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謝氏不肖子孫謝灘,衣不遮體,半夜而游,竟驚擾諸公,令諸公蒙羞,謝漁(謝蛋、謝舟、謝溝),代請諸公,望諸公息怒……”
下山村,謝氏祠堂內,以謝漁為首的一眾老人手拄長香,神色肅穆的朝著供桌上的列祖列宗牌位一陣叩拜,上香,在將手中長香一一插入香爐中後,又朝兩側紛紛退開,坐回早已擺好的太師椅上,望著還跪在祠堂中央的謝灘。
“謝灘,你知錯了嗎?”
旋即,謝蛋就第一個厲聲問道。
“知……知道了……”
祠堂中央,跪在地上的謝灘耷拉著腦袋,滿是肥褶的老臉上掛滿汗滴,聽到謝蛋的話後,矮胖的身姿一個哆嗦,有氣無力的回道。
“知道?我看你是根本不知道才對!”
“你說說,你上次讓阿晴跑了後,我們是怎麼說你的?你又是怎麼回的?”
“我們讓你管好你下邊那個玩意,可你呢?居然說什麼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最多就是把阿晴娶了就好了。呵呵,好好好,你這回到是沒把人家姑娘娶了,你是差點把人家姑娘給害死了!”
“這不是還沒死呢嗎……”謝灘耷拉著腦袋,用著一種都沒人能聽到的小聲嘟囔道。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謝灘身子又是一個哆嗦,趕緊小聲回道,“我是說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海灘鬼啊海灘鬼,我看你還真是越老越有出息了,這下山村太小,容不下你這尾大魚了!”
倏地,似乎聽明白後面意思的謝灘猛地抬起頭來,趕緊哀求道:“二哥!二哥啊!三哥!四哥!你們千萬別把我趕出村子啊!我生是下山村的人,死是下山村的鬼!我要是離了村子,肯定得死在外面!”
“我求求你們了,我這一輩子為了村子,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他朝著謝蛋,還有謝漁,謝舟喊道:“二哥,你想想,當初你找人走海的時候,我哪次沒跟你去?”
“三哥,你看我這些年一直伺候著祖宗,就算我真做錯了什麼,祖宗也會原諒我的啊!”
“四哥,您總不能為一個陸上來的娃子,就把我這同村同姓的兄弟趕走吧?這說不通啊!放到那里也說不通啊!難道外人的命比自家親族兄弟的命還重嗎?”
“二哥、三哥、四哥……”
“你還敢說!”
然而他不說還好,一說之後,謝蛋立馬臉色一沉,就像被人當眾揭短一般,就要找著身邊的東西朝他丟去——又因為身邊實在沒什麼東西,“你個不長眼的玩意!我們下山村怎麼出了你這麼個吃肉的玩意!”就要親自過去,幸虧被邊上幾位老人趕緊攔住。
“阿灘,你看你說的什麼啊?”
“老二,老二,你消消氣。”
“阿蛋仔,不至於,你也一把年紀了。”
“不至於什麼啊?這老屁眼子……”
“二哥,這是在祖宗面前……”謝舟在旁邊趕緊提醒道。
謝蛋鼓著腮幫子,回頭看了一眼還擺在上面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又看了看依舊跪在地上,還在假裝可憐的謝灘,終是把還沒罵的話咽了回去,但還是一直瞪著他,就好像恨不得把他剁吧剁吧扔海里喂魚一辦,直讓這老小子一直低著腦袋,都不敢抬起頭來。
“阿灘啊,你知不知道你這回給咱們村子闖了多大的禍啊?”另一邊,眼見二哥終於停口,謝舟也再次開口說道。
“知道,知道……”
謝灘趕緊小聲說道:“四哥,你看我這麼多年……”
“什麼?你還敢說?”卻不想話還沒說完,就又被謝蛋打斷罵道:“知道?知道了你還大半夜跑三哥家去?去玩……去看人家姑娘?”在那一瞬,謝蛋幾乎本能的就要把『去肏人家姑娘』幾字說出,又因為是在祖宗們面前,只能硬生生的改口說道。
“那也不是只有我啊,還有白粉蛋呢……你也知道,就我這膽子,就是殺魚都不敢啊!我是真沒想過啊。”
謝灘趕緊做出一副哭樣,卻連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的干嚎道,挪著自己肥肥的身子和雙腿,朝謝漁望道:“三哥,三哥,四哥,我知道錯了,我真知道錯了。你們千萬別把我趕出村子啊!”
