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奔
接下來的一天,我都在自己房間里收拾行李。到了下午,乖巧的燕兒進了我屋里,默默地蹲下來也幫我一起收拾起來。
這些天她聽了我不少故事和旅途中的趣聞,已經同我很熟捻了,知道我要離開自然很舍不得我。
“叔叔,你真的要走嗎?”
“嗯,燕兒乖,叔叔……家中還有事情,要趕回南方去了。”我愛憐地摸了摸燕兒的小腦袋,看著她那張和韓璟有幾分神似的臉蛋,傷感回答道。
燕兒蹲下,將我帶的一件衣服遞給我,歪著腦袋問道:“那叔叔你是要坐大海船在大海上走好幾個月嗎?燕兒也好想去看大海,不過姑姑告訴燕兒說我不能去。”
她頓了頓,想了想靠近我悄聲說道:“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昨天燕兒又看見姑姑在廚房里面一邊洗碗一邊偷偷哭鼻子呢。我知道的,其實姑姑也很想和叔叔一起去看看大海。叔叔你要走姑姑也很傷心呢。”我聽了孩子稚嫩的話語,心下更不是滋味,點頭對她答道:“嗯,燕兒乖,以後等燕兒長大了,一定能有機會坐上大海船去南方看看海的,叔叔到時候在南方的家里等著燕兒,還給燕兒買好看的首飾當禮物好不好。”小姑娘臉上浮起了憧憬的笑容,點了點頭,抬起小手衝我說道:“那就一言為定,叔叔是大人了,不准騙人……還有……到時候……燕兒也帶上姑姑一起去叔叔家看大海,行不行呀?”
“嗯……當然可以,叔叔等著你們……”我伸出手和燕兒拉了拉勾,點頭答應道,感覺有眼淚從兩邊眼角暗暗沁出來。
……
那天晚上天黑以後,天空中一顆星星也看不見,只剩一輪殘缺的血月無精打采地掛在天邊,發出暗紅色的光。
韓府所在的村子萬籟俱寂,安靜得甚至有一些可怕。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睜大著雙眼,心亂如麻、無法入眠。
“明天一大早就要啟程趕路,這已是我在韓家借宿的最後一夜了……看韓璟這幾日對我依舊冷若冰霜的樣子,她肯定是不會如前幾次一般來為我送行了吧……明日一別,我黃騫此生,怕是永遠也沒有機會再見著她、補償她了……”我心下傷感地思量道,忽然無比強烈地想再見一見韓璟,哪怕是再偷偷看一眼她,記下她熟睡的樣子也好。
想到這里,我起身悄悄穿好衣服,出了客房。
“啊……”
我剛剛走出房間到了堂屋,豁然聽見屋子外面村頭方向遠遠地傳來一聲模糊卻淒厲無比的慘叫聲。
只不過,那隱隱約約的尖叫聲須臾間戛然而止,屋外很快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常年出使在外,南北奔波,我也曾在旅途中遇上過強盜夜里打劫的情況,故而對這類夜半的異響我向來分外警覺。
我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沒有去韓璟臥室的方向,而是回屋取了我的佩劍,然後徑直打開了堂屋的大門走到了露天的院子里。
這是一個稍稍有些悶熱的深夜,夜風刮過院牆外幾棵楊樹的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一只巨大的猛獸正在咀嚼捕獲的獵物一般。
村子里的村民明天還要早起耕田勞作,故而大部分人早已睡熟。
不知何故,今夜村子里所有的鳴蟬和飛鳥仿佛都在屏息躲避什麼天敵一般,詭異地安靜無比。
剛剛那聲奇怪的慘叫聲和空中那殘缺的一掛下弦月暗紅的不祥之色,都讓我感受到了空氣中氤氳浮動著的那一絲異樣氣息。
這種奇怪的感覺如此強烈,以至於常年旅途奔波、時常在野外露宿過夜的我竟然有些心神不寧,右邊的眼皮止不住地不停跳動。
我將佩劍從劍鞘中抽出,閃著金屬光澤的劍體在昏暗朦朧的月光暉照之下散發出絳紅色的反光。
