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醉從不知道,枕側有伴竟能這般暖人。
她叫寧塵攏在臂彎之中,哪怕在這荒郊殘壁也睡得踏實極了。
待天色微明,霍醉一念轉醒神清氣爽,恍惚間想起昨夜旖旎,好像做了一場夢,不禁翹了翹嘴角。
歪頭往寧塵那處一看,這小子沉甸甸睡著,胳膊卻順著衣服探進來,抓著自己的一只乳兒愣是不撒手,真是喜歡的緊了。
霍醉看他面上睡得似個孩童,手卻如此不老實,一正一反惹得她忍住不想笑。
女孩撥開他手攏好衣裳,捉他肩膀推了兩推:“塵哥,咱們得回去了。”寧塵這一晚上,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叫那幾顆星星弄得一腦門子官司,想破了頭也琢磨不出個一二三四,好容易快天亮才眯了一會兒,這還沒緩過乏,霍醉已經喊他了。
他口中唔噥一聲,勉強道:“好醉兒,容我再睡半個時辰……”霍醉不知他一夜未眠,只當他貪床,附在寧塵耳邊好聲道:“塵哥……回去晚了,難免有閒話……”
寧塵知道心疼人,霍醉話都說了他自然再躺不住,蘊一絲真氣走遍紫府醒了醒腦,一骨碌爬起身來:“是我沒想周全,咱這就回去。”霍醉原先還怕他纏人,見寧塵這般替自己著想,自然腹中生甜。
她也不再多話,只從戒中摸出裹胸纏布整肅衣裝,心里念著回頭多親他一口。
寧塵倚著旁邊斷牆,看著霍醉雪白裸背一個勁兒咂嘴:“唉,大好的風景,都叫那破布遮了,可惜可嘆!”
霍醉聽著犯羞,側過頭嗔道:“我不遮,叫旁的男子看去,你不氣?”
“這般箍纏,定然叫你難受。你若舒服了,怎樣都行,管什麼別人看不看,我又憑什麼聒噪。”
霍醉想起昨夜定情前兩人的一番話,不禁笑道:“你是真的一點兒都不打算管我呀?”
“兩人交心一處,怎還能過得那麼分明?自然是你也要管我,我也要管你。只不過彼此將該說的說了,輪到頭兒來還是需得自己拿主意。如此這般,既不生分,也不受捆,豈不美哉?”
霍醉束好裹胸,將白袍往身上一罩,回身摟住寧塵濃濃一吻,摸著他臉頰道:“怎地你說的每句話,都是我愛聽的?”
“這就叫巧言令色,油嘴滑舌,花言巧語,巧舌如簧,好教你著我的道兒!”
霍醉哈哈笑著將他推開:“快走吧。莫叫他們等得不耐煩,再出來尋。”天兒還挺暗,沒到上路的時候,現在回去那倆人也挑不出什麼理。
寧塵牽著霍醉,一邊走一邊道:“原先那般灑脫的小娘子,如今怎麼這樣在乎人家說些什麼?”
霍醉鼻子皺了皺:“曾經身正不怕影斜,現如今卻是做賊心虛,你叫我怎麼辦……”
寧塵故作夸張叫道:“兩情相悅之事,被你說成做賊啦?”霍醉順了順自個兒頭發,輕聲道:“其實我是怕……”
“怕得什麼?”
“怕我這狼藉罵名,汙了塵哥名聲。”
霍醉話音硬邦邦的,去了先前遮掩,倒是訴得干脆。寧塵聽見她這般說,抓著她的手不禁多用了兩分力。
“小霍小霍,你在旁人眼中,最多不過是個地痞流氓。怕汙我的名聲?你算個什麼小窩窩頭呀!我寧塵若真跳將出來,那可是惡貫滿盈罪大惡極的魔道巨擘!”
霍醉舒了口氣:“你最會寬人心……既如此我也不糾結了,只是想聽你一句真話。你與龍雅歌龍宗主,真是修得魔功嗎?”
“我說了你就能信嗎?”
“那是自然。不信自個兒當家的,去信旁的蝦兵蟹將?”
“我與龍姐姐修的都是正妙之法,不曾禍殃世間任何一人,卻被五宗法盟小人覬覦戕害。此仇不共戴天,有朝一日我必將此一干人等挫骨揚灰。”這幾句話都是寧塵自肺腑迸發而出,恨意怒意如地火隱於山腹,霍醉讀得他心緒真切,不禁也微微動容。
“塵哥,當初南元朱門之行,我便知你謀略過人心細如發,絕不會魯莽行事,我是放心的。所以,待到用我之時,你開口便是。”霍醉說這番話,自然是怕寧塵行事顧及自己,不好施展手腳。
寧塵聽在耳中記在心里,看向霍醉一眼:“我知道小霍義氣,你我間也不必說多的什麼。只是叫我擔憂,我一旦遇到事了,你難免忍不住跳出來兩肋插刀。你現在本事不大,只怕徒勞無功卻傷了性命。”
霍醉哼了一聲:“你本事大?手下敗將口氣不小呀。”寧塵也不多說,縱起他分神期神念直壓霍醉識海。
霍醉猝不及防,只覺得仿有一只巨手捉住自己魂魄,但凡輕輕一用力,識海之壁便要如蛋殼兒一般被捏個粉碎。
她一時間發根倒豎,連忙凝聚神識去抗,嚇出一身冷汗。
寧塵哪舍得動她一根汗毛,不過給她小小亮一下根底,瞬間就將神念收了。
真若是以分神期神念趁其不備偷襲強攻,雖然金丹修為不至於魂飛魄散,但也足以叫對方恍惚神亂,這時取把刀來往紫府一插,命就沒了。
霍醉雖知寧塵不會傷她,卻也是第一次見識這翻天覆海的神念。她頓在原地半天沒動窩,好容易才緩過神,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我這神識雖是有異術相佐才到了分神,不能長耗,但憑自己多少也能觸到元嬰。然而今後之敵只會強不會弱,所以我的事醉兒現如今不必掛懷,只待修行有成再說別的。”
霍醉知道了厲害,不禁緊皺眉頭:“原先沒想那許多……可如今想到你要與這種強敵相抗,叫我實在寬不下心來。”
“來日方長,徐徐圖之,我卻不急。我的這套功法大有文章,幾個月前我不過煉氣期外門弟子,現如今已是靈覺修為。過上幾年等得功力大進,再去摳他們眼珠子,你不必擔心。”
輕描淡寫一句話,卻把霍醉嚇個夠嗆:“我怎麼不信呢,玄門正宗能有此等功法?”
“此乃我合歡宗飛升老祖遺留法門,有什麼奇怪?”寧塵這話聽著雖然靠譜,可霍醉仍是不安:“只怕天下沒有這等好事……那功法真的沒蹊蹺嗎?”
寧塵略一思忖,也不遮掩:“說實話,那功法玄妙入神渾然天成,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我在凝結金丹之時,恰逢萬法宗一難,心神大亂,逆運功法險些入魔。好在被一絲痴執牽絆,做不了傷天害理的壞事,這才能繼續賴呼呼當我的老好人了。”
霍醉不疑有他,只擔憂道:“那今後也沒事嗎?”
“那誰能說得清啊?這功法自老祖以降,除我之外還沒有第二個人能修。我又是逆練真訣,未必不會真走岔了氣兒。不過修行一道本就如此,遵循本性,力偷天機,只要我還是我,便不會走那魔道一途。”他若一力賭咒發誓以寬霍醉之心,霍醉反而是不願信他的。
現在他話里話外已竭盡詳明,霍醉也不再糾結,不禁感嘆:“你若入魔,恐怕這天下要大難臨頭。”
“那時你便將我殺了吧。我入了魔,怕是也舍不得對醉兒下手。由你了結,我也算得一解脫。”
霍醉聽得心尖一顫,連忙扭過頭去:“別說喪氣話,不吉利。”前路茫茫,寧塵早有諸般計備,可霍醉新動情念卻扛不住此種胡思亂想。
寧塵勾著她下巴將她撥轉回來,輕輕親了臉蛋一口:“那便不說了。只叫你知道,小爺我福大命大,神機妙算,又貪吃好色,絕不會做不討好的事兒。”霍醉嗯了一聲,若有所思道:“別的不敢說,好色卻是真的。剛才聽你叫合歡宗宗主龍姐姐,莫非真如傳言一般,你是她諸多面首之一?”寧塵認真搖頭:“龍姐姐與你一般,都是冰清玉潔被人白汙清名。她一意修行,原本無心情事,只因法綱佐使才與我雙修合和。然而那法綱強橫,彼時節我二人神念相融,觀得彼此前塵往事,如陌路知己。我本就好色不消多說,龍姐姐卻也再壓不住情思,自此與我相親相愛。我當初失了她,只覺得萬念俱灰,才有那一念入魔之險。好在她兵解之後元神飛遁,我總能尋她回來……”提到心上之人,寧塵忍不住嘮嘮叨叨說了許多有的沒的,待到他意識到時,已把原本算計中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剛剛與人家霍醉結了道侶,就沒遮沒攔說這麼多,真有點沒心沒肺了。
他小心翼翼去看霍醉臉色:“你不生氣吧?”