“哼,知道錯了,你真知道錯了嗎?還有,你以為那只是阿晴的事嗎?你說說你,大半夜看完人家姑娘就行了吧?還光著屁股滿村跑干什麼?還被王大個子給看到了。你說說,你干嘛不直接把衣服都脫光了,好讓村里人都看看你這身肥肉呢?”
“你就不怕看到的人都長針眼了?”
“你到是在這里脫啊,讓祖宗諸公都看看啊!”
謝蛋越說越氣,要不是因為顧忌是在祖宗們面前,都恨不得一腳把這老屁眼子踹死。
而謝灘則在心里生氣的念叨:干!脫就脫,有什麼不敢的?當然,他也只是在心里念念,根本不敢說出。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這個,咱們村的文明村資格都沒了,你知不知道老四為了這個費了多大的勁兒?”
“這都不算什麼,不算什麼。”謝舟在邊上擺了擺手說道。
“不算什麼?那能叫不算什麼嗎?老四你不用幫他說話,你知不知道有了這個文明村,咱們村能來多少游客?你知不知道就因為阿晴這事,咱們村現在都成什麼樣了?”
那也不是我鬧得啊……謝灘跪在地上,繼續做出一副悔恨的樣子,在心里不服的念道。
“還有,你和那王大個子說什麼不好?居然說你是去嫖妓?你知道嫖妓的『嫖』字怎麼寫嗎?你知道王家那寡婦的大門在哪兒嗎?你這輩子除了阿晴……除了那姑娘,你還睡過誰嗎?”
“你說你睡誰不好,偏偏還說你睡的是那什麼王大個子的本村寡婦姐姐?我就——”
終於,再也忍不住的謝蛋三步兩步躥到謝灘面前,照著他的肩上就是一下,直把這個心里還在念叨著:『怎麼不知道了?不就是在上塘村那邊嗎?』的老東西踹的身子一歪,直捂著自己的肩膀,一陣殺氣背豬般的大叫道:“哎呦,哎呦,二哥,三哥,四哥……”
“干!你還敢躲!”
“哎呦!哎呦!二哥,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別踢了,別踢了,三哥,三哥,四哥,四哥……”
直讓眾人好不容易拉開後,謝蛋還是吹胡瞪眼的,恨不得過來再在這老東西身上補上幾腳。
“算了,算了,老二,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謝鯊也打電話把事情圓過去了。”
終於,謝漁也開口說道。
他勸了勸還怒瞪著謝灘的謝蛋,又朝依舊趴在地上,做出一副慘相的謝灘說道:“阿灘啊,你犯了事,驚擾了諸公,如果我們不罰你,這村里的人就會有樣學樣,以後村子就會亂,你懂嗎?”
“誒!三哥,三哥啊!你可千萬不能把我趕出村啊!”
謝灘一聽,立即又捂著肩膀,朝他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哭求道:“你看我這一把年紀了,真要被趕出去的話……”
謝漁再次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然後才繼續說道:“從今以後,你就在這祠堂里好好伺候勝公諸祖,沒有村中同意,不得離開此院,明白了嗎?”
“這……這不是和坐牢一樣了嗎?那我吃喝拉撒怎麼辦?”謝灘一聽,立即有些不願的說道。
“怎麼?你還想不聽?行,那你立即滾出村子!”謝蛋掙開一直拉著他的謝舟,照著這老東西身上就又是一腳。
“哎呦,哎呦!我聽!我聽!二哥,你說什麼我都聽!你說什麼我都聽!!!”
直嚇得謝灘趕緊又伸著身子,在地上掙扎著大叫道。
“但這事不只是我,還有白粉蛋那爛仔呢。你們不能只罰我,不罰他啊?”然後,待見謝蛋終於又被眾人拉開後,他才又是十分不甘的朝眾人哼哼道。
“他的事你不用管,干!這爛仔,比你聰明多了,出了事第二天就跑陸上去了,知道留在村子里絕沒他好果子吃!”謝蛋朝地上啐了一口,謝舟則是看著他的動作,皺了皺眉,“二哥,阿星他們還沒找到白粉蛋嗎?”
