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三個月消失17天,整整17天,能發生很多事,每次黛青拖著虛弱至極的身軀回到幫派,都要強打精神處理一系列的事情,再狠狠地累上一通。
比如這次,黛青的摩托還沒熄滅,米薩就迎上來了。
黛青摘下頭巾,露出蒼白消瘦的下巴,他翕動干燥的嘴唇蚊子嗡似的問:“什麼情況。”米薩聽他聲音弱的像是氣流,立刻啞然,搓著雙手,眼神閃爍,意意思思的不知道要不要開口。
黛青沒摘風鏡,也沒下摩托,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等著對方說話。
“說!”最後還是黛青先沒耐心,每次的規矩都是回來後,先去亞契那里詢問這段時間的情況,然後趕緊忙最棘手的問題,但米薩這欲言又止的樣子卻讓他忽然沒了心思。
“那個……就是你撿回來的那個男人,石朔風,”米薩有些為難的抓了抓頭頂的金發,她最近得了把好剃刀,又把莫西干頭整理了一番,看著十分精神干練。
“嗯,”黛青一聽是他,心里放下一半,覺得無非就是孩子不孩子的問題,不是大事。
“四個omega,一個也沒懷上。”
“什麼!?”黛青一愣,解扣的手都停了下來:“一個也沒有?”米薩為難的點點頭:“沒錯,一開始他不肯合作,我自作主張給他的飯里加了點藥,這才順利,但是十天過去了,哪個也沒懷。”
“那幾個omega……”
米薩搖搖頭:“查過了,沒問題,以前在沙蛇幫都生過孩子,問題出在石朔風身上。”
“他……”黛青有點說不出話,他明明記得,這家伙沒問題啊。
“他不是alpha。”
米薩的話像一枚炸彈,炸的黛青措手不及,愣著半天沒反應過來,而米薩也沒等他說出話,繼續拋炸彈:“甚至也不是beta。”
“那他是omega!?你見過這樣的嗎!?”黛青猛地拽下風鏡,帶子都被他扯斷,露出微微凹陷的眼窩。
米薩煩躁的又抓抓腦袋,硬著頭皮把剩下的話說完:“他什麼都不是,跟剛出生的孩子一樣,一點信息素也沒有。”黛青這下不說話了,他心里“咯噔”一跳,忽然想起在回來的路上遇見的一件事情。
也就是昨晚,黛青停下摩托在一塊岩壁前解手,回摩托那幾步路上,被個東西絆了一跤,他起身在原地踢了踢,接著用手一提,竟是拽出了一杆槍,黛青好奇,又在原地翻找,發現了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
黛青不怕這東西,相反,他第一個想法是搜搜身上有沒有什麼好東西。
一番搜索後,他獲得長槍一杆,手槍一把,子彈數發,還有一只匕首,外加兩瓶偽裝噴劑。
一瓶似乎是被壓癟了,液體流干,另一瓶只剩下一半,打開蓋子,那濃郁的alpha信息素居然像陳年的烈酒一樣,嗆得黛青打了個噴嚏,甚至讓他雙腿虛軟。
這不是一般的東西,黛青趕緊蓋上蓋子,這是高級alpha噴劑,在黑市它的價格只能用黃金換。
現在黛青仔細想想,那屍體……離他撿到石朔風的地方不遠……怪不得在他情動的時候黛青聞不到信息素的變化!原來是假的!
奸細!?
黛青將摩托扔給米薩,自己跑向生產房。
沒用沒關系,就怕他是心機叵測。
生產房,也就是之前把石朔風關進去的地方,還是老樣子,只是這次坐在床上的是那四個男女,縮在牆角的是石朔風。
黛青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那四個男女一看來者,統一的垂下腦袋靠在一起,變成了連體嬰兒,但黛青沒心思招呼他們,他徑自走到石朔風面前。
石朔風還抱著來時的那張白布單,只是這布單已經髒的發灰,還有可疑的印記在上面。
感覺面前站了個人,他慢慢抬起頭,順著筆直的腿往上,看到了黛青的臉。
黛青看出來,石朔風也瘦了,而且明顯,雙頰下凹,顴骨支起來,眼窩也下陷。
石朔風麻木的看著黛青,沒像原來那樣露出討好的笑容打招呼,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又把頭低下去。
“吃藥吃傻了?”黛青回過頭問。
“不是……”跟在他身後的助手有些為難地回答:“他……意識還是有的,吃了藥也算配合,但是……都沒懷上,而且沒有信息素。”黛青飛快的考慮了下:“你們先出去。”
助手領命,帶著那四個omega出去,關上門,只留兩人把手門口。
屋里一下子就剩下了石朔風和黛青。
一沒人,黛青整個神經就松了下來,連帶著身上也泄了氣,他一盤腿,坐在了石朔風面前。
石朔風抱著腿坐在地上,並不去理會黛青,他此時心里很亂。
這十余天,石朔風覺得自尊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發現他變成了種豬,被強行交配,反抗無果後就像被動物一樣打罵對待,也許自己在他們眼里跟動物沒區別,就像人看大猩猩,雖然兩個物種看著有些近似,但思維和語言完全不通,而且這些人像極了原始部落的野人,雖然有那麼一兩件高科技的東西,但行動模式還是暴力,恃強凌弱,縱使你再有知識,再有素質,在他們面前都是瞎鬼,以前引以為豪的東西在這都成了多余,自己瞬間從一個能自食其力的研究生變成個動物,還是被迫的,這種感覺不是一般的打擊人。
石朔風唯一能做的就是抗議,絕食,甚至動手打了那四人中的一個男人,可這毫無用處,他們比他還弱勢,於是石朔風抱著白布單,就好像抱著最後一塊文明的遮羞布,長久地坐在牆角不出來。
好在經過一次驗血後,外面的人突然對他失去了興趣,不再強迫他做什麼,直到今天。
“你到底是什麼?誰派你來的?”黛青開了口。
石朔風照常是只聽懂了幾個詞,他沉默了會兒,聲音低沉道:“我不想工作。”黛青有些意外,心想他終於能用通用語交流了?
