的議案進行現場布置,結果就一定會比現在更好呢?我們很有可能一開始從情報搜集和偵查層面就出了問題,而對手『天網』難不成就不會做出任何的應對嗎?你們更不要說,夏雪平本身就是情報局從市警察局借調來的人——這件事我想我比你們更清楚,因為當初正是我去說服的她,可問題在於,她的工作關系,從來就不在F市情報局和國情部,即便現在是國情部給她開支。明長官,說到這我就得再問您一句:如果換成是你,你會去執行一個本來就不是國情干部的人對你發出的命令嗎?”

  看著周荻咄咄逼人的姿態,明子超苦笑了一番,半天都沒再往下問下去。

  就連坐在易佳言身邊、最靠近門口、且從上完洗手間後開始都有些疲憊到犯困的石劭文,此刻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住地點點頭:“這個人的詭辯能力實在是太強了!不行,等他受完審訊之後,不管他是不是專案組的內鬼,我都得找工夫跟他學學他的口才!”

  不得不說,石劭文是個心思單純的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根本沒放低聲音,也似乎根本沒意識到,其實此刻在這間觀審室里,應該說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的人,對於周荻這家伙應該都沒什麼好感。

  而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岳凌音開口大笑了一聲,夏雪平回過頭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後,又重新轉頭繼續盯著審訊室里的一舉一動,而我和趙嘉霖,則全都沒有打理這個沒有眼力見的家伙一下。

  “去你的!你少說兩句行不行?”易佳言見狀,趕忙用胳膊肘猛地撞了石劭文的右肋。

  “啊?我咋啦?確實是這麼回事啊……”石劭文還顯得有點無辜。

  倒是不知者不罪,畢竟他並不清楚我們這幫人每一個跟周荻的恩恩怨怨,前半段審訊當中周荻那副最惡心人的樣子,這家伙也沒看到。

  而這個時候,明子超抬起頭,苦笑了一聲,又搖了搖頭:“那看來,我最後一個問題也沒必要問了——你說是吧,茗初。”

  “是啊,呵呵,我們遇到了一個好對手。周課長,真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審訊。”葉茗初也略顯苦惱地搖了搖頭,但她還是抬起頭,繼續目光堅定地看著周荻:“可是該走完的程序,還是得走完的。”

  “您盡管來。”周荻點點頭道。

  葉茗初想了想,還是開了口:“對於潛入『知魚樂』的那些聯合專案組的成員的事情,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不提還好,一提到“知魚樂”三個字,坐在我身旁的趙嘉霖,整個人就像觸電一般,一瞬間頻率由慢至快地,開始全身打擺子。

  ——我一見她這樣,也顧不上心中的顧忌,直接伸出手去,一把把她的右手攥住在自己的雙手當中。

  ——只是在過於緊張的同時,我並沒注意到,從這一刻開始,岳凌音正斜著眼睛看著我和趙嘉霖的舉動而並未聲張。

  “『知魚樂』?關於這個事情,您要我說什麼呢,葉主任?”周荻依舊平靜地回答著,同時雙手一攤,“關於這個地方的所有事情,在我先前的報告里同樣都寫明了——並且我們也開會討論過了啊,就在這次您跟明長官回京述職前的那個晚上,咱們不還開會研究來著麼?鄭培宣、武強、姚宏波、陳聞翰,他們都沒有回來,我估計他們應該已經遇害了。”

  “那你就不認為,這是你的情報來源的問題?”

  “當然是情報來源的問題——對於這個事情……”周荻又嘆了口氣,說道,“我也可以申請對我個人進行處罰懲戒。這個冤,我認。但是我也沒辦法,除了我剛才說的四個人之外,關於『知魚樂』這個地方的情報,是咱們情報局無論編制內還是編制外的,包括我自己在社會上發展的一些线人,他們在潛入之後用盡各種方式給我傳回來的——我知道,你們一直糾結於有些照片看起來,像是明目張膽地在那個溫泉山莊里的那些保全們眼前拍攝的,並且看著不像偷拍……但我覺得,那是我曾經的那些袍澤兄弟們冒死發回來的東西。事實證明,對於這個地方,我們並不是了解得那麼事無巨細。我不認為那是我行動課的人收集的錯誤情報,而是情報尚未搜集全面……但是沒辦法,據我所知,除了我們情報局和聯合專案組的人之外,安保局自己、省警察廳稽查大隊、乃至紅黨保衛處和藍黨特勤局的人,也都在派人查這個神秘的、但卻在坊間早有『盛名』的溫泉山莊。只是如果我沒弄錯的話,至今為止,還沒有任何潛入者能從這個『知魚樂』里面,活著走出來。”

  說完,周荻還很刻意地朝著單面透光玻璃這邊瞥了一眼,隨後又迅速地回過了頭。

  ——在我還沒搞明白他這個小動作的含義的時候,坐在我身邊渾身顫抖的趙嘉霖,卻忽然呼吸急促起來,隨即她立刻掙脫開我的雙手,把自己的雙手捂在口鼻之前,“嗚——噦”的一大聲,赫然開始仰頭干嘔了起來。

  在我們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卻匆忙站起身,面色煞白地一路小跑,飛也似地奔入了洗手間。

  易佳言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筆記本電腦,看著岳凌音和夏雪平,請求地說道:“我去看看嘉霖吧?”