“沒。”謝蛋沒好氣的回道,又氣呼呼的坐回椅子上,瞪著謝灘。
“沒回來也好,起碼這邊的事沒他裹亂,村子里也能安生安生。”謝漁嘆了口氣,又有些無奈說道:“可惜我答應他娘,要好好照顧他的……”
“這不怪你,村里人都知道,你也是仁至義盡了。要不是你,這娘倆早就都讓白粉蛋那仔子餓死了。”
“誒……”
“是啊,老三,是那爛仔爛泥扶不上牆,誰幫他都沒用。”
謝舟和謝蛋在邊上勸著,謝漁又是一陣無奈的嘆息一聲,揮了揮手,示意謝灘可以下去了。
謝灘立即如蒙大赦的從地上爬起,捂著肥腰和肩膀,一瘸一拐的走回道了隔壁的小屋里面。
“三哥啊,這家里的事好辦,但阿晴的事怎麼辦呢?”謝舟望著離去謝灘的背影,再次開口問道。
“要我說啊,那姑娘留在村里就是個禍害,早晚還得出事。”謝溝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吧唧著嘴巴,又抓了抓衣服兜里的小酒瓶,又因為是在祖宗們面前,沒敢拿出。
“要不……”他琢磨了琢磨,望了望大海的方向。
“怎麼?你還敢殺人了?”謝蛋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
“嘿,我哪兒是那個意思啊?我就是想吧……”
“想什麼?咱們不能放了她,也不能做這麼缺德的事。要我說啊,這事是真不好辦了。”另一邊,謝大炮也在太師椅里翹起了二郎腿,把脖子往後一仰,慢悠悠的說道。
“這都是那些仔子們害的,你說他們和別的村的仔子們打打架,能出什麼事?最多就是賠點錢就完了。現在到好,把整個村子都搭進去了。”另一邊,一位在村里輩分夠高,又夠老的老人,也是搖著腦袋,一陣長吁短嘆的念道。
“沒想到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趕上這種事,誒……”
“七叔公,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當初吃肉的時候可沒看你說什麼,怎麼?現在覺得燙手了?我告訴你,這事不僅咱們幾個,真出了點什麼事,誰都跑不了。”
立即,脾氣暴躁的謝蛋又是一瞪眼珠子,也不管這位老人的輩分,就衝他一陣頂道。
“你說什麼?你嚇我啊?”而那位老爺子也是立即一陣不遑多讓的對他說道:“都是你小子鬧的,要是沒你……”
“就是,阿蛋仔啊,要不是當初你拉著大家……”
“我拉什麼了?我拿刀架在你們脖子上了?是我逼你們把那玩意塞進人家姑娘身子里的?”眼見七太叔公拿輩分壓自己,謝蛋沒辦法,只能把不爽全都撒到邊上另一位老人身上。
“誒,這話不能這麼說嘛。”
“那你說怎麼說?當初耍子的時候,你們一個個笑的比誰都開心,干的比誰都痛快。現在怎麼了?害怕了?想去告密了?”
“好啊,有本事你們去啊。我可是問過了,強奸罪七年起步,多一個人加一年。咱們村子一百來號人,就咱們這歲數,誰都別想從苦窯里出來。”
“不止是咱們幾個,你們家里的小子,孫子,咱們村子的人都別想跑了。這事兒要是讓外人知道,以後咱們村子也得沒了,誰還敢說自己是下山村的人啊?丟的起臉嗎?”
謝蛋挺著自己干癟的胸口,張著胳膊,朝諸位老人吼道,直讓那一個個老人都羞愧的底下腦袋,不敢吭聲。
不過也有幾個老頭梗著脖子,紅著臉對他說道:“那也是你帶的頭!”
“對,對,就是坐牢也得你先!”
“我們最多就是個脅從!”
“脅從?好啊,你們和王大個子說去,看王大個子管不管什麼是脅從?”
“好了,好了,在諸公面前,你們這是什麼樣子?”終於,謝舟不得不再次拿出自己村長的尊嚴,制止了大家的爭吵。
一時間,祠堂內的氣氛緊張到了頂點,村中幾位老人和謝蛋各扭著身子,誰也不服誰的鼓著腮幫子彼此瞪著。
“三哥,您看這事怎麼辦?”謝舟掃著大家,以一種足以讓村中諸位長輩,同族,都能聽到的小聲說道:“阿晴現在在咱們村子里,就和阿炮他們說的一樣,是個禍事,遲早要出事。”
“而且你也看了,她爹也把話傳出去了,只要有誰能給出有用的线索,他就給錢。”
“不止是咱們村子,就連媽祖廟都說要給一筆,還說要給咱們村捐一筆錢,重修祠堂……”
“怎麼?你想要這錢了?”謝蛋在一旁聽,立即不樂意的說道。
“話不是這麼說的,誰跟錢有仇啊?”另一邊,謝溝則是歪著嘴巴,替謝舟解釋道。
“那好啊,你要不嫌燙手就去拿啊。”
“你這是什麼話啊!我又沒說我想拿這獎金,我是說……”酒糟鼻的老頭立即不快的說道。
“好了,好了,老六,老三,你們就都少說幾句吧。”
謝舟眼看他們又要吵起來,不得不再次伸手勸道,又繼續對謝漁說道:“三哥,這事在咱們村子里還好說,畢竟……”他話峰一緩,望了望祠堂外面,村外的方向,“但要是讓別的村的人知道了……你也知道,這村里的牆看著挺厚,實際什麼都藏不住。各村之間又都沾親帶故,這要是誰稍微多喝上兩口,把話說出去了……”
“而且就算沒說,這麼大一筆錢擺在那里,財帛動人心啊。”
說到這里的時候,謝舟還特意壓低了些聲音,用手敲了敲椅子扶手,加重了一些語氣的說道:“畢竟就和老六他們說的一樣,誰和錢有仇啊?”
