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遠臉上難掩傷心。
這幾天的相處讓石朔風成了他唯一的朋友,他知道石朔風肯定要走,但一點沒有概念,似乎這天永遠不會來臨,阿遠已經習慣了每隔兩天去地下室給他們送飯,然後聽他講故事的生活,在他看來,那個黑洞洞的地下室比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可沒想到這樣的生活結束的這麼快,這麼突然,簡直沒時間適應。
石朔風滿腦子都是日後的安排,沒精力去注意阿遠的傷心,向二位“房東”道謝後,他回到地下室,把地圖和心里的想法反復琢磨,又盤腿坐在地上,拿著石塊在地上寫寫畫畫,口中還念念有詞,一直忙到深夜。
想法成型後,他把黛青抱起來,輕輕拍帶著臉,試圖讓他清醒。
黛青醒來後的狀態也像喝醉了,暈暈乎乎,走路搖搖晃晃,神智並不清醒,看的石朔風心里起急,他舉起黛青的胳膊上去就是一口,一直咬到滿嘴腥甜,聽見痛叫才罷手。
黛青不耐煩的吸著氣,看著自己胳膊上莫名出現的血牙印。
“黛青,看著我,你現在感覺怎麼樣?”石朔風捧著黛青的臉問。
黛青看著他,半天才對上焦距:“石……朔風,”接著他眼神又飄到別的地方:“這是……哪……?”
“還在蜘蛛幫,不過放心,咱們明天就走,你明天一定一定要保持著點清醒,知道嗎。”黛青艱難的眨眨眼:“好……我睡了多久?”
石朔風溫柔一笑,摸摸黛青凌亂的頭發:“沒多久,你再睡會兒,等快走了我叫你。”黛青打了個哈欠點點頭,身子一歪整個人軟在石朔風懷里,躺了一會兒就輕笑道:“你心跳真快……”
“給你壓得,”石朔風回答。
“你有計劃麼……”黛青嘆氣似的問了句。
“有,”石朔風說完,把黛青往上抱了抱:“別操心了,睡你的。”
“肋骨疼……睡不著了……”黛青氣若游絲道。
石朔風抿著嘴,心疼的撫摸著黛青的後背,不敢使勁兒,怕弄疼他:“我帶你看醫生。”
“……醫生在哪?”
“你堅持幾天就看到了,”石朔風哄著黛青,也哄著自己。
前路絕望,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但石朔風覺得最次也能讓黛青活下來,他是高等omega,去了別的幫派甚至家族,都能活下來,而且以他的腦筋,想要占有一席之地只是時間的問題,至於自己……石朔風已經想不了那麼多了。
“你自己走吧……我留在這,過段時間再走……”一直安靜的黛青忽然說了句。
石朔風笑了一聲,爽快道:“別瞎想了,趕緊睡,你舍得見不到我嗎。”
“舍得……”
“我可舍不得你,”石朔風垂下眼簾,低頭在黛青的發頂親了一下。
“我會拖累你……”
“我樂意!”石朔風的聲音帶出了怒意:“你這麼想把我甩了!?欠你那一炮也不要啦?”黛青把腦袋扎在石朔風頸窩中低笑,邊笑邊顫抖著搖搖頭:“不要……”石朔風一愣,他是在擔心我……
這想法像是一股春風,吹開了郁積在他胸口的心事,身心瞬間輕的能飄起來,而這陣欣喜也沒停留多久,很快又被一股悲傷代替,這悲傷來的透徹強烈,讓人眼圈發紅。
石朔風心酸的摟緊黛青,在一片絕望中尋到了生機,他必須牢牢地抓穩,和黛青一起離開這。
翌日凌晨,雙極星還沒消失,阿遠就來到了地下室。
石朔風一夜無眠,早就准備好了,黛青靠牆坐著,皺著眉頭捂著自己肋下。
阿遠頭一次見清醒的黛青,邊跟石朔風交代事情邊瞥眼看他,心里覺得這omega雖然陰著臉,但果然醒了以後更好看,只可惜只能看他一次,他們就要走了。
二人交流好,石朔風上前扶著黛青站起來。
黛青皺著眉虛弱的推了他一把:“我不是殘廢!”
“好好好,你凶你有理,”石朔風改單手扶他。
阿遠笑嘻嘻的帶著二人出了地下室。
此時爺爺還在睡,石朔風不打算去打擾他。
阿遠是死角的老司機,他帶著二人靈活的在迷宮似的廢墟中串來串去,尋找去外面的密道,黛青開始還跟得上,慢慢呼吸開始紊亂,腳上磕磕絆絆,可他就是不肯張嘴說,咬牙強撐著。
石朔風看不下去,忽然在他面前蹲下身,雙手向後伸:“趕緊上來!”阿遠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少了一個,一扭頭,看見石朔風背著黛青緊跟在他身後。
阿遠眨了眨眼,回過頭繼續走,同時把這個畫面印在腦子里,心想等長大有了omega我也背他!