  “嗯,你去吧。”岳凌音依舊眯著眼睛、嘴角微微向下撇著看著我,又對易佳言說了一聲,這才把頭轉過去,看向了隔壁的審訊室里。

  夏雪平也對易佳言點了點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岳凌音,繼續默不作聲地背對著我。

  葉茗初攥了攥手中的水性筆,看著周荻咬了咬牙,半晌才又擠出一個問題:“那你又是怎麼知道安保局、Y省警察廳、紅藍兩黨也全都在查這個『知魚樂』的呢?”

  “呵呵,葉主任,我周荻在F市情報局工作了差不多也有小十五、二十年了,我是白混的?在F市郊區徒生出那麼偌大個地方,又戒備深嚴,但凡是搞情報的,誰不好奇?並且據我所知,CIA、俄羅斯聯邦對外情報局、英國的MI6、韓國Nis、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乃至以色列的摩薩德,也都對這個地方很有興趣——我也是想旁敲側擊地從他們的口中套出一些消息來,但是他們其中有人成功混進去過、有人至今為止還不知道里面的狀況,我盡管打聽到他們也對這個地方眼饞,可這幫人,也都不是吃素的,我必須拿好料來喂,他們才能把好東西給我吐出來。”

  “你看看?”明子超無奈地站起了身,“周課長這是在變相的批評我們呢!咱們沒辦法給人家定性為內奸,反過來人家還給咱們扣了一大堆帽子、讓咱們搞不好還能落下一身的埋怨!”

  “看來這次的審訊,到此為止了。”葉茗初也無奈地笑了笑,旋即也站起了身。

  ——對周荻的調查,難道就這麼戛然而止、無疾而終了?

  “二位的意思,是我周某人過關了?”

  周荻恰逢其時地對眼前的二人說道,就仿佛是在葉茗初和明子超的身上各射了一箭之後,又在兩個人的傷口上灑了一把鹽似的;並且,他又的確非常挑釁一般地側過臉,正眼注視了一番右手邊的單面透光玻璃。

  ——在這一秒,我真恨不得直接把手穿過這塊必然連重型機關槍都無法輕易擊碎的玻璃,直接給周荻狠狠一巴掌。

  可在這一秒,我卻又觀察到,周荻這家伙的臉上,似乎並沒有那種劫後余生的僥幸,反而我從他額角冒出的汗珠感覺到,這家伙似乎更加緊張了。

  明子超和葉茗初相視而笑,又均笑著看著眼前的周荻,一個字都沒多說,就與他的受審席擦身而過;但是二人出門的那一秒,分明都是黑著臉的。

  岳凌音看著眼前的一幕,搖了搖頭,抻了個懶腰道:“呵呵,從副部長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小胡子』,你就應該知道這次審訊就已經結束了……讓你精於那些門門道道的算計!”岳凌音口中的“小胡子”,自然是下巴上和上唇之上留著胡須的明子超。

  話音剛落,表情陰郁的明子超便又跟同樣一臉“黑线”的葉茗初推門走了進來,伸出手指指了指岳凌音和夏雪平,又反手勾著自己的食指,示意二人出門。

  石劭文隨後也跟著走了出去,只不過他是奔著男廁所,而夏雪平他們四個,則是上了樓,去了情報局局長的辦公室。

  我想了想,也起身推門,轉身進入了審訊室里,之後二話不說,一屁股坐在了剛才明子超的座位上,並同時直接把腰間別著的手槍丟在了桌面上。

  周荻見了我,忽感有些詫異,然後他看著我,眯起眼睛又輕松地笑了笑,寵著我丟在桌上的手槍抬了抬下巴,對我撇嘴笑了笑:

  “呵呵,怎麼?來殺我的?”

  “我沒那麼無聊。”我冷冷地看著他。

  “是麼……呵呵,我還以為,你小子是看現在這屋里就我一個人、又被束手束腳的,終於有機會了,所以來殺我這個情敵了呢。”周荻說話的時候,還故意衝我夸張地擠眉弄眼、咧嘴咬牙扯脖子。

  “你就是個Loser、屌絲而已!我犯不上跟你這樣!”我故意對他嘲笑道,“但我也可以告訴你,剛才真有人想從我這買你的狗命呢!”

