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3章 姐弟重逢
晨曦初至,燕京城西的菜市口里也已恢復到了往日的喧囂,賣菜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趕集的百姓摩肩接踵,全然不會記得昨日的故事。
南明雖是不重酷刑,但每年在這菜市口斬首示眾的人數不勝數,呂家昨日雖是死了幾十口人,但畢竟事不關己,一日過後便也不再有人提及。
“請問,您知道昨日斬首的屍身……”
“不知道不知道。”
“請問,昨日呂家的……”
“快走快走,別耽誤我家生意。”
呂松步伐沉重,前日所受的掌力內傷還未完全恢復,如今卻是要面對父兄生離死別的慘劇,此時的他面色寡白猶如一具行屍穿梭在擁擠的人群里,叫人看了難免辛酸,可即便是這般模樣,在提及呂家受刑之事時,周邊商鋪百姓卻都聞聲色變,避之不及。
“父親,孩兒不孝!”行至菜市口那處用來行刑的高台之上,此刻卻早已沒了昨日殺頭的痕跡,即便是呂家幾十口男丁的鮮血這會兒也被市集里的家禽氣味衝淡,呂松心中滿是哀怨與自責,幾日前還曾想搭救全家性命,可到頭來卻連為家人收屍都難辦到。
“公……公子……”
便在此時,一道清脆的女聲自耳邊響起,呂松錯愕回頭,眼前卻是一位似曾相識的麻裙老婦。
“公子,是我啊,我是五小姐的劉媽媽。”
“劉媽媽!”經她這一提點,呂松頓時記了起來,那年姐姐受難嫁入麓王府做妾,不忍身邊丫鬟跟著受累,便只帶了這位從小熟識的女使婆子。
“劉媽媽,姐姐何在?”見得故人,呂松心中難免有些激動,隨即便打聽起了姐姐的下落。
劉媽媽先是朝周邊的人潮看了一眼,待確定無人注意後便將頭湊向呂松耳邊,只輕輕低語幾句,呂松便目光一亮,趕忙站起身來道:“我,我這就去。”
自菜市口出來叫了輛馬車,呂松帶著這位劉媽媽一路向著西郊而去,及至出城兩三里地的一處小山林,呂松下得馬車,一眼便瞧見了不遠處的白衣倩影。
“姐!”呂松一聲高呼,語聲隱隱有些顫抖。
白衣倩影轉過身來,卻正是那與呂松十年未見的同胞姐姐。
“松……小六!”呂傾墨此刻亦是緊張得說不出話,那張清雅脫俗的絕美容顏里先是露出幾分驚喜,隨即又是陷入到哀怨與彷徨之中。
“姐!”呂松又是一陣呼喊,腳下再不停留,直朝著呂傾墨奔了過去,一如小時候那般與她抱作一團,盡情哭訴。
然而待他奔至近前,眼見得姐姐此刻這一身白衣素縞的仙姿容貌,呂松不禁又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只輕輕喚了一聲:
“姐,小六想你!”
呂傾墨見他這副模樣,臉上卻是露出一抹溫和笑容,看著如今呂松的英武模樣,不禁點頭道:“小六長大了!”
呂松心中一酸,眼角立時便有淚痕劃過,他當然知道,姐姐的這一“長大了”,不僅僅是指他如今的身形變化,更多的是對自己剛才舉止的認可,姐姐自小便教他禮法大義,教他守正藏拙,今日見他能克制住心中波濤,嚴守禮法,自是對姐姐最好的應答。
“小六,來拜一拜父兄吧!”寒暄作罷,呂傾墨轉過來來,指著腳下那片滿是墓碑的土堆,語聲慢慢變得淒婉:“姐姐無能,只能為他們選了這一處地方……”
呂松來時路上已經聽劉媽媽說起,姐姐在麓王府中地位不高,平日吃穿用度極為拮據,然而昨日聞得噩耗,先是在府中暈了過去,而後便是取出所有積蓄,上下打點,這才請了幾名幫閒將呂家一眾屍首運到這山郊野地,雖是無法葬入呂家宗祠,但此地綠樹如茵山林俊秀,倒也能看出姐姐的良苦用心。
呂松也不多言,徑直朝著那一座座墓碑走去,望著墓碑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呂松只覺心中更為酸楚,到得此時,他也再不隱忍,直抱著父親呂海闊的碑石嚎啕大哭起來。
看著失散多年的呂松哭得聲嘶力竭,呂傾墨亦是閉上雙眼,默念著小時候姐弟兩在呂府歡樂時光,眼眶中開始慢慢地泛出幾滴熱淚,但她一貫是性情沉穩,即便是祭奠父兄得見胞弟,此刻也能強壓住心中苦痛,只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姐,跟我走吧!”呂松一陣哭罷,終是收拾起了心中悲痛,轉過身來朝著呂傾墨言道:“我聽劉媽媽說你過得不好,如今呂家已經沒了,你也不用再怕他了。”
呂傾墨聞言只輕輕一笑,卻是反問道:“小六,你如今過得好嗎?”
