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備好了嗎?”
飯後,羅嵐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問道。
他環視四周,周其、慶老三、許瞞等人也全都默默的站了起來:“准備好了。”
連同180個特種連士兵在內,合計184人來到中原,現在就要進入61號壁壘了,成敗在此一舉。
錢陵江的橋在湍急的河流上佇立著,橋的這一端,和橋的另一端,就像是連接著兩個不同的世界。
生與死。
他們知道,羅嵐問准備好了嗎,不是在問他們有沒有吃飽。
而是在問,過了這座橋之後,一切將要承擔的後果,他們想好了嗎。
周其問道:“我只想知道,這次計劃完成後,是不是就算搞定王氏了?你們讓我去冒這個險,總得告訴我值不值得吧?”
在周其他們拿到文件里,只有這麼一個孤零零的行動計劃,沒有後續的一切東西。
就仿佛你是一個舞台劇的演員,但你只拿到了屬於自己的劇本一樣,上面只有你自己的劇情和台詞,當你演完,那麼屬於你的戲份就到此為止了。
別人會做什麼,後續會發生什麼,你根本就不知情。
羅嵐看著周其認真說道:“不告訴各位其他的計劃,是為了防止各位被人工智能控制,然後被王氏得知全盤計劃的詳情。放心,不光是你不知道,許瞞也不知道、慶老三也不知道,包括我也同樣如此,一切有可能導致計劃泄露的人員,都無權得知全盤計劃。”
也就是說,其實在計劃制定時,慶縝就已經假設這次行動的人員都會被俘虜,或者死亡。
周其挑挑眉毛:“行吧,連你也不知道,那我就心理平衡了。我給你說,羅胖子你可別騙我,這個計劃最好值得我們這麼多人冒險。”
“但我最後還是說一句,”羅嵐面色凝重的交代道:“我們其中不管誰有被俘危險,都不要做強行抵抗,自殺是我們最好的選擇。不能讓人工智能控制我們去面對慶縝,懂了嗎?”
羅嵐很難想象,如果慶縝要與被控制的自己為敵時,內心會多麼痛苦。
所以如果真出現那種情況,這種痛苦就自己來背負好了。
許瞞說道:“我已經做了詳盡的撤退計劃,不會出現那種情況。”
“最好是這樣,”周其撇撇嘴。
然而就在此時,羅嵐他們所在的營地不遠處,竟有一扇黑色的暗影之門突然打開。
羅嵐看到這一幕便是眼睛一亮,因為他在任小粟旁邊見過暗影之門太多次了!
只不過,這扇暗影之門,好像比任小粟的大一些啊。
下一刻,身材纖細的駱馨雨從門內走出,滿臉盡是疲憊。
“咦,你怎麼來了?”羅嵐好奇道。
早先慶氏的秘密核武器軍事基地被摧毀的時候,駱馨雨就被慶氏生擒了。
原本羅嵐以為對方應該被慶縝囚禁在某處,卻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對方。
只見駱馨雨的腰上箍著一條奇怪的金屬圈,上面顯示著倒計時,還有一個電子密碼鎖。
駱馨雨臉色蒼白地說道:“給我把這定時炸彈解開,我告訴你慶縝要我帶來的消息。”
羅嵐樂了,原來這貨是被慶縝逼來送信的。
看對方這神色,一路上應該沒少透支自己的能力,眼看著就要油盡燈枯了。
但羅嵐一點憐香惜玉的想法都沒有,他樂呵呵看了一眼金屬圈上的倒計時,還剩1個小時31分鍾。
羅嵐笑著說道:“你先告訴我消息,我就給你解開。我羅嵐的信譽應該有保證,不至於騙你。”
駱馨雨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從自己兜里掏出一張小紙條來遞給羅嵐。
羅嵐展開紙條後便是一喜,紙條上寫著:任小粟已經出發前往中原,路上應該會遭遇人工智能伏擊與阻攔,所以預計三天時間才能抵達。
在紙條下方,還有一小串數字。
他把紙條遞給許瞞:“檢查筆跡和數字。”
那數字並不是要傳遞什麼信息,而是傳遞信息的加密手段,以此來保證駱馨雨沒有將紙條掉包。
在人類經歷過無數次戰爭後,情報傳遞已經成了一種系統的學科門類。
每一個數字,每一個筆畫,都可能成為鑒別真偽的記號。
兩分鍾之後,許瞞對羅嵐點點頭:“沒有問題,情報真實。”
周其笑了起來:“總算是有一條好消息了,任小粟一來,我們的生命安全就有很大保證了。”
結果,周其忽然發現羅嵐好像並沒有多麼開心:“你這什麼表情?你不是老盼著任小粟來保護你嗎,這次怎麼看起來有點不高興啊。”
羅嵐平靜說道:“你也知道咱們來這里是干嘛的,我臨出發前沒有讓人去告知任小粟,就是不想讓他來陪我們冒險。”
“以前也沒見你這麼想過啊,”周其納悶。
“這次不一樣,”羅嵐說道:“這次比以往都危險。”
“你倒是挺重情義,”周其不屑道。
“給我解鎖,”駱馨雨冷聲道。
“可我也不知道密碼是啥啊,要不我給你試試?”羅嵐笑了起來。
駱馨雨臉色立馬變了:“你也不知道密碼?你們慶氏就是這麼做事的,別人的性命就可以隨便戲弄?慶縝說這密碼鎖只有三次試錯的機會,你到底知不知道密碼?”