“生氣?”霍醉眼睛眨了眨,“知道塵哥重情重義,我更是歡喜的。只是……”
寧塵緊張道:“只是什麼?”
霍醉豁達道:“只是難免有點吃醋了啊。”
寧塵聞言,老臉一皺,連忙賠笑起來。
“小霍怨我啦?”
霍醉看他模樣,也忍不住笑了笑:“唉,我只怨天地造化,沒有先她一步占上塵哥的心。可若不是如此機緣巧合,我也不會與塵哥結伴並肩。所以,倒頭來想想,也沒什麼好怨的。”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只怕將來你把龍宗主救回來,她氣不過,掄拳頭揍我……我打不過她,可要跑啦。”
小霍拐彎抹角來討寧塵一句准話,只道他將來若是不護著自己,不如趁早打退堂鼓了。
寧塵胸有成竹把手一揮:“龍姐姐堂堂一宗之主,胸有天下心懷似海,早放下話來,絕不與我其他情兒爭風吃醋,你一萬個放心。”霍醉本已安下心來,忽然眉頭一挑:“怎麼聽著好像還有好幾個呢?”
“啊……那個……”
不是寧塵心虛,他那其他幾個姑娘,要麼不想管他要麼管不了他。
可霍醉現如今是真被寧塵含在心上,不忍叫她難受難過,真話到了嘴邊也不好說了。
霍醉是個敞亮人,見他模樣只微嘆一聲:“塵哥……一個人,真能喜歡上那麼多人嗎……”
聽見小霍聲音變得幽長,寧塵可慌了:“啊、不是、那個,你、你和其他人不一樣,我和她們倒不是……只是……”
霍醉靈光一現,接口道:“只是因為你那功法特別?”寧塵一拍大腿,嗨!
你說,怎麼把這麼好的理由給忘了!
真是丟三落四稀里糊塗貴人多忘當局者迷了嘛呼跟個大傻逼一樣!
“你怎麼猜出來的?猜的也太准了!”
“先前你說與龍宗主雙修來著,我就想……是不是有關系。”
“有關系!太有關系了!等咱們出去,我跟你去葉含山住上個把月,把那功也教你,你就什麼都明白啦。”
合歡法綱之秘對寧塵乃是頭等機要,現如今霍醉金丹修為,若被人以大法力搜魂難免泄密。待將她收入法綱,有法綱還護周全,便不怕了。
霍醉見他先前抓耳撓腮,知道他顧念自己感受,也便釋然了:“想必塵哥昨夜那些話不是誆我的,那我也不多問啦。”
姑娘振起精神率先往前走了,寧塵驚魂未定在後頭直抖摟手——好懸過關了。
……………………
二人摸回駐扎處,許長風景水遙還在火堆旁盤膝吐納尚未出定。霍醉略感安心,也和寧塵隔了一道牆坐下來,直待得天光大亮。
寧塵他們沒有隱匿氣機,回來的時候對面兩人的神識自然察覺。
出發時辰到了,許長風率先散了氣。
他站起來伸展一下腿腳,走過來劈頭蓋臉道:“你二人昨夜竄哪兒去了!叫人一頓好找!”
寧塵瞥他一眼:“我們散個步聊個天,你是想當爹嗎管這麼多?”
“我們本是好心怕你二人出事!你竟如此出言不遜!”
“你在你宗門也這麼喜歡教訓人啊?估計背後沒少被人吐唾沫。”寧塵懶洋洋道。
景水遙也出了定走上前來,她不待許長風開口,接道:“我宗兄友弟恭,許師兄對後輩多有愛護,受內門弟子們敬戴。只是愛之切責之深,說話難免嚴苛,十三兄不要放在心上。”
寧塵故意全身打了一個大哆嗦:“愛之切?算了算了,我不好那龍陽一口。”
許長風被他氣得夠嗆,卻被景水遙拉著胳膊強推著上了路。
昨晚許長風說哭霍醉那事兒早叫寧塵記了小黑賬,如今貶損他幾句也算給小霍報了仇,寧塵指明方向,帶著眾人繼續向前行去。
寒溟璃水宮兩位跟得緊,霍醉不好意思與寧塵太過親近,寧塵幾次去勾她手都被她閃了。
寧塵倒也不惱,走幾步就拿肩膀輕輕撞她兩下。霍醉識趣,也不動聲色歪著身子回撞他。二人相視偷笑,卻有一番情趣。
可兩人在前頭還沒走一會兒,景水遙忽然疾行兩步,伸手撥了撥霍醉胳膊:
“霍姑娘,陪我聊兩句可好?”
“嗯?哦……行啊。”。
景水遙拉著不明所以的霍醉去了後面,又將許長風推在前面與寧塵一起走了。
寧塵回頭去看,見景水遙輕聲與霍醉說了一句什麼,霍醉那小臉唰一下就紅成了桃兒。
霍醉抬眼瞥到寧塵看自己,一眼將他瞪了回去。兩個姑娘墜在後頭,輕聲細語不知在聊些啥,霍醉模樣似是親近不少,景水遙目光也難得柔著。
寧塵被瞪了一眼,莫名其妙,一時不好發問,只好專心磨鞋底去了。
這妖城遺址頗大,寧塵他們只從城邊一路擦過,便耗去了一個多時辰。
身邊跟著一個許長風,寧塵是半點兒閒聊的念想都沒有,腦子忍不住又轉到昨夜那星象上去了。
他可是穿越專業戶了,經驗豐富。這一世自打寧塵能走能跑,頭一件事兒就是窩在書堆里,把此世間的天文地理先尋摸個通透。
合歡宗普通道藏中已寫的分明,有羽化期大修士御風而起竭力攀升,待風稀氣寒至不可再升時,已觀得世界其貌之一二。
按書中描述,天無窮而地圓,正合得寧塵第一世認知——這地方與原本世界一樣,都是一顆土球兒罷了。
從小就知道頭頂上星空與第一世不同,寧塵心中揣測過的可能性也不過那麼幾種——要麼是時間漫漫遠超想象,要麼是平行世界諸相百變。
可無論哪一種,都解釋不了如今這妖墟中為何會有另一種星象。
莫非這地方與第一世以某種方式相通?進入妖墟時看起來是空間變換,難不成壓根又穿回去了?
這般想來……難道說……能回家?
正是這念頭磨了寧塵一整個晚上,他好容易才剖除雜念靜下心來,不再想那不著邊際的情由。
他在此界間生息已久,又有萬不得避的要緊事擔在肩上,就算能回去也是不願回的。
寧塵自打穿了第二次就想透了,這世上就屬那千思百想卻得不到的東西最磨人,若總叫前塵往事勾住心思,給你幾輩子都活不踏實。
心稍靜,思緒也便清晰了不少。
他細細想來,按世間所傳,妖墟乃是幾千年前被封禁於天地界內。
以分神期修士那千兒八百壽數算,封禁妖墟距今不過四五代,想來此事不可能胡編亂造。
依此而推,妖墟天地界既然有頂兒,那這天空星象自然是假的。
假的,那就是人搞的。
寧塵權且猜測,當初封禁妖墟的大修,恐怕亦如自己與合歡老祖一樣,也是自同一世界穿越而來,才能構築這樣一片星空。
這是寧塵唯一能想到的因由,一時也想不出旁的可能。然而他怎麼琢磨怎麼不是味,合著這地方隔三差五就穿來一位,擱這走城門兒呢?
仔細琢磨就能想明白,如自己一般的穿越者絕不會多,要是多了,這世界早就不是這副模樣了。
自己之前一千年是合歡老祖,合歡老祖再往前一千年是封妖墟的那位大哥,一千年出一個的禍害,這麼想好像也說得過去。
“想什麼呐?”霍醉聲音突然在耳旁響起,將寧塵那飛了的魂兒打入殼中。
這殘破妖城內的大路也算鮮明坦途,寧塵方才自己在那嘀咕事兒,走得越來越慢,許長風和景水遙不需帶路,已經自顧自走到前頭去了。
“沒想什麼。”
寧塵隨口應著,一扭頭,卻看見霍醉那身寬袖大白袍沒了,換作一套灰布短衫長褲,和景水遙那打扮是一水兒的。
“哎?你咋趁我不注意還脫光溜了?”
“呸呸呸!誰脫光溜了?!”
“你不脫光溜怎麼換的衣裳?”
霍醉氣得揪他臉:“我就換了件外衣!!”
“景水遙的?”