“嗯,”呂松連連應是:“小六過得好,這些年雖是流落在外,但也有授我武藝的師傅,明辨是非的山門,對了,還有苦兒,那年在燕京城我救下的小丫頭,她與我一道相依為命……”
呂傾墨聽他神色激動的說著這十年來的經歷,臉上已然掛著恬淡的微笑,待得呂松說完,這才接過話頭:“你過得好,姐姐就放心了。”
“姐姐?”
“你想過沒有,我若是跟你走了,即便你能帶我逃到天涯海角,那你的這些朋友、這些對你有恩的人呢?”
呂松聞言不禁面色一苦,但心里仍有異議,可還不待他開口,呂傾墨便繼續言道:“縱是你的朋友們不懼權貴,可麓王府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因我一人而惹出諸多禍事,這其中後果,你可曾想過?”
“……”聽到這話,呂松一時間無言以對,他於平山縣見過麓王帳下鐵騎,雖是自己不畏生死,但若要牽連起師傅、苦兒乃至整個念隱門,他自然也是不願看到。
呂松面色掙扎,抬眼再看向姐姐那清麗脫俗的絕美樣貌,心中又是感嘆:姐姐自幼飽讀詩書內秀於心,又生得如此貌美,便是那天上的神女也不過如此,可偏偏卻要嫁給蕭玠那等紈絝之徒,當真是蒼天無眼!
但這世事本就難料,據聞麓王素有賢名,世子蕭琅也是氣度過人,偏生這蕭玠是個不學無術之輩……
然而呂松一想起蕭琅,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起那日在平山縣酒樓里的交談,心中不禁升出一絲希望:“姐姐,我與那麓王世子打過交道,這人雖是貪花好色,但本性不壞,他還曾想招我於麾下,我若……”
“哈哈,當真痴人說夢!”然而呂松話還未說完,一道尖銳的斥音便從遠處傳來,呂松定睛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眼中漸漸升出一絲火苗,掌心一握,直捏得拳頭“咯吱”作響。
“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德性,竟想著慫恿我大哥幫這賤婦出走,簡直笑掉大牙!”來人正是呂松口中“不學無術的紈絝”,當朝麓王府內的二公子,也正是呂傾墨名義上的夫君,蕭玠。
“官人息怒,”見得此景,呂傾墨連忙向著蕭玠跪倒:“他一時胡言,當不得真的。”
“哼,賤人!”哪知蕭玠對這絕色美人卻是毫不心軟:“還敢在這丟人現眼,還不快滾過來!”
呂傾墨聞言瑟瑟起身,回頭看了一眼滿心焦急的呂松,終是無奈的回過頭,朝著蕭玠緩緩走去。
“姐!”呂松見得此狀再顧不得什麼禮數隱忍,當即一躍而起,於空中一個騰挪便朝著蕭玠撲來,然而就在他即將靠近蕭玠之時,這紈絝王子身後卻是陡然飛出五道人影,呂松心中一驚,但他攻勢已起,卻也沒有回頭的道理,拳掌齊出,直向著當先一人攻來,甫一交手,呂松便有了幾分把握,與他對招之人看似剛猛,實則氣勁不足,倒也不足為懼,然則他正要趁勢搶攻時,那人卻是及時撤走,五人身形急轉,卻由另一人接過呂松攻勢,而後待呂松落定,又跳出一人反守為攻,待得呂松招架反打之時,五人便又合作一團,如是反復合擊,竟是能將呂松的攻勢盡數化解,轉而演變成了持久之勢。
再看那頭呂傾墨已行至蕭玠身前,見呂松與人扭打在一起,忙不迭的回頭探看,臉上滿是擔憂,剛想回頭朝蕭玠求情,可迎面而來的卻是蕭玠那陰狠怨毒的目光和難聽的叱罵:“賤人,我容你出城收拾呂海闊的屍首已是開恩,你卻在這與這小子糾纏不清,如今是要反了不成?”