我手中這柄佩劍是戰國末年黃家先祖隨楚軍南下追擊越國殘部時從一位俘虜的越國貴族手中得到的,據說是春秋時越王勾踐手下的造劍大師歐冶子親手打造。
劍名喚作“鈞盧”,雖不算歐冶子登峰造極的作品,可也是一柄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刃了。故而這麼多年以來,它一直在黃家代代流傳。
我右手握緊劍柄,停下腳步站定在院子中間,豎起耳朵仔細分辨著四周一片漆黑之中傳來的每一縷聲響。
不多時,果然從村口方向再次隨夜風飄來了一陣凌亂的馬蹄聲和人聲。
斷定情況有異,我悄悄打開了院門探頭向外看去,卻被驚得渾身一緊,背後的冷汗瞬間霖霖而下。
此刻,院子外的暗夜如墨一般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不過東邊的村口方向卻亮著數團火光,遠遠望去,猶如閃動跳躍的鬼火一般怪異。
借著它們發出的微弱光线,我望見一群騎著馬的人正如同幽靈一般在村口附近游蕩。
而這些火光就是他們手中的幾支火把發出的。
村口打頭的那戶人家已然門戶洞開,看起來已經遭到了這些神秘來客的洗劫。
同時,這群人還在試著翻入那戶人家對面的一處村民家的院子。
他們讓馬站立在那戶村民的院牆外,然後一人在馬背上站起,輕輕一蹬就躍過了那戶人家低矮的院牆。
等到先進去的那人從里面打開院門,外面等候的其他人立刻一哄而入。
整個過程安靜而麻利,那冷肅的殺意,令這群深夜的不速之客看起來完全不同於一般的強盜馬賊。
那個院子里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聲,然後就再沒有任何動靜。
片刻後,我看見那些人拿著搶掠的鐵器和糧食,拖著渾身篩糠的男女主人和孩子從院子里出來。
男主人很快被當著妻子孩子的面殺死了,那個幼童見父親被殺,大聲哭啼,也被抓著他的人毫不留情地一刀砍死。
那個母親可能是嘴被堵上了,只是拼命掙扎著發不出一絲聲音,最後被一個人馱上了馬背帶走。
那淒慘的畫面,即便是在黑暗的深夜,看來依舊血腥無比。
“匈奴游騎夜襲!”我看到這里,心下終於確定了這群人的身份,震驚之下,感覺一顆心幾乎就要蹦出胸口。
十多年前,我第一次送韓璟歸家之後,曾經繼續北行在幽州漢匈邊境住過一些日子。在那里,我曾見過一些被漢軍捕獲的匈奴俘虜。
我聽幽州邊郡的漢人說過,匈奴人常年在馬背上討生活,騎術射術高超。
不過他們不事農耕,遇到秋季馬肥,動輒南下襲擾漢朝北部州郡,掠奪人口財物。
這些匈奴人毫無禮義,極端野蠻凶殘,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落在他們手里的漢人百姓,尤其是女子,許多都被匈奴人作為生育工具,輪流淫辱至死,下場淒慘無比。
此刻我眼前的這群匈奴騎兵正如我當年在幽州見過的那些匈奴人一樣,披頭散發,身上穿著獸皮制成的衣服,看起來襤褸肮髒,在暗夜里從遠處看去仿若騎在馬上的一群惡鬼一般。
“看來這是一小股匈奴的游騎散兵,他們能出現在這麼深入內地的冀州北界。估摸著北面幽州的廣陽和漁陽二郡已是凶多吉少。韓府此刻只有我一個男子,如果被匈奴人破門而入堵在這屋子里的話,等待我和韓家幾個女人的定然是死路一條。”
我心中思量道,見那些匈奴人離韓家還有些距離,便輕聲掩上了院門,疾步奔入屋內。
“韓家村子背山面水,村子後山上樹木蔥蘢,便於躲藏。必須在匈奴人摸到韓家院子之前帶著家中三個婦孺上山藏起來,熬到天亮這些匈奴人離開就安全了。”打定了主意,我快步奔向屋里。
走得太急,剛一進堂屋就冷不防撞上一人。
我伸手一扶,定睛一看摟住的卻是韓璟。 看來她也沒睡踏實,被我開門的聲音吵醒了,所以才在這半夜批衣出門探看。