  “哦?是嗎!”這家伙聽了,不僅不生氣,還故意對我挑了挑眉毛,笑道,“我的『狗命』多少錢一斤啊?”

  “很便宜的!白菜價!所以我就沒答應啊!”

  “哈哈哈……”周荻看著我,再次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

  我也笑著,繃著心中的怒氣,對他說道:“不過,你聽好了,姓周的,就你這麼成天到處玩別人心態的家伙,你可小心點兒,想殺你的人可太多了!就算你今天上不了軍事法庭,早晚有一天,你也會橫死街頭的!”

  “嗯……”他卻很贊同似的對我點了點頭,但緊著,他卻突然說了一句:“要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秋岩……我對你說句真心的話: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死了,請你幫我照顧好嘉霖。”

  “滾你媽屄……”我咬著牙,並且在這一瞬間,我真有心把面前的手槍握在手里對著他,“抱歉了——我罵人就樂意帶啷當!但是不好意思,人趙格格跟我說了:你壓根就沒把她當回事!你欺負著她、心思成天就往夏雪平身上貼,還來破壞我和夏雪平之間的關系!現在你他媽的又讓我『幫你』照顧好嘉霖?你他媽的也好意思!還『幫你』照顧?你閉嘴吧!行嗎?真他媽的不要臉!”

  周荻輕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又仰著頭閉目養神起來。

  沒過幾分鍾,聯合專案組和情報局的所有人的手機里,都收到了一條信息:

  “公告:

  即日起,茲委任警察部特派員葉茗初(同上校銜)兼任情報二處行動課臨時課長,委任夏雪平(同少校銜)為情報二處行動課副課長。

  原情報二處行動課課長周荻中校,系因日前行動決策不力、玩忽職守、導致我局多名要員干部殉職,並有嚴重泄密之嫌疑、個人行為不檢等過失,經商議評估決定,即予以停職查看處理,並予以禁足限制,不得遠行、出境,如有違反,可予以『特殊處理』。

  本公告即日生效。

  國家情報部F市情報局

  年月日。”

  “你的處理辦法下來了,姓周的。”看著這份公告,我心里別提有多痛快,只是第一不能將他手刃,第二沒看到他被正法,心中多少還是有點不甘,“嗬,你可真厲害,都已經這樣了,還只是個停職。厲害!”

  “哈哈!『落魄江湖暗結愁,孤舟一葉思悠悠;聊想天公慰我生,月白蘆花淺水秋』……”周荻對著我苦笑著,又幽幽地念了一首詩。

  “你還挺有閒情逸致!”

  我這邊話音剛落,岳凌音和明子超、夏雪平、葉茗初四個人就帶著四個執勤探員又回到了審訊室。

  “你在這干啥呢,小伙子?”明子超一見我,有點愣住,隨後警惕地看了看我手里的手槍。

  “哦,我來看著他。”

  我連忙對著明子超抬起了雙手。

  “你先出去一下……”明子超想了想,又對我鄭重地改口道,“你可以下班了,何秋岩。你、趙嘉霖、易佳言、石劭文,你們四個辛苦了,可以先下班了。這幾天情報局和聯合專案組這邊,應該是沒什麼事情了,如果有事的話,我、葉主任、岳處長,還有雪平會直接聯系你們的。辛苦了。你剛才是開車去的麗都酒店,對吧?”

  “是的,長官。”

  “嗯。你稍等會兒吧,我們這邊等下還得再開個集體會……我會安排人開車,給你們四個送到你們要去的地方的。你先出去吧!”

  “是。”

  於是我只能默默離開。

  而就在我離開審訊室的前一秒,周荻的手腕便從受審椅的桌板銬環上松開,但旋即,他的左手手腕和右腳腳踝,卻都被明子超帶來的那四個執勤探員,直接給扣上了一只電子磁力追蹤環,並在扣上的那一刻,直接通上了電。

  我再一回頭,正巧和夏雪平撞了個滿懷。

  “我……”

  “嗯。”

  夏雪平默默地看著我,長舒了一口氣,但她的眼神里,卻還藏著難測的哀怨之意。

  “我……夏雪平……我……對不起……”

  可這個時候的夏雪平,卻直接把身子轉向了審訊室的門口,對我輕聲說道:“你現在先別跟我說這個……等下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聽凌音說,她還給你安排要寫的材料了,對吧?”

