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都市 糙漢和我

第2章

糙漢和我 流金歲月 2972 2024-03-05 17:11

  “這一天夠累了吧,”吳嬸拍拍我的手。

  今天從清晨一直忙到太陽下山,我確實很累,但仍然搖搖頭對她笑了笑。

  離開旬村十多年,我對家鄉已經非常陌生。

  如何辦奶奶的白事我毫無頭緒,幸虧有村干部和左鄰右舍幫忙張羅。

  他們曾提議代勞,但被我婉言謝絕。

  這麼多年我為奶奶做得太少了,連去世時我都沒有來得及守在床邊,她的身後事我一定要親力親為。

  一整天我都在接受村里人的哀悼,大部分人我都不認識,但聽名字會有些許印象。

  他們聚在院子里抽煙喝酒吃著宴席,有些詼諧也有些難過。

  每個人都會和我說些和奶奶的過往經歷。

  他們非常熱情友好,即使在這樣糟糕的一天,卻還能面帶笑容。

  我心里有一部分很抵觸,但還有一部分又覺得溫暖可親。

  印象最深的是村支書老黃頭,他走進院子時,我立刻認出他。

  父母去世後,是老黃頭幫我辦的收養手續,使奶奶成為我的監護人。

  老黃頭又矮又胖,但他還像十多年一樣熱心,唯一改變的是濃密的黑發現如今已經泛著銀色。

  “你奶奶討厭旬村,說起這里時,總是嫌這兒煩那兒。農村人髒兮兮不愛干淨,農村人念書少目光短淺,農村人粗魯蠻橫,不可理喻。”村支書學著奶奶的口氣抱怨,然後又笑眯眯說道:“我說您這麼討厭旬村,怎麼呆了一輩子不離開,總該有那麼一處好吧!你奶奶嘆口氣就說了一句話。”

  村支書停頓一下,喝了口白酒,醞釀氣氛。效果非常好,我們都眼巴巴等著他把話說完,老黃頭學著奶奶的口吻,繼續道:“我老頭啊!”

  大家都笑了,我也笑了,然後眼淚掉了下來。

  奶奶生在城市,長在城市,從幼兒園到大學畢業從沒有踏足過農村。

  直到工作後參加支教,奶奶認識了爺爺。

  中間的過程不得而知,總之奶奶留了下來,和爺爺結婚生子,從此再也沒有分開。

  她喜歡和我聊天,絮絮叨叨過去的經歷,口中的故事有苦有樂,幾乎都是和爺爺有關。

  我一直在回想她生命最後的時光,揣摩她躺在床上時心里所想。

  按奶奶的性子,她一定非常高興就要見到爺爺了吧。

  流水宴直到晚上才消停下來,屋里聚集著最後一批客人。

  我一直害怕宣讀遺囑,就像害怕葬禮一樣,似乎都帶著某種終結的氣息,但也知道這一刻遲早會來。

  屋子里坐著老黃頭、任叔還有幾個爺爺的親戚。

  讓我意外的是,甚至有一個法院的工作人員從城里趕過來。

  他三十來歲,姓趙,是一位書記員。

  據老趙說,有一次市里的法院下放一批年輕法官來村里普法,他是領隊之一。

  奶奶拉著他將財產歸屬問了個清清楚楚,還讓法官幫忙立下遺囑,做好公證,確保一切萬無一失。

  任叔也曾經私下告訴我,奶奶怕我一個女人受欺負,早早安排這些人為我壯聲勢。

  “我們開始吧,好嗎?”老趙笑著和我打了個招呼,然後將他的公文包放在桌子上。

  “任莎,你奶奶將她的全部財產遺贈給你,”他輕快地說道,首先將一張宅基地圖紙擺在我面前。

  老趙的手指在宅基地的邊界移動,我的眼睛追隨他的手指,驚訝地問道:“這都是奶奶的?”

  奶奶就我一個親人,她將一切留給我,我並不奇怪。然而看著眼前的圖紙,我還是稍稍震驚。從地形圖看,這個院子比我以為的要大一倍。

  老黃頭立刻給了解釋,早年政策不嚴時,奶奶將隔壁的院子買下來,說是等爸媽老得打不了工時分出去住。

  後來爸媽出了事兒,政策又規定旬村村民一戶只能擁有一處宅基地,奶奶索性將兩家相鄰的院牆拆除,合並成一個院子。

  這一下,宅基地面積占了幾乎兩百平方米,遠遠超過政策規定的上限。

  好在這個院子不占耕地,而且中間有個幾乎一米高差的土坡,就算村里要回去也只會變成雜草叢生的荒地。

  都是鄉里鄉親,村領導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因為奶奶想多分些責任田,所以我的戶口一直在旬村沒有遷出去。