“嗯。”
“你穿她衣服作甚,不如原先的好看。”
霍醉抿著嘴,勉強作了一副淡然模樣:“原先衣服那下擺弄花了……”
“你那衣服是仙織,施引火決,拿凡火燎一下不就得了?”昨晚兩人滾在地上,雖鋪了皮褥子在下面,究竟沒那麼細致,霍醉白袍子難免沾點灰土。
仙織不怕凡火,再怎麼髒汙,一燒一抖也就干淨了。
寧塵這還沒心沒肺說著話,卻見霍醉眼中似有嗔意,這才一拍腦瓜子想起一茬兒來。
昨夜歡歌一度破了霍醉身子,染了白袍的不就是她初次落紅嗎。
也是這倆人心夠大的,寧塵喜歡霍醉,全沒在乎她是不是第一次;霍醉自己也大大咧咧,不似一般女子思慮許多。
二人蜜里調油光膩歪去了,竟都沒去想這一回事。
方才剛一上路,卻讓景水遙一眼瞧見,趕忙提了霍醉一個醒。
霍醉再怎麼爽利,被人當面點破那檔子事也鬧了個大紅臉。
她窮鬼一個,除這一身袍子再沒置換的外衣,還是景水遙主動送了她一套新的。
霍醉原先還真想著燒一下弄干淨得了,可她畢竟不是沒有小女兒心思,只是風里來雨里去粗糙慣了。
現如今叫寧塵揉碎了心,那白袍上的落紅卻也有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叫她淨不得淨、棄不得棄。
還好景水遙施援手解了尷尬,沒在別的男子面前出丑。
見寧塵一臉恍然大悟,霍醉知他想到了,便垂下眼去不再看他。
寧塵見她心緒微亂,連忙捉了她手,貼到身邊:“是我糊塗了,醉兒別生氣。”
霍醉抿著嘴:“叫你等些日子,偏不,弄壞我唯一一身袍子,再穿不得了。”
“那些綱常禮教何其迂腐,莫要放在心上。你我通意知心,落紅又有什麼好珍藏,你說呢?”
“我知道。可是就這麼燒洗干淨,心里有點不舒服……叫我留些日子再說吧。”
見霍醉這副模樣,寧塵也不多說,只嗯嗯點頭,捏了捏她掌心。
一想到自己姑娘連件置換的衣服都沒有,可叫寧塵傷著了。
他嘬著牙花子,心說等回去白帝城,必須從頭到腳給她置辦幾身法力渾厚織造鮮亮兒的好看衣裳。
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景水遙替霍醉長了一眼,恐怕小霍更不高興了。這樣說來,還得謝謝人家呢。
“那景水遙看著又冷又利,倒是有顆好心。”
“阿遙一句多的話都沒說,只怕叫我尷尬。她心里其實溫柔得很,如今那副模樣,大概是因為有大事壓在身上。”
寧塵唔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只將景水遙對霍醉的好在心里多記了一筆。
眼瞅著妖城地界就要出了,一層層殘垣斷壁止在了不遠處,再往前走又要進入野地了。景水遙與許長風停在城邊,等寧塵他們追上來帶路。
“十三,麻煩快些。”景水遙回身道。
“誒!來了來了!”人家對自己這邊兒好,寧塵也不含糊,順著她聲音趕緊一溜小跑。
霍醉看他這討好模樣,知道是因為自己,暖融融間又不禁想笑。
就在這一刹,天邊幾座丘峰斷崖處,幽藍色精光接連閃過,直取景水遙所在。
那幾處斷崖距城邊少說十幾里遠近,三枚細長什物裹挾凜冽真氣劃過天際,眨眼就飛至景水遙身前,速度那叫一個快。
景水遙一直形散神聚,藍光閃時立刻心生警兆。來不及多想,她身子一矮向旁邊歪倒,第一道攻擊擦著她衣襟釘入地面。
那是聚氣凝實的一枚氣箭,噗一聲透入地面如針穿麻,緊接著地面一震,卻是那箭中真氣在腳下爆開。
第二箭跟著就來了,不給景水遙半分喘息。
景水遙未及起身,不過腰間長劍已然動了。
她御使佩劍在身前一旋,叮一下格在箭上。
那箭中真氣被登時擊散,可景水遙護身佩劍已蕩開一旁。
就跟長了眼一樣,那第三枚箭直刺景水遙紫府。
前後只有三箭,卻仿若天羅地網,早把一切算准。
景水遙避無可避,眼見箭鋒已至眉心,她腦海一片空白,後背都涼了。
霍醉卻已欺在她身前,千鈞一發之際伸手朝那箭撥去。
葉含山的功夫叫霍醉施展到極致,彈指之間硬生生在把箭帶偏。
罡風掠過,血花濺起,霍醉手心叫箭穿透,景水遙臉頰也割了一道口子。
兩人緊跟著就被寧塵許長風撲在懷里,齊齊摔在旁側牆壁之後。
只見那天邊斷崖處藍光連閃,身後噼里啪啦如雨下傾盆,一陣箭雨將地面鑿下三尺有余。
四個人也顧不上面子,隱在斷壁後面連滾帶爬逃出去三五丈,氣喘吁吁靠牆坐了下來。
“我看看傷!”許長風心焦如焚,捧著景水遙臉頰細細查看。
“不礙事……皮肉傷……” 景水遙聲音微顫,猶有後怕,卻也先扭頭去看霍醉情況。
霍醉只對她抬了抬眉毛,景水遙同樣沒有說話,兩個姑娘目光相匯,知情知意,倒不需多說一個謝字了。
寧塵那邊早取過上好藥粉撲在霍醉手上,又拿繃布給她纏了。
他咬牙切齒,當時就想罵上霍醉兩句,可抬頭見她痛得直抽冷氣,實在舍不得開口。
“唉……”寧塵最後只能嘆氣揭過。小霍這性子,別人對她好過,她舍己助人那都不過腦子的,罵她一頓又能怎樣。
霍醉知道他肚子里琢磨什麼,輕聲在他耳邊道:“塵哥,你別擔心。我有分寸,斷不會搭上自己的。”
寧塵也不多說什麼,對景水遙那邊道:“都坐住了啊,千萬別露頭。”景水遙已拿許長風遞來的藥布按住了臉上的傷,那口子雖撕得深,但靈覺期修士不過一個時辰就能將它愈合。
只是許長風怕那箭中夾含異種真氣,又把脈查驗半天才算作罷。
“射我們的是皇寂宗的人嗎?”景水遙緊皺眉頭問寧塵。
“不。你一走出城,攻擊就來了,斷不會是皇寂宗修士。”許長風搶先問:“為何?”
景水遙比他領會的快:“附近沒有感應陣法,修士必須目不轉睛盯住妖城出口才行,人是做不到的。再看來箭之犀利,必是妖族守衛遺留的妖靈。”
“不錯。”寧塵點頭,“妖靈乃妖族死後殘念所化,只留生前執念。斷崖上三只妖靈應是當年專門狙殺人族修士的。”
許長風皺眉:“妖族戰時只是一味龜守,那妖靈理應留在城內狙殺城外之人才對,為何會在那山崖上?”
“大概是皇寂宗用聚靈陣將它們鎖在那處,用以看護妖墟。皇寂宗必然知曉入口不止一處,弄些防備手段也是尋常。妖墟廣大,沒那麼多人手,就把妖靈當釘子,倒是聰明。”
景水遙確認行跡未被皇寂宗發現,稍松一口氣:“既是被陣法鎖了,必是動不了的。”
“是了,我們繞個遠路,從妖城另一邊兒……”寧塵的話剛說了一半,便被景水遙打斷:“時間太久,只怕生變。”聽這意思是要硬打,寧塵說:“我和霍醉可夠不著他們。怎麼著?你們倆出飛劍,千里之外取人首級?”
許長風嘆氣:“你真是什麼都不懂。當世劍修,只有斷劍城劍奴敢說此等狂言。那妖靈也有靈覺期,這麼遠距離同級打戰,御使飛劍過去早失了力道。”
“打不打都是你們鼻子下面那張嘴說出來的。行,我閉嘴,你們自己合計。”
景水遙看寧塵擰起了鼻子,將聲音放軟兩分:“十三,我是有辦法的,只是你得願意聽我安排才行。”
“你說。”
“需得霍姑娘出面作餌,給我爭取空隙。”
“行啊。”
“不行!”
霍醉寧塵一前一後同時開口,兩人都是一愣。
“你怎麼變的婆婆媽媽的。”霍醉知他心思,但還是笑罵起來。
“你又不是沒見方才的箭勢何等之利。境界還矮人家一頭呢,你裝什麼大頭蒜啊!”
“小瞧我了不是?”