“而且不說別的,就阿晴出事後,阿伍仔他們就沒再和別的村子的仔子們打過架這事,明眼人就能看出問題。”
謝舟在邊上一句一句的說道,謝漁沒有說話,只是聽著,但他額頭上的皺紋,卻皺的越來越緊的。
他知道謝舟說的沒錯,實際他也想過,他知道阿晴這事就是顆定時炸彈,遲早都會爆開。
他也知道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但又實在拿不出什麼好的辦法。
“不如……從海上把人送走。”
突然,謝蛋在邊上說出這麼一句。
一瞬,謝漁都有些沒聽明白。
“這些年去外國打黑工的多了,把姑娘往外一送,誰也不會懷疑。再說了,海路我也熟,最多我親自走一趟。”謝蛋冷靜的說道,眼睛里冒著光,就好像在說一件和當年走海送人出國沒什麼不同的事一樣。
以至於謝漁都有些贊同他的想法了……是啊,如果把這丫頭送到外過去……
不過幾秒鍾後,七太叔公就把他的美夢打破了。
“走?怎麼走?你以為那麼簡單啊?趙家那小子可是在哪兒盯著呢,島上能出海的地方就那麼幾個。萬一被人看見,還不如在村子里安全呢。”
“那你說怎麼辦?就在這里耗著?”謝蛋回瞪著這個成心和自己過不去的老頭問道。
“我說怎麼辦?當初要不是你……”
一瞬,祠堂里再次吵鬧起來,謝蛋和村中的一眾長輩互相指責著,說著對方的不是。
謝舟連忙起身勸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謝漁則在大家的紛爭中,繼續坐在那把看似結實的太師椅上,手里捧著一盞光滑細膩的白瓷茶盞,粗糙皴裂的手指在瓷盞上不斷摩挲,把玩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謝灘剛才跪過的地方。
“你們說,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讓阿晴自己不把這事說出去呢?”
他沒頭沒尾的念道,爭吵中,幾位老人都沒聽清他在說些什麼?
“三哥?你說什麼?”直到片刻之後,謝舟才反應過來朝他問道。
“我是說啊……”謝漁繼續摩挲著手中的茶盞,盯著前方,若有所思的說道:“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阿晴回去,又不把這事說出去呢?”
“你是海米吃多了把腦子吃糊塗了吧?”終於,謝蛋聽明白了,然後立即說道:“你不是真把那些仔子說的話當真了吧?說什麼拍幾張照片,錄些像,就能讓人家姑娘回去後什麼都不說?你覺得這可能嗎?”
謝漁眯著眼睛,瞥了眼謝蛋,沒開口。
“三哥,這事說的好聽,但……”謝舟也轉過身子,說著自己的意見——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向精明的三哥,怎麼真會把那幾個仔子的話當真了?
當然,謝漁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會想起那幾個仔子的話來。
嘿,實際那都不是那幾個仔子和自己說的,是老二聽阿伍仔他們幾個仔子說了之後……更准確說是那幾個仔子聽電腦仔說完後,又傳給老二,然後才傳到自己耳朵里的……那話是怎麼說的來的?
對了,就是說現在的女娃子都特別膽小,只要給她們拍些照片,錄點像,就能讓她們什麼都不敢說出來之類的。
但是,這可能嗎?
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能知道這不可能吧?
先不說你們把人家姑娘禍禍成什麼樣子了,就說那些姑娘因為這些就什麼都不說吧。
然後呢?
她身上那些,她家里人就看不出?
到時候一問,還不得把一切都說出來了?
“我看你真是慌了,不然怎麼把這種昏話都當真了呢?”
“二哥,二哥……”
一時間,謝漁聽著老二的話,都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要不是真沒辦法了,自己怎麼會把那些仔子的話都當真了呢?
但是吧……也就是但是啊,萬一這要真可行呢?
他沒有開口,只是繼續默默的盯著前面的地上,捏著手中的茶盞,在那里想著,恰又在此時,“三叔,三叔?”忽然聽到一陣聲音從祠堂外面傳來,大家順著方向一瞧,卻是謝黃扶著謝老轉的老伴從外面走了進來。
“怎麼?這婆姨不在家好好歇著,跑著兒來干什麼?”
