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標,”周其平靜說道。
“航標准備就緒,”士兵回答。
只見士兵在鑽探平台旁邊樹立起一人多高的信號塔,那塔上紅藍燈光交替閃爍,就像是曾經空軍基地里指引歸途的燈塔。
但這不是普通的信號塔,而是搭載了HFG-091電聲轉換、信號處理器的水下聲音傳播設備。
基陣、電子機櫃和輔助設備,全都集成在這信號塔內了。
與此同時,周其在進入地下河的時候,也會攜帶著手提箱大小的主動聲呐設備,以此來接收信號塔的坐標。
水下電磁波的傳播效率很低,所以慶氏在思考如何在水下傳遞信息時,聲呐設備成了最關鍵的工具。
它最重要的意義在於,當周其完成任務後,將通過它來尋找歸途。
那巨大的地下水路迷宮錯綜復雜,人類在里面游弋,不知不覺便會迷失方向。
周其也需要這麼一個參照物,來確定他自身的方位。
周其是水系超凡者沒錯,甚至可以在水下通過皮膚進行呼吸,就像是真正的蛙人一般。
但他也有他的極限,當精神意志枯竭的時候,周其必須回到正常人的方式生存,那時候他需要重新用口鼻來吸納氧氣。
以往,周其很少冒險進入地形不明確的地下河流域,因為太過危險。
按照周其自身的估算,他自身精神力能夠支撐他在水下呆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
所以,他必須有一條退路,不然可能會永遠留在地下河里。
“提升戒嚴等級,”周其說道:“各位,守住這里,我的退路就在你們手中了。核對時間,如果我兩個小時之內沒有回來,你們就不用等我了。”
說著,周其開啟了自己防水電子表的倒計時,倒計時120分鍾。
士兵也將開啟了倒計時。
一切准備就緒的時候,周其不再猶豫,他抱起主動聲呐設備坐在通往地底深淵的管道邊緣。
這時,周其竟是突然問面前的士兵:“你為什麼會覺得有人願意舍命救你?”
士兵愕然了一下:“因為信任?”
周其笑罵了一句:“年輕真好啊,什麼都敢信。”
士兵見周其心情不錯,便多問了一句:“長官,您不信嗎?”
“我?”周其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信不信。”
說著,他背身鑽入水中,迅速消失不見。
緊接著,士兵們將那連接著保險繩的信號塔也投放進了管道,紅藍色燈光一點一點沉入管道底部時,就像是遙遠彼岸上閃爍的星光。
這水下聲學信號塔將被保險繩固定在地下河里,點亮周其回家的路。
……
此時此刻,羅嵐等人車隊已經重新出發,王潤雖然知道剛剛鬧的那一出肯定有問題,但他又無法確定問題出在哪里。
時間緊迫,他沒辦法繼續跟羅嵐在路上糾纏。
“你覺得周其會按照計劃來進行嗎,”許瞞說道:“他以前自己也說過進入地下河會很危險對吧,如果找不到撤退的路线,他可能會死。他那種愛錢如命的人,這些年從慶縝長官手里賺了那麼多錢,怎麼舍得死在這種地方?”
羅嵐笑了笑:“如果你覺得他眼里只有錢,那你就看錯他了,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願意來這一趟中原?”
“你相信他?”許瞞說道:“他是這計劃里最重要的一環,如果他那里出意外……”
“不用擔心,”羅嵐搖搖頭:“我相信他。”
說話間,車隊已經抵達61號壁壘里的人工智能大廈了。
那大廈頂層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零”字黑色招牌,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人工智能叫什麼似的。
只見這大廈周圍,駐扎著數量龐大的王氏部隊,羅嵐小聲嘀咕道:“你有沒有感覺,這玩意就像是兵蟻、工蟻拱衛蟻後似的,看起來真是讓人頭皮發麻啊。”
“有點像了,”許瞞點頭。
“看樣子王聖知老小子真的要沒了,一般預防嘩變也就這架勢了,”羅嵐撇嘴說道:“可我也沒聽說王氏里面有誰能發動嘩變啊,權力不都牢牢掌握在王聖知手中嗎?”
