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中。
很快,他意識到不對,四周並非黑暗,而是一個奇怪的空間。
他的“前方”與“後方”並不存在,不存在也不准確,而是雖然存在,但高陽絕對無法感知,也無法逾越。
非要形容的話,高陽像是被夾在兩面懸崖之間的縫隙中,縫隙的每一寸空間都絕對貼合著高陽,密不透風地嵌住。
盡管“前方”和“後方”不存在,但高陽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上下左右四個方向的空間是存在的。
高陽試著扭頭,他做到了,但又好像沒有真動,很古怪的感覺。
他的左邊有一條白线,由於沒有透視關系,這條白线看上去離自己很遠,又仿佛很近,像一根豎立的地平线。
事實上,這條线段也就是高陽視野中的全部。
在這條白线地平线中,還有一條黑色线段,它跟高陽差不多高,高陽定睛一看,發現這條黑色线段的顏色有深有淺,並且在輕微抖動。
“你醒了。”
黑色线段說話了,它的聲音很奇特,跟九寒的【傳音】類似,直接化為某種信號傳入高陽的腦內。
“嗯。”
高陽心念一動,腦中的語言也化為信息傳達給了黑色线段。
由於對方的“聲音”沒有任何特征,高陽繼續問:“你是誰?”
“百里弋。”黑色线段回答。
“我在你的日記本里?”高陽已經猜到答案。
“沒錯,我們在二維世界。”抖動的黑色线段變長了點,也清晰了些,百里弋在靠近高陽。
“當然,並非真正的二維世界,而是一個無限接近二維世界的空間。”
“我大概明白了。”高陽發現自己的心情相當平靜,可能是強效鎮定劑的副作用,也可能是“二維狀態”影響到自己的精神狀態。
“你肯定有很多問題想問我。”百里弋說。
高陽沉默。
換之前,他恨不能抓著百里弋問上三天三夜,可如今,他發現自己唯一關心的問題竟然只有一個。
“百里先生……”
“叫我百里就行。”
“百里,你說我們是世界唯一的希望,那死獸是希望的對立面麼?”高陽問。
“你想問的是,我們是不是非殺死獸不可?”
高陽沉默。
“我當然有我的結論,但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告訴你我所知道的部分真相,你得自己下結論,做決定。”
高陽還是沉默。
忽然,眼前的黑色线段消失。
高陽感受到整個空間在輕微顫動,迎面還傳來了“嘩啦”的風聲。
兩秒後,百里弋出現在自己眼前,他不再是一條黑色线段,而是一個徐徐展開的平面畫像,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但這種狀態只有一瞬間,然後,百里弋進入到高陽的“眼睛”中,消失不見,但高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准確說是“线條構成的身體”變復雜了。
就好像,一片樹枝碎葉剪裁出的陰影,覆蓋住了另一片樹枝剪裁出的陰影,兩團影子變成了一團影子。
“這是怎麼回事?”高陽問。
“呵呵,估計有人在惡作劇。”百里弋說。
……
尼國,南部沙漠,賈博士舊實驗室。
幾乎被搬空的地下室十分空曠,里頭待著幾十號人。
除龍之外的所有覺醒者,在收到短信後,立刻喬裝打扮,從不同的官方路线趕往尼國——這也是一開始大家就預備好的緊急避難方案。
萬幸的是,死獸醒來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尋找和獵殺覺醒者,所有人都順利抵達尼國,在賈博士的舊實驗室集合。
當然,這里並非久留之地,後續計劃等高陽醒來再從長計議。
這會,張偉、賈博士、格里高三人圍在一張小圓桌前,桌上放著百里弋的日記本,日記本從中間翻開,一張紙上有兩個人,分別是高陽和百里弋的簡單线條畫像。
“你倆快看!”張偉發現了什麼:“他動了!”