  “是的。她讓我說明一下我是怎麼遇上舅舅的。”

  “嗯。那你沒什麼事情的話,你就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她冷冷地說道。

  “那……好吧。”

  我轉過了身。

  就在我剛邁出去一步的時候,卻又聽見她清甜如泉的聲音,追上了我的腳步:

  “你多加小心,小混蛋。”

  “好的!你……”

  我聽罷,立刻轉過身去……

  卻見背後空空如也。此刻的夏雪平已然進入了審訊室里。而剛剛的那一句叮嚀,就仿佛是幻覺一般。

  於是,我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覺得溫暖,還是失落。

  我轉過身去回到觀審室里,拿起了自己的外套,等我一扭頭,又發現趙嘉霖的大衣正蜷成了一卷,歪扭地倚在座椅上。

  我又回過頭,看了看此刻正隨著眾人忙活著、讓周荻在一頁頁文件上簽字的夏雪平,思來想去,我還是默默地幫著趙嘉霖拿起了她的大衣。

  趙嘉霖在洗手間里直接嘔吐了五分多鍾,差不多把剛才吃進去的東西,一點都沒留地連著胃液和膽汁全都吐了出來。

  等到我抱著她的大衣走到女洗手間門口等著的時候,她倒是已經把肚子里的所有東西徹底清空。

  待她被易佳言攙著胳膊,去洗手池那邊洗了一把臉、又漱了漱口,她一轉身看到了站在門口、端著她的大衣默默等著她的我之後,她便一下子撲到了我的身上,緊緊地摟著我的身子、把頭緊緊地埋在我的肩頭,任誰都攔不住地直接嚎啕大哭了起來,而一個完整的字卻都說不出口。

  “怎麼了這是……嘉霖啊?怎麼啦?遇上啥事了跟咱們說說唄……”

  剛剛提完褲子、洗完手,從男廁所里走出來的石劭文見趙嘉霖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全然不在狀況之內。

  “唉!你不知道你就別跟著瞎摻和!”易佳言說著,推搡開了石劭文,但她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解是好了,只能想起來什麼就說什麼,“你說你這還受著傷,給嗓子哭啞了就更難受了……別哭了啊!嘉霖,你為了那麼個男的,不值當……離婚就離婚嘛!咱們現在還都年輕,離婚跟分手不也沒啥兩樣麼……好男人多的是,以後咱們再找唄!不哭了,啊……”

  “佳言啊,別勸了。”我思量片刻,對易佳言搖了搖頭,“她心里的委屈,你們不知道……讓她哭一會兒吧,哭一會兒反而能舒服點。”

  趙嘉霖聽了,依舊在我的身上嗚咽著,雙手卻把我的腰抱得更緊了。

  再沒過多一會兒,一個我們之前全都不認識的穿著深藍色毛呢大衣制服的執勤探員走到了我們的身邊——這家伙倒是真有點不近人情,卻也全然是一副正經的軍人做派,即便見到了趙嘉霖依舊在聲嘶力竭地痛哭流涕,卻也根本不理睬,而是直接對我們幾個說明了一下,自己是被派來開車的,然後又挨個問了我們等下要去的目的地。

  “哦,你倆是去龍虎山路的嘉寧小區……你呢?你去哪?”

  “我……你送我到浪速廣場附近的那個麗都大酒店吧……”我此刻心里想的是,如果趙嘉霖還是這樣哭個不停,那我肯定也沒辦法開車——她要是等下哭累了,我倒是好把她帶上車里,再開車去市局宿舍或者帶她回家;她要是等下依舊哭個沒完的話,實在不行,我就帶她在麗都大酒店直接住一晚也行,我順便還能再去剛剛的710房間,幫著剛才留在那里勘察現場的探員們干點活,並且再找找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能證明周荻去那里不單純是為了給自己來一次逍遙快活的。

  “行吧。那她呢?”那家伙對趙嘉霖的涕淚橫流當真完全視若無睹。

  “她跟我走。”

  “好吧。那你們趕緊下樓啊!我先下去等你們!”

  這家伙說著,就自己先打開了安全門,從樓梯間一路飛奔下了樓。

  我只好一邊抱著趙嘉霖的身子,一邊拍撫著她的後背,隨後又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站定了身子,並單手抖開了她的大衣,隨後托著她的手臂,幫著她把大衣穿好。

  “走吧,下樓吧。過了今晚,什麼就都會好起來了。”

  我對她安慰著,並從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紙巾,幫著臉色通紅、嘴唇卻慘白的她擦干了眼淚。

  而這時候,易佳言和石劭文這一對兒,卻有些看熱鬧似的在一旁衝我倆微笑著。

  “你倆干啥呢?這表情……”

  要說愣,還真要數石劭文這家伙愣,他幾乎沒過腦子地就開口道:“要我說啊,秋岩,你就收了嘉霖吧!她正好也離婚了,你現在不也單著呢麼?你倆郎才女貌,這不正好的事兒?”

  易佳言半天沒說話,卻也只是在一旁笑了笑。

  而沒想到,石劭文這話一說出口,趙嘉霖的哭聲居然止住了,盡管她的雙眼還在不停地往下流著眼淚。

  我倒吸了一口氣,看了看身後的審訊室門口,低著頭對石劭文嗆了一句:“行啦,我倆的事,用不著你們操心……趕緊摁電梯下樓吧!”