危急時刻,我已顧不得許多,低聲對她急促說道:“快!外面有匈奴人!一會兒就到門口了。你趕緊把嫂夫人和燕兒叫起來,拿些干糧,我們一同去後山上躲起來。動作快點,要不就走不脫了!”說話之間,屋外村口方向的喧鬧聲已經漸漸大了起來。
看起來村口不少人家都已經被驚醒。
一時間,男人女人的呼喊聲、孩子的哭聲、匈奴人恐怖的嘯叫聲混合在一起充斥了原本死寂的夜色。
片刻之後,姬氏領著燕兒隨韓璟出來到了院子里。
燕兒這孩子聰明懂事,雖然嚇得不輕,可卻緊緊抿著紅潤的嘴唇一聲都不吭。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示意她們三人跟在我身後。
等到我出了院門,側身一看才發現兩個匈奴人已經摸到了韓家對面鄰居的院牆邊。
黑暗之中,身穿破爛獸皮的兩人看起來如同鬼魅一般凶惡可怖。
此刻,他們一個站在馬上向院子里探頭,另一個則站在地上望風,完全沒有注意到我。
我從背後悄悄摸上去,一劍從背後割破了後面那個匈奴人的喉嚨。
鈞盧的刀鋒很快,他還沒來得及發出呼號就已被我結果。
不過,他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還是驚動了馬背上站立著的那個匈奴斥候。
他回頭看見同伴被殺,跳下馬一邊口中怪叫著求援,一邊窮凶極惡地向我們四人襲來。
“狗母貨!”我用東冶越語罵了一句髒話,吐了一口唾沫,持劍向他頭上劈去。
那匈奴人拿起手中的青銅劍格擋。
只聽“哐啷”一聲,我全力一擊之下,他手中那柄粗劣的青銅劍被我手里的鈞盧砍斷。
鈞盧劍鋒歪出,剛好砍在了他脖子上,削進去半寸有余。
他的身體一下子癱軟,大股殷紅的血噴濺出來,塗滿了他身後的院牆。
“快走!”我恐這匈奴人呼喊引來附近他的同伙,接過姬氏懷中的燕兒抱緊,領著韓璟姬氏姑嫂二人疾步向屋後那條通向後山的小路跑去。
這個時候,村口的幾棟民房已經燃起了大火,照得黑夜猶如白晝。我回頭望去,只見那群匈奴騎兵正持續從村口涌入村子里各戶人家。
更多的民居被他們突入,無數村民發出的慘號哭喊此起彼伏。
很多村民剛剛睡醒走出家門,就被匈奴人殺害。
屍體、首級、和殷紅的鮮血在村道上鋪了一片,空氣里滿滿的都是血腥味。
我們四人順著小路一刻不停地奔跑,終於到達了一個村後的分岔路口。
眼前左邊的小路通向村後那條上山的小路,右邊的大路則通向村前的易水河。
我緊繃的思緒稍稍松弛一些,心想今夜逃出生天應該問題不大了,卻在這時聽到了一聲破空聲,然後一支箭矢低低地貼著我的頭頂飛過,釘在了我前方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
我回頭一看,驚訝發現後方不遠處不知何時有兩個匈奴人正如鬼魅般疾步追來。
他們一人手持狼牙棒,另一人頭上帶著銅制的頭盔,手里拿著弓箭,看起來像是個小頭目。
剛剛樹上那箭就是這個小頭目射出的,所幸天色幽暗,瞄准困難,否則以他的箭法,剛剛的那一箭定然會射穿我的頭顱。
兩人估摸著是在村子里我一出門之時就已經盯上我們幾人。
他們倆見我只有一個男子,還帶著幾個美貌的婦女,心懷不軌之下,選擇了默不作聲尾隨我們幾人直到這村後的僻靜路口。
村道山路狹窄難行,兩人為了不驚動我們沒有騎馬,所以直到此時我才發現他們這兩個尾巴。
隔著肅殺的夜風,我幾乎已經能看見兩個凶神惡煞的匈奴人眼中淫邪的欲火,心下登時一緊。
我懷里的燕兒這時終於忍不住害怕地哭了出來。
姬氏剛剛目睹了村子里血腥淒慘的屠殺場景,又是頭一回經歷這樣驚險的場面,早也已是滿心驚恐,淚流滿面。
我讓姬氏接過我懷里抱著的燕兒,對她和韓璟叮囑道:“我引開他們到河邊去再尋機脫身,你們倆趕緊帶著燕兒往山上跑,上山盡快找地方藏好。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回頭。在山上躲上幾日等匈奴人離開村子了再下來,切記!”