謝蛋瞥了三婆一眼,本就干瘦的臉上立即掛滿臉色,然後又一眯眼睛,迎了上去說道:“怎麼?老轉媳婦,你怎麼跑來了,也不好好歇歇?不怕又『嗨嘍』一下?又得麻煩你們家姑娘?”
謝蛋舉著雙手,垂著手指,做出一個吊死鬼般忽然昏厥的動作,開玩笑的說道。
“去,你瞎說什麼?我這福大命大的,你以為都和你這挨千刀遭報應的一樣?”
謝老轉媳婦一聽謝蛋的話,立即一臉不快,然後又掃了掃在場諸人,外加那個在外面小屋里露出一個背影的老頭,才蹭著都沒好利索的步子,朝祠堂中間一把空著的椅子扭了過去。
“怎麼?你們在為那禍害發愁呢?”她扭著身子,坐在那張本屬於謝蛋的太師椅上,然後才慢悠悠的說道:“我早就和你們說了,平時多拜拜媽祖,菩薩,多做點善事,積點德,你們就是不聽,現在到好。”
“老三,你說說吧,事兒怎麼樣了?拿出辦法來了嗎?”她扭著脖子,朝謝漁問道。
“拿沒拿都和你沒關系。”然後都不用謝漁說話,謝蛋就直接朝謝黃說道:“阿黃仔,你怎麼把你叔婆扶這兒來了?還不趕緊把你叔婆扶回去?萬一回頭真有個好歹,又得找珍珠往她肚子里灌水。”
“呸、呸、呸,我呸,我就說你個老烏賊沒安好心!灌什麼水?那是那丫頭害我。”
一時間,祠堂里的老人都是一陣忍不住的壞笑,三婆則是老臉一變,立即說道:“哼,我信神信佛,有媽祖和觀音菩薩保護,還能有事?我告訴你啊,別說什麼百草枯了,就是喝了敵敵畏我都不會事。”
“行啦,行啦,你一個女人家,進什麼祠堂啊?阿黃你也是,你三叔婆剛回來糊塗,你也糊塗了嗎?”但謝蛋卻沒理她,謝舟也對謝黃說道。
“我……”強壯的年輕人一陣無語,只能對三婆說道:“三叔婆,你看我剛才說什麼來著,三叔公……二叔公肯定不讓您……”
“哼,不讓我說?我看你們是想眼睜睜看著咱們村被那妖孽毀了,我看你們到時候怎麼見這祠堂里的列祖列宗。”
“我看你是病還沒好,說話越來越昏了。阿黃仔……”一時間,在座的諸位老人也都有點聽不下去了,他們紛紛變著臉色,指示謝黃把三婆扶回去。
“昏什麼昏啊?我怎麼昏了?你們真當我不知道你們拿不出收拾那小妖精的法子?我就是來告訴你們救咱們村子的法子的。”
“什麼法子?”酒糟鼻的老頭好奇問道。
“嗨,還能有什麼法子?還不都是她那些神神叨叨的事?”謝大炮則完全沒有搭理這老神婆的意思,說完話後,其余幾位老人也紛紛同意的點了點頭。
“去,你們就是不信神佛,不信菩薩,才會招這報應呢。看我,有媽祖和觀音保著……”
“行啦,行啦,我們知道你有媽祖和觀音保著,喝了百草枯都死不了。你有什麼就快說吧,別回頭真和老二說的一樣,又得難為你家丫頭。”
七太叔公也是一陣搖頭晃腦,慢慢悠悠的說道。
三婆白了這老頭一眼,但又因為這老人的輩分,只能臉色依舊不那麼好看的說道:“你們啊,就是想不明白,那小妖精是海里來的,咱們在陸上,占著地利,難道就沒法子收拾她?”
