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教子的場面陡然停止,吳嬸睜大眼睛,似乎要將眼前的許仙同記憶中那個孩子進行重合。
“許……仙!”
街道兩旁的禁閉的窗戶忽然打開,探出許多腦袋四下張望,大多是許仙熟悉的面孔。
原本清寂的街道忽然熱鬧起來,鄉鄰紛紛走出門來向許仙道賀,有的表示在許仙小的時候就看出他天資聰穎,如果果真成了大氣候。
許仙心道:那小傻子是怎麼回事!
有的則說許仙出生的時候,就見一道金光從天而降,保准是文曲星降世。
許仙:您難道見到了傳說中的穿越之光。
在人群的簇擁之中,許仙回到家門前,舊日的屋宇如今已翻新過一遍,已經頗有一番氣象。
“咚咚咚”叩開家門,開門的正是許嬌容,見這麼多人登門,先是嚇了一跳,待到看清中間那年輕人,發出一聲驚嘆,“漢文!?”
許仙笑道:“姐姐,我回來了。”
許嬌容忙將他們迎入門中,謝過諸位鄉鄰,才將房門合上,上下打量著許仙,漸漸也涌出淚來。
白素貞攜手勸道:“姐姐,漢文他回來,這是大喜的日子,你怎麼哭了!”
“弟妹說的是,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這麼大,如今看到他出息了,這眼淚啊,就忍不住!”
在許仙離家這段時間里,白素貞修煉之余,常要登門拜訪,二人已是極為熟稔。
重逢之喜,自不待言。
但而後才是真正的麻煩。
首先要做的便是祭拜祖先,照許嬌容所說,許仙能夠中得進士,那是祖上積下了陰德,當然要好好祭拜。
許仙心想:那到不如去祭拜祭拜雲嫣,比起先人來,還是她的功勞大些。
不過當然,這種話是不能說的,縱然知道墳塋之內,只剩一堆枯骨,真正先人早已不知在輪回里轉了幾轉。
這時候也不能違了姐姐的意思,跟著拜上幾拜。
緊接著便要拜會蒙師,錢塘縣的知縣等等諸人,午間更是設下宴席大宴賓客,下午則要回覲天書院,雖然他實際上沒在書院中呆過多長時間,但名義上總算是出自哪里,只得應邀在那些新晉秀才面前講演一番。
更少不了揮毫潑墨,行些文人雅客之事。
其間也有人要他作詩填詞,他一概推拒,如今功名在身,盛名之下,再無人可以強求於他。
晚間又是少不了大宴一場。
許仙竭力應付,待到完成了這種種事宜,回到家中之時,也已是晚間。
仲夏夜空,群星璀璨,一條閃耀的銀河貫徹夜空。
席上酒意已散,奈何暖風醉人,使人想要停步一觀這景致。只是念起閨中佳人,便不禁加快了腳步。
沿通幽小徑,繞池塘假山,來到小樓之下,燭光剪影映於西窗,倩影雖燈火搖曳,使人觀影而情動。
許仙正欲邁步而入,忽又停步,先是深吸一口氣,而後吐出一股滿是酒氣的白霧,又低嗅衣襟,雖然極淡,卻是難免有一層酒味,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門扉悄然開啟,灑下一道橘黃色的光芒,白素貞在那光芒之中微微而笑,“官人,別聞了,快進來吧!”
許仙笑了一笑,一步跨進那橘黃色的世界中。
只是房中的圓桌上,卻也擺著幾十張拜帖,許仙隨意翻看了一下,或為本地士紳貴人,或為江南士林中人,都是聽聞他歸來,就立刻派人前來邀約。
原本單單一個探花也不至於此,但誰讓他還掛著“詩仙”這樣耀人的名頭,誰不想見識見識聖上欽賜的金牌是什麼模樣。
這些拜帖就寄托著各自主人艷羨、欽佩、拉攏、巴結、嫉妒、不服的各種情緒,不能夠一概置之不理,不然就是得志猖狂、於禮不合,無端的得罪了許多人,許仙雖不在意,卻也明白人言可畏的道理。
許仙方才發現衣錦還鄉竟是如此累人的一件事,見這阿諛逢迎的場面,初時尚有幾分自得之心,但而後就唯有倦怠。
有去見這些人的功夫,何如留在家中與嬌妻為伴。
白素貞奉上一杯清茶,溫言道:“官人莫憂,嫣兒都已寫好了回帖,婉拒了他們,再附贈一份禮物,明日讓白福送去,便不用官人再去麻煩,也不會傷了和氣。”
“人間世界,還真是不太容易!”