“為什麼?”
石朔風這幾天除了抗議,也沒閒著,他發現人只要一處於特殊環境,適應力和學習力就好像復蘇了一樣,開始飛快地運轉,光是聽他們說閒話,石朔風又學會了一些語言。
“我不是alpha。”
黛青言簡意賅:“知道。”
石朔風似乎終於找到了能與之溝通的人,他抬起頭,眼睛里恢復了些許光彩,語言有些磕磕絆絆:“我……離開這,回去……”黛青冷冷一笑:“好啊,告訴我你的幫派,我送你回去。”這句話太長,石朔風聽起來很吃力,他沉默片刻,垂下眼簾搖搖頭。
黛青伸出手,一把薅住石朔風的頭發,強行讓他抬頭看著自己:“你他媽耍我很好玩是吧,嗯?你還想裝到什麼時候?”石朔風依著他力道抬頭,沒有掙扎,沒有反抗,就這麼直直的看著黛青,依舊是一點戾氣也沒有,目光都是溫潤平靜的。
黛青被他看的愣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的幫派……是地球,回不去。”
“地球?”黛青快速的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個幫派,又把已知的家族回憶了一遍,也沒有。
石朔風繼續說:“地球,遠過……雙極星。”
黛青松了手,覺得不是石朔風腦子有毛病,就是他的語法有毛病:“你的幫派,在雙極星?”石朔風很認真的搖搖頭,用手往前一揮:“遠。”
“外星人?”黛青指著石朔風鼻尖問。
石朔風不明白這個詞,他依舊重復著那句話:“遠過,雙極星。”黛青不耐煩的嘆口氣,他覺得跟新生兒交流都沒這麼難。
外星人,聽起來不著邊際,放在昨天,黛青絕對不會信,但摸摸身上的那個噴劑,身上沒有任何信息素的成年人他還是第一次見,以前聽說過沒有的,但那是生命垂危的病人,信息素腺體已經壞死,這意味著命不久矣,但眼前這個人,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人瘦了一些,完全沒有任何將死的跡象,於是黛青猶猶豫豫的,越想越不敢一口否定這個結論。
石朔風看黛青臉上露出了遲疑的神情,似乎是被他說動了,於是趁熱打鐵:“我……不要工作,其他,都行。”這句還不夠,石朔風思忖著,又蹦出一句:“石朔風不是種源。”黛青冷不丁聽見這句,啞然間不禁失笑,看他這麼努力的溝通,甚至到現在還堅持著什麼原則,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個卑微又努力掙扎的自己,這讓黛青少的可憐的同情心冒了頭。
“聽說你絕食,是因為不想做種源嗎?”黛青的語氣不知不覺間緩和了些許。
石朔風沒聽懂前半句,但後半句明白,他忙不迭的點頭,同時眼中多了幾分期許,黛青就當他是聽懂了,繼續道:“種源是最安全舒適的工作,你只要安靜的坐在這吃飯交配就可以,難道你想出去冒險?隨時都有可能死。”石朔風的表情又變的懵懂了,瞳仁黑又有光澤,眼神軟綿綿的,黛青被他看的無奈,偏頭嘆了口氣,知道這些話又超綱了,他聽不懂。
石朔風正揣測這句話的含義時,一直安靜坐他對面的黛青忽然動了,他伸出雙手摸在了自己胸口,石朔風這段時間被摸怕了,趕緊往後縮,可他背後就是牆,躲也躲不了多遠。
黛青不僅摸,還伸過頭來,將臉貼到他胸口,石朔風都能感覺到他鼻端的呼吸,涼涼的,讓他直起雞皮疙瘩,接著黛青面色凝重的抬起頭,指揮他背過去,石朔風怕他爆菊,只扭捏的給了他個側影,本以為要挨頓打,不想黛青此時似乎很有耐心,他伸長胳膊在自己的肩胛縫處摸了摸,又伸過頭嗅了嗅,就讓他恢復坐姿了。
石朔風六神無主的任他擺弄了一會兒,不知道用意所在,黛青似乎也不急於解釋他的行為,因為知道用語言說不清,他剛才是在檢查石朔風的信息素腺體。
ABO無論誰的腺體都長在胸口和背後肩甲縫附近,用手能摸到一點,使勁揉搓刺激這兩處的皮膚能加大它的分泌,還有一處在耳後,不過黛青不打算去檢查了,他發現石朔風身上根本沒有這東西,甚至連割除的痕跡也沒有,就是天生的沒長。
黛青想了想,從衣服內兜拿出鐵皮扁瓶,將蓋打開,瓶口衝石朔風遞過來,如果他是ABO其中的某一個,或曾經是,多少會對這濃烈的信息素有反應。
石朔風不明就里,覺得這看上去很像是便攜式的鐵皮酒瓶,晃一晃,里面還有液體。
石朔風看向黛青,黛青衝他一揚下巴,石朔風心里明了,原來這是給我喝的啊,他嗅了嗅,沒聞出怪味,於是嘴巴含住瓶口,一仰脖……“哎哎!!!誰讓你喝啦!!”黛青一看他居然要喝,趕緊拽住他胳膊,為時已晚,石朔風幾天沒吃沒喝,一口喝下去大半。
“吐出來吐出來!”黛青捏著石朔風鼓起的臉頰,眼看著他“咕咚”一口咽了下去。
“口渴……”石朔風默默地回答,說話間帶出了樹木的味道。
黛青崩潰的翻了個白眼,心想接下來的半個多月恐怕他上廁所都要帶著信息素味了……通過剛剛的交流,和對信息素的反應,黛青徹底否定了他是“奸細”的可能,那他到底是什麼,真是外星人?