羅嵐走到駱馨雨面前說道:“別慌別慌,雖然慶縝沒給我說過密碼,但他既然讓你來找我,肯定是覺得我能試對,我弟弟可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駱馨雨抿著嘴不說話,就這麼靜靜的看著羅嵐在金屬炸彈腰帶上輸入了123456,咔噠一聲,腰帶的卡扣解開。
“你看,密碼就是這麼簡單,一次就成功了,”羅嵐笑著說道。
此時她內心有點崩潰,竟然是這麼簡單的密碼?
羅嵐嘿嘿笑道:“其實這密碼鎖沒有失敗次數的限制,你自己多試幾次也能解開,慶縝嚇唬你的。不過我想提醒你一下,解除身上炸彈之後不要去王氏了,想去哪就去哪,不要再卷入這些是是非非里。楊小槿在144號壁壘,你可以去找她。”
駱馨雨翻了個白眼:“這就不用你來操心了。”
說著,她轉身進了暗影之門消失不見,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呆。
“現在怎麼說?我們在這里等任小粟匯合?”周其問道。
“這當然是最優解了,”羅嵐望向大橋對面說道:“但王氏不會等我們。”
話音剛落,所有人便看到橋對岸的61號壁壘城門處,有一支車隊從里面駛出,看樣子是來迎接羅嵐他們的。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走吧,”羅嵐哈哈大笑著上了車。
長長的越野車隊一路駛過錢陵江大橋。
待到他們全都過橋後,羅嵐忽然讓車隊停了下來,他想了想,然後從兜里掏出任小粟送給他的那枚紅色真視之眼。
許瞞等人默默的看著,只見羅嵐趁著王氏車隊沒來之前找了一條寬闊的橋柱,將紅色真視之眼按在上面擰了十圈。
然後他轉頭對許瞞說道:“這是任小粟給我的保命符,據說這扇門後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到時候如果你的撤退方案沒有奏效,我們就從這里離開。周其,記住,到時候我們在這里匯合。如果時間到了,你卻沒到,我們是不等你的。”
按照羅嵐所說,周其接下來似乎是要跟他們分別行動的。
周其撇撇嘴:“放心吧,沒指望你們能舍命等我。不過,你不進去看看門後是哪嗎,你不好奇?”
羅嵐笑了笑:“不看了,我怕自己看了,就舍不得去61號壁壘了。”
其實羅嵐大概能猜到這扇門背後是哪里,可他不能去看。
人要向前看,因為總是回頭去看那些美好過往,可能就不舍得往前走了。
過去的,就全都留在過去吧。
說完,羅嵐頭也不回的重新上車,然後迎著王氏的車隊駛去。
當兩支車隊匯合後,王氏的車隊忽然分成兩股,一股在車隊前方開路,而另一股則直接綴在慶氏車隊末尾,就像是押送羅嵐等人一樣。
這一套操作行雲流水,宛如精密的機械。
周其透過車窗看去:“這是拿我們當犯人來對待了吧?!”
“到了人家地盤上就別說那麼多了,”羅嵐笑了笑:“這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嗎?”
此時,雙方的車載對講機已經對上了各自的頻道,對講機里傳來王氏接待人員的聲音:“羅老板別來無恙,我是王氏的王潤,這次由我接待各位。”
周其拿起車載對講機諷刺了一句:“王氏的接待規格還挺高啊。”
王潤回答道:“畢竟是慶氏之主第一次來王氏做客,我們這也是以防心懷不軌的人破壞了王氏與慶氏的友誼。”
周其掛了對講機,然後小聲嘀咕道:“怕我們跑了還差不多,各位,咱們現在怎麼辦?”