死角地下的暗道四通八達,有以前就挖好的,也有後來人為了逃生後挖的,阿遠特意挑了個能容下石朔風體型的密道。
所有密道全都設置簡陋,沒有照明,石朔風背著黛青跟瞎子似的,被阿遠拉著走,一路上磕磕碰碰,還好幾次踩了阿遠的後腳跟。
“你簡直笨死了!!!”阿遠忍無可忍,覺得這人真是傻大笨粗。
石朔風很好脾氣的笑笑不說話。
阿遠的小手跟小鉗子似的緊抓著他的大手,攥的他簡直有點疼。
純黑的顏色模糊了時間概念,石朔風一刻不停的往前走,走的出了身大汗,忽然的一刹車,差點把前面的阿遠撞倒。
阿遠氣的衝著他小腿一通踢打:“傻大個傻大個!!!!”石朔風邊擦汗邊道歉,阿遠出夠了氣,噘著嘴打開了密道的大門,賊頭賊腦的關注了一會兒,衝著石朔風一偏頭,示意他外面安全。
天依然沒亮,甚至夜色更濃,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沒了建築物的遮擋,呼嘯的晨風又冷又硬,卷著沙塵肆意狂奔,那聲音能蓋住一切可疑的聲響。
石朔風出來才發現,密道的出口在蜘蛛幫的圍牆外,這里生著幾篷枯萎的荊棘草,正好把出口擋住,掩人耳目。
阿遠出來後指著牆頭對石朔風說:“這後面是蜘蛛幫的車庫,第二天出車的話,他們會提前把車停在外面,車還排先後順序。”
“有看守嗎?”石朔風問道。
“有,不過看了一晚上這時候肯定都打瞌睡。”石朔風看著牆頭,估算了下高度,覺得自己一個助跑可以爬上去。
“謝謝你阿遠,”石朔風蹲下身,跟阿遠道別,他給了阿遠一個大大的擁抱:“你是個男子漢,替我跟你爺爺說再見,也謝謝他。”阿遠紅了眼眶,但倔強的不肯讓眼淚掉下來,依舊撅著嘴:“你話真多……哎,你們要活下來了,還回來嗎?”
“回來,”石朔風干脆道:“肯定會來。”
“切,騙人,你回來干嘛!”阿遠翻了個白眼。
“回來報仇啊,”石朔風一笑,又一捏阿遠的小臉蛋:“還有,回來看你,到時候你和你爺爺就不用在死角呆著了,會去個更好的環境生活。”阿遠的眼淚本來都憋回去了,被石朔風這一捏,吧嗒一下掉下顆大淚珠子。
阿遠吸著鼻子,眼淚一下止不住了:“那你們快點啊……”
“嗯,”石朔風鼻子發酸,他拍拍阿遠筆直的小腰板:“快回去吧,這麼冷別凍壞了,看你冷的鼻涕眼淚都出來了。”阿遠吸吸鼻子,知道石朔風是顧忌他的自尊,扭身便鑽回了密道中。
石朔風用荊棘草把出口擋住,站起身去扶黛青。
黛青這一路上恢復了些許元氣,在石朔風的幫助下攀上了牆頭。
牆內的情況果然如阿遠所說,勞累一夜的巡邏守衛,此時正趁著天光昏沉的時刻打瞌睡,鼾聲震天。
石朔風徒手爬上牆頭,跟黛青耳語了一番,黛青先是一愣,緊接著就要搖頭拒絕,被石朔風阻止了。
“你相信我,”石朔風看著黛青,目光溫柔堅定,帶著無可置疑的決絕。
黛青心里一跳,忽然覺得他有些陌生,卻也在意料之內,自己這段時間的虛弱強迫他變得強大、果決,幾乎可以說是一夜之間成長驚人。
這種變化在荒原司空見慣,但黛青卻覺得尤為殘酷,他寧願石朔風一直沒頭沒腦的傻笑,也不想他遭受這種脫胎換骨之痛。
石朔風不知道黛青的想法,他全心都撲在如何逃出去這件事上。
他記得阿遠說過,汽車的停放有規律,他帶著黛青貓著腰,將腳步聲藏在咆哮的晨風中,找到最後一輛貨車,鑽到了車底下。
天空由濃黑轉為昏暗,又逐漸被地平线上的白光照亮,炙熱的陽光很快提高了地面的溫度,也喚醒了蜘蛛幫的人們。
等太陽完全跳出雲層後,蜘蛛幫的守衛們也忙碌了起來。
蜘蛛幫封閉了這麼久,終於得到了去貿易鎮的機會,下次去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於是人人都像是上滿了發條的兵人,東奔西跑的異常麻利,生怕浪費了一分一秒。
等到空氣開始變得灼人時,滿載著貨物和汽油的貨車排成了長長的車隊,緩緩駛出了蜘蛛幫。
在最後一輛車離開後,蜘蛛幫的大門緩緩的關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你看那是什麼?漏油了?”一個站在了望塔的守衛指著車轍印中間的深色痕跡問。
另一個守衛拿起望遠鏡看了看,冷笑道:“他媽的修理工又省事了,是水箱管子,看樣子沒按緊,又漏了。”
“這沒事吧?”
