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端著一個白色托盤走出地下室,里面的東西從左向右按照大小依次擺放,沒有一個是石朔風叫的上名的,他有點緊張。
“這是抽血用的……?”石朔風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怎麼沒有針頭……?”
“那個不安全,”佐鐸頭也不抬,一屁股坐在石朔風旁邊,拽過他的胳膊看上面的血管,然後撕開托盤中的一塊方形膠布貼在了石朔風的胳膊上,邊用拇指揉搓膠布邊抬起頭,眼神復雜的看著他:“不用緊張,不疼。”石朔風被他看的背後發毛,下意識的點點頭。
半小時前,黛青把二人更早的經歷簡單交代了一遍,而石朔風為什麼沒有信息素這一點他無法掩蓋,只能實話實說——從天而降。
沒想到佐鐸的接受能力很強,既沒驚訝也沒恐懼,似乎完全相信了,不過他還是讓小狗去取來一些東西,要求驗血。
光是認出了黛青還不夠,空口無憑,白紙黑字的化驗結果才最有說服力。
膠布在拇指的揉搓下變成了透明的,它似乎有過濾功能,被它覆蓋的靜脈變成了一條清晰可見的藍线,小狗十分有眼力的將一支手指粗細的透明管雙手抵到佐鐸面前,佐鐸將其中的一邊用力扣在了透明膠布上。
石朔風看看佐鐸,又扭頭看向黛青,有點不知所措,黛青此時忽然多了一些家長風范,拍拍石朔風的頭安慰:“沒事。”透明試管的底部逐漸淤積出血液,它們像是憑空出現,越來越多,快裝滿時佐鐸將試管拿開,原本透明的膠布又變回了白色。
“拿去化驗,”佐鐸將裝滿血液的試管遞給小狗,同時撕掉石朔風胳膊上的膠布。
石朔風趕緊用手去揉搓胳膊,發現居然一點痛感都沒有,而且皮膚上沒有任何孔洞,這血是從哪出來的!?
簡直神奇!!
“驗完血呢?還關著我們?”石朔風問。
“畢竟我也不知道你們目的是什麼,這個東西給我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提醒我身邊人是假的?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一伙的!”佐鐸邊說變不動聲色的跟二人拉開距離,靠在了一處裝飾品旁邊。
“我的鍋我的鍋!”石朔風舉手:“是我勸他非要過來的,自從知道你要跟個冒牌貨結婚他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我覺得這樣老惦記著也挺不合適,就說干脆跟過去徹底道個別,當了卻心結了。”佐鐸聽了這話心中一動,轉頭望向黛青,二人視线碰了那麼幾秒,黛青垂下了眼簾。
這動作有點下意識的抗拒,佐鐸忽然想起,二人第一次見面時他也這樣,只要視线相對,他就會錯開眼神,連信息素都輕飄飄的。
“小狗,”佐鐸有些心潮難平,抬手招呼道:“帶這位先生去客房休息一下。”
“什麼?我?”石朔風反問,什麼休息一下,這是要說私話啊!
“我哪也不去,你有什麼直說!”