“阿黃仔……”
然後幾乎是三婆剛一開口,謝蛋就忍不住再次朝謝黃喊道。
“不是,你急什麼?我還沒說完呢。這才到要緊的。”
三婆掙了一下過來扶自己的謝黃,繼續僵在那里說道:“正所謂邪不勝正,陰不勝陽。別看這小妖精是淹死在海里的死鬼化身變的,天生的淫蕩邪濕,就會魅惑人,但只要她離開水,上了陸,自然就會弱上三分,再加上咱們這麼大的村子,難道就找不到一個陽氣盛的?只要這人陽氣夠盛,就肯定能把她壓住。”
“行了,行了,你就少說兩句吧,陽氣夠盛,把她壓住。你到不如說找一群男的把她睡了。”這回就連謝大炮都聽出問題,打斷她說道。
“那你到是說說,怎麼找個陽氣盛的把她壓住啊?”而謝溝則是聽的眼睛一眯,立即抓住要害的問道。
“就你會信她的鬼話。”謝大炮歪著脖子,白了謝溝這老沒出息的一眼。
“怎麼壓住?這還用我說嗎?這陽克陰,陰弱陽,五行相克,陰陽相合,只要找個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生的娃子,選在一個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的日子,這麼陰陽一結合,自然就能把她壓住,到時候再讓她生個大胖小子,把她身子里的怨力化出來……”
“等等,娃子?非得是娃子?”謝溝趕緊打斷問道。
“也不是非得是娃子,只要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生的……”三婆回著謝溝的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忽然一頓,好似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似的,話鋒一轉的說道:“但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是你。你呀,沒那個八字,沒那個福報。”
“嘿,我怎麼就沒有了?我這麼老當益壯的……”謝溝在眾人老人的壞笑中,有點覺得丟面子的說道。
“不過放心,肯定是咱們村的。”然後三婆再次話聲一頓,成心賣了個關子的說道。
“那是誰啊?”一時間,周圍幾個老人也都來了興趣,好奇問道。
“阿螺仔啊,你們看看,要不說媽祖保佑,觀音顯靈呢。咱們下山村是積了多少年的大德啊,這才能生了這麼一個大福星在咱們村里。你們說說,這要不是六嫂子他們多少年積的功德,怎麼可能啊?”
“我早就說了那孩子是個大福報的人,你們還都不信。”
三婆把眼角往上一抬,那臉上笑的,簡直就好像個老鬼婆一陽,直朝天花板上的藻井做了個朝拜的姿勢,而周圍幾個老人則是一愣,都不敢相信的念道:“啥子?阿螺仔?那個傻子?”
“誒,這哪兒是什麼功德啊?這是造了大孽啊!”
“行了,行了,你還是回去歇著吧。”
“嗨,我還真當真了,居然聽了你這麼半天昏話。”
“你們什麼意思啊?”一時間,村里的諸位老人都是一陣興趣索然,望著這些紛紛轉身的老頭,三婆也一臉不快的喊道:“你們懂什麼?我是告訴你們救咱們村的法子呢。你們還不信?”
“你們要是早聽我的,一開始就不讓這小妖精留在咱們村,能弄成這樣?”
“行了,行了。阿黃仔,扶你三叔婆回去吧。”
“那傻娃子,就是真讓他和那姑娘成了親,都找不道該插哪兒……”
眼見這老太太越說越不像話,祠堂中的幾位老人紛紛搖頭轉身,謝蛋也再次催促著謝黃把這老婆姨扶走。
“哼,我知道,你們是還饞那小妖精的身子是吧?不想白便宜了阿螺仔是吧?但你們怎麼就不想想?咱們村子的禍害到是底怎麼來的呢?”
“三叔婆,別說了,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三叔公他們在這里是說正經事呢,您進來不合適。走吧,回去吧。”謝黃在邊上扶著三婆的胳膊,再次想把她扶起來。
“什麼?有什麼不合適的?”腦袋頂上的頭皮都快禿的露出來的老太太掙著謝黃的大手,擰巴著身子,繼續使勁坐在那張椅子上說道:“你別拽我,別拽我。我跟你們說啊,我還真不光是為了阿晴來的。我是怕你們把真正禍害咱們村子的人忘了,特意來提醒你們的。”
“我今天早上算了一卦,發現咱們村子的孽障,不是在那小妖精身上,是在村里另一個人身上。”
三婆在那里賣力說道,眼見這些老頭還是不搭理自己,不得不提高了一個音量說道:“這弄不好比那陸上來的娃子還危險呢,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你們就眼看著咱們村子被她毀了?”
“不是,你等會兒,老轉媳婦,我怎麼聽你說的這好像不是阿晴啊?你說的那娃子是誰啊?”終於,謝溝再次忍不住,被這老神婆吊起了胃口的問道。
“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那小妖精了?我不是都說了嗎?我是在說謝老實的女兒。”
“謝珍珠?”一下子,不僅謝溝,就連謝大炮、謝蛋、謝漁和謝舟,祠堂里的所有老人都紛紛轉過身來,一陣瞠目。
他們面面相覷的看著這個不久前才被謝珍珠救回一命的老神婆,都有點不敢想象的問道:“老轉媳婦,你沒弄錯吧?你可是才被珍珠救了……”
“去,我什麼被她救了?我是觀音菩薩和媽祖保佑。”三婆一臉不快的說道,雙手一合,再次做出一個虔誠朝拜的姿勢,“靠那娃子?你們別以為我記不住,我可清楚記得那娃子是怎麼整我的,往我嘴里灌的都是些什麼啊?”