  等我們一行四人下了樓後,卻看見了情報局門口停了兩輛車——其中一輛是情報局標配的黑色SUV,而另一輛,卻是一台加長林肯轎車。

  我頓時傻了眼,看著面前的兩輛車,不禁覺得莫名其妙。

  “我操……咱上哪個啊?咱們F市情報局這麼有錢、待遇這麼好麼?”

  石劭文看著眼前的兩輛車,也忍不住說道。

  就在這時候,那輛加長林肯的車門的窗子被搖了下來——坐在里面的,赫然是趙嘉霖的父親趙景仁。

  “嘉霖!『包歐德——馬林比』(跟我回家)!”

  趙嘉霖用著憖憖然的婆娑淚眼,看著自己的父親,半晌也沒說出口一個字。

  “哦,趙伯伯!您好!哦,對……『西——撒余恩』(給您請安)!”出於禮貌,我趕忙對趙景仁鞠了一躬,並且還用滿洲話跟他問了一聲好。

  趙景仁此刻的精神狀態或者是情緒似乎有些恍惚,他從頭到腳把我打量了一番之後,他仿佛才認出我來一般,並笑逐顏開地對我說道:“哦哦吼!小何啊!你好你好!『畢——烏梅西——撒伊恩』(謝謝問安)!『特齊』、『特齊』(請坐)!要不要一起來,坐坐伯伯的車子啊?”

  “啊……那個……您是來找嘉霖的,是吧?她身體有些不舒服……”我看著趙景仁那顆長得就像是虎頭一般的腦袋,實在是打心眼里的發怵,更別說我那天又把人家姑娘帶進狼窩里頭了,面對著這麼一個活閻王,我的雙腿竟然有些不受控制地發軟起來,“那什麼……伯伯,對不起了啊,這幾天我感冒發燒……然後嘉霖去我家看我,結果就在我家門口,受了傷了……”

  “哦哦,”趙景仁微微收起了笑容,但語氣卻依舊很和藹地說道,“我都聽說了,都聽你們徐遠局長、這情報局的岳凌音處長,還有你媽媽夏雪平說了——我找了老多人了,聯系上了你媽媽夏雪平。沒事,我正好找嘉霖回家,能讓家里人照顧照顧她,順便再跟她商量點事情。”

  “你別囉嗦了!”趙嘉霖這會兒抹抹眼淚,也終於開了口,“我跟你上車。”

  “好吧。”趙景仁說著,就親自打開了自己這邊的車門,並朝里挪了挪身子,給趙嘉霖讓開了一個位置,接著趙景仁又對我吆喝道,“小何,你也來吧!”

  我看著剛上車後滿眼都是期待的趙嘉霖,又看了看和藹的笑容背後肯定藏著什麼情緒的趙景仁,我不免頓時猶豫了起來:

  “那個……我就不了吧!趙伯伯,既然您來找嘉霖的話,你們家里人的事情,我一個外人不好在旁邊摻和……我坐情報局的車子就好了!”

  “那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啊!”趙景仁見狀,果斷地對我抬手笑了笑說道——看來這老家伙,心里其實也應該沒多麼想要讓我跟他同車共乘。

  “那……你回去休息吧。”紅著眼睛的趙嘉霖,也只好關上車門,又透過車窗,雙眸含淚地對我說道,“我估計我得在家休息幾天了……那個什麼……秋岩,你要是願意的話、並且有時間的話……你過年,要不要來我家找我?哪怕不是年三十也可以?”

  “嗯……行,我看看吧。你今晚回家先好好休息,別想別的了。”

  趙嘉霖抿了抿嘴,流著眼淚對我點了點頭。

  再然後,那輛加長林肯就消失在了情報局門口小路的盡頭。

  而我在一轉過身,左胳膊上和右邊腳踝上均多了一只電子鐐銬的周荻,正從情報局的大門里狼狽地走了出來。

  我倆相互看了看,誰都沒多說什麼,他默默地適應著身上多出來的負重的重量,直接上了自己那輛銀色超跑。

  我也默默上了情報局的那輛SUV,隨後重重地砸上了車門。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隨後的接連四五天里,一切似乎都歸於了平靜。

  情報局和聯合專案組方面果然沒有什麼召喚我的動靜,而市局重案一組這邊也基本上沒有什麼特殊的、復雜的大案子——唯獨的大事兒,是紅黨和藍黨為全市的各個公務部門都發了一筆巨額的贊助,在徐遠和沈量才的組織之下,跑去後勤處幫忙的那幾個家伙,還去F市的各大商場超市給市局上上下下都買了新年福利慰問品。

  我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索性就帶著重案一組的其他幾個沒什麼事忙活的人,一起開車幫他們去進行著采購。