佐鐸毋庸置疑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
“抱歉,早在很久以前就沒有你們之間這回事了,只有我們之間,”說著,石朔風一伸胳膊把黛青摟在了懷里,眉毛挑釁的抬了抬。
佐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左看看右看看,他的涵養讓他沒有做出太夸張的動作,而是抱著胳膊,又嘆了口氣:“你一邊說是為了了卻他的心結而來,一邊又不肯給我們空間和時間解決,你究竟想如何?”佐鐸的話一針見血,把石朔風那點小花花腸子戳了個透,他一時啞口無言,甚至有點無地自容。
沒錯,石朔風心想,他是打心眼里希望黛青能看開,能放下,這樣才能毫無牽掛的跟他一起往前看,可等到真的見了那個住在他內心深處的人,見識了他的軟硬件實力後,石朔風又有些後悔了,他生出了相形見拙的心理,一邊本能的想把黛青往口袋里藏,一邊厭惡這樣矯情小氣的自己。
“行!”石朔風覺得自己所作太不爺們兒,干脆一咬後槽牙站起身:“小狗,領我去次臥吧。”小狗並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微笑著去看佐鐸的臉色,佐鐸微微額首,小狗立刻伸出半透明的胳膊:“這位X生物,請跟我來。”佐鐸看著小狗引領石朔風上了樓,確定聽見咔嚓關門聲後,他的全部注意力徹底的放在了黛青身上。
佐鐸深吸了口氣,心中更加肯定黛青的身份,這馥郁的信息素的確是紅骸家的香調。
急急地坐到了黛青身邊,佐鐸盡可能的克制著自己的語氣:“到底怎麼回事?你……你這麼久去哪了?”聽見他說話了,黛青這才把目光從向上的樓梯口挪下來:“很多地方,不過還是在荒原住得最久。”
“什麼時候?是……是諾森的人死了以後嗎?”佐鐸不僅克制著語氣,還克制著自己的信息素,這是他的教養所致,當對象是omega時,他會有意收斂,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最無害的人。
黛青微笑著一點頭,眼睛上下打量著佐鐸。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遇見這樣和善規矩的alpha了,行動辦事細致入微,簡直有了新鮮感,在黛青還沒成年時,身邊都是這樣的alpha,高大英俊,能力超群,風度翩翩,他習以為常,要不是那一小瓶禁藥,他會以為這些人骨子里也如此,表里如一。
“你一個人……跑了那麼遠?”佐鐸眉頭擰了起來,他對當時的事情記憶猶新,回憶起來歷歷在目:“當時……我聽守衛說過,諾森的別墅里什麼都沒丟,死了四個人,領導者夫婦還有他們的兩個兒子……都是你殺的?”
“是,”黛青回答的輕松,毫無悔意:“在一晚上殺得,之後我就跑了。”
“為什麼……”佐鐸看他毫無懼色,甚至嘴角還有微笑,不禁背後生寒:“還有你為什麼不聯系我?”聽到這句話,黛青心里忽然升起一陣感慨,具體是什麼說不清,但讓他心意難平。
“諾森家族現在是誰領導?”黛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被紅骸吞了,”佐鐸看出他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於是自說自話起來:“當年你忽然解除婚約,改和諾森長子結婚後我傻了好幾天,還跑去問你母親,問我父親,可誰也沒給我答案,我甚至找不到你……前一天我們還在海灘邊坐著,一夜之間你就消失了,我聽說你是在軍校……被他欺負了,迫不得已,我早說過那不是omega該去的地方,後來我還跑去諾森家族找你,依舊是誰也沒見到,再後來……就是聽說諾森的領導者全死了,而你消失,我從頭至尾都被蒙在鼓里……”黛青嘆了口氣:“我……跑得很狼狽,畢竟諾森再小也是個家族,我殺了他們,沒人會放過我……可我又想活,沒辦法,就陰錯陽差的去了廢都大陸。”
“找我啊,”佐鐸強調:“如果實在信不過我,為什麼你不回家族求救?”
“就是我的家人……看我被標記後強行斷絕關系,送去了諾森,諾森本來想通過聯姻得到大家族的支持,可因為我一切都毀了,哎……當時太亂,紅骸和諾森全都恨死我了……”
“我也是,”佐鐸認真道:“你應該相信我的。”
“可當時我被標記了!”黛青幾乎覺得佐鐸是不是耳聾,他怎麼來回都在重復那一句話:“還……還懷了不知道是誰的孩子,你覺得……我應該這樣來嗎?”佐鐸閉上眼穩了穩心神,接著一攥黛青的手,很鄭重道:“應該,作為你的婚約者,我會管你。”黛青聽得不忍,他沒想到佐鐸竟會對他牽掛至此。
自從進入諾森家族,黛青的噩夢就開始了,他被關在小屋中不見天日,成了所有人的出氣筒,終於在忍無可忍後,趁夜殺了那四個人逃命。
雨夜的逃亡中,心里除了絕望就是仇恨,甚至連佐鐸也恨,恨他為什麼對自己不聞不問,恨他跟自己長輩一樣冷血自私,咬牙切齒的恨過後,卻把他平時的表情動作甚至信息素記得更深了,後來冷不丁想起來,發現悲傷竟是大於恨的。
心目中的佐鐸化成雕像,已經被荒原的熱風侵蝕殆盡,徹底消失,偶爾回憶起來,更像是對那段生活的惋惜,他代表著自己那段有夢想、有尊嚴、有情人的美好生活。
還有他那短命的小愛情,只來得及送出去一個吻就結束了,不過在飄蕩著血腥和腐臭的日子里回憶起來,竟像是雙極星一般閃亮。
黛青覺得每個人心里都藏著這麼一段假象般的回憶,以撐起下半輩子的苦日子,沒想到,自己運氣好,居然還有個石朔風。
和石朔風在一起很不一樣,是任何人都沒法比的,他時常會感覺自己活得十分生動,充滿斗志,喜怒哀樂此起彼伏,把別人幾輩子都沒用過的情緒全透支了。
黛青偶爾在夜里注視著石朔風睡顏時會恍然大悟,原來生活和活著是有區別的!
