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婁偉在警察局門口分別，我又去網吧上了會網，才回到了我的家。
推門而入，客廳沙發上側躺著一位三十出頭的正在看電視的漂亮女人，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江柏回來了，吃飯了沒？”女人側眼和我打了個招呼，又繼續看電視。
“我在外邊吃過了，童阿姨。”我換好鞋，路過客廳時，朝電視望了眼，那個男人正對著鏡頭義正嚴詞的說一些大義凜然的話。
電視台還替男人身旁還標了幾個字：蘇州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江陽。
“蘇州公安以人民為中心，蘇州市公安機關堅決貫徹執行總書記和市委市政府的決策部署，把開展社會治安突出問題集中整治行動……”
一身警服的他，在電視里與在現實中沒什麼兩樣，總是一副公正無私的模樣，散發著冷冰冰的氣息。
“你看，你爸多帥呀！和他年輕的時候一樣帥！”童葉阿姨吃下一顆櫻桃，一臉崇拜的說道。
帥嗎？
我看了眼電視里的父親，意氣風發，劍眉英鼻，絲毫看不出一點中年男人該有的滄桑與疲憊。
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他帥，甚至有些厭煩他，我摸了摸因為父親那兩巴掌還隱隱作痛的臉頰，如此想。
童葉阿姨從電視上收回崇拜的目光，來到我身前，關切問道：“剛剛老江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你是不是又惹他生氣了？”
“算是吧。”
“唉～你臉怎麼了？”童葉阿姨盯著我的臉問道。
“沒……被他打的。”我本來想說沒什麼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改變了說法，童葉阿姨撫上我的臉頰，用憐惜的口氣說道：“老江這也太過分了，晚上我好好說說他，疼嗎？”
“疼。”
我很想哭，最終卻沒有哭。我故意說疼，希望面前這個女人能夠多摸一會兒我的臉頰，哪怕我內心很討厭這個女人。
童葉阿姨在我的臉上輕輕滑了兩下，從茶幾上拿出一個苹果，削完皮後遞給我，說道：“吃點甜的就不疼了。”
我默默接過苹果，啃了一口。無論如何我也說服不了自己這個苹果是甜的，因為，她始終不是我的媽媽。
我收回情緒，將吃了一半的苹果丟進垃圾桶里，說道：“童阿姨，我回房間了。”後回到了我的房間。
我的房間不大，屋內的一張書桌上，放著一張照片，照片里是一襲白裙的美麗女子正陪著她的孩子玩滑梯。
這張照片是父親拍下來的，照片里的女人是不知道出現在我夢里多少次的母親。
我坐在書桌前，看著照片里的人哭了。
石望舒，我討厭你，我討厭你丟下了我，我討厭你不信守承諾，我討厭你不能像其他孩子的母親一樣愛護你的孩子。
可是媽媽，我好想你。
翌日下午，我收回好這周所要帶的衣物准備回學校，父親趕回了家里。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童葉阿姨接過父親的手里的公文包，又將拖鞋放在他身前。
父親說道：“下午的會議臨時取消了，我就先回來了。”
童葉阿姨佯怒道：“那你也不說給我打個電話，我好先把飯煮好。”
父親笑了笑，一邊走進客廳一邊說：“不如我們一起做飯？”
剛從臥室出來的我撞見父親與童葉阿姨的這般恩愛場面，顯得格格不入，我也沒喊父親，提著書包繞過父親就往門口走去。
父親眉頭一皺，問道：“上學去了？”
“嗯。”我頭也不回的走去，走到玄關時，父親跟了上來，說道：“我送你去學校。”
“不用了。”我本能的拒絕了父親，實際上，我是覺得他虛偽，從我上高中以來，除了開學那天，他就沒再送過我。
不過我對此並不在意，相反，我更希望父親不要管我才好，反正在這個家，我是多余的。
“我有事情和你說。”父親說下這句話，也不管我願意還是不願意，穿好鞋同我一齊出門。
他總是這樣，不會在乎我的看法，我也沒有能力與勇氣去反抗他。
跟著父親來到停車場，不情願地坐上了他那輛帕薩特，以此滿足他偶爾一次的作為父親展現他的父愛的慰藉。
快到學校時，一臉嚴肅沉默的父親忽然開口：“這周是你們期末考試？”
“嗯。”
“有些話我說出來你可能不愛聽。”
我心想那你就不要說了，父親用警告的口吻繼續說：“如果你還是像上次一樣考全年級倒數第一名，老師讓請家長，我是沒有這個臉去給你擦屁股的。”
“呵呵……”我有些惱火：“還不是你把我送到一中，以我的基礎，不考倒數第一都難。”