許仙笑著接過茶盞,不經意間觸及玉手,抬首觀燈下美人,風姿綽約,飄然若仙。雖已是夫妻,心中竟也頗生漣漪。
“大富大貴,凡人所求,不就是如此嗎?官人的人間之道,可算是一帆風順。”白素貞柔聲答道,察覺到許仙的目光,暗想今夜又要任他胡鬧,不禁微微頷首,宛如天鵝曲項,暗生羞意。
或許是燭光耀面,那一層淡淡的紅暈越發顯得濃郁,仿佛蓮花瓣上染上的那一層淡紅,該說是白蓮還是紅蓮呢?
許仙一時也有些看的痴了,忘了飲茶,忘了答話,回過神來想要擁之入懷,卻又想起了什麼,停下動作。
白素貞心中微訝,卻又不好深問,又不著邊際的說了些閒言碎語,但誰的心思也不曾放在這些話上。
但除了這些談話外卻並無什麼親昵的舉動,她只覺得今夜的他好像“規矩”了很多。
正在不解之時,聽聞他道:“娘子,夜深了。”
來了,白素貞只覺心跳忽然快了許多,臉上紅暈更甚,用極輕的聲音“嗯”了一聲。
吹熄燭火,攜手登榻。共坐在床榻上伸出手來為彼此更衣,當她白衣盡腿,顯出纖腰玉臂,宛如藕段。
許仙終於忍不住將她擁入懷中,倒在床榻之上。
白素貞閉上雙眸,繃緊了身子,只覺心中萬般羞怯難言,但隱隱的卻有一絲期待,但過了許久,卻不覺他有其他動作,方才睜開雙目,見他只是凝視自己自己。
“怎麼了,官人?”
許仙微笑著道:“沒什麼啊!”
白素貞暗想他難道又想出了什麼欺負自己的花招,但又過了一會兒,果然如他所言,確實是沒什麼。
白素貞心道:沒什麼才是問題,若在平日,你早就……早就……,但這些話怎麼說得出口,過了許久,她終於忍不住試探著道:“你……和平常好像不太一樣?”
“那你是喜歡平常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呢?”
“啊!?”這叫人如何回答,若是說喜歡平常的他,那豈不是說自己喜歡那個。
但若是說喜歡現在的她,她敢肯定他今夜,不,是以後都會如此待自己。
今天他所說的不會讓你為難,難道是說的這個嗎?
許仙看出了她的煩惱,雖然有些小小的偏差,以為她是疲於應付自己過分的親昵。
其實她所擔憂的是在和他親昵時那個異樣的自己,不正常的自己,而非親昵本身。
畢竟他就算再善解人意,也不可能猜透另一個人的全部心思,所能夠做的只是按著自己的理解,盡可能的消除她的煩惱。
對他來說,如果只是稍做忍耐便能將她顰起的眉頭舒展,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白素貞體會到他這份心意,暫且忘了羞澀,有些動情的將他摟在懷里,“我都喜歡!”
許仙的臉頰被埋在挺拔的玉峰之間,口鼻間盈滿了馨香,柔軟而又充滿彈性的觸覺讓人頃刻間明白了溫柔鄉的滋味。
只是,她的力氣好像又用的太大了,骨骼似乎在咔吧作響。
唔,快死了,這是天堂還是地獄!
白素貞連忙松開手臂,掩口道:“啊,對不起!”
許仙卻還伏在她的胸口,白素貞紅著臉,並沒有推開他。
許仙深深的吸一口氣,戀戀不舍的離開溫柔鄉。
果然,還是想要啊,這時候說是“娘子我要”嗎?
反正這輩子讓她說“官人我要”大概是不可能了,干脆把它定為遙不可及的夢想好了。
有著這樣夢想的男人,到底該說是胸有大志還是胸無大志呢?
白素貞忽然道:“官人,你又喜歡我什麼呢?”
“一定要說嗎?”
“一定要說!”
“那今晚豈不是不用睡了。”
“少貧嘴!”
許仙裝模作樣的深吸一口氣,“我喜歡你溫柔善良,善解人意,賢良淑德,寬厚仁和,聖潔高雅,聰慧明智……”一口氣不停的說下去,仿佛要將人間的一切贊譽之詞,冠於她的頭上,卻都是發自肺腑之言。
直到白素貞捂住她的嘴巴,這些話語才戛然而止,“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努力想要端正臉色,結果卻是喜意難掩,又有哪個妻子不愛聽丈夫這樣的話語呢!
許仙掙脫束縛,“絕對有,你在我心里可是完美的!”
白素貞默默的道:“我會做你的好妻子的。”微笑之間似乎已將那小小的煩惱消弭。
夜深人已靜,她枕著他的手臂,不經意間睜開雙眸,望著他的臉頰,過了一會兒方又閉眼睡去。
一個念頭在半睡半醒間在心頭回蕩,“他需要的,是這樣的我。”
於是,不會再有什麼異樣,不會再有白蛇,不會再有妒忌,獨占,怨言,有的只是那個他心目中的白素貞,完美的妻子。
只是。
真的不會再有嗎?
……
那一夜,白素貞又夢到了,那條在山間游曳的白蛇,吐著鮮紅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