此時,周其、許瞞、慶老三、羅嵐四人坐在同一輛車上,許瞞則充當司機的角色。
然而還沒等他們說話,對講機里忽然又出來王潤的聲音:“各位,我們現在將直接前往王氏人工智能大廈參觀,王聖知長官已經在那里等候各位了,會議今天便開始了。”
羅嵐等人全都愣住了,怎麼是直接去見王聖知?這並不符合程序啊。
一般情況,王氏應該讓他們先到安排好的住所稍作安頓才是,畢竟這麼高規格的會晤,從西南來這里路途又遙遠、勞頓,怎麼會不讓人休息就談正事?
不管從哪個角度講,這都不符合禮儀啊。
周其確認對講機的話筒是關閉的,然後壓低了聲音對羅嵐說道:“這和我們計劃的完全不同!我們應該等任小粟來了以後再進入人工智能大廈!”
許瞞也說道:“不行,我們不能現在就進入人工智能大廈,要等任小粟抵達王氏。”
進入人工智能所在的大廈,就是他們計劃中的第一步,按理說他們應該開心才是。
但時間不對!
羅嵐點點頭,他拿起對講機說道:“王潤,這就是你們王氏的待客之道嗎?我們慶氏之主來到你們地界上,竟然連個澡都不讓洗?而且,我們已經給出足夠的誠意了,現在該看看你們的誠意了。”
王潤在對講機內回答道:“各位,抱歉了,我很難答應你們的訴求,因為長官的時間不多了。這不是秘密,長官也說了不用向各位隱瞞,他已經不能再等了。今天他神智難得恢復清醒,所以要談的話,就必須是現在了。”
此話一出,羅嵐等人在車內面面相覷,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個答案。
王聖知的時間不多了?!
這偌大的中原才剛剛統一,而統一它的人竟然已經行將枯朽。而且,如果王潤所說是事實的話,王聖知如今連清醒的時間都很少了。
現在,原本應該是對方享受權力的時候啊!
“你們覺得這個消息是真是假?”羅嵐問道。
“應該是真的,”慶老三平靜說道:“不然我們都已經在王氏掌控之中了,他沒必要如此心急,也沒必要騙我們。”
周其說道:“那我們干脆把他熬死多好啊,王聖知一死,王氏立馬大亂,到時候都不需要慶氏出手對付王氏了,它自己就會瓦解。”
羅嵐看了周其一眼:“我們這次要對付的,並不是王氏。”
而是人工智能零。
很久以前慶縝就給許瞞說過,大多數人將王氏與人工智能看做一個完整的整體,然而在慶縝眼里,人工智能和王氏是剝離的。
在慶縝看來,人工智能遠要比王氏危險的多。
這次,他們便是來摧毀那地下河里的服務器的,想要完成這一步,就首先要進入人工智能大廈。
可一旦進入那座大廈,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周其說道:“我建議再等等,起碼等任小粟抵達。”
羅嵐分析道:“不能再等了,如果王聖知突然死亡,我們還有沒有機會進入人工智能大廈?恐怕沒有了。”
“沒有機會就沒有機會唄,”周其說道:“我們可以以後再找機會啊。”
“不行,”羅嵐堅決說道:“這是慶縝計劃上最重要的一環,必須成功。慶縝已經不止一次說過,我們要與時間賽跑。”
慶老三在一旁突然問道:“哪怕你會在這場賽跑里死去?”
羅嵐死死盯著慶老三說道:“你現在怕死也晚了。”
“我倒是不怕,”慶老三聳聳肩膀:“你都敢去,我有什麼不敢的。”
羅嵐轉頭看向其他人:“許瞞、周其,我們的計劃是有什麼疏漏嗎?並沒有,只是因為突然得到任小粟要來的消息,我們就要放棄已經籌劃許久的計劃?我們不能等任小粟了。”
“你是不是擔心會把任小粟卷進這件事情里,讓他遭遇危險?”慶老三輕聲說道:“其實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情,也是在幫西北。”
羅嵐笑了笑:“沒有的事,我現在哪還顧得上想這麼多。而且,我們也不差,沒道理天天指望別人來當救世主,對不對?”