“那不是為了給你……嘿,你不是喝了農藥嗎?”謝蛋為謝珍珠解釋道。
“哼,這你也信?我的老哥哥啊,你這麼精明的人怎麼都被那娃子騙了?”
“我問你,你見過幾個人是靠吃土就能治好病的?她要是給我弄點觀音菩薩前面的香爐灰,我到還能信她。哼,可你看她給我吃的是什麼啊?你們真當我記不住了?我告訴你們,我記得清楚著呢。”
“這小妖精就是以為我死定了,故意整我。”
“可是啊,她沒想到我平時積德行善,有媽祖、菩薩護著,吃什麼都死不了。”
“我告訴你們啊,她就是欺負咱們島上沒人能壓得住她,才這麼胡作非為的。哼,可她也不看看我劉海花是誰?我有媽祖,觀音菩薩護著,我會怕她?”
三婆一邊說著,一邊舉著胳膊,一雙好像老雞爪子一樣的手爪在半空中來回晃著,叫著說道:“這娃子不就是以為自己是什麼女大學生嗎?我呸,什麼妖孽害人的東西!她要是真有那本事,怎麼治不好老九的腿,老五的眼睛?”
“看似忠厚,實則心黑,心里的歹毒比墨斗魚的墨汁還黑呢。正所謂畫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心。要不是看我快死了,她還繼續裝著,騙得你們一愣一愣的。”
三婆越說越快,眼里露出的眼神也越來越狠毒,嘴里噴出的唾沫都是一陣亂飛。
“珍珠那孩子真不是害你,我在南海那邊問過大夫了,人家都說了,喝了百草枯就是要吃土才行。”眼見三婆越說越不像話,謝大炮都不得不為謝珍珠說道。
“呸!這話你都信?我看你是吃海米吃多了,把自己腦子都吃糊塗了吧?”三婆立即問道:“那瓶子我洗得干干淨淨,一點藥都沒有,怎麼就變成了百草枯了?”
“還有,你們怎麼也不想想,這娃子現在和咱們村子里的人是一條心嗎?我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了嗎?不就是說幾句實話?說那小妖精是害人的東西,遲早會害了咱們村,她就記恨起我了嗎?”
“這不,找著機會趁我不合適就想害我。這是什麼?這就是要趁我病要我命,滅了我的口,好讓我不能提醒你們,把你們都害死!把咱們村都害了!”
三婆舉著手指,一條一條數落著謝珍珠的罪狀,口吻也愈來愈狠的說道:“你們要是還不當回事,回頭讓她找到機會,把那小妖精的事和她爹一說。”
一瞬,本來都不把這老太婆說的話當回事的眾人,都被她抓住要害的……不錯,在座諸人誰都沒把這老神婆的話當真,畢竟這老婆姨在村子里神神叨叨那麼多年了,大家誰不了解她啊?
但一說到謝珍珠會不會偏幫外人這點,在座的諸人又都沒法確定的……不為別的,就為這丫頭自從阿晴的事後,就和村里人的種種不對付,說的做的那些事。
“你啊,就別瞎吵吵了,珍珠這丫頭怎麼可能呢?”
“就是,珍珠還能不管她爹和她哥了?”
村里幾個老人還在為謝珍珠說話,但話一出口,就被三婆反問道:“在乎她爹和她哥?你們信嗎?這娃子就是一條喂不熟的三白魚。別看她看著挺孝順,成天一口一個阿爹阿娘的叫著,回頭一轉眼就得把她爹,她哥哥全送進去,把他們家的財產全占了!”
“你們就看著吧,這娃子敢用刀把人刨開,腸子肚子都拿出來曬的,能是什麼好貨色?”
“你這瞎說什麼呢?人家是大夫,那是動手術……”
“手術怎麼了?你當不狠的人就能動手術了?你當年也敲過氣背豬,敲過牛,怎麼就沒敢拿刀子把人肚子割開呢?”
三婆繼續擰巴著身子,歪著脖子,不講道理的說道:“哼,你們就看著吧,回頭這娃子要是嫁到外面,斷了和咱們村子的聯系。哼哼,你們看她會不會把這事說出去。到時候,哼哼哼哼~~”
三婆半眯著眼睛,瞧著圍在自己身邊的眾人,一眾老人的臉都越來越難看的。
“那你說怎麼辦?一輩子不讓她回衛生所了?”謝大炮皺著眉頭。
“當然不能回了,不僅不能回,還得讓她一輩子都不出咱們村才行。”
三婆趕緊一拍大腿,抓住這話茬說道:“你們得讓這娃子留在村里,再也不能出去了。還得讓人看好她,讓她不能跟外人吐露一句。”
“這怎麼可能啊?就算我們同意,那老實和他婆姨也不會同意啊。她可是咱們村唯一一個女大學生,島上唯一的大夫。他們家費了那麼大心血,才培養出這麼一個娃子,容易嗎?”