原來它不是以仇恨和猜疑為動力,原來明天是可以期待的。
這不是信息素能給與,也不是隨便哪個人能帶來的,必須是石朔風,只有他擁有這個能力,別人誰都不行。
想到這,黛青忽然打了個冷戰,抽回自己的手,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再次看向佐鐸。
能再見他一面,把沒來得及說的話說完,黛青覺得一切都圓滿了,可以畫上最終的句號了。
“你這些話在見到他的第一天也說了吧,什麼反應?”佐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黛青指的是假深川:“他哭了,然後撲到我懷里跟我道歉,說他是被人販子倒賣到了廢都大陸,最近才被解救出來……”
“你信了?”黛青有點意外,他覺得謊話一定有破綻,佐鐸不是笨蛋,他不可能沒有察覺。
“你認為呢?”佐鐸自嘲的一笑:“哎……我心都被哭碎了,哪還想別的。”
“於是你答應了延續婚約?”
佐鐸頓了頓,然後一點頭:“我有什麼理由拒絕,我以為那真是你,他也的確對很多事都對答如流,有時我也懷疑,但一想到都這麼久沒見,很多東西記不清也正常……”黛青嘴巴微張,很克制的沒有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
他想如果換做自己,感動心碎是會有的,但不會這麼簡單就被蒙蔽,不是他對佐鐸的感情淡,而是自己的警惕心是正常值,而佐鐸顯然是負值……可看他剛才堅持要驗血的勁頭也挺正常啊,怎麼一到……也許他就是那種在感情面前容易暈頭的吧……這麼一想,他倒是個很單純的人。
黛青忽然對這個假的自己很感興趣,佐鐸在感情上單純不假,但這個人肯定也很有能力,高等alpha哪是這麼簡單就被騙過的?
他背後應該有個龐大的智囊團,而這個智囊團恐怕不是別人,就是自己曾經的家族——紅骸。
一想到紅骸,黛青的腦中出現一抹黑暗,那是他不願提起的。
“我很抱歉,佐鐸,”黛青柔聲道:“讓你陷入這樣的境地我也有責任,所以在全息上看到訂婚儀式後一直很不安,就是想告訴你這里面的事情,我是紅骸的人,紅骸的陰謀詭計遠比你想的要復雜得多,小時候我不懂,現在明白了,聯姻就是個……”
“主人,”小狗忽然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二人面前,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深川先生發來通訊,是否要接?”深川!?
二人心中咯噔一聲,一同望向小狗不說話了。
“需要接通嗎?”小狗繼續問。
佐鐸略微思索了下:“你去我對面坐著。”
黛青起身,坐到了對面,小狗得到允許接通了全息通話,一個半透明的胸像代替了小狗的麻花辮女人形象,出現在半空中正對著佐鐸,背對著黛青。
這張臉與黛青,少說也有八分像。
“佐鐸!”深川的聲音帶著焦急的情緒:“太好了,你沒事!”