“我……”呂傾墨聞言只得再次跪倒:“我和小六也是久別重逢,實在……”
“呸,你呂家本就該滿門抄斬,你能安然無事全靠我麓王府庇護,而他不過是個早年掃地出門的野種,如今正好拿來送去衙門,叫他早些與你地下的父兄團聚才是。”
“不……不可……”呂傾墨被他這言語嚇得花容失色,連忙拖著跪在地上的雙腿向前挪了幾步,直到蕭玠身前,雙手一把抱在男人的腿彎位置:“官人,你放過他吧,求你放過他,你……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哦?”蕭玠聞言倒是眼前一亮,他雖是納了這位絕色嬌妾數年,按理說該是夜夜笙歌極盡快活,可偏生這女人性格古板,任他如何調教也不願做出什麼越矩之事,在床上來來去去幾個動作也不吭聲,若是逼得急了便要尋死覓活,因而蕭玠對她這美妾一直沒甚好感,可如今聽她這話,心中難免升出幾分淫邪念頭,當下冷笑一聲:“我還以為你平日無欲無求呢,想不到你家這個小的才是你的心頭肉。”
呂傾墨也不隱瞞:“家母早逝,只留下我與弟弟相依為命,還望官人成全,饒他一命吧!”
“姐,你別求他,我……”二人的言語自然一字不差的落入一旁激斗的呂松耳中,呂松護姐心切,拳腳招式不由得變得有些凌亂,卻不想被人背後劃上一刀,呂松本就傷勢未愈,當下更是疼得目眥劇裂。
“哈哈,我看你這弟弟嘴硬得緊呢,”蕭玠見著場中情景不由得一聲大笑,然而這笑聲頃刻間便又戛然而止,原來是那合擊五人見呂松受傷,一時間立功心切以致亂了陣法,而呂松卻是一眼瞧出端倪,當下一個飛身躍出了五人合圍之地。
“哼!”蕭玠見他逃脫合圍心中自是不喜,目光忽的朝身下跪靠著的女人看了一眼,忽的心生一計,連忙蹲下身子將她扶了起來,也不顧身側家仆眾多,便是大手一環,直從身後將呂傾墨緊緊摟住。
“啊……”呂傾墨被他這一動作嚇得不輕,她是守禮之人,哪里有過在人前放肆的舉動,當下連連告饒道:“官人,這里……”
“你不是剛剛才說我做什麼都可以嗎?”佳人在懷,蕭玠此刻已是滿臉淫笑:“你乖乖聽話,我今天就饒了他!”說著雙手便更加放肆的朝著女人胸襟攀撫了上去,一邊調弄著自家嬌妾一邊朝著與呂松纏斗的五人喝令道:“還愣著作甚,去生擒了這廝,我重重有賞!”
“無恥!”呂松見他竟是當眾欺負姐姐,心中更是怒不可遏,一聲叱罵,隨即便取出長劍迎了過去,一時間劍刃交錯難分勝負,但比之先前被圍攻固守的局面倒是好了不少。
蕭玠見呂松武功竟是如此了得,心中卻是更為惱怒,想著十年前的一番恩怨,也知這呂松不會善罷甘休,索性把心一橫,大手猛地一扯,竟是將呂傾墨的外衫扯落了下來。
“啊!”呂傾墨一聲大喊,雖是內里還有衣衫遮掩,但也變得如驚弓之鳥般雙手環抱於胸前,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呂松!”然而蕭玠卻又朝著呂松喚道:“快來瞧瞧你姐姐的好戲!”