“就是,就珍珠那本事,咱們村里的人出去都得被人豎大拇指,這村子這麼多年了,出過幾個從陸上考回來的大夫?不就這一個嗎?”
“就是,陳瘸子那都是沒上過學,自己拿本書琢磨的,都不算數。”
“那就更別說了。”
“所以我說你們啊,一個個都被墨斗魚汁蒙瞎眼睛,只能看到這些,看不見她的惡!”
“她是女大學生怎麼了?大夫怎麼了?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你們都沒聽過?”
“再說了,就她那點就會給人灌土的本事,到現在還沒給人治死,都是他們家祖上積德,冒青煙了!”
“要是再讓她治下去,你們看著吧,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她手里呢。”三婆舉著一只胳膊,朝下垂著小手指頭,惡狠狠的說道:“至於謝老實那里,那就更好辦了。這小輩從來就沒什麼主心骨,他兒子也和他一樣。”
“大不了,村子里每年給他些什麼照顧,不就行了?”
“什麼?不可能。”
結果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謝大炮一語否定道。
不僅是他,周圍一圈老人都沒一個信的。
“那謝老實家就出這麼一個女大學生,女大夫,這麼光宗耀祖的事,最後說不讓女兒干就不干了?”
“再說了,咱們就算真讓這丫頭不干了,別的村子的人不得問啊?到時候怎麼說?”
“還有,彩禮呢?這女娃養了這麼年,花了那麼多錢,嫁人的時候,光彩禮就得收多少?謝老實兩口子能同意女兒就這麼什麼都不干了?一輩子關在家里?那之前花的錢不都打水漂了嗎?”
“所以我才說你們想不明白啊!”三婆扭著脖子,一雙小三角眼里都冒著壞水,拿出早就想好的主意說道:“這有什麼不可能的?不是都為了咱們村子嗎?再說了,女兒再怎麼找個好人家嫁了,不都不如給在自己家招個上門女婿不是?”
“我早就給這娃子看好了,八字正好壓著她,而且家里也無依無靠,沒爹沒媽,正是那種命硬,倒插門進來也不怕被這小掃把精克的。”
“誰啊?”
“趙石頭。”
“誰?”
“趙石頭?教坪村那個?個兒還沒武大郎高呢,初中都沒畢業的那個?”謝溝張著嘴巴,都不敢相信這老神婆居然能把這麼一個人說出來。
“怎麼不行了?初中沒畢業怎麼了?是不是男人,只要是男人,會疼人,能干活,那不就行了。”
“再說了,矮怎麼了?能不能讓女人生娃?能讓這娃子肚子大了不?能大了肚子就行了。”三婆不以為意的說道。
“再說了,什麼女大學生,女大夫,最後還不是得能生娃才行,我告訴你們啊……”
謝漁默默的坐在那里,看著這個在一眾老人間說的昏天黑地,眯著眼睛說著胡話的老婆姨,看著她那自以為是,誣蔑謝珍珠的樣子,都不盡在心里暗嘆一聲:誒,謝珍珠啊,謝珍珠,你真是白救了這個婆姨了……
“二哥,電腦仔的店是在街上吧?”
他默默的,望著這個手舞足蹈的對著一眾老人說道的老太太,又不知怎的,忽然問出這麼一句。
“嗯?應該在吧……怎麼?你這是真要?”二叔公隨口答道,說完話後才反應過來,回頭望著坐在椅子里的老三。
“這婆姨,這麼昏的招都能想的出來,那說不准電腦仔的法子也真可行呢?”
“……”
“反正這時候也沒什麼好法子,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找他問問,說不准,真能有點主意出來?怎麼?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走走?”
“誒,真是,都是那幫仔子鬧的。”謝蛋聽後,也是一陣無奈的嘆氣說道,“誒,我這到底是造了什麼虐啊,這一把年紀了,還攤上這麼檔子事。要不是為了那幾個仔子,我至於嗎?”
“都是一樣啊,都是一身的子孫債。”
謝漁微微一笑,一面說著,安慰著謝蛋,一面又望著祠堂外那晴朗朗的天空,嘀嘀的念道:“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但願今年這個年,能好好的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