  現在省了很多手續,我只用簽個字,這麼大的院子就成我一個人的了。

  當然,土地仍然是村里的,好在農村有福利。

  我可以不花錢得到地皮的使用權,還能長期占有。

  而且,土地上的房子、樹木、菜園等等實打實是我的財產。

  我可以將這些賣出,村里會非常願意出一筆錢得到這塊地和宅子。

  奶奶的責任田仍然在承包期內,所以我還有七八畝的耕地。

  原本沒有這麼大,只不過旬村想種地的村民一年比一年少,很多人都選擇到城里或鎮子落戶,得到一筆政府補償自願退出農村土地。

  這些土地被村子收回,再分配到願意種地的人家。

  爺爺和奶奶一輩子都在農村,從未離開,年齡越大分到的土地反而越多。

  後來,他們把地承包給任叔,什麼都不操心,只收租金。

  雖然每年也就千把塊錢,但交夠電費、氣費和話費這些最基本的生活賬單綽綽有余。

  爺爺奶奶一輩子節省,糧食、蔬菜全是自己種自己吃,只有需要水果或肉之類的食品,她才會去鎮子購買。

  如今,奶奶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是後院坡地的溫室大棚。

  這個溫室大棚還是拜爺爺所賜,據奶奶說,爺爺對土地有種近乎瘋狂的痴迷,除了自家的責任田,還早早將屋後的荒地平整出來,種蔬菜和水果。

  這塊地因為地勢比較高,春秋雨水多時,還會有一條溪流路過,所以五年前旬村改為規模化種植時沒有被整合起來。

  三年前一個大學的教授帶著他的研究生到旬村建設'科技小院',想找幾塊地種草莓。

  任憑教授講得如何天花亂墜,村民一聽要自己投錢,而且還是實驗種植,種不順利損失自己擔,都不願意接這活兒,只有奶奶爽快答應下來。

  教授大喜,不僅將屋後開荒的田地擴大到三畝,而且還在上面搭了溫室大棚。

  奶奶種草莓發了一筆財,之後因為種的人多了,賺錢越來越難。

  聽了農學院教授的意見,她決定改種天麻。

  這種藥非常名貴,但也超級難種,即使價錢高種的人也不是很多。

  村支書說起來精神頭十足,我心里卻暗暗打鼓,如今奶奶不在了,我該怎麼辦呢?

  “你奶奶還專門囑咐了兩件事。一是她的骨灰安置,她不要墓地、不要立碑,而是希望能將骨灰埋在松林山的山頂,和她老頭兒在一起。”

  “當然,”我一口應承下來,奶奶希望和爺爺長相廝守,這是最自然而然的事兒。

  無論爺爺奶奶是否出於為家里省錢的目的,但對於他們倆來說,無疑帶著一點前衛的浪漫。

  “此外,”老趙繼續說道:“院子里的這處磚瓦房需要永久保留,僅供黃鐵銘居住使用。”

  老趙拿著筆點在院子另一端的一處房子,看位置應該是原來院子留下的一個磚瓦房。

  老黃頭在旁邊又添了一句:“就是鐵蛋,黃鐵銘是他的全名。那處磚瓦房本來就是他家的,只不過他家出了事兒後,村子把房子收回,讓你爺爺奶奶買了回來。”

  “鐵蛋?”我皺著眉頭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老趙聳聳肩,說道:“你奶奶親自寫的,告訴我加入到遺囑里,而且要求我進行公證,”

  說著,老趙從一疊文件中抽出一張紙,我立刻認出奶奶的筆跡。很漂亮,而且清晰可辨:黃鐵銘可以永遠住在現在居住的磚瓦房里。

  鐵蛋我並不陌生,奶奶經常向我提起他。

  沉默寡言,木訥安靜,但卻是莊稼地的一把好手。

  農活重的時候,他總是會來幫忙,是個非常熱心的人。

  我奇怪的是,奶奶顯然非常感激鐵蛋,既然想要給他一個棲身之處,何不干脆把那處房子留給他。

  要知道鐵蛋現在早已成人,將院子贈與他,是自然而然的事兒。

  奶奶將她的後事安排地井井有條,嚴絲合縫,如果村里真有哪個遠房親戚想要和我爭財產,也肯定是徒勞一場。

  鐵蛋一直在幫奶奶,去世後會想到他很自然。

  何止是一個大活人,奶奶如果養貓養狗,可能也會把它放進遺產中。

  突然間,這篇遺囑不再讓我感到如此沮喪,奶奶古怪固執的性格躍然紙上。

  我點頭答應:“院子已經夠大了,我也用不了這麼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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