話音未落,我猛推了一下兩個女人的後背,示意她們從速由左邊小路上山。
兩個女人聽了我的吩咐,連忙抱著燕兒兩步三回頭地蹣跚向山上跑去。
我站在原地,惆悵凝視著韓璟的背影,想將她的模樣牢牢刻進自己的腦海里。
我能聽到此時跑開的韓璟已經哭了出來。
她一邊跑著,一邊不時扭過螓首看向我,眼中是滿滿的關切。
我內心原本的慌亂這時竟然莫名地平復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欣慰釋然:“璟兒,只要你今夜能平安脫險,日後不再怨恨我……我黃騫就死而無憾了……”兩個女人抱著孩子的身影轉過了一個山路的拐角,消失在了我視线中。
我轉過身,看著兩個匈奴人已迫近到眼前幾十步的距離,連忙拔腿向右邊大路逃去。
跑出幾十步,卻是沒有聽到身後有人聲。
回身一看,卻見兩個匈奴人竟然沒有來追趕我,而是正向韓璟她們逃去的那條小路上拐去。
我見狀,連忙停下腳步,回身對兩個匈奴追兵大喝道:“吾乃大漢天子御筆親封越義校尉、閩越國駙馬兼歸漢校尉黃騫!爾等蠻夷,想要拿我人頭請賞就衝我來,何必為難幾個婦道人家!”近些年漢朝和匈奴的戰爭已然日益升級,擊殺任何一位漢軍軍官對於一個匈奴人來說都意味著單於廷巨大的封賞。
果然,那個小頭目似乎聽懂了我說的漢話,和同伴耳語一陣就掉過頭衝我的方向奔來。
多年之後的現在,我回憶起那夜的奪命狂奔,依然懷疑自己是冥冥之中得到了楚國黃氏和閩越國先祖的英靈護佑。
在逃向易水岸邊的一路上,那個匈奴射手至少又向我放出了四箭,估摸著劇烈的奔跑也耗去了他不少體力。
那幾箭不是被我幸運躲過,就是偏出,總之無一命中。
就這樣,我一直跑到了易水之畔韓璟之前送別我的那排柳樹下。易水在我面前靜靜流淌,像是天塹一般阻隔在我眼前,我已無路可逃。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難道我黃騫今夜就要死在此處麼?”我看著夜色下蒼茫寬闊的易水河,心中苦笑。
高速奔跑之下,此時的我已近乎脫力,只能背靠著一棵柳樹樹干喘氣休息。
兩個追到我面前的匈奴人明顯也已精疲力盡。
“噗”
我剛剛正要和他們喊話拖延時間,忽然感覺胸前被一股巨力猛錘了一下,整個人一下子向後躺倒在地,胸口疼得幾乎要吐出血來。
低頭一看,一只箭矢插在了我胸口之上——那個匈奴射手又放出一箭,這次沒有射偏,那一箭在近距離上力道極大,不偏不倚正中我的胸口要害。
兩個人見我中箭倒地,呈半圓圍攏上來,打算割下我的首級邀功。
我忍住劇痛裝死,一直靜待那個匈奴小頭目走近,才猛地躍起,握緊手中鈞盧一劍刺向他的胸口。
他沒有預料到我這個中箭倒地之人還有余力反擊,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的劍鋒從他胸前全鋒而入,結結實實扎了他一個透心涼。
滾燙的鮮血從他口里噴濺出來,濺到我的臉上和手上。
他拿著弓箭的手頹然松下,整個人猛然癱軟在了地上沒了氣息。
剩下的那個匈奴人見同伴被殺,揮舞著手中狼牙棒,口中怪嘯著匈奴語向我逼來。
我的佩劍卡在地上那個匈奴射手身體中,一時間拔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用身體硬接他這一棒。
“噗”
他這一擊勢大力沉,狼牙棒狠狠砸在了我的胸口,我整個人又一次瞬間向後仰去,被打得靠在那棵柳樹上。
