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李也,見過公主。”當奴才就是這點不好,即使權勢再大,遇到這皇家之人,即使再沒存在感,那也是主子,只能自稱奴才。
姬寧溫柔一笑:“都說了出門在外,李總管不必多禮。”
“奴才遵旨。”李也懶得客套。
“李總管有什麼事嗎?”姬寧當然也是知道李也的,畢竟李也作為皇後的人,又新掌內官監,算是宮里的紅人,雖一直沒什麼交集,但也對李也十分客氣。
“這兩日雪下得有些大,速度比較慢,若是繼續這麼下去,行程上怕是會有些耽擱。”
姬寧沉吟片刻,又抬頭問道:“趕得上觀禮嗎?”
“距觀禮之期尚有十五日,以今日的速度,若無意外,剛好趕得上。”
她眉頭稍稍蹙起:“有些太緊了,萬一出點意外就不好辦了。”
“奴才也是這個意思,所以奴才想,是不是將使團分為兩隊,一隊人輕裝簡騎,先行出發,另一隊人再帶著輜重禮物出發,無論如何,至少不會失禮。”
李也主要是嫌棄路上花的時間有些多,再過十日,便是十一月十五,又到了娘親陰氣焚體的日子,他不想在這路上干耗時間了。
姬寧聞言點點頭:“此法倒也不錯,你與宣平侯商議過沒有?”
“還沒有,若是殿下同意,晚些奴才便去與王大人協商。”
王越不像李也表面上是太監,平日里需要避嫌,斷然不可能晚上見公主的。
兩人商議完細節,李也正准備告退,忽然聽到姬寧問道:“今日天寒,我卻見路上百姓衣衫多有單薄,卻不知是何原因,不知李總管可有頭緒?”
不知是看李也和她年齡相當,還是看到李也和路上百姓閒聊,姬寧向他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這……大約是沒錢添置衣物吧?”
姬寧目光明亮,看著李也:“近幾年風調雨順,既無天災,又無人禍,父皇又推行仁政,賦稅不過十取其一,怎會連添置衣物的錢都沒有?”
李也對此也有些好奇,加上路上也無聊,挺需要個解悶的事兒,於是便將路上的閒聊得來的消息一一與她說了。
“其實我也不懂,可能是貨物比較貴……”
姬寧蹙著眉頭聽完,沉思片刻,方才幽幽道:“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原來如此……”
李也一愣,您怎麼就原來如此了,連忙道:“公主這是什麼意思,您懂了?”
姬寧嘆一口氣,輕輕搖頭:“沒什麼,李總管先休息吧……”
什麼就沒什麼,欺負我沒文化是吧?
李也急了:“公主,您別過河拆橋啊,那些百姓為什麼沒錢添衣物啊?”
姬寧一愣,李也此時的行為說難聽點是不知尊卑,不過看著眼前的少年眼里那滿滿的求知欲,她隨即一笑:“李總管想知道?”
李也意識到自己的話不是很妥當,干咳兩聲,趕緊找補:“奴才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對此有些好奇。”
“李總管也是貧苦出身?”
李也笑道:“瞧您說的,不是出身貧苦,誰願意入宮當太監呀。”
姬寧莞爾一笑:“你真想知道?”
李也認真點頭。
姬寧猶豫片刻,看了看周圍服侍的宮女,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是。”
由於李也表面的太監身份,眾宮女也沒想其他,躬身退下。
待她們都退下後,姬寧看向李也:“李總管坐吧。”
李也感覺這怡君公主接觸下來挺有意思,不像宮里其他人拿腔拿調的,也不推辭:“那奴才就遵命了。”
李也坐下後,姬寧稍稍沉思片刻,方才問道:“李總管可知,國庫開銷最重的地方是什麼?”
李也最近新掌內官監,對此事頗有發言權,御馬監的禁衛和司禮監的東廠,花錢跟流水一樣,想來國庫應該也差不多。
“軍隊?”
姬寧點點頭:“自妖魔司裁撤之後,大周各州府皆有駐軍,軍費逐年上升,你有沒有想過,錢從哪里來?”
“賦稅?可是,賦稅並不嚴重啊……”
姬寧搖搖頭,美目閃過一絲復雜的目光:“百姓對於賦稅最是敏感,賦稅上漲,難免引發民怨,是以賦稅只占國庫收入一小部分。”
李也腦子里忽然閃過白日里王越無心的一句話。
“鹽鐵專營?”
姬寧贊許的看了李也一眼:“不錯,鹽鐵專營,按你今天所說,大多百姓皆困於銀錢不足,或以度日米糧換之,或漁樵工櫝求之,皆是為了買鹽買鐵而已,鹽乃每日生活所需,鐵乃耕種做飯所需,這鹽鐵價格高昂,百姓日子便自然艱難了。”
“如此,百姓就不一樣會有民怨嗎?”李也撓撓頭。
“非也,鹽一日所需不過丁點,百姓對其價格並不敏感,鋤頭菜刀更是能用多年,即使漲價,百姓也覺得僅是這一遭。更何況售賣鹽鐵的並非朝廷,而是拿到朝廷授權的商賈,中間轉一次手,這民怨自然也就怨不到朝廷來了。”
原來如此,難怪李也聊了好些百姓,都是日漸窮苦,自己卻說不出原因,只是……
身為公主,朝廷的代表,說這些,有點不對吧。
李也目光閃爍,看著眼前這位公主:“公主為何……願意與我說這些?”