真正內心強大的人,從來就不需要別人來當自己的救世主。
他們已經准備好了一切,甚至准備好了面對死亡。
周其輕聲問道:“你想好了嗎?也許我們的計劃成功了,慶縝後續的計劃也可能會失敗。如果我們死在這里,就白死了。”
當周其問這句話的時候,他仿佛又回到那天風雪夜,陪慶縝一起登上銀杏山。
“想好了,”羅嵐看著窗外說道:“慶氏1374位涉密工作人員,五年與世隔絕,他們連家人都沒有回去見過,就為了成功的那一刻。慶縝精心准備的計劃不能白費,這些涉密人員的辛苦也不能白費,這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機會不能白費。”
羅嵐忽然笑了起來:“背負著這麼多東西,老子忽然覺得自己也算是個英雄了。”
……
車隊進入壁壘後,許瞞忽然說道:“總感覺這61號壁壘有點不太對勁,我們這車隊足有數十輛車,結果通過的時候,路上行人都很少有人駐足觀看。”
這其實非常不合常理,正常情況下大家都會停下腳步,看看車隊到底怎麼回事。
“有點古怪,但現在顧不上這麼多了,”羅嵐說道:“准備開始吧。”
十分鍾後,當車隊經過61號壁壘內的涇川河大橋時,羅嵐他們的車隊竟突然停了下來,這一舉動逼的王氏車輛也全都緊急刹車。
羅嵐大搖大擺的跳下車來,特種連士兵也全都下車,在車子周圍進行戒嚴。
王潤冷著面孔看向迎面走來的羅嵐:“羅老板這是要干什麼?”
羅嵐笑眯眯的趴在王潤他們車窗上笑道:“我來找你聊聊天不行嗎?最近過的怎麼樣,王聖知給你發多少工資,結婚了嗎,有小孩了嗎,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
王潤愣了一下,他心想你在這跟我扯什麼犢子呢。
與此同時,周其趁著特種連士兵遮擋,縱身一躍跳進了平靜的涇川河中。
一百五十斤的人從三米多高的橋上跳進河流中,竟然就像是一滴水珠落了進去一樣,沒有發出任何能夠驚動王潤等人的聲響。
也沒有水花被濺起。
王潤這時候看著羅嵐笑眯眯的表情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趕忙下車往車隊後方看去,又看了看河面,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青綠色的水下,周其如同一尾魚雷似的,藏匿在水底深處朝著西方游弋而去。
周其沒有在壁壘內停留,而是一路游出了壁壘,最終在王氏附近的一座泥沙廠爬上岸來。
這座泥沙場從外面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常,然而當周其上岸後,所有挖掘泥沙的機械全都停止。
廠房內走出數名荷槍實彈的士兵朝他迎去:“長官。”
這里,竟是在羅嵐抵達之前,就被慶氏牢牢控制住了。
或者說慶縝掌控這座泥沙場的時間要更早一些,早到那個時候人工智能都還沒有掌握納米機器人這種武器。
“准備好了嗎,”周其凝聲道。
“准備好了。”
“工廠里的人都控制起來了?”周其說道:“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不要讓人走脫。”
“明白,”一名士兵說道:“要不要全都滅口?”
“不用,”周其嘀咕道:“被羅嵐知道了又要嘮叨半天,行了,把他們控制好就行。”
一行人默默的走到廠房里面,在廠房之中,一塊油布遮蓋著巨大的機械怪物。
周其將覆蓋著的油布一把扯開,漏出里面那台鋼鐵怪物的真容。
人類站在它面前,都顯得有些無力且渺小。
士兵介紹道:“這是曾經孔氏用於鑽探地底的設備,雖然是退役的,但也足以應付挖掘地下河任務了。”
DP-01鑽探平台,搭載著EST-01-29取芯鑽頭,這怪物仿佛擁有可以直接刺穿地心一般的威力。
二十多名荷槍實彈的慶氏士兵在中原潛伏已久,他們此時每個人都有著難以言喻的使命感。
這座不起眼的泥沙場,便是一切計劃的起點。
轟隆隆的聲響傳來,周其面色平靜的看著鋼鐵機械發動起來,無堅不摧的鑽頭與地面接觸的一瞬間,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一種來自現代科學文明的力量感。
只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這台龐然大物就能幫他們找到地下河的位置。
想要距離人工智能零的服務器機組更近,那就得先進入地下河。
那是黑暗的世界,但周其並不畏懼。
他畏懼的東西,從來都沒對別人說過。
周其佇立在鑽探設備前方默默無言,隔了半晌他忽然對身旁的士兵問道:“你相信有人會舍命救你嗎?”
士兵愣了一下:“長官,我相信。”
“嗯,”周其再次沉默。
轟鳴的鑽頭,就像是一根刺似的扎入地底,當刻度顯示鑽頭達到27米的時候,地底忽然有水流順著取芯鑽頭外的鋼管溢了出來。
“長官,打通了,”士兵說道。
巨大的鑽井設備開始向上提拉鑽頭,這樣一來,周其便可以直接順著管道進入地下河。
周其開始脫下自己身上西裝,一旁的士兵則為他取來專業的潛水服和腳蹼。
“腳蹼和氧氣瓶就不用了,”周其笑著指了指腳下的地底:“那里是我的主場。”
管道之下,猶如深淵,仿佛直通地心深處的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