  每到了臨近新春的日子,似乎永遠籠罩在烏雲陰霾下的F市,到處都突然會變得紅紅火火了起來——綠化帶里的灌木、松柏和胡楊上頭會掛滿無數的紅色小燈籠,路燈上、人行天橋上、立交橋上都會掛上碩大的吉祥結,大街小巷、超市商場、甚至是路邊的大排檔、早餐鋪、理發店門口擺放的音箱里,也會不間斷地播放著令人感覺到洗腦的劉德華的《恭喜發財》或是那首“財神來到我家門,娃娃來點燈”;放了假的孩子們,也會把各種各樣的焰火和爆竹,插在雪人的身上,用焚香或者打火機點燃了之後,隨著噼里啪啦的聲響嬉笑個不停。

  就連空氣中都氤氳起來的熱鬧的火紅,似乎總算把整個城市一年之中少說有360天都蒙住人眼的黑暗一掃而光。

  可在這四五天里,趙嘉霖確實沒有上班,我後來給她發過消息,一問才知道,那天從情報局回到她自己家後,趙嘉霖就發了燒,還感染了流感——我沒想到我對岳凌音、徐遠等人扯得謊言,居然會應驗在她的身上。

  她見我終於理睬了她後,她便躺在床上,對著腦門上貼著退熱貼、全身都燒得發紅、且身上只穿了一件粉紅色薄紗睡裙的自己拍了好幾張全身自拍,並傳到了我的微信上,可面對著她挑逗又乞憐式的自證,我除了再次確認那確實不是她割腕處的傷口發炎、並問候幾句之外,也確實不知道還能再做些什麼。

  而她,卻也並沒要求我去她家看望她。

  而在這幾天里,我倒是每天都會跟蔡夢君通電話,可這幾天我們卻根本沒時間見上一面:她那天被她媽媽帶走去簽了股權轉讓書之後,她就被她媽媽給送去了地處F市和D港之間的一個高級度假山莊里——最開始她甚至以為,自己是被她媽媽給綁架了,後來才知道,那個度假山莊在大年三十之前這一周,正在舉辦“長城商學院”的“高級總裁集訓班”——在那家度假山莊里上課的,全都是北方的一些著名企業的總裁或副總裁,他們開口Kpi、閉口IPO,這對於本來經濟學、商學就學的不怎麼好的蔡夢君而言,簡直像是在聽廟里的和尚念經,可又礙於母親陶蓁的壓力,她也只好硬著頭皮跟著這幫企業家們一起聽課;甚至在山莊里,她還遇到了當初她在張霽隆的公司實習時候、對她態度特別不好的陳綺羅,而她這次再見到陳綺羅之後,雖然陳綺羅的臉上依舊對她沒有笑容,但態度卻客氣了不少,並且應該是張霽隆和陶蓁之前打好了招呼一般,每天晚上吃完晚飯後,陳綺羅又都會叫上蔡夢君,幫著蔡夢君補習當天的學習內容——於是接下來每天晚上,蔡夢君都會給我打電話,不是吐槽自己當天所學的東西多麼難以理解,就是吐槽陳綺羅這大姐如何如何的不近人情。

  “不過我感覺……咱們這位陳姐,真有點變了!我感覺她是戀愛了!”

  “啊?哈哈,你咋看出來的啊?”

  “她臉色比我之前在隆達實習的時候,看著有點白里透紅了——有點桃花色的感覺!而且平時她上課的時候、給我補習的時候,總在那兒低頭發信息……我感覺好像是在跟誰打情罵俏呢!”

  “嗨……萬一人家是同時在忙業務上的事情呢?”

  “嗚哞!我說她有情人、就是有情人了!你不許跟我犟!”

  “不是,你這種事兒上跟我使啥性子……行行行!我不跟你犟!你說啥是啥……你說陳總有情郎了,那就是有情郎啦!真是的……八卦別人私生活,你還跟我生氣了!”

  “哈哈哈!我也就只能八卦八卦點兒這個啦!要不然,你是真不知道我一天天的在這過得多無聊!枯燥死了!守著好山好水好風光,看的卻全是什麼『應收賬款』什麼『杠杆利率』的事情……好煩啊!你要是在就好了,起碼不浪費度假山莊的『度假』二字呢!”

  我無奈地笑了笑:“還度假呢……我這幾天忙壞了,沒案子,全是體力活——哦,對了,正好因為你父親藍黨他們給了一筆贊助,前些日子我們徐遠局長不知道怎麼想的,給咱們每個人都發了一套巴黎歐萊雅的護膚品,作為新年的福利之一。等你那邊培訓完了,我就把那套護膚品送你了哈,算作給你的新年禮物了——我這算不算借花獻佛?”