原來蕭玠雖是不通武藝,但也知高手激斗之時最忌分心,他如今拿捏著呂傾墨,任他呂松武功再高此刻也只得投鼠忌器。
呂松適才受過一刀,如今背脊上還有著火辣辣的刀傷作痛,此刻自然不敢輕易分心,雖是知道此刻姐姐受辱於人前,但他當然也知道,若是自己繳械投降,等待著自己的只怕是更不堪的畫面。
蕭玠見他並不理睬,手中動作更是劇烈幾分,先是大手探入呂傾墨的胸衣內里,覆在女人胸乳之上一陣揉捏,隨即又將她那掰回正前,大嘴毫不客氣的痛吻上去,在那嬌艷紅潤的小嘴里一陣吸吮。
“嗚……嗚嗚……”呂傾墨此刻雖也明白蕭玠的用意,可畢竟手無縛雞之力,在這許多人前更是提不起反抗的勁來,只得不斷的扭動身形,嘴里不斷發出“嗚嗚”的悲鳴之音。
“住手!”
便在此時,城內方向卻是傳來一聲怒喝,幾人不由得應聲望去,卻見著一位俊秀男子縱馬而來。
“大哥?”蕭玠離得最近,一眼便瞧出來人面貌正是他那嫡親兄長,剛想招呼一聲,可隨即便想到此刻自己此刻懷里還抱著女人,雖是自家妾室,但終歸有些失禮,這才松開了手,悻悻的低下腦袋。
然而還未等蕭琅騎馬靠近,蕭玠身後的一位家仆卻是悄悄上前,只在蕭玠耳邊低語了一句,蕭玠立馬眼前一亮:“公主座駕?”
果然,蕭琅雖是一騎在前,身後跟著的卻是一輛錦繡香車,再看那車馬周邊跟著的無一不是大內高手,蕭玠這才稍稍安心,他這些年與公主也算交好,想來大哥不會太過訓斥。
“還不快向公主行禮!”蕭琅下得馬來,立時便朝著蕭玠橫了一眼,隨即又向著遠處的呂松喚了一聲:“呂兄稍待,我先教訓了這廝再來向你賠罪!”
呂松倒也沒有言語,自顧退在一旁冷眼瞧著他們兄弟二人,蕭琅也說到做到,先是著那位劉媽媽將地上的呂傾墨扶起,隨即便指著那合圍呂松的五人問道:“這些是什麼人?”
蕭玠砸了咂嘴,這才開口道:“他們喚作『定州五虎』,前些日子投入我府中,我見他們身手不錯,便一直帶在身邊。”
“定州五虎?”蕭琅喃喃念了一句,目光在那五人周身打量了一番,倒也看不出什麼問題:“既是江湖豪傑投效,那便該去建立一番功業,何故在此諂媚我這不成器的兄弟!”
“……”定州五虎聞言只得低頭不語,自是不敢去觸麓王世子的霉頭。
“還有你!”終於,蕭琅回歸正題朝著蕭玠一聲大喝:“十年前的丑事我已全然知曉,你欺凌百姓,仗勢逼婚,簡直……簡直罪不可赦,我……我打死你個不爭氣的敗類……”蕭琅說得激動,竟當真朝著蕭玠踹了一腳,蕭玠猝不及防,一腳下去在地上滾了好幾步,抬眼看著蕭琅仍不罷休,趕緊朝著身後的馬車喊道:“殿下……殿下救命,我哥他要殺我!”
“哼,打死活該!”然而車廂里卻是傳來一道冷漠的女人言語:“世子,你且好好教訓他這個潑才!”
“世子息怒,世子,您饒了官人吧!”然而讓眾人大跌眼鏡的是,第一個向蕭琅求饒的卻是那剛才才被蕭玠欺辱的妾室,呂傾墨此刻跪伏在地,直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刹那間便讓蕭琅的氣勢軟了半截。
“你……你為他求情?”
“世子,無論如何,他都已是傾墨的夫君,而且往事已矣,您就放過他把!”
“姐,你怎麼幫他說話?”一旁的呂松此刻已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將姐姐扶起,然而這時呂傾墨卻是先朝著他轉過頭來,目光中竟是透出一股決絕之意:“小六,你走吧!”