父親喝道：“沒出息的東西！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玩意？”
聞言，我不顧忌被父親暴揍的後果，扭頭大聲道：“你以為我想來這個世界上啊？你們生我之前怎麼不先問問我的意見，生了我卻不管我，是不是閒下來了訓斥了我兩句你就以為你是一個合格負責的爸爸了？”
說完，我喘著氣，靜靜等待父親接下來的怒火，只是我想象中的一幕並沒有出現，父親只是冷冷的說了聲：“逆子！”
氣氛冷寂不久，父親說道：“下個周，你媽媽會回來，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夠考好點，不要讓她失望。”
“媽媽她……會回來？”我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在得到父親肯定的答復後，我感覺周圍的溫度都高了些，只是好像還有些難過。
“她回來又怎麼樣，我都已經三年沒見過她了，誰知道她這次是不是回來草草的帶我吃一頓飯就離開。”我裝作不在乎的樣子說道。
父親看我一眼，緩聲說道：“如果你媽沒有騙我的話，她這次回來會定居在蘇州。”
這個消息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甚至感覺不真實，這個丟下我的女人，終於要回來了嗎？那她會帶我遠離令人厭煩的父親嗎？
我嗅了一口鼻涕，違心說道：“那又怎麼樣？當初丟下我一聲不吭的離開，說不准還在外面給我生了好幾個弟弟妹妹，現在說要回來我就必須得考好點讓她開心？她有什麼資格？”
滋——！
急刹過後，我差點撞在擋風玻璃上，我不解地望向父親，他一臉陰沉，說道：“再讓我從你嘴里聽見這些話，我就讓你永遠閉嘴！”
我怨恨至極，卻不敢觸碰父親的霉頭。
到了校門口，父親低聲說道：“你媽媽沒有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她。所以如果你心里有什麼怨恨和不公，千萬不要衝著她。”
我怔了一怔，這種話很難從父親口中聽到。
我冷笑一聲，心頭怒罵他是一個虛偽的男人，你自己背叛了媽媽，那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維護媽媽？
回到了教室，我孤零零的坐在我的座位上，在這個學校里，我幾乎沒有朋友。也是，他們都是學習好的乖孩子，又怎麼會願意同我交朋友呢？
父親的話在心間縈繞不散，媽媽下周就會回蘇州，現在的她，和夢里的她還是同一個人嗎？
媽媽，你有沒有一點兒的想我？
期末考試結束後，我又回到了那個只有一間小房間屬於我自己的家。
晚上起夜上廁所時，父親與童阿姨的臥室傳來聲音。
“上次跟你說的去給住建局的梁局打聲招呼，這事兒辦得怎麼樣了？”這話是童阿姨說的，好像是替她弟弟辦什麼事。
“我說了，住建局那邊有他們自己的工作體系，我作為公檢法的干部，怎麼能隨便去干涉人家的工作？”看樣子父親沒有替他小舅子辦這件事，想來也是，以父親的性格，是不會利用手中的權利替家人朋友謀私的。
童阿姨有些生氣說道：“你少用這些話唬我，不就是讓你去給梁局說一聲，怎麼就成干涉人家的工作了？”
父親沒有接話，童阿姨不依不饒：“童超是你的小舅子，我唯一的弟弟，我們都是一家人，讓你幫幫忙又怎麼了？”
父親說道：“我不會把人民給我權利用來謀私的。”
童阿姨怒道：“你官腔打順嘴了！江柏上高中的時候你不一樣找了教育局？”
父親語氣加重：“這是兩碼事！”
童阿姨冷哼一聲，父親又說：“我先給你提個醒，你最好不要插手童超的產業，這幾年他背著我們和老爺子不知道做了多少爛事，當心惹火上身！”
父親口中的老爺子，應該指的是童葉阿姨的父親，他的岳父，好像也是挺大的一個官。
聽見父親與童葉阿姨吵架，我心里竟有些暗爽。可惜的是，他們沒再繼續吵下去，我也沒有偷聽他們講話的癖好，上完廁所便回到了房間。
睡意未至，我百無聊賴，因為父親不讓我用手機，平時在家沒有什麼娛樂設備，唯一的電腦也在父親的書房里，這個點是不可能去書房偷偷玩電腦的，只能對著那張照片發著呆，這是我唯一的慰藉。
我期盼時間能夠過得快一點，不管我願意承認與否，我是很想早點見到媽媽的。
可是一臉過了三天，父親也沒有說再提及媽媽會回來這件事，我又拉不下這個面子去問，在第四天早晨升起半個太陽時，我假裝起床上廁所，與正要出門上班的父親撞見，想要不經意間問這件事情，卻不料父親主動提及：“你媽媽後天就會回來，你要不要去機場接她？”
我裝著無所謂道：“隨便。”