  “哈哈!你這壓根就是在我這『出口轉內銷』呢!拿我爸爸給的贊助、買了你們警察局的福利品,結果你又給我送回來了!你可這會精打細算呢,何秋岩!”

  “哈哈。”

  “秋岩,”說到這,蔡夢君又對我問了一句,“我再有兩天就回家了。而且等我回家那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要不要來我家呢?——你還不知道吧,我包餃子可好吃了!而且我們家包的西紅柿雞蛋餡的、還有蝦仁煸餡兒三鮮餃子,都可好吃了!不比老邊和鹿鳴春的差!”

  “啊……那什麼,我看看吧。我們市局今天還安排大點三十在局里值班的人來著。我這……對吧?剛來市局才半年,咋也沒咋地呢,就成了重案一組組長,我這占了多大的便宜啊?你說說,我要是再不在這個時候值班,別人得怎麼看我?”

  “哎喲,秋岩,你管他們干啥呢……”

  “我不能不管啊?我以後為了辦案子,包括以後遇上什麼歹徒、犯罪分子,跟對方拼槍拼拳頭的時候,我還得靠其他人幫忙呢!我怎麼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呢?”

  “那倒也是……行,等我這邊完事了就再說吧!實在不行,你三十兒那天,晚點兒來,晚上來也行!估計你要是下班了,正好能趕上年夜飯呢!”

  “嗯,行吧……再說。”

  每晚這樣聊天過後,放下電話的我,都一直睡不著。

  而夏雪平那邊,則是我打過去的電話,一通都沒接,一點消息都沒有。

  所以這幾天里,大部分的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安靜地在宿舍里獨處著的。

  人安靜下來、孤獨起來之後,才總算會有工夫去思考。

  我不斷地如同鐵鍋炒豆子一般,回想起在那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翻來覆去地回想過後,有三個疑問在我的思緒當中逐漸清晰了起來:

  一、難道說周荻真的不是“天網”的臥底或者內线麼?

  ——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夏雪原說他並不是“覆水系”的人,那他又是誰的人?

  而岳凌音、明子超、夏雪平和葉茗初,難道真的就這麼放過了他?

  二、在那個晚上,在那家“麗都大酒店”的那個有點不大對勁兒的東歐妓女,又到底是不是CIA的那位傑斯利站長呢?

  ——如果真的是她的話,她才絕對不是,或者說,不單純是為了跟周荻共度良宵的,而一定是要跟周荻去接頭的!

  那他們接頭,難道只是為了那個所謂的“春筍計劃”嗎?

  只不過這方面的事情,到現在為止,情報局方面的人無論如何都沒有跟我透露半個字,剩下的事情,我也只能靠猜,或者等著未來的某一天,岳凌音或者夏雪平主動跟我提及個中之道了。

  三、戴萬賢所說的,無論周荻是什麼身份都不能影響的“大事”、“大戰略”又是什麼?

  ——我隱隱覺得,那位戴副部長口中說的這個“大戰略”,其實並不是“春筍計劃”,否則,他都能把周荻在幫著戰略安全委員會和國家情報部籌集資金的事情當著這麼些的面兒明說出口,如果他要安排的還是“春筍計劃”的事情,又為什麼不能直接說?

  更不要說,從現在的國際視角來看“春筍計劃”已經被執行得非常成熟了,不至於當著明子超的面兒,戴萬賢和周荻還要藏著掖著;而且即便是那個“春筍計劃”,我也不相信,情報局乃至整個國情部,派不出第二個能夠代替周荻並繼續周荻工作的人來。

  因此,我覺得戴副部長所指的“大事”“大戰略”,肯定還有別的事情;但至於是什麼事情,能讓周荻拿來當作免罪金牌的……我完全沒有頭緒。

  好在中間某個中午,我去把自己總結,或者說連總結帶瞎編的我是怎麼遇到夏雪原的來龍去脈,去情報局交給岳凌音的時候,跟岳凌音在情報局的門口聊了會兒天後,我才知道夏雪平這幾天跟著葉茗初去了一趟首都,又去了一趟K市,然後才回到F市。

  並且我倆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包括我心中的這三個疑惑,岳凌音並未竹頭倒豆子一般地把什麼都跟我挑明,但對於有些事情,她則用了很隱晦的暗示給我進行了解答。

  一直到一個緊急任務的電話給我倆的對話打斷,岳凌音才匆忙返回了樓上。

  “喂,臭小子——我把該跟你說的都跟你說了,接下來就看你自己的了。”

  “謝謝漂亮大嬸。”

  “唉……你和雪平啊,真的是……行了,我不多說了,我得忙去了。這幾天她不樂意接你的電話,你要是實在有什麼太緊急的事情,你就Call我。”

  “嗯,明白。專案組這邊要是有什麼任務,也請您一定吩咐!”