寧塵被霍醉這麼一說,又想起自己前夜里剛答應不去管她的,只好翻個白眼認投:“奶奶的,你要是被射幾個窟窿出來,還得費我的藥治。”他重新轉向景水遙:“那我們倆男的做點啥?就這麼干坐著?”許長風已是知道景水遙要做什麼,接口道:“到時你隨我掐聚水決就是。”聚水引火,那是煉氣期就會的法決,憑寧塵現在靈覺期修為,隨便一聚幾大缸子水就出來了。
他也不多問,只點點頭,帶頭向方才被人狙射的城口摸了回去。
四人躬著腰隱匿身形,一路回到來處,但見城口已被轟得爛糟糟一片,飛塵揚土尚未落定。
四下寂靜無聲,只有微風拂過,寧塵提著心探出半拉腦袋,朝妖靈守衛所在處望去。
斷崖相隔極遠,哪怕他靈覺期目力驚人,也辨不出那一片土黃色中是否有異狀。
霍醉與景水遙交換眼神,一步躍出在城圍之外。
那刺人眼眸的藍光再次閃動,寧塵後脖梗子一緊,目不轉睛盯著霍醉所在之處,只待她力有不逮之時上前還護。
妖靈之箭雖然凌厲,但霍醉先前過了一次手,如今心中已是有底。
她散著雙肩身柔似柳,腳步扎穩也不挪動,只往旁邊一側。
第一箭堪堪從她腋下穿過,帶得左脅衣襟獵獵作響,
原以為那妖靈守衛定會故技重施,算准騰挪位置出得第二箭,只要不動便好。不料那第二箭竟緊追第一箭尾,直刺霍醉胸口。
霍醉心中驚訝,可全神貫注之下依舊應對極快。
她擰身往後就倒,叫那利箭擦著肩膀掠過。
雖一箭未中,卻叫那鋒銳真氣割破衣服,劃出一道血痕。
已沒有僥幸之心,霍醉只當第三箭必射自己紫府,雙手運使真氣便要用葉含山武法騰轉箭勢。
誰知那箭遲遲未來。霍醉挺腰起神,才抬頭望見頂門之上已落下拋射一箭。
那箭全不似先前疾厲,卻裹著一層層暴烈真罡,以山海之勢兜頭蓋頂罩了下來。
耳邊廂聽得寧塵一聲急喝,可光喊又有什麼用?
眾人都未料到,那妖靈守衛箭法如此高明,全然不似殘魄游魂,竟能針對方才霍醉救人時的反應用出新招。
火燒眉毛,霍醉也被激起凶性,她不閃反衝,迎著箭勢騰躍而起,對著頭頂利箭一掌拍出。
箭中真元被她觸發,山洪一般猛砸下來。
霍醉全身真氣運轉如旋渦,竟硬生生從中鑽出一個縫隙,卸了大半力道出去。
那真氣貫在地上,山崩地裂一聲巨響。霍醉緊跟著單膝跪地砸了下來,聽聲音雖沉卻穩,好歹沒受什麼重傷。
寧塵這邊手心兒都濕了,再看景水遙,人家卻紋絲沒動。女孩面沉似冰,看也不看霍醉一眼,只盯著那斷崖放箭處。
“你他媽的等什麼呢!”
眼瞅著霍醉真氣不濟,第二輪箭就要來了,寧塵氣得破口大罵。也顧不上別的,他起身就要往霍醉那里衝。
肩膀上卻被許長風一拍——他聚水決已結。寧塵心里雖有萬般不奈,可畢竟先前都答應過了。他咬著牙吞下一口氣,跟著許長風掐了訣。
兩人所聚水元於身前猛漲,景水遙動身從向外一滾,腰間長劍出鞘。
那劍卻不是劍,直上直下,仿若一根冰柱。剔透冰晶滋啦啦在景水遙手上結起,瞬息之間凝成一張冰弓。
恰在此時,遠方第二輪藍光閃爍。
寧許二人所聚水元立刻被景水遙吸走,匯成指間三枚冰針。
景水遙對准藍光閃處連開三箭,那細潤冰針挾滾滾寒意裂空而去。
寧塵已撲在霍醉近前。
小霍堪堪起身,勉強提氣准備應對,卻被寧塵巽風邪體卷著狂風遮在了身後。
寧塵可再沒一點藏著掖著,他滿身真氣鼓到極致,錕鋙刀借風勢在空中猛旋十幾圈,妖靈三箭被他硬生生催破在面前。
霍醉緩過一口氣,飛身往廢墟中閃躲,寧塵也不戀戰,隨她一起縮回。抬頭再一看,景水遙真力氣竭半跪於地,許長風卻已御劍衝向遠方斷崖。
他御劍雖快,可若妖靈再施攻擊他卻是決計躲不過的。不過斷崖那邊全無聲息,可見景水遙的箭已然是中了。
方才她沉心以待,恰抓住妖靈攻擊刹那出手,好叫對方避無可避。這等機敏老練著實不凡,只是讓霍醉身處險境,不禁叫寧塵心生惱火。
可畢竟事兒成了,寧塵也只好咽下自己那點兒火氣,一起隨許長風向斷崖飛去。
待他們跟上時,許長風已把三處斷崖都清查了一遍。
那山崖上果然鐫有塑魂法陣,與寧塵先前所想無二。
不過那塑魂法陣已頗為破敗,少說也有百多年沒有維護了。寧塵松了一口氣,總歸是不用擔心行跡暴露了。
妖靈守衛被景水遙一箭射得魂飛魄散,再沒留下半點痕跡,倒是殺得干淨。
寧塵偏頭看著景水遙:“鬧了半天,這武道劍修是裝的。”景水遙沒應聲,旁邊許長風搶先道:“我寒溟璃水宮精研武法相合之道,阿遙確也練就了劍修身法,倒不是為了瞞你們什麼。”寧塵眨巴眨巴眼兒,心說許長風怎麼說話味兒變了。
原先那居高臨下的傲慢不見了,聲音也變得溫潤平和起來。
他對許長風道:“你也真是對她有信心,剛才她箭要是沒中,你竄過去可就要命了。”
“阿遙是宮主真傳,做事向來穩重。”許長風側身看了景水遙一眼,目中有光,“況且就算沒中,我也不能再叫霍姑娘和阿遙露在箭雨之下。”許長風第一時間御劍衝陣,卻是抱著誘敵之意。
他如此決斷果敢,倒叫寧塵有些敬意了。
這哥們兒脾氣和自己不對付,但著實不是醃臢之輩。
算了算了,以後不找他晦氣便是。
四人不敢久留,即刻上路。
有了這一回的灰頭土臉,寧塵再不敢大意,去了心中憊懶,專心謀劃行路之處遮掩行蹤。
如此這般一路走去,好歹沒遇上什麼別的麼蛾子。
經此一戰,四個人不知不覺竟近乎了起來。霍醉試著與景水遙攀談,有來言有去語,已如朋友一般。
“阿遙,你本門兒是水修嗎?”
“我隨宮主修得冰法,卻也不好簡單論做水修。”景水遙言語雖如先前一般冷,話卻多了不少。
寧塵插話道:“那就是冰修唄,可你總不會只能結冰不能聚水吧?先前怎地還要我們幫你掐聚水決?”
“想要將妖靈一擊斃命,凝冰成箭時所需水元極多。方才間不容發,我若先聚水元就要錯失良機。”
寧塵唔了一聲,又道:“這冰修到底是個什麼名堂?法道靈修,我只聽過風水火雷四門,你怎地卻能修冰?”
這可不是寧塵雞兒長見識短,他當初在合歡宗跟龍雅歌修行,深閣重典也算看了個遍,全沒聽說還有凝水成冰的法門。
“你也知吾宗名為寒溟璃水,有些獨門秘法很奇怪嗎?”
“那就是不給說咯?”
“沒什麼好說的,獨門秘法總不能私自傳你。”
“嘿!神神秘秘,不痛快,不坦蕩。”
寧塵抖了幾句玩笑話,沒當回事兒,按景水遙性子本也不會多說什麼。
可這一回她卻展了展柳絲眉,輕飄飄跟了一句:“有些人看著坦蕩,卻藏了本事。”寧塵一哏兒,擺出一副粗黑傻楞模樣:“啊?你說我?”
“自進了妖墟,我與許師兄真氣逸散,如今氣海只勉強維持靈覺初期深淺。方才你援護霍姑娘,使得卻是靈覺中期的氣勁。你因何能不受妖墟影響,怕是也不願與我們說吧。”
寧塵吸了一口涼氣:“奶奶的,這黃泥掉進褲襠,是不是屎可說不清了。我說我自個兒也不知道,你也不信呐!”