“愚昧!”見呂傾墨有此一說,蕭琅心中頓時生出幾分怒意,他原是打定了主意要將這被弟弟強搶來的婦人放歸給呂松,可沒想到這女人竟是如此陷於禮法,既是如此,他也不好再勸,當即朝著地上的蕭玠斥道:“你命好,有人幫你求情,你且回去在祠堂里跪著,我回來再教訓你。”
蕭玠聞聲也不敢多言,直在家仆的引領下起身退走,呂傾墨隨即也款款起身,先是朝著蕭琅行了一禮,隨即又扭頭朝呂松望了一眼,終是狠下心來隨著蕭玠遠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姐……”呂松瞧著姐姐遠走的背影,一時間只覺如鯁在喉,本該高亢的呼喊到了嘴邊卻也只落得個低聲呢喃,整個人變得有些落寞淒涼。
“呂兄,”終於,蕭琅朝著呂松走了過來:“今日再見,我是要為你引薦一位大人的。”
呂松看了眼蕭琅,又瞧了瞧不遠處的車駕,深吸了口氣稍作調整,這才向著車駕行了一禮:“呂松拜見公主!”
“哼,沒想到你小子居然還認得本宮!”車簾掀開,卻探出一位精致打扮過的宮裝女子,雖是比不上姐姐那般美貌,可畢竟衣著艷麗,先是在車前的蕭琅與呂松臉上掃了一圈,這才從馬車下來,望著呂松言道:“蕭琅一路說你如今武功好,又聰明,重情義,可是真的?”
“……”呂松聞言自是一陣無語,長公主蕭沁十年前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彼時便覺此女傲氣有余聰穎不足,在蕭玠與呂家的糾葛里多少有些弄巧成拙,如今再見,才第一句便將呂松說得啞口無言,一時間只得順著話語言道:“世子過譽了,呂松一介凡俗而已。”
“呂兄莫要自謙,”蕭琅卻是及時靠近解圍:“呂兄,我也是昨日才進京的,令尊之事未能幫忙實屬遺憾,今日又撞見我這不孝兄弟如此妄為,這也才明白呂兄兒時經歷,於此,我麓王府著實對不起你。”
“世子何必如此,她姐姐適才舉動你也瞧見了,想來在王府的日子過得不差的。”然而呂松還未開口,公主蕭沁卻是率先打斷:“呂松,這些年你去了哪里,世子讓我重用於你,但我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用的,你與我好好說說,若是合適,我賞你個大官當當。”
呂松雖是有感於這公主的言語魯莽,但終究也不是愚鈍之輩,稍加思索便回道:“公主好意呂松心領了,呂松如今不過一山村野夫,本就無意朝堂,倒也不必讓公主掛懷。”
“你不想當官?”蕭沁稍稍有些驚訝,出身尊貴的她顯然還從未遇到過呂松這樣的人。
“公主!”說到此處,蕭琅已然知道再不好讓他二人多說什麼,趕忙打斷了公主的疑惑問訊,匆忙解釋道:“呂松出仕一事我還未曾對他提起,這樣,您既然已經瞧見了他的人,那今日也不虛此行,您先回宮,待我與他交代完後再與您解釋。”說著目光朝著蕭沁身後的內官眨了一眼,一位年長的太監立時會意,緩緩上前在蕭沁耳邊言語了幾句,蕭沁立時臉色大變:“這……”
蕭沁稍一猶豫,很快便朝著蕭琅言道:“既是父皇喚我,那你們聊吧。”隨即便隨著一眾宮人轉身離去,臨走時難免朝著呂松打量了一眼,倒也有些欲言又止的猶豫。
“世子這是何意?”待得公主遠去,呂松自是直言不諱:“莫非是以為在我面前做戲一場便能讓我感動流涕,效忠追隨?”