  “行啦,跟我還來這套!小樣兒!走了……”

  而在此時,我們誰都不知道,在緊接下來的這個春節,注定是一個不會讓人安穩的春節;

  因為就在大年初一開始,國內就發生了三件大事:

  首當其衝的第一件事是,在為期五天的爭執不下之後,國家最高議會最終決定,再一次推遲全國地方大選的選票宣布日,日期由全國各個省級行政議會自行商議決定,並在商議確定後,向國家最高議會提交選票宣布日期——換句話說,Y省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由選舉引發的一系列的事件,使得從二十年前折騰到現在的兩黨和解後的政體改革,基本上走向了失敗;

  其次的一件大事是,有一個商業巨頭,在美國華爾街的永勤會計師事務所的五名審計師的聯合核算與披露下,被揭開了一樁長達五年的、涉及十幾億美元的偽造賬目、高額貸款和資金虧空的“資本暴雷”事件——這個商業巨頭,便是粵州的許老總;而因為許老總的“資本暴雷”事件爆發的同時,作為許老總在東北最大合作伙伴的另一大跨國企業,也被人在網上爆料並且向證監會和稅務局檢舉,聲稱該企業虧空了近二十個億新政府幣的國家投資資金,旋即,該跨國企業在國內股市和南港股市,一天之內同時蒸發了總共約六十億元新政府幣的市值,這家跨國企業,便是F市趙家的“明昌國際”;

  而最後,稍顯微不足道的,但同時對我個人而言影響卻最巨大的,是有一個人,被懷疑再次在外地作案、謀殺了七個人後潛逃回了F市——這個人,是我的父親何勁峰。

  ——而在此時此刻的我,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絲毫沒有預料。

  直至大年三十那天。

  “何秋岩,你今天要來我家麼?”

  “秋岩啊,爸爸今天親自下廚剁餡兒了,你幾點過來?”

  面對著這兩條信息,我感覺此刻的自己,應該是處於這個春節中的F市里,心情最最沉重的那個人。

  “抱歉了,今天我要在局里值班一天到過年。實在是過不去了……抱歉了。”

  ——我把同一條信息復制給了兩個人,隨後一並發了過去。

  “好吧……祝你新春快樂,萬事如意,秋岩。”

  “謝謝。Eiten-de-keksengge-okini(萬事如意),Gvnin-de-gvniqi-xanggaha-okini(心想事成)。”我把自己特意在網上查到的滿洲吉祥話,復制了一下,回復了過去。

  接著,趙嘉霖那邊,便徹底安靜了。

  而蔡夢君則是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啊?爸爸不是說他跟徐叔打了招呼,讓你別輪班了麼?媽媽還都給你報了紅包了呢!”

  “哎,我知道的,老狐狸跟我說了……可我還是不放心啊!畢竟當刑警有的時候,就得靠著下面的人——我總不能啥事兒都靠著叔叔,你說對吧?你放心,等大年初二或者初三,我一定會登門拜訪,去給叔叔阿姨拜年!抱歉了,夢夢!”

  “那,好吧……真是的!那祝你新春快樂,秋岩!咱們倆在新的一年里,都要好好的!”

  “嗯,會的!幫我給叔叔阿姨帶個好,祝他們新年吉祥,萬事如意!”

  隨後蔡夢君那邊也放下了電話。

  而從洗手間里出來的我,走到了重案一組的辦公室,在值班簽到簿上簽了名字之後,我又看向了傅穹羽:

  “麻煩你了啊,小傅。”

  “嗨,沒事,秋岩哥,反著我也沒有家,一個人在宿舍里也好、在我奶的房子里也好,待著也是干待著!在局里值班,起碼食堂還有餃子和年糕吃呢!”

  我想了想,給傅穹羽掏出了幾張大票,塞到了他的手里。

  “誒喲,哥,你這是干啥?”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就當我個人給你的加班費了,自己買點好吃的,過年麼,總得過得像樣一些。”

  “那……我就收了,謝謝秋岩哥了!”

  我點了點頭,隨即走入了冷風之中,上了自己的車子。

  在十幾分鍾之後,我把車子開到了四昌街大悅城身後的“龍騰國際”高層公寓的地下停車場;

  又過了五分鍾,拎著大包小裹的我,出現在了A座九層903室的門口,並且手上顫抖著、迫不及待地按下了門鈴。

  “誰啊?凌音麼?還是雅霓啊?”

  “是我。”

  我對著門板,帶著有些干啞的嗓音說道。

  片刻之後,棗紅色的復合防盜門,終於被從里面推開。

  再次看到了那張美麗的臉龐後,我依舊壓制著內心中幾乎想要讓我哭出來的衝動,顫抖著嗓子,對她滿懷歉疚地說出了一句:

  “新春快樂,夏雪平。”

  夏雪平憔悴的臉上,似乎顯露出一絲早有預料的欣慰:

  “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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