景水遙看了他一眼,目光揶揄,把寧塵弄了個哭笑不得。
旁邊許長風呵呵笑道:“各門各派都有不傳之秘,非是什麼難以啟齒之事,不必介懷。”
寧塵實在忍不住了,轉臉對許長風說:“你怎麼一扭頭成了和事佬?變臉猴子似的。”
他話里故意挑事兒,想刺撓一下許長風好叫他現形。
不料許長風仍是面帶微笑,悠聲道:“我自金丹開始離宗歷練,見過的散修不計其數,多是蠅營狗苟、見利忘義之輩,初見面時只當十三你與霍姑娘也同他們一般。可方才一戰,見你二人勠力同心、意韌神堅,絕不是那些散修宵小可以相提並論……總而言之,先前在言語上多有不恭,二位擔待了。”
修士在生死間最能明心見性,許長風說的都是實話。
只是寧塵叫他說的腮幫子都酸了,忍不住打趣道:“你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定是別有用心!我看你是看上我家小霍了,淨擱這兒說好聽的。”
許長風身子一僵,趕忙看了眼景水遙臉色,口中道:“莫要亂說,我只是為了彼此嫌隙冰釋,才……”
“你看,結結巴巴,心里有鬼。”寧塵用胳膊肘戳了霍醉一下,“你小心著點,這家伙對你起色心了。”
霍醉哈哈大笑:“沒事兒,我和許師兄郎才女貌,搭一對兒不虧。”許長風看懂他們是在拿自己說笑,嘆氣:“你們倆,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寧塵搖頭晃腦:“這話聽著比剛才順耳,那酸不溜丟的我們真可受不了。”三人都笑起來,唯有景水遙獨自走在前面,不見喜怒。
……………………
漸漸,一座黑黝黝的高山在目力所及之處顯現。那山不似尋常山脈一點點連綿起伏,而是從平地里向天空突兀拔起一座巨大石峰。
若論山高,那山許是還不如霍醉的葉含山,可葉含山於群嶺簇擁之下卻不顯得多麼出挑。
而那灰黑色石山孤峰一座,渾似一枚楔子直往天上插去,遠遠看著甚是雄偉。
霍醉拽拽寧塵手:“塵……十三,我們就是要往那山上去嗎?”寧塵“嗯”了一聲還沒如何說話,景水遙已回過頭來:“你方才叫他什麼?”
霍醉心里咯噔一下。她塵哥塵哥叫的順了,剛才一下嘴瓢,竟叫景水遙抓住了跟腳。
“我……”
霍醉來不及反應,寧塵卻已翻了個白眼,朝霍醉道:“你看你,叫那麼生分。叫十三還不行,還非得叫全名陳十三。”
景水遙不置可否:“你姓陳?”
當初柳輕菀給他硬插到景水遙身邊,也不知道有沒有跟景水遙細通他獨孤十三的全名。萬一話沒對上,事兒可就岔劈了。
“別提,我可不認的,我娘家人才叫這姓。”寧塵滿嘴胡扯。
“那是為何?”
“我爹娘兩家不對付,都不愛我跟對家姓。”
“那霍醉怎就叫得?”
“小霍是我自家姑娘,她自然叫得。”
霍醉叫他忽然這麼一說,耳朵都熱了,張嘴想要掰扯。可是心中又不禁甚感歡喜,干脆也不藏著掖著了,大大方方一笑,權當默認。
許長風在旁邊笑笑:“霍姑娘人好,委身屈從於你,你可占了莫大便宜。”
“嗯,你說得對。我福氣好。”寧塵伸手就將霍醉牽過來,“不過你現在也不用說些好聽的,當初你偷偷罵我家姑娘,我們可都聽見了。”許長風一愣停了腳步,他微嘆一聲,往霍醉跟前急走一步攔了:“霍姑娘,先前誤會許某已解釋了,不再贅言。現請姑娘受我一禮,萬望見恕。”這哥們兒說著話,展臂合揖一躬到地,結結實實給霍醉鞠了一個。
霍醉多好的姑娘,哪能真當回事兒,趕忙托胳膊給他架起來:“許師兄言重,這事今後再別提了。”
寧塵說起此事也不圖別的,就為叫霍醉心里拔根刺兒。
他現在也看明白了,這許長風卻不是仗著自己大宗大派拿鼻子眼看人,而是有種一路直走的迂腐。
碰上外里邪氣兒的看不過眼,但遇見自己不對的地方也真當回事兒。
可寧塵還是喜歡他不起來。
咋說呢……飄,這人太飄!
此等迂腐也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生在法盟五宗之內,不接地氣兒。
許長風依借高門出身,可以活得挺胸抬頭,卻不懂體諒那些混在下頭的散修有沒有什麼苦衷。
這時候,有一人的影子在寧塵心中浮起——合歡宗的好大哥耿魄。
人家耿魄也直,也正,卻是和自己一樣從泥巴里滾出來的。
那麼兒呼喂點指他人的事,耿魄是決計不會做的。
只是不知道現如今合歡宗山門已是何等模樣,穆天香身為傀儡往上一坐,浩天宗暗地里把持宗務,那幫子兄弟恐怕多少也要吃點苦。
正胡思亂想,景水遙聲音將他拽了回來。
“十三,再行半日就要到了,你有什麼謀劃沒有?”那宗祠大廟就在眼前那座大山的山根處,墓室憑依山腹而建,以大法力凝陣庇護。
摸到近前好說,可必要等到祭祖大典開始時,陣法才能解除。
那時候眾目睽睽,卻是沒有辦法魚目混珠。
“先別問我。你說說,我要不跟你們來,你們打算如何是好?”景水遙道:“潛至陣界,撅地為穴,藏匿其中。待陣法開時,破壁而入。”
“你是覺得皇寂宗在祖陵沒人守著?”
“見機而行,顧不得那麼許多。”
寧塵嘆口氣:“你這法子倒也有可取之處,不過還是照我的來吧。”有把握潛入皇寂宗祖陵,寧塵倚仗的是他分神期神念。
景水遙一句“潛至陣界”說得簡單,人家皇寂宗又不是腦袋有坑,能把祖陵就這麼撂在妖墟之內麼?
四個人繼續前行,入到皇陵方圓五十里處,便叫寧塵用神念掃到了巡邏的修士。
因妖墟環境特殊,在其內守備皇陵的都是些金丹靈覺,只負責清理游蕩至皇陵附近的妖靈。
這等修為在寧塵神念之下卻是無所遁形,他遠遠感應到這些修士所在,便能及時在對方神念范圍之外繞開,不叫對方抓到蹤跡。
距離昭天祭祖大典還有兩日,皇寂宗上下諸事繁多,也騰不出多少人手專門在此看顧祖陵。
偌大一座石峰,萬頃之地,皇墓坐北朝南,故只有東西南三面多有人巡,巡到北坡時都是走馬觀花。
還能說啥?北坡走唄。
寧塵全神貫注以神念鎖住附近的皇寂宗修士,從縫兒里偷偷摸摸溜到了山背處。
這山乃是岩鑄,只有表面一層浮土,生著些雜草苔蘚,樹可是一棵沒有的。
四人也不敢用真氣御空,全憑氣力向上攀爬。
好在以他們這等修為,肉身也煉得極為剛強,踏步向上一躍便是十幾丈,只叫寧塵盯住是否有修士巡來,眾人即可全力施為。
皇寂宗也確實沒什麼防備,一下午功夫,北邊愣是一個人也沒來,看樣子都散到五十里外驅趕妖靈了。四人順順當當登至山肩,又向南山繞去。
山肩處山勢已極為陡峭,山壁如刀削斧剁,四個人不得不將真氣凝聚指尖,插入岩石穩固身形,學那蜥蛇之態一點點探向南邊。
腳下百多丈處,終於現出了皇陵本體。
那大殿宮室雖修得宏偉,但規規矩矩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有貼著山壁站在殿頂的一座石像頗具大氣。
那石像十幾丈高的,雕的栩栩如生,猜也猜得到,定是皇寂宗某一代老祖。
這皇陵修得極大,幾乎占了整個南山的山腳,墓室更是深入山腹。
正前方一座祭禮台,台下便是皇寂宗出入妖墟的界法門。
皇陵被陣法包裹,碩大無朋的法罩連下面小半座山一起扣在下面,散發著盈盈輝光。
“小心。”寧塵攀在岩角上,輕聲提醒身邊同伴。
斜下方遠遠的一個黑點,有一名靈覺期的修士浮在法罩上空。
他背對山體而懸,瞰覽整座皇陵,卻不知自己腦門兒後面百丈多高的地方正懸著四個賊。
四人不敢再耽擱,輕手輕腳隨寧塵往中間挪去。
寧塵的法兒和景水遙先前想的頗有共通之處,只不過他依仗神念膽子更大。
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撅地皮是萬難成事,但若是藏在頭頂上,反倒安全多了。
比原先想的更好,寧塵不一會兒就在山壁上尋到了兩處相距三五丈的岩縫。
他與霍醉一組,景許二人一組,順著岩縫向里掏挖起來。為了避免挖出的碎石墜下去鬧出響動,都叫他們收在了戒指里。
岩縫也不用擴開多大,夠用鎖骨功法就行。幾人吭哧吭哧把兩處岩縫里面掏出空洞,前後腳擠進去,總算松了一口氣。
寧塵進去以後不敢怠慢,傳音提醒景許,用隨身食水就著浮土和泥,將岩縫又彌了個七七八八。
折騰完了,寧塵依舊不敢放松,坐在岩縫旁邊一直盯著外面情形。
雖然祭祖之日未到,可這皇寂宗的衛備力量著實比寧塵想的要弱。
外頭那守在正面的靈覺期修士,三個時辰輪一個班兒,看那模樣也是例行公事,警醒極差。
以此看來,這皇陵之中恐怕除了陪葬珍玩,並沒有太多稀罕之物。至於那威能可觀的靈寶法器,就更不可能放在此處了。
那,景水遙來此,又是為了什麼呢?