蕭琅聞言卻是微微一嘆,隨即便朝著呂松嘆了口氣:“呂兄,家弟之事確實對你不住,無論你如何怨懟我都能理解,只是他畢竟是我胞弟,自小被父王送入京中,名為求學,實為質子,他無人管束,養成了如今的紈絝性子,實在是令人唏噓。”
“哼,”呂松冷哼一聲,顯然對他這般說辭不屑一顧。
“罷了,此事是我麓王府的過錯,蕭琅也不推脫,但今日前來,卻是有些事情要說與呂兄聽。”
“呂府遭此劫難,這背後因由極為復雜,我這一日多方打聽也未能查出個結果,但有一事,我卻要告知呂兄。”
“嗯?”呂松聞言這才轉過身來,事關呂家,他自然不會不管。
“呂家一案最終落下的判決里,呂家女眷是要充入教坊司的,可昨夜我托人打聽,近日來教坊司並未收到犯官家眷。”
“她們在哪?”呂松聽到此處立時會意,若是呂家女眷有何變故,順藤摸瓜自是很容易查出幕後黑手。
“實不相瞞,”蕭琅說到此處,目光卻是先朝著四周掃了幾眼,待確定四下無人後才道:“京中形勢詭譎,麓王府為求自保,在京中難免留下幾位暗子,昨日有人報我,寧王府里前些日子收了一批女使,聽說便是從刑部大牢里提出來的。”
“寧王!”呂松赫然一驚,腦海里不由得浮現起當日在廣雲樓與寧王的幾番言語,那日他與寧王先是因雲些一事有了嫌隙,隨即飲酒時寧王向自己要了身邊的琴無缺,再然後自己說起呂家,他又提到了齊王……
想到此處,呂松只覺腦中“嗡”的一聲顫動,整個人手腳冰涼的愣在原地,而後便又露出一副沮喪表情:“都怪我,都怪我……”
“呂兄?”蕭琅見狀自是有些不解。
呂松這才喃喃念道:“我早該想到的,他惡名遠揚,又哪里會和我相談甚歡,那日種種言語,分明是將矛頭推給齊王,我,我好糊塗!”
蕭琅聞言自也猜到了幾分,隨即繼續言道:“寧王轄燕北之地,在朝中更是手眼通天,你要想查他,絕非易事。”
“那又如何?”呂松毫不客氣的駁斥道:“他在明我在暗,終有一日,我定能查出真相,還我父兄一個公道。”
“你如何還?”蕭琅這回卻是不再低聲:“且不說燕北之地兵精糧足,便是他身側便有能人無數,你武功是不錯,可你別忘了,呂家之事緣由卻是與摩尼教有關,若他們當真有所勾結,你獨自一人又要如何應對!”
“……”呂松聞言一陣沉默,他並非不知好歹,蕭琅所言卻已將當下局勢說得詳盡,他也只得選擇妥協:“這便是你要我加入公主一方的理由!”
“的確!”蕭琅也不避諱:“當今能與寧王抗衡者,僅有公主、齊王兩方,齊王殘暴,其凶名不遜寧王,而公主這邊雖是資質欠缺,但至少心懷大志,且……性情純真,若能輔佐得當,未必不能成事。”
“有麓王府相助,她與寧、齊二王卻有一番抗衡。”
“但此只為其一,”然而蕭琅還有緣由:“前些日子接到消息,鮮卑慕容先親率大軍二十萬兵臨冀州,鎮北侯易老將軍已上書聖上,尋求朝廷發兵支援!”
“……”呂松面露驚訝之色:“鎮北侯戍邊多年,若他上書求援,局勢只怕比想象中的還要艱難……”
然則蕭琅卻是搖頭道:“然則朝中眾臣對此事卻是另有看法。”
“冀州臨近燕北,按理說該由燕北出兵,然而寧王如今本就勢大,若是一個不甚,這戍邊大軍槍頭一轉便可成南下之勢,故而兵部在此事上絕不會松口。”
“兵部隸屬齊王?”
“不錯,”蕭琅點頭應道:“如此一來,寧、齊兩派必回爭論不休,而冀州形勢又刻不容緩……”
“公主這邊……”
“咱們這位昭月公主雖不如寧、齊二王位高權重,但卻是當今天子唯一血脈,自兒時起便將當年的煙波樓主視為楷模,雖是資質一般,但朝中也有一批護之臣。”
“譬如你們麓王府?”呂松此刻自然也已看出麓王府的立場,麓王府手握重兵,雖不及寧、齊二王地位尊崇,但他二人無論誰得了勢都不會容他,選擇根基尚淺的公主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實不相瞞,此事,也是天子授意。”然則蕭琅卻是語出驚人:“天子眼見寧、齊二王勢大,已密詔我父王輔佐昭月公主見機行事。”
“哼,”呂松默默消化著當今局勢,心中卻對那位才剛剛斬殺自己父兄的天子並無好感,於蕭琅口中所說的皇儲爭端更是無甚興趣:“此事,與我何干?”