“或許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內情吧,”許瞞說道。
61號壁壘內,以大廈為中心,方圓一公里內幾乎每個路口都停靠著黑色的裝甲車,並搭建起了臨時的機槍陣地。
當車隊駛過的時候,所有王氏士兵都冷冷的注視著他們,面上沒有絲毫表情。
大廈門口,已經早早有人等在了那里。
王潤下車對慶老三說道:“慶縝先生,這次你們只能有你、羅嵐、許瞞三位進入大廈,其余士兵請在外圍等待。”
慶老三輕輕點頭,這都是他們早就預料到的情況,他現在的身份是慶縝,自然一切都以他的意思為准。
王潤繼續說道:“而且,三位進去之前,還需要進行安全檢查,並更換衣物進入。當然,不是懷疑各位攜帶武器,而是王聖知長官身體虛弱、免疫力低下,為避免各位攜帶過敏原和細菌,才有此檢查。”
“不就是怕我們攜帶武器進去嘛,說的這麼冠冕堂皇,”羅嵐小聲嘀咕道。
一旁的王潤聽到此話,就跟沒聽見一樣。
這次王氏邀請慶縝來中原,歸根結底是以彼此尊重的態度來進行的。
王聖知希望慶縝未來能夠接手整個壁壘聯盟,自然要給予慶縝同等的尊重。
進入61號壁壘後,雖然王潤接到命令強行帶他們過來,但這也是因為王聖知沒多少時間的緣故。
但帶來期間,即便羅嵐他們車隊鬧了很大的麼蛾子,王潤也沒有一句惡語相向,這都是王聖知交代過的。
所以,現在即便是想要搜身檢查,大廈的安保人員也得找個像樣的借口。
安保人員開始拿各種探測儀器給慶老三、羅嵐、許瞞三人做嚴格的檢查,確保他們沒有攜帶任何危險物品進入地底。
與此同時,三人還分別進入安排好的房間,並換上了無塵服。
在這種級別的檢查之下,想把危險品帶入地底簡直難如登天,不過慶縝的計劃里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這個計劃才需要周其來配合。
王潤在房間門外等著,他看向羅嵐、慶老三、許瞞說道:“三位的隨身物品請交給我進行保管,待到各位離開地底的時候,我會原封不動的返還各位。”
羅嵐聳聳肩:“我就帶了一部衛星電話,別的什麼也沒有。”
王潤認真說道:“衛星電話也必須交給我。”
羅嵐挑了挑眉毛:“怎麼,王氏就是這麼待客的嗎,我們慶氏的一號、二號人物都來你們王氏地盤上了,竟然連衛星電話都要收走,你們在心虛什麼?還是說你們壓根沒打算跟慶氏好好談判?”
可即便羅嵐說到這個份上,王潤卻絲毫不打算退讓:“地底的衛星信號全都被屏蔽了,羅老板,就算你帶著這部衛星電話下去,也沒有任何作用。我不知道一部衛星電話能給你什麼安全感,又或者說這部衛星電話里另有玄機?”
羅嵐嘿嘿一笑說道:“不帶就不帶吧。”
說著,羅嵐竟是將手里的衛星電話扔到了王潤懷里,然後朝著直通地底的電梯走去。
身後的王潤讓人用技術檢測了一下衛星電話,卻未發現任何異常。
這讓王潤有些疑惑,他明顯感覺到慶縝、羅嵐等人來中原是另有目的的,可是他卻想不通這其中的問題出在哪里。
事實上,在周其的行動里有兩個關鍵點,一是任務完成後如何返程,這需要一套水下聲學系統來充當航標。
第二點更加關鍵,那就是周其如何找到地底的服務器機組所在,他需要有人進入地底服務器機組的位置給他指引航向。
設備是無法帶入地底的,人工智能大廈如今的安保程序嚴謹且復雜到恐怖的程度,不過,慶縝從未想要依靠設備來做到這一點,他靠的是人。
許瞞。
超凡者的能力基本各有所長,獨立存在。
彼此之間很難相互協作,除非像任小粟那麼好運,能把王蘊和P5092、荀夜羽他們湊到一起。
而現在,慶縝用來確保周其、許瞞相互協作的手段,是科學。
在此之前,除了慶縝以外沒人知道許瞞也成了超凡者。
就像慶縝曾說過的,想要給予人工智能重創,那你就必須拿出連人工智能也沒有計算在內的東西來。
在這兩年時間內,慶縝似乎早早就想到要如何摧毀這61號壁壘地底的服務器機組了,從那時起,便誕生了這個計劃。
這段時間里,慶縝始終保持著神秘的行蹤,且極少與外界交流,就是要讓人工智能無法從他身上獲取足夠的信息。
許瞞在與楊氏後續的戰爭中覺醒,但在慶縝交代之後,他卻極少在外界面前顯露自己的能力,而且,他的能力也更加隱蔽:對聲音的掌控。
這個能力在過去一直有些雞肋。
因為許瞞他只能發出20300赫茲左右的超聲波,所以並不能直接對人體造成損傷,這與其他超凡者有些不同。
即便是荀夜羽這白淨小胖子,能力在戰爭中也有很強的實際應用能力。
可許瞞這20300赫茲的超聲波能用來干嘛?一般情況下,民用工業的超聲波洗衣機的赫茲數,都是這個數值的好幾倍。