此處乃是危險之所,任何多余真氣都難免泄露蹤跡。
寧塵這邊盯梢盯到半夜,霍醉卻沒的事兒干,閒極無聊干脆蜷在寧塵的皮褥子上睡了一覺。
她本睡得正酣,忽然試到寧塵身子挪了過來,便順勢睜開了眼睛。
“不盯著啦?”
“嗯,心里有數了。想來不會出什麼岔子。”
“既如此,為何憂心忡忡?”
“啊……也不至於說這麼嚴重,總歸是有點兒別的事懸著。”柳輕菀臨走時交給寧塵的錦囊還在星隕戒里揣著,這一路上寧塵左右揣度,還是一點頭緒沒有。
這娘們兒對景水遙他們八成沒什麼好心,錦囊中絕非妙計,沒藏條蛇就算不錯了。
“能說麼?”霍醉又問。
“嗨,我自個兒都不知道是啥事兒呢。”寧塵催散了肩膀,往後靠在石壁上。
他這樣說,霍醉也不多問,只借著洞內黑暗,放肆地把腿一撩,搭在了寧塵腿上。
寧塵輕輕舒出一口氣,順著霍醉的腿摸起來。本想著滑不溜丟摸個爽,可著手處卻是一把粗布,這才想起來霍醉已換了景水遙給的衣褲。
“唉!我就說,這衣服是真不行!你換回來唄。”霍醉頂嘴道:“怎麼就不行了?我覺得挺好,不換。”
“我這什麼都摸不著呢……”
這洞里黑漆漆難見五指,霍醉和他挨在一處,聽他這樣說也不禁心神蕩漾,小聲道:“想摸哪?”
寧塵聽她聲音嫵媚,哪還忍得住?一把將她強拽到自己懷里來,狠狠吻上她紅唇一對兒。
剛溺在情思里的姑娘,白日里強作淡然,心里早也是焦熱一片忍得辛苦。
寧塵這樣一親,霍醉立時涌泉相迎,躺在他懷里摟了他脖子,主動探去勾纏激烈,小舌頭凶得很。
寧塵手當然不能閒著,先隔著衣服將她乳兒狠狠揉了半天解饞,又把壓在褲腰里的內衫拽起來,探進手去摸霍醉小腹。
那小腹熱燙燙的,灼得寧塵掌心兒發癢。
他撥開霍醉衣襟就要開葷,卻被霍醉捧著臉阻下了:“塵哥,喜歡你親……多親一會。”
方才那激起的淫念一下子叫這句情話澆滅成了滿腹柔膩。寧塵嗯了一聲,手也不毛躁了,攬了她雙臂,一點一點親她嘴唇,只將舌尖相互輕點。
女兒家最喜歡如此廝磨,霍醉見寧塵不那麼急色了,便能安下心來專心品他如何寵愛。
寧塵與她親親耳朵蹭蹭臉,倒也有一番逍遙快活,不過終也是解不了渴。
他陪著霍醉膩歪半天,手又往她褲腰里伸。
這回霍醉沒去攔他,反而手指一勾先松了自己腰帶。寧塵那賊手滋溜就鑽進了霍醉的褻褲,撫在她那叢陰毛上來回梳弄起來。
若像那晚一樣直來直去,霍醉還不覺得什麼。
可自己恥間絨毛被情郎攏在掌中狎玩,她可羞得緊了,忍不住在寧塵耳邊嗔道:“你干什麼呢……”寧塵打趣道:“待我將小霍的毛捋下一束,好存在戒中留念。”這等淫詞穢語說得霍醉面紅耳赤:“你、你這什麼淫行邪思!好不羞!我不許!”
“不許什麼?”寧塵逗她。
霍醉哪好意思隨著他說,只叫:“不許摸了!噢——”她正說著,寧塵兩根指頭已碾著穴口嫩肉探了進去,激得霍醉一聲嬌吟。
兩人親了半天,那穴兒早就濡濕一片,寧塵把手一伸,便將她嬌嫩處扣住,只待發起力來,就得將小霍一身情欲催得翻江倒海。
霍醉氣急敗壞一把捉了他手腕要與他打鬧,卻被寧塵輕輕在腮上點了一口,那手上的動作也是又輕且柔,沒去尋她弱處。
霍醉吃軟不吃硬,見他不來攻伐,這才由著他去了。
那小陰唇兩片浸透淫水兒,被寧塵夾在指間玩弄,又軟又滑愛不釋手。
霍醉也被玩得氣喘不休,只覺得有汁水順著股間就往下淌。
她怕又弄髒衣服,連忙撅了屁股將褲子褪到膝彎。
這舉動細想起來別提多淫蕩了,可這黑漆漆的洞里只聞情郎粗喘,霍醉這才膽子壯了。
這下子她連胯帶腿都剝了個精光,寧塵那饞了半天的腿可終於摸上了。
嘴也不閒著,在霍醉耳根頸子上舔來舔去,上下一齊用功,把個小霍玩得愛液橫流,屁股蛋下面的毛皮墊子都濕了。
“塵哥……塵哥……”
霍醉聲音顫的愈發厲害,寧塵聞得她意思,手上這才跟著用了勁兒,又怕她疼著,只將一根指頭送到那桃源深處,連磨帶攪。
霍醉緊摟他脖子,抵著哭音連哼幾聲,纖腰拱了又拱,叫他玩得泄了。
聽得小霍在自個兒耳邊氣吐幽蘭,連連喘息,寧塵心里痛快,摟著她緊緊不放,好叫她再舒服些。
霍醉吃他的好,懶洋洋在他懷里扭了幾下,心如稠蜜。
“塵哥,要我吧……”
寧塵搖頭:“哎——事兒還沒了,萬一傷得你精氣虛了徒增風險,弄得也不痛快。待此間事了,你再好好陪我,如何?”
先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回回把霍醉弄在這種又黑又髒的地方折騰,寧塵心里總覺得對不起她。
人姑娘豪爽是一回事兒,你自個要真不往心上放,那倆人今後可沒的好。
“嗯……那,我幫你用、用嘴?”霍醉想起那晚,寧塵柔中夾著凶,硬扯自己頭發出在口中一幕,粗暴之舉反似叫她意兒顫顫,一時不知怎的芳心亂涌。
“嘿,”寧塵哼笑一聲,摸著霍醉頭發,“你呀,回頭練練再說吧。一個雛兒,哪會什麼口活兒,再給我咬疼了。”
霍醉不是不知道自己斤兩,怕是累得下巴酸痛也嘬不出他精來,於是順水推舟作罷。
兩人不再做他想,只擁臥一處說些情話。有情相伴,卻也不覺得石室狹窄、晝夜漫長。
霍醉先前眯了一覺,醒的快些。
她一低頭,就看見寧塵拱在自己身上,和第一夜醒來時一般,手隔著纏布結結實實抓著乳兒不放。
胸口酥酥麻麻,霍醉臉蛋兒紅紅,也不舍得將他手撥開,就這麼望著寧塵。
雖然叫著塵哥塵哥,只因他辦事老練極有城府城府,無意間就叫順了嘴。
如今看著寧塵睡得軟軟的面龐,霍醉才又想起,這家伙比自己還小幾歲呢。
她拿手指探在寧塵頭發里緩緩梳弄著,微笑著小聲說了句:“人小鬼大。”就在此時,皇寂宗通往妖墟的界法門驟然大開,一股濃濃真氣蓬勃而起。
寧塵雙眼一睜,唰就坐了起來。
霍醉也不敢怠慢,隨他挪去岩縫處,一上一下向外觀瞧。
雖未到祭祖之日,可皇寂宗總要先來做些安排布置。
但見三五百人從界法門魚貫而入,看樣子都是築基期的弟子。
唯獨帶頭一名修士五綹長髯,身著錦袍頭戴高冠,很是有些氣度。
霍醉小小“唔”了一聲,被寧塵捉到:“你認得那人?”
“那是皇寂宗三位分神期之一,燕無咎伯父,燕庭闕。”分神期一共還不到二十個,一個個有名有姓,天底下無人不知。
寧塵自然也對此人早有耳聞,只是見到真人難免對不上臉兒。
遠遠望去,那燕庭闕面目冷峻,額上皺紋刻得極深,須發卻是青黑一片不染塵白,看著也不十分蒼老只見燕庭闕在祭禮台前掐了幾個法印,扣在皇陵上的法罩立時間大放光毫,一點點開始褪去。
旁邊牆壁上咚咚兩聲,只聽得景水遙傳音:“法罩開了,我們下去吧。”
“別動!有分神期坐鎮在此,需千般小心。我若不傳音,你二人萬不可亂動亂語,都先入了定去。”
石壁那邊不再出聲,寧塵也帶著霍醉一動不動伏在地上。
正如他所料,不出一盞茶的時間,燕庭闕分神期的神念突然席卷而過,饒是早有准備,也嚇了寧塵一跳。
和他偵測皇寂宗外圍的金丹修士一般,若沒有同等的分神神念,寧塵也察覺不到這一輪掃查。
但凡四人托大,借岩洞之利在里頭嘰嘰喳喳說話,現在已經被捉出來了。
那神念掃過整個石峰,沒感受到什麼異樣,過了片刻便被燕庭闕收了。
寧塵凝神定氣又趴了半個多時辰,不見再有神念探視,這才起身再往石縫外去看。
大喜過望,原本站在祭禮台邊的燕庭闕已走了,只留了一個看似元嬰的長老在此指揮布置。
那長老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捧了本書,偶爾抬眼看看干活的弟子,全然沒有用心警戒。
原以為要等到祭祖大典當日法罩才會打開,那時候人多眼雜,從山上溜下來難度不小。
現如今卻是天賜的良機。
寧塵立刻傳音景水遙,一齊扒開剛糊的岩縫,探頭出來對了對眼色。
周邊無人,只有先前靈覺期的輪班位置在視野之內,依舊背對四人。
此時天色微沉,正是行動的好時候了。
百丈之高,單憑肉身這樣跌下去,肉身再強也得落個骨斷筋折,可若是用真氣御風又難免被人察覺。
四人便如先前一般,只運點滴真氣在指間,飛身而下之時伸手在岩壁上徐徐連點,以緩墜落之勢。
寧塵膽大,但這時候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要那靈覺期回頭一看,四個人當場就得交代在這兒。
他運氣向來不錯,總不會恰好撞上這種霉頭。
四個人甫一落地,立刻向那座石像後面竄去。
石像宏偉,一雙腳丫子足有十幾丈粗細,寧塵往腳脖子後面一躲,提心吊膽伸出個頭,見那靈覺修士未有任何反應,這才松了一口氣。
“小霍,靠你咯。”
“嗯。”
霍醉身為武道武修,最是擅長控制拳腳力道。
寧塵在石像腳跟之後找了一處外面難以瞥見的位置,鋪上那張皮褥子。
霍醉緊跟著連下五拳,用的都是暗勁,力道直透腳下三五丈。
跟著四個人一起動手,將震得稀碎的石塊都拿戒指吸了,清了黑黝黝一個洞出來。
這皇陵墓室部分是直接拿山體開鑿的,頂壁修得極厚,霍醉又下到洞中故技重施,才打穿頂壁,四個人一溜煙鑽了進去。
外間的祠堂占的地方極大,那些築基期的弟子打掃裝點都只在那處活動。
寧塵他們落下來的地方乃是墓葬前室,雖落地時引了些許響動,但好歹沒叫人注意到。
這陵寢修得和外面看著一般宏偉,甬道足有七八丈高,兩邊排著一溜石雕,應是皇寂宗歷代有頭有臉的宗室留像。
雖是墓穴,但牆壁天頂都有鑲嵌的靈石照明,竟如白晝一般。
寧塵打麼打麼身上的土:“按說好的把你倆帶進來啦,你倆該干嘛干嘛吧,趕緊的。”
景水遙點點頭,一言不發便往墓室深處走去。
皇家墓道,修得又寬又闊,並排跑上八匹馬都不叫事兒。
只是越過前室往里一進,卻發現面前橫著一條彎彎通道,一間間墓室排列綿延,看上一眼都叫人頭大。
皇寂宗諸代宗主乃至皇國時的帝王都被安葬其中,正兒八經的墓陵位恐怕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難免繞得人暈暈乎乎。
可景水遙順著這條主道一路行去,步伐堅決,只在每間墓室之前的文篆前駐足片刻,心中極為有數。
這肯定是提前都把皇寂宗上下的譜系都研究明白了,只是不知道景水遙要找的是哪一個。
寧塵是兩眼一抹黑啥都不認識,只能跟在後頭亦步亦趨。不過沒走太遠,他就隱隱察覺了這墓室之間的布局關聯。
這一間間墓室,分明是按六十四卦排布,布置的極為精准。
寧塵不善風水堪輿之術,但至少也知道,五行之法彼此相輔相成,講的是一個生克平衡剛柔並濟,你啪啪啪在卦位上直接拍大棺材,那就和往灶台里猛塞炮仗差不離兒——火沒生好,鍋先炸了。
“啊……”霍醉忽然出聲,“我真氣好像也逸散了……”進來之後大家都壓著修為不敢擅動,這時候聽見霍醉提醒連忙又去內視氣海。
好家伙,這次連寧塵都沒逃過,眾人修為直降凝心,連金丹期級別的真氣都提不上來了。
“這可如何是好?”許長風忍不住說。
寧塵先看了看景水遙神情,那姑娘甚至連腳步都沒停,全沒放在心上。
於是他心中也稍稍安定:“沒什麼,也算有弊有利,不必介懷。”真氣逸散,弊端是失了自保之力,利的是就算被人發覺,也不至於蹦出來一個分神期勾勾手指就把自己拿下。
無論景水遙要取什麼,拿了就走,修為高低卻是不礙。
說是不介懷,可誰能這麼沒心沒肺啊。
眾人心里七上八下了半天,終於等到景水遙停下腳步才松了口氣。
只見她反復觀瞧眼前這間墓室,肩膀一繃,回頭對其他三人將手一揮,便往里走。
她走得快,別說寧塵了,連許長風一時間都沒跟上。
“阿遙慢走,小心警御陣法!”寧塵也顧不得別的,連忙叫她。
這陵墓四敞大開未曾真正封閉,各個陵寢主棺處必有法陣預警盜墓之人。這要不小心一腳踏上去,皇寂宗立刻就得炸鍋。
好在那墓室布局中正,無非左右兩廂裝陪葬品的側室,直行便是主棺置處。
等寧塵他們三兩步趕上前時,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景水遙已施展冰術,將那警御法陣的陣眼都拿冰封上了。
寧塵還真不知道冰術竟有這等好處,心說等有機會向她討上幾手,今後可能還真能用的上。
那金絲龍紋的棺槨死氣沉沉橫在墓室當中,寧塵圍著走了半圈,忽然看到本應是後室的地方,竟有另一條黑漆漆的通道。
看這意思,皇寂宗是拿歷代皇王的棺材圍了一整圈,再往里才是六十四卦陣的陣眼。
要寧塵說,想挖墳掘墓肯定就得再往里頭去,好東西指定在那兒呢。要是沒有柳輕菀交代的錦囊,他還真想趁景水遙他們忙活的時候往里一探。
“許師兄,幫我。”
這邊廂,景水遙說著話已走上了置棺台。許長風幾步跟上,隨她一起用力去推那棺槨上蓋。
霍醉也不閒著,見狀搶上一步,一起幫忙推了起來。
寧塵站在後面沒動,他借機將星隕戒中的錦囊往外一抖,偷偷取出其中紙條,含在手心中垂眼去看。
紙條上一共四句話。
——此去皇墓,必取一物。
若取金器,任之。
若取玉器,竊之。
若取琉璃蘊火之器,殺之!
看到最後一句,寧塵腦子嗡就麻了,一口濁氣悶在胸口,心髒咚咚咚狂跳。
雖說不是什麼親朋好友,但這些日子好歹也與景許二人有了些交情。說殺就殺……殺機哪有那麼容易動啊!
此時此刻,那邊棺蓋已咣當一聲被推在地上。景水遙探手伸進棺中似在掏拿什麼,寧塵腿腳發麻,只能目不轉睛看著她。
若果真掏出什麼蘊火琉璃,我真能聽柳輕菀吩咐,出手殺她嗎?
只見景水遙緩緩縮回手來,指間捏著一枚小小的八刀蟬。那玉蟬精巧玲瓏,以玉工巧匠切八刀而成,乃是一件標准的陪葬器物。
若取玉器,竊之……寧塵整個人都松快下來。還好還好,回頭找個機會,偷也就偷了,總比刀劍相向的好。
景水遙捻著那枚小小玉蟬,眉目逐漸猙獰,雙肩瑟瑟顫抖。
許長風攬著她肩膀,連聲安撫,景水遙迅速恢復冷靜,仿佛剛才的失色從未有過。
她搖搖頭,緩步邁下置棺台,許長風一臉關切,只隨在她身邊柔聲詢問。
寧塵呼出一口氣,紙條不敢亂丟,迅速收回戒指里。他心中好奇,趁景水遙收斂情緒的片刻,也邁到棺材邊向里去看。
一個身穿明黃袍服的老者,不知何時死的,看起來栩栩如生,應是修行者遺蛻未曾腐壞。
但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麼旁的東西,寧塵便伸手去拽那棺蓋,想要把這里恢復原樣。
就在此時,只聽景水遙遠遠道:“霍姑娘,你過來,我有事與你說。”
“怎麼了?”
霍醉抬腳便走,寧塵心中卻如電光石火,手指一松,那沉重棺蓋咣當一聲砸在地上。
“醉兒等等!”