“呂兄!”然而蕭琅臉上此刻卻是多了幾分肅穆之色:“你是有大志之人,此刻國運危急,你難道能眼看著二王爭斗,致我南明再陷當年鬼方之亂嗎?”
“再者,此番北上,你若能建功立業,他日便能助公主震懾朝堂,屆時與寧王對壘,你才有報仇的機會!”
“最後,此次公主一派推選的人選並非旁人,而是她身邊那位『紅衣將軍』!”
“盛紅衣?”呂松對這名字並不陌生,此女出身不高,早年嫁入一位將軍府中為妾,而後其夫戰死沙場,落得個孀居身份,可任誰也沒想到這寡婦一心為夫報仇,竟是遠赴邊境親自殺敵,幾年下來屢立奇功,進而闖下了“紅衣將軍”的名頭,而公主對這位女中豪傑自是萬分仰慕,當即便將她迎入宮中行了拜師之禮,因而這盛紅衣也自然成了公主一黨。
“不錯,『紅衣將』雖屢立奇功,但在軍中威望自無法與寧、齊兩王勢力相論,阻力自不會太大,而我意由你以幕僚身份隨軍出征,冀州安危,便系於呂兄肩上了。”
呂松微微沉吟,冀北之行凶險,但蕭琅卻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眼下局勢一一分說與他,即便是心中再有郁結,此刻也再無拒絕理由,當下微微拱手:“世子為呂松謀劃如此詳盡,呂松若再推辭便是是非不分了,只不過在下終究只是一介武夫,怕是於冀北戰陣之中並無太多助力,辜負了世子與公主的……”
“呂兄不用自謙,”然而呂松話音未落便被蕭琅打斷:“呂兄品行才干,平山縣里我已見過,此番北上,正該是你建功立業之時!”
“如此,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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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與呂松在城郊的一番際遇不同,與他一道進京的琴無缺此刻卻是換了一套俊秀書生的打扮,大搖大擺的向著廣雲樓走了進去。
“誒誒,公子,這會兒小店還未開門呢,您要不晚點再來?”
此刻才剛過辰時,夜夜笙歌的廣雲樓自然是門前稀疏,難得有位看門的龜公上前搭理,也不過是以為她走錯了門路。
“快去,把雲些姑娘叫出來,我有事找她!”
“這……”那龜公不由得朝她多看了幾眼,一時間也瞧不出琴無缺的深淺,當下只好趕緊朝里屋走去,過不多時便走出一位穿金戴銀滿身脂粉的老鴇子,才一見人便諂笑道:“喲,瞧我這不記事的豬腦子,卻不知是哪位公子駕到,要點咱們的雲些姑娘。”
琴無缺對她也是懶得搭理,繼續言道:“我是誰不用你管,你且去把雲些叫來便是。”
“這位……”然而這老鴇卻是眼尖,一眼便瞧出琴無缺這一身裝扮的真假,當即連口中的“公子”也不叫了,臉上漸漸露出冷笑:“咱這廣雲樓青天白日可不開門的,你若要尋姑娘也得晚些時候,至於雲些,她昨日已許了人家,如今已不是我們廣雲樓的人了。”
“許了人家?”琴無缺眉頭一皺,顯然有些不信。
“正是,昨日麓王世子一擲千金,為其身下的一位大人買下了雲些,正所謂美女配英雄,那位大人英武不凡,年紀輕輕便隨著世子辦事,想來也是一位可造之材。”
“她人在哪里?”琴無缺聞言也不再與她聒噪,徑直便要朝著後院走去。
“誒誒,這位,廣雲樓可不是您想撒野就撒野的地方。”老鴇見她渾然不將自己放在眼里,立時變了臉色,而隨著這一聲冷喝,四下廳中赫然擁出一眾護院武夫,各個身強力壯擋在那老鴇身前,倒顯得極有派頭。
可眼見得這群氣勢洶洶的護院們靠近,琴無缺那張略顯“俊秀”的書生小臉上卻並未露出半分驚惶之色,反而是朝著正欲退走的老鴇喚了一聲:“誒誒,你別走啊,我解決了他們,你還要帶我去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