黛青又想起,在發現石朔風前一天的晚上,戈壁上出現一道奇觀,晴朗夜空下,忽然電閃雷鳴,本以為是要下雨,烏雲卻在翻滾沒多久後散去了,當時幫派里很多人都出來看,黛青清楚地記得,有一道雷從天而降,劈中了遙遠的地面,難道……可外星人……從情感上,黛青還是覺得不信服。
黛青深深地陷入了復雜的內心世界,把一邊的石朔風遺忘。
石朔風察言觀色,沒從黛青臉上看出什麼怒意,於是他喚了聲:“黛七。”黛青隔了幾秒才有了反應,糾正道:“黛青。”
“黛青,”石朔風重復著,然後用手一指他,接著收回來捧住自己的臉,微微一擠。
黛青眨了眨眼,“嗯?”了一聲。
“你小了,”石朔風用雙手擠著自己的臉說:“臉上,胳膊,小了。”黛青身形一滯,蒼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張開,他在說……自己瘦了!
這細微的變化周圍人也許不注意,也許看在眼里,但沒人跟黛青說過,多少年來,這是頭一次。
不敢亂下定義這是不是關心,只是意外之余,心頭竟有股暖意。
“你也是,”黛青嘴硬一般的回了句,不大自然的移開眼神,看著石朔風身後的牆壁。
石朔風看黛青有點蔫,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想再說話,張嘴卻打了個嗝。
這個嗝打的太大,掙得他整個人都顛了一下,石朔風趕緊捂住嘴,黛青轉動眼球看向他,沒幾秒,石朔風渾身又是一顛。
打嗝這一現象,除非采取嚇唬喝水什麼的行動去制止,沒個幾分鍾是不會停,石朔風有些尷尬,胯間只有髒布單不說,此時又打嗝打不停,想說的話都給顛忘了。
“知道為什麼嗎?”黛青挑起一邊眉毛,好整以暇的問。
石朔風捂著嘴看著他,顛的頻率漸漸快起來。
黛青一指手上的扁鐵壺:“誰叫你喝這麼多,這東西能喝嗎……”石朔風恍然大悟,想說話,張嘴又是一顛,他沮喪的捂住嘴低下頭。
黛青忍不住,被他逗得笑了出來,石朔風看他笑,自己也跟著笑,邊笑邊打嗝。
黛青心里不禁感嘆,真是神奇,自己明明是帶著火氣衝進來的,沒多長時間,自己竟然坐在這里對著他傻笑,還這麼輕松自然,不能不說是個……沒等黛青感慨完,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警報聲,他猛然收斂笑容,警惕的坐直身體。
石朔風嚇了一跳,瞬間把嗝憋了回去,他眼神無措的在門口和黛青身上來回轉換。
“在這待著,”黛青囑咐完就一躍而起,打開門跑了出去,石朔風聽見他在用十分緊急的口吻跟外面人說話,然後一通嘈雜的腳步聲,沒人了。
石朔風一個人在屋里坐著,他歪過頭望向門口,隱約聽見外面鬧翻了天,不斷有人大叫跑動,喊著聽不懂的話。
石朔風有些惴惴不安,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正在此時,一陣巨響砸了過來。
這聲音太大了,就像是幾百個二踢腳同時爆炸,石朔風下意識的捂住耳朵張開嘴,屋頂上和牆壁上被震得噼噼啪啪往下掉著渣,沙土迸濺,濃煙四起,沒幾秒,屋里就黃撲撲的一片,竟是什麼都看不見。
石朔風捂住口鼻,也不顧上遮不遮羞的問題,全按直覺,摸著牆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