姬寧淡淡一笑:“不是你自己想知道嗎?”
李也一時竟然有些無言,頓了頓:“鹽鐵何時開始專營的?”
姬寧思索片刻:“十六年前,如今的右相,當時的戶部侍郎林國棟,上書此事,此後通行天下。”
“公主博文強知,奴才佩服。”
“對於此事,你怎麼看?”
李也沉默裝傻,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姬玄這事兒干得吧,確實有點畜生,但他畢竟是姬寧的親爹。
姬寧睫毛輕眨,美眸認真的看著李也:“李總管不用裝傻,我想知道,你作為貧苦出身之人,對於鹽鐵專營一事,是怎麼看的。放心,今天的話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李也看著一臉認真的姬寧,不知為何,竟忽然有幾分心動,轉頭移開眼神,他反問道:“那不知公主是如何看待此事呢?”
姬寧微微一怔,方清聲道:“雖然此話由我來說似乎不太合適,但儒家先聖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不知李總管以為如何?”
李也沉默片刻,方才道:“公主不怕我將你的話告訴陛下?”
姬寧湛然一笑,眉宇間卻隱含幾分落寞:“我不過是個女子而已,父皇知道和不知道,於我而言,又有何區別?”
看著面露笑容的李也,姬寧繼續道:“況且,近日看你對貧苦之人多有幫助,我感覺李總管也是心懷百姓之人。”
李也有些汗顏:“順手為之而已,公主謬贊了。”
“李總管還沒告訴我,你對於此事如何看呢?”
沉默片刻後,李也輕聲開口:“我覺得,這樣不好。”
姬寧聞言,美眸定定的看著李也:“那李總管有沒有想過,為百姓做些什麼?”
“我?我能做什麼?”李也驚訝道。
“父皇對薛……對母後極為寵愛,常至興慶宮欣賞歌舞,回去之後,李總管不妨將這一路見聞,與父皇說說。”
這位公主雖然學識淵博,見解深刻,但對於政治,似乎就天真了些,事涉如此龐大的國庫收入,姬玄又怎麼可能因為自己短短幾句話有所改變。
正要開口,忽然門外傳來一聲箭響,隨著幾聲慘叫,刀兵之聲四起。
李也心中一楞,有些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隨即大門“轟”的一聲被打開,幾個蒙面匪徒衝了進來,明晃晃的長刀異常晃眼,李也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見姬寧清叱一聲:
“退!”
隨即幾個匪徒便仿佛被大山撞過一樣,身子後傾,猛然飛出房門,撞在護欄上,隨即便有侍衛衝上來與那幾人戰作一團。
李也一時間有點懵,槽點太多,他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自己這使團也能有人敢打劫的?
這得多大的心啊?
大周皇室到上清劍宗的觀禮使團,是,是有很多禮物財貨,那你有命搶,還有命花嗎?
嫌這九州地界太小了,不想在這兒呆了?
還有,這位滿身書卷氣的漂亮公主剛剛用的是儒家神通《言出法隨》吧?
也就是說,這位怡君公主至少都是儒道四境的高手?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又是一群蒙面匪徒衝進來,管也不管李也,徑直衝向姬寧。
李也手里薅了張娘親給的劍符,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出手,出手吧,自己對外宣稱只有一張,按理說是該沒有了才對,不出手吧,他又感覺姬寧這姑娘人還不錯,被這群人傷了挺可惜。
還有,到底是哪里來的匪徒啊,王越呢?在吃干飯嗎?
“保護公主!”李也大吼一聲,然後扣住劍符乖乖站在一旁觀察局勢,今晚的情形,怎麼想怎麼覺得奇怪。
“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
隨著姬寧話音落下,一只只虛幻的箭矢憑空出現,迎著匪徒射去,匪徒登時倒下兩人,剩下兩人將箭矢磕飛,長刀眼看就要落下,隨即又是一句“退!”
兩人立刻被擊飛到房間牆上。
姬寧將桌上茶杯一潑,同時清聲道:
“寒露。”
那潑到半空的茶水迅速直奔兩人而去。
“霜降。”
話音落下,茶水化作一粒粒白色飛霜,擊打在掙扎起身的兩人身上,濺起一陣細密的血跡。白霜與血液混雜,兩人被凍得幾乎不能動彈。
就在李也松一口氣的時候,門外忽然又進來一人,依然沒有理會李也,看著姬寧冷聲道:“儒道四境,有些本事。”
“你是誰,為何襲擊本宮?”姬寧蹙著眉頭,顯然也有些想不通。
“本宮?”那匪徒哈哈一笑:“你當你是公主呢。”
搞錯了?李也皺眉。
“我乃大周怡君公主,奉皇命出使上清劍宗,爾等何人,還不速速退下?”姬寧冷聲呵斥。
“哈哈哈哈,你是公主,老子還是皇帝呢。”那匪徒大笑一聲,縱身一躍,長刀便直直砍向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