父親點點頭，離家上班去了。
我的心髒像一只小鹿，到處亂撞，我幻想著見到媽媽時，是應該痛哭流涕博得她的同情心以便帶我離開父親，還是應該質問她為什麼三年來都不回來看我，你是不是不要你的兒子了？
總之，我既緊張又興奮，同時還有點莫名的難過。
搞得我去網吧打游戲的心情都沒有了，整天呆在家里數著時間，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童葉阿姨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忍不住問道：“小柏，這兩天是遇見什麼好事兒了，看你開心得都合不攏嘴。”
“沒有吧，可能是放假的原因吧。”我不喜歡讓人知道我是因為媽媽回來了才這麼興奮，這會讓我很沒面子。
童阿姨笑著問道：“是因為你媽媽快回來了吧？”
我怔了一怔：“你怎麼知道？”
“老江給我說了呀。”童阿姨滿不在乎的說道。
我倒是沒料到父親會主動給童葉阿姨說，畢竟媽媽是父親的前妻。不過轉念一想，正是因為他們互相恩愛信任才會告知對方這種事情。
“唉～你說你媽媽也是，都這麼久沒回來看過你了，估計……”童葉阿姨沒說下去，我也知道她想說什麼，估計媽媽早就不愛我了。
“媽媽只是工作忙。”
童葉阿姨笑著說：“再忙也不可能有你爸忙吧。”
童葉阿姨的笑容令我感到了些厭煩，又有些委屈，我起身往我的房間走去，童阿姨在我身後問道：“對了，你今天想吃什麼，我待會出去買菜。”
“都行。”
媽媽回來這天，天還沒亮，我就醒了。但是我沒有起床，而是聽著屋外的動靜，等到父親起床後，我才假裝醒來，與他在客廳見面。
“你今天起得夠早的。”父親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頭也不抬的說道。哪怕是休息日，他也起得這麼早。
“還不是你起床的動靜太大了把我吵醒了。”我不想讓父親看出來我是因為媽媽今天回來才起這麼早。
父親說道：“去冰箱里拿面包牛奶吃了，養成吃早餐的習慣。”
“不想吃。”
父親像訓犯人一樣訓道：“不想吃就做你的作業，或者下樓跑步鍛煉身體去，看看你瘦成什麼樣了，沒有個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如果是平時，我肯定會和父親頂嘴，不過這個時候我在想，怎麼開口問父親媽媽什麼時候回來，於是我站在客廳中央一動不動。
過了會，父親將報紙丟在茶幾上，道：“你媽媽10點下飛機。”
“我又沒問。”我去冰箱里拿出一個面包准備回自己的房間，一直等到8點，我才從房間里出來，童葉阿姨已經起床了，依偎在父親肩膀上陪他一起看報紙，見我出來，童阿姨和我打招呼：“小柏起床啦？餓了沒？”
“我早就起了。”我沒好氣的回應了童阿姨，父親眉頭一皺，斥道：“怎麼和你童阿姨說話呢！”
我沒理會父親，走到門口，准備換鞋，父親問道：“去哪兒？”
我反問道：“你說我去哪？”
父親說道：“回來，等會我送你。”
童阿姨問父親：“你們要去哪兒？”
“機場。”
我坐在他們旁邊不遠處，童葉阿姨從父親肩膀上爬起來，父親又說：“機場離這太遠，他也沒手機，我擔心他找不到。”
這算是解釋嗎？
我默默的想著。
童葉阿姨莞爾一笑，說道：“你不送小柏我還擔心呢！”說完她從茶幾上的果盤里摘下一顆櫻桃喂進父親嘴里，父親的臉上好像洋溢著不曾對我的笑容。
差不多快到9點，父親起身說了聲：“走吧。”帶著我坐上他的車一路行駛來到機場。
到機場後，父親坐在駕駛座上不說話，也沒要走的意思，我試探問了句：“你不和我一起進去嗎？”
父親看向我，我解釋道：“我擔心我一個人找不到她。”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讓父親和我一起，是我太緊張了嗎？
父親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同我一起走進接機大廳。
我的心跳開始加快，我最想念的女人，馬上就要和我見面了，她是不是還和三年前一樣漂亮呢？
她有沒有給我找個後爸或者是帶著弟弟妹妹呢？
我站在父親身旁，躊躇不安。
不知道等了多久，出機口出現大量人群，我知道，媽媽馬上來了！
人群中，一道身影鎖住了我的眼球。
那是一個身材苗條的女人，一頭濃密烏黑的微卷長發與灰色斗篷大衣的衣擺隨著她黑色高跟長靴的步伐輕輕飄揚，盡管她戴著墨鏡，我也一眼認出，這個與記憶中相似卻又不同的時尚女人就是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