他剛把霍醉手腕一抓,就看到景水遙眼中冷光一閃,用胳膊將許長風往後一頂,順勢掐出法決。
那非是什麼攻伐伎倆,只不過是收了先前封禁警御陣法的冰術。
一道金光爆出,陣法結印,厚厚一層光罩頓時將棺槨封了個嚴嚴實實。
“阿遙……你……”
霍醉還在目瞪口呆,寧塵卻悔得腸子都青了。
柳輕菀說景水遙或許有讀心之法,他試過一次之後沒覺出什麼,便輕視了這一層關節。
方才自己看到紙條上言及火並之事,難免泄露一縷殺機,竟被景水遙感應。
她胸有城府,竟沒有露出任何痕跡。
叫霍醉過去,實是只想鎖自己一人在此,不想連累於她。
可自己一時沒想透徹,只憑本能行事,竟扯了霍醉與他一起落到這般田地。
“景水遙!你不會聽我解釋,但醉兒與此絕無干系!你開陣放她出去,我絕不邁出半步!!”
“阿遙,你這是何意?!他二人與我們相交一場,我們怎能將他們困在這里!”
萬想不到,事到此節,竟然是許長風一臉焦急地替他們說話……景水遙雙目微閉,朗聲道:“十三,你卻是糊塗了,此陣非是我來困你,我也解之不得。霍姑娘,連累你了,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寧塵腦仁子都快炸了:“你他媽的,還沒怎麼地呢,至於下手這麼狠嗎!沒有庚金劍,你怎麼出去!?快想法兒把我們放出去,我們瀟湘樓既往不咎!”
“晚了。”
景水遙渾然不動,只伸手掏出一枚玉珏,在指間一捏。
他爺爺的,怪不得剛進來的時候她不叫自己等他們呢,那正是龍雅歌當初給寧塵和蘇血翎脫身的玉珏寶物。
不,那玉珏比龍雅歌那一枚更加精巧,定是由寒溟璃水宮的羽化期宮主親自練就,否則斷然無法在這自成一體的天地界內使用。
玉珏一碎,景水遙最後望了寧塵一眼,目光似有不忍。可是一切已成定局,景許二人刹那間遁入虛空,再不見蹤跡,只留下寧塵與霍醉。
警御法陣一激,哪還有不暴露行跡的道理?寧塵拼著用全身法力猛鑿法罩,可奈何真氣早已逸散至金丹之下,哪里動得了分毫。
“景水遙!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墓室死寂,遠遠人聲呼喝已傳了過來。寧塵汗如雨下,只恨自己思慮不周,竟害了霍醉。
“塵哥!怎麼辦!”
霍醉聲音雖沉,卻尤為剛硬。寧塵狠狠在嘴唇上咬下一口,逼自己冷靜起來。都到這時候了,在這兒站著罵娘又有什麼用?
他回身瞥見後側黑黝黝的墓道,心說死馬當活馬醫,萬一里頭有路呢?
“走!”
霍醉全心信賴於他,哪會踟躕。兩人將手挽在一處,向墓道深處急奔而去。
跑了幾十步,甬道上鑲嵌的靈石愈發黯淡,面前的空間卻豁然開朗,寧塵霍醉已逃至皇陵六十四卦陣的正中央。
六十四卦陣中本應構建的太極圖不翼而飛,只有一個黑洞洞的大坑。
此處山腹被掏空,高高穹頂隱在頭頂黑暗,只有一盞琉璃燈長長垂下,正懸在大坑中央。
身後又是一陣法力震蕩,已有人破了警御陣法緊追而來。
寧塵和霍醉對視一眼,心知也就只有一條路了,只是不知就這麼跳下去會不會摔傷,下面又有什麼在等著。
寧塵咬緊牙關,幾步走到坑邊探頭向下一看,差點沒笑出聲。
娘的西皮,還以為有多深呢,頭頂那稀薄光焰照下來,便能看見坑底底地面,最多不過兩丈高低。
沒啥好猶豫的,寧塵和霍醉一躍而下,抬頭四下觀瞧,只見坑中有洞四通八達。不容二人遲疑,胡亂挑了一條往山腹的方向拔腿便逃。
往里去便更暗了,兩人運使目力勉強能夠看清腳下道路。
這洞穴三五人寬窄,路卻是不難走,急奔一刻之後再靜息查探,身後已沒了真氣鼓動,皇寂宗的人總算沒跟上來。
寧塵霍醉得了一隙喘息,倚在洞壁上氣喘不停。
“媽的,叫人追得跟落水狗一樣……”寧塵咬牙切齒。
“塵哥,景水遙怎地要害我們?”霍醉趁機問道。先前她與景水遙已是親近,萬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出。
事到如今寧塵肯定不能再瞞她,一五一十把柳輕菀交代的事大略說了。
“我是真沒去想殺不殺的,可那娘們兒不知道讀了什麼過去,比我殺伐果斷多了,竟把我們困在這里。媽的,別的好說,我真他媽糊塗,把你給拉過來干什麼……”
寧塵還要自責,叫霍醉推了肩膀一把:“拉我過來,是你做對了。你要把我一個人和他們丟在一起,我肯定急得要和他們干架放對兒,到時候我一個人擰不過倆,還不被他們打死了。”
霍醉這話倒是寬了寬寧塵之心,他嘆口氣,只牽著霍醉繼續往前找路。
自打跳下坑來,在這洞里越走越遠,體內真氣竟也逸散的愈發厲害,不一會兒功夫兩個人全身真氣竟一點不留都散光了,比煉氣期還不如。
寧塵這時候才弄明白,不是妖墟有異,而是真氣都被這大坑吸走了。
修為一散,暗中視物的目力也不好使了。兩個人走著走著就變成了摸黑前行,只能用手扶著牆壁一步步往前蹭。
霍醉膽子再大,磨到此時也害怕了。她緊緊抓著寧塵的手,生怕松開一下身邊的人就沒了。
“塵哥……你說說話……好叫我知道你在。”
寧塵聽霍醉聲音微顫,心中好大的愧疚,既恨自己當初托大拽了她一起前來,又恨景水遙絕恩絕義毫不留情。
“醉兒過來,攬著我肩膀,便不怕……”
話還沒說完,寧塵只覺得身邊女孩身子一矮,啊呦一聲踩空到腳下洞里。寧塵冷汗都嚇出來了,趕忙一把給她拉住。
“醉兒!”他彎著腰毛手毛腳去摸,摸到霍醉臉蛋才勉強安心。
“哈哈,沒事,嚇我一跳,差點沒跌進去,只是腰卡在洞口了。”
“你摟住我脖子,我拉你上來。”
話音剛落,耳邊一聲驚叫,懷中女孩似是被什麼東西抓住了腳,猛地給拽進了洞里。寧塵慌忙去拽,只撕得衣袖一片。
他血都涼了,縱身跟著跳了下去。這洞直上直下極為狹窄,只容一人穿過。
遠遠聽見霍醉驚呼聲從另一邊傳來,寧塵哪敢再等,順著洞穴直往下跌,肩膀膝蓋在洞壁上磕了個鮮血淋漓。
只在一刹那,寧塵忽覺身子一輕,一道燦爛明光於眼前閃過,刺得他緊閉雙目淚水直流,連忙伸手去擋。
好不容易揉松了眼睛,寧塵睜眼,只見眼前天光白晝,驕陽當空。湛藍天空祥雲繚繞,山壑煙霞散彩,遠有高山流水,近有青松蒼柏。
自己身懸半空,但聽得雲間隱隱梵唱之音,天頂金光直透九霄,宛如仙境。
那梵音繚繞間,有一個聲音漸漸在寧塵耳邊清晰。
“何為天道?何為魔道?天道魔道,欲尋何道……”寧塵只愣了片刻,一下子從驚愕中警醒過來。
他曾被羅什陀攻伐識海,不是沒見識過這等幻術,自己方才從那黑漆漆的洞窟中墜下,怎地落到這仙境一般的地方來的?
不消說,定有什麼魔頭在此間作祟
再聽那問詢聲音,不是別人,正是寧塵自己。還什麼道不道的,這他媽就是個套兒!
這套路寧塵早猜到了,無非是惑亂人心,誘人向魔罷了。接下來就是一頓辯經,若是能辯的過對面兒,自己就贏了。
“天之道,損有余補不足;魔之道,有余不足皆無礙,只求增補。然我欲尋者,我道也!我心向之,采天地之精,汲人世之系。以我道斷公允,以我道決升墮,既無法無天,亦無魔無患,我即此方世界。”寧塵舌燦蓮花,幾句話把各個關節都堵得死死的。
既然“我”就是一切的標准,你咋辯都是“我”說了算,我大名兒就叫“我有理”,你拿我咋辦?
他一番話說完,本以為還要多懟上幾句才能見的分曉,殊不料刹那間眼前那光色退去,自己已驟然醒來。
看來這魔頭還挺菜,禁不住爺爺三兩句。寧塵撐起身子,發覺自己剛剛墜入洞底深處,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黑漆