果然,日記本上的高陽睜開雙眼,與此同時,他身旁的百里弋的嘴巴開始張合,似乎在說話。
接著,兩人開始了交流,在張偉眼中,就像是定格動畫。
“有趣!”賈博士盯著日記本上的兩個人:“【畫家】真有趣,回頭我要好好研究一下。”
張偉也在日記本里待過,又想起那段神奇的體驗,他不禁發問:“賈博士,你說二維世界的人是不是看什麼都是一條线段?”
“差不多吧。”賈博士回答。
“二維世界的人,永遠看不到對方的全貌,也無法真正擁抱彼此,想想還挺孤獨的。”格里高近來有點多愁善感。
“這有什麼,很多三次元的人不也一樣。”張偉說。
“哈、哈哈。”格里高只覺得膝蓋好痛,假裝吃驚道:“不會真有這種人吧?這也太慘了吧!”
“擁抱嘛……”賈博士覺得這個想法很有趣:“理論上做不到,不過只要有三維世界的人進行干涉,那二維世界的人也能擁抱。”
“怎麼干涉?”張偉不懂。
“看好了。”賈博士說著拿過日記本,將一頁紙對折,正好讓高陽和百里弋的兩個圖像重疊到一起:“搞定。”
“我靠!”張偉咋舌:“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賈博士嘿嘿笑了:“二維世界的生物窮極一生都做不到的事,三維世界卻可以輕松幫它們辦到,這就叫降維打擊。”
“這樣一想,還是三維世界好。”張偉說。
“好個屁!”賈博士侃侃而談:“局限太多,最直觀的一點,我們都是時間的囚犯,當然【時空幽靈】除外。”
“四維世界看我們,就像我們看二維世界,我們一個折疊,就能讓二維世界的人擁抱,四維世界也只要一個小動作,就可以翻閱我們從出生到死亡的每一個時間點,它們想待在哪個時間點就待在哪個時間,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生和死的概念根本不存在。”
張偉開始遐想:“不得了啊,要是我能一直待在最快樂的時間里,那不得爽翻。”
“瞧你這點出息!”格里高一臉鄙夷。
“裝什麼聖人啊,你難道不想?”張偉發出靈魂拷問。
格里高試著想象了下,自己寫出滿意的小說段落那一瞬間的巨大喜悅,如果能一直待在那種喜悅中……
格里高豎起大拇指:“爽翻!”
“呵呵,四維世界也不算什麼,理論上還有更高緯度的世界,五維,六維,一直能到十維……”
賈博士剛要侃侃而談,兩道白光“刷”一聲從日記本中飛了出來。
日記本上的兩個畫像不見了,活生生的百里弋和高陽已經出現在大家眼前。
一時間,地下實驗室內的所有聲音統統消失,大家紛紛停下手中的事,不約而同地看向高陽和百里弋。
很快,所有眼神都停留在黑發少年的臉上。那是他們的精神領袖,是他們的地圖導航,是不管多麼絕望都能依仗和相信的人。
大家已經知道高陽遭遇了什麼,也都很擔心高陽的精神狀態,大家想說點什麼,又發現說什麼都不合適。
就連向來自信和健談的張偉,也是欲言又止。
終於,朱雀走出人群,柔聲說道:“高陽,如果你覺得累可以再休息一會,不用勉強。”
“謝謝,我已經沒事了。”高陽面色平靜,聲音有些低沉:“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三天。”朱雀說。
高陽略一思索,點點頭。
他來到人群中間,環視大家一圈:“三天前的事,是我的嚴重失職,險些釀成大禍,對不起。”
“你也不用太自責,換成我們未必做得更好。”朱雀安慰道。
“你就別幫這小子說話了!”斗虎叼著半根煙,氣哄哄的:“失職就是失職,沒得洗!”
高陽點頭:“接受批評。”
“高陽,下不為例!聽見沒?”斗虎厲聲道。
“下不為例。”高陽保證。
“行。”斗虎走上前,拍了拍高陽的肩:“作為朋友,我不得不說,你是真他娘的慘,想喝酒我隨時奉陪。”
“改天吧。”高陽側身,看向大家:“既然人都齊了,開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