但是,超聲波的另一個特點卻被慶縝關注到了:超聲波擁有極強的水下傳播能力。
此時此刻,周其與許瞞便因為聲呐設備,達成了最完美的協作方式。
許瞞,就是周其的另一個航標。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無用的能力,只能看你有沒有找到會用它的人。
……
水下,周其手持著聲呐設備快速前進著,他明明連腿部都沒有擺動過,可速度卻快如魚類。
聲呐設備上的屏幕像是水底雷達一般,綠色的掃描光軸不停轉動。
屏幕上顯示,就在周其身後正有一顆紅色的點正在閃爍著,他知道,那是泥沙場方位的航標。
而他需要做的是,朝著反方向繼續前進,然後等待許瞞進入人工智能大廈地底,給他釋放另一個航標。
周其看了一眼手上的防水電子手表,倒計時還剩下103分鍾。
他在心中默算,真正的有效時間只剩下43分鍾,因為他返回地面還需要一段時間,不然精神力枯竭的話,他將被困死在水底。
所以,如果這43分鍾過去之後,周其還接收不到來自許瞞的航標,那他就只能返航了。
聲呐顯示設備上,周其自己代表的綠色圓點正在距離身後的紅點越來越遠。
他閉上了眼睛隨著水流繼續前進,嘗試著以最小的精神消耗來保證自己可以在水下多呆一會兒。
地下河沒有一絲外界光源,只剩下他手中的聲呐顯示設備猶如螢火蟲般,飄搖著。
這里有無邊的黑暗,可周其卻一點都不害怕。這種黑暗且寧謐的環境,似乎很適合思考。
隱約間,周其像是聽到了一陣歌聲,就像是在銀杏後山的那片溪水旁,羅嵐唱給大家聽的啊朋友再見。
這是羅嵐最喜歡的歌,周其卻總鄙夷的說這首歌太晦氣。
但周其以前沒跟羅嵐和慶縝、慶毅說過,其實在銀杏山偷白果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光,那時候他幾乎相信了友情。
下一刻,他懷中聲呐顯示器上出現了一個新的紅點,就在他的前方。
紅點便代表著設備搜索到了信號源,按照原計劃,當第二個紅點出現的時候,那里就是服務器機組所在的位置。
周其頓時睜開眼睛,可他立馬便察覺到不對勁來,因為前方的紅點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朝他靠近。
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表,倒計時89分12秒。
……
當電梯開始快速下沉後,王潤目不斜視,而羅嵐、慶老三、許瞞三人則看忽然到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映入眼簾。
無數塊真空玻璃被鑲嵌在地底空間的另一面,羅嵐他們仿佛來到了水族館里一般,只不過水族館里展示的是魚,而這里展示的卻是人工智能那龐大的服務器機組。
高速流動的地下河,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機組的天然冷卻外置,並保證著服務器的正常運轉。
這里沒有一件多余的物件,沒有裝飾,沒有什麼生活用品,干淨的……就像是銀杏莊園里被慶縝清理過的大廳。
而且極其相似的是,這兩處地方都有黑色的湖水。
銀杏莊園的黑湖是那打磨過的大理石地板,而這里,是真的有一條黑色地下河。
某一刻羅嵐感覺,這黑色的湖水仿佛就象征著對方的思維,純粹且深邃。
慶縝與王聖知二人,身上也有著某些共通之處,這大概就是精於謀算之人的共性。
很多人會習慣忽略王聖知的能力,但事實上,王聖知在打擊對手的時候展現出的手段,要比慶縝的攻擊手段更加多元化,維度也更加寬廣:政治、經濟、人文、民心,等等。
此時,王聖知孤零零的坐在輪椅上,面對著地底空間外的服務器機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當他聽到電梯聲,便自己推著輪椅轉過身來,虛弱的笑了笑:“歡迎三位參觀王氏的傑作,人工智能零。很抱歉沒有讓各位稍作休息,只是我這身體容不得我繼續拖延了。”
慶老三說道:“沒關系,既然都已經來了王氏,休息不休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王聖知先生想要與慶氏達成怎樣的協議。”
羅嵐認真的觀察著王聖知,現在他非常確定王潤沒有說謊,王聖知可能真的沒有多長時間了。
大概是還有一絲執念在支撐著對方,才能堅持到“慶縝”和羅嵐他們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