“有他媽什麼事,又不爆炸,他們自己也帶著水,不用管。”車隊行駛在浩瀚的戈壁中,拉出一條長而蒸騰的黃色狼煙,像是一群氣勢洶洶的鋼鐵野獸,而走著走著,最後一頭野獸卻慢慢落了隊。
“頭車收到信號了嗎?這里是尾車,”尾車的司機無奈的拿起對講機報告。
“收到了,怎麼了?”對講機那頭傳來夾雜著電流的女聲。
“哎……他媽的水箱漏了,我們要就地查看,”司機看了眼儀表,心里有些沮喪。
“怎麼回事,不是剛修好了嗎?”
“看看才知道啊,你們先走吧,一會兒我們就追上。”
“嗯,記得拉三聲汽笛。”
“好的,”司機掛掉了對講機,抬手拉了三聲汽笛向前方車隊傳達信號。
車隊陸陸續續用汽笛聲回應,表示收到。
司機慢慢停下車,留下副駕在車中看守,和車後座上的兩人拿著修理箱和武器下了車,兩個人觀察周邊情況,司機鑽進車底查看水箱管子。
“他媽的……就是他們沒修好!”司機憤恨的聲音從車底傳來:“還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回去呢!”
“行了,趕緊修吧,不然趕不上他們了!”一個守衛不耐煩道。
他端著槍看四周沒有情況,邁過司機伸在外面的雙腿,百無聊賴的想從車後面繞過去跟另一個守衛聊天。
就在他轉到車後的前一秒,石朔風的腿剛蹬上車頂。
守衛轉過來的同時,將步槍背在了肩上,邊走路邊粗聲大氣道:“今天的風真夠大啊,是不是要刮沙塵暴了?”
“誰他媽知道,反正這幾天我不用巡邏。”
在兩個守衛嘻嘻哈哈的調笑中,石朔風輕輕的仰面躺在車頂,他大氣也不敢喘,望了會兒天空,又看向一邊,黛青就趴在他身邊。
石朔風一路上將黛青護在身前,雙手雙腳扒著車底的管道結構倒掛金鈎,消耗著巨大的意志和體力,黛青靈機一動,拽斷水箱的管子,二人在幾近崩潰的情況下終於等到停車,接著黛青迅速從車後方鑽出來,同時拉著石朔風的腿將他拖出,再一前一後蹬著貨車的外置門閂爬上了車頂。
也許是當時的緊迫促使了腎上腺素瘋狂分泌,也挖掘了身體中最後的一點潛能,這一系列動作訓練有素,快而無聲,順利得簡直有如神助。
當石朔風躺上車頂時,他腦中緊繃著的那根弦徹底的松了下來,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簡直不知道剛才車底的那段路程是怎麼扛過來的,現在兩條胳膊的肌肉像是被凍掉了一樣一點知覺都沒有,而肱二頭肌和關節慢慢有種密密麻麻猶如針扎的疼痛,他憋了口氣身上用力,發現連手指都很難抬動。
“沒事了……”黛青趴在石朔風身邊,用口型告訴他。
石朔風扯出一絲疲憊的笑容,眨眨眼表示同意。
黛青伸長脖子,輕輕親在石朔風臉上。
等司機從車底出來時,他的上身已經濕透了。
“行了,先這樣吧!等到了貿易鎮再大修,他媽的回去我可要找修理部的人算賬!!”司機滿肚子怨氣,甩著濕淋淋的手上了車。
兩個守衛一聽這話趕緊也跟著跳上駕駛艙。
馬達聲再次響起,石朔風和黛青躺在高高的車頂,雙雙隨之一震,二人對視了一眼,忍不住露出輕松的賊笑。
他們順利上路了。
石朔風痛快的一嘆氣,差點叫出聲,現在四肢逐漸緩過來,肌肉撕裂的疼痛越來越明顯,短時間內,他的行動都要受阻,而接下來他們到了貿易鎮,還要打聽後面的路,還要扒車,還要找秋川,還需要為之偷盜、冒險、逃命,等等等等……不過此時躺在平攤的車頂上,看著一覽無垠的天空,石朔風的心里也逐漸寬闊起來,不管以後遇見什麼,他現在可要好好歇歇了,好好看看天,聽聽風,拉拉身邊的人。
“干嘛……?”黛青的聲音低的幾乎溶在風聲里。
他低頭看看石朔風的手,正掙扎著勾住自己小指:“別亂動。”
“不,”石朔風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就要拉著你。”黛青無奈的看著他,主動把手伸過去十指相扣。
“你也歇會吧,等緩過來又要奔命了,”石朔風僵硬的晃晃黛青的手。
“嗯,你也是。”
“我愛你,”石朔風用嘴型說著。
黛青的長睫毛扇動了兩下,那表情像是沒反應過來,因為石朔風說的是中文。
但很快黛青猜到了話的內容,鼻子涌上一股酸楚,他閉著眼睛點點頭,同樣用口型回答:“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