一股酸味涌入口鼻之中,嘴里登時吐出一大口鮮血。
那個匈奴人雖然身高體壯,可動作卻一點也不慢。我還沒倒過氣來,他已經又一次揮舞手中狼牙棒向我打來。
我下意識一彎腰,他一棒打在了我身後那棵柳樹上,樹干受到衝擊劇烈抖動,滿樹殘留的銀色柳絮陡然落下,隨著夜風吹拂猶如鵝毛大雪一般晶瑩飛舞,紛紛揚揚。
那匈奴武士似乎是吸入了一片飛揚的柳絮,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猛烈地打了一個噴嚏。
電光火石之間,我瞅准空檔,一把將我胸口的箭矢拔下,反手狠狠捅進了他的眼睛。
那弓箭的銅制箭頭從我胸前拔下之時已經有些變形,不過在我用盡身上余力的搏命一擊之下,依然深深插入了那個匈奴人的右眼,幾乎貫穿他的頭顱。
他慘叫一聲,大片鮮血從口鼻中噴出,之後轟然倒地,再也不動彈了。
完成最後一擊的我早已重傷力竭。
我背靠著身後柳樹的樹干頹然坐下,口中又吐出一大口鮮血,全部撒在了衣服前襟之上,染紅了我胸口上大片潔白的柳絮,視线也隨之變得模糊起來。
恍恍惚惚之中,我看見遠處一個窈窕的身影急匆匆跑來,還在左右顧盼似乎是在尋人。
我打起最後一絲精神一看,卻是韓璟正一臉焦急地奔過來。
“璟兒……我在這里……”我感覺鮮血已堵滿了自己的嗓子眼,想要大聲喊她,可口中發出的卻只是幾段有氣無力的嘶啞音節。
“黃騫!”跑近的韓璟終於看到了我。
她見我坐在柳樹之下,已經滿身是血,悲鳴一聲向我撲來,將我癱軟的身體擁入了她柔軟馨香的懷中。
一雙通紅的鳳目緊緊盯著我,玉手緊緊攥住我的衣服,淚珠已是噗噗落下,顆顆落在我的臉上。
我見她傷心欲絕的表情,知道她是擔心我的安危,特意來尋我,心中浮起一股暖意,忍不住伸出手,顫抖地擦拭去愛人臉上的淚水,忍著劇痛哆哆嗦嗦對她呢喃道:“璟兒,傻姑娘……快點去山上躲好,一會兒別的匈奴人來了就糟了……”她聽了我的話,卻是搖晃著螓首,一下子嚶泣出聲:“嗚嗚嗚……黃騫……你有沒有事……疼不疼啊……嗚嗚……你不要嚇我……嗚嗚……”
無數紛紛揚揚的柳絮持續從我倆上方的柳樹上飄落下來,有好幾片落在了韓璟烏黑的秀發之上。
更多的,則是混合著她晶瑩的淚水一起滴落在了我臉上,很涼很涼。
“璟兒……我不疼……是我對不起你……辜負了你的一番深情……我這是罪有應得……今天能護你平安……即使死在你懷里……我也能瞑目了……璟兒……我知道我說這話可能你不會再相信了……可是……我心里最愛的女人……真的一直是你……我也好想娶你……當我的夫人……和你一起在這易水邊白頭偕老……可騶嫤和黃鯤是無辜的……他們母子什麼都不知道……我不能傷害他們……你能理解我的難處對嗎……千錯萬錯都是怪我……你原諒我這個薄情負義的人好不好……我真的只求你不要再像這些日子那般怨恨我冷淡我了……那樣我心里真的不好受……”我艱難地低聲傾吐著內心深處的情感,感覺心中一陣委屈。
胸口傳來一陣陣強烈的疼痛,我劇烈地咳嗽起來。
眼前發黑,視线中越來越暗。
韓璟哭泣著點著頭,緊緊摟住我,張開檀口和我說著什麼,不過我已經聽不見了。
在我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我的眼前只剩下黑暗夜空中那無邊無際飛揚著的柳絮之海,還有韓璟那張痛哭之下依然傾國傾城的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