“我有什麼事?”佐鐸反問。
知道面前人的身份後,佐鐸忽然覺得他無論什麼樣的言談舉止,都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我聽說爆炸的事情了,嚇死我了!”深川眉頭微蹙,表情真有幾分揪心:“我一直想聯系你聯系不上!可能是那邊家族的信號壞了,我還問了你研究所,聽說你沒去就想到了玻璃房,還好你在這里……”
“嗯,這里比較近,我沒受傷,但是衣服壞了,來修整一下,晚點就回去,”佐鐸面對深川的擔憂並沒有表現出多高興的成分,語氣反倒有些敷衍。
“你受傷了麼?”深川自然覺察出不對的地方,繼續噓寒問暖:“不行,我要去玻璃房。”
“不用,等會兒我就回去,”佐鐸一聽這話趕緊擺手。
“不行,我不放心,”深川也趕緊擺手:“我馬上就到,你別急著回主宅,這邊沒事,長輩們比較記掛你,我父親母親也是。”
“我真沒事!很快就回去!”佐鐸的心提了起來,這里還有兩個人呢,其中一個更是身份關鍵,這時候說什麼也不能讓他來!
“佐鐸……”深川露出了無可奈何地微笑:“你越這樣……我越擔心,我們就要締結婚約了,你怎麼忽然這麼見外呢……”這句話說得高明,讓佐鐸一下子沒了立場,他要是再拒絕就太刻意了,只能黑著臉點點頭,深川又囉嗦了幾句便掛了通訊。
虛擬胸像一消失,佐鐸的視线立刻被坐在他正對面的黛青所替代。
黛青臉色依舊沒什麼變化,似乎看不出喜怒哀樂,只一雙眼睛黑黝黝的發亮,是有豐富的想法和靈魂包裹在里面。
他真的成熟了,佐鐸看著他這麼想,懂得掩飾,也有所有保留。
“真肉麻,”黛青忽然笑了出來。
他牙齒整齊潔白,低頭笑著的樣子很好看,佐鐸恍惚以為看到了小時候的他,沒錯,即使過了這麼久,坯子沒變,他再怎麼長也還是那個樣子。
“哎……”佐鐸有些局促的嘆了口氣,他搓了搓手,還是沒說出話來,只覺得自己在黛青面前失了風度,就好像被妻子發現自己偷著和別人搞曖昧一樣。
“既然他來,那我們就走吧,”黛青說著便站起身:“我去樓上叫他。”
“等一下!”佐鐸伸手拉住他:“事情還沒完,我現在知道了,但除了我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而且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群體,目的是什麼還不清楚,我需要人幫我!”
“你沒有親信嗎?”黛青任他拉著自己。
“可除了你,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是假的。”黛青聽了這話猶豫了,正在此時,小狗又很不合時宜的出現:“先生,化驗結果出來了,X生物的染色體有異常。”小狗說著,麻花辮女的形象再次消失,出現了淡藍色的屏幕,上面是所有的化驗結果。
佐鐸本來無心細看,可是一眼瞟過去,他愣住了。
“這是……”佐鐸指著某列數字,表情滿是難以置信,黛青看的半懂不懂,好在小狗接了佐鐸的話茬做解答。
“X生物體總共23條染色體,缺少一對類染色體,導致他沒有ABO屬性,這在現存的動物目錄中沒有記載,其他記錄和基因並無任何缺陷,也無遺傳病,幾乎完美。”黛青挑了下眉毛,他對石朔風的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這幾句簡單的總結並不讓他意外。
但是佐鐸意外了。
“調出古蓋亞人的基因,進行核對!”
准!黛青在心里小小的贊嘆一句,居然僅憑這些數據就找到了根源,真不愧是實驗室的領軍人物。
小狗又開始調資料,二人之間出現了等待的畫面。
佐鐸的視线沒有了著眼點,立刻透過淡藍色的全息影像看到了對面的黛青,而黛青也看著他。
二人隔著一層薄薄的顏色,默默無語的對視,就像隔著一個世界。
“先生,”小狗的聲音再次響起:“來自深川先生的通訊,是否需要接通?,附近監視發回報告,他還有大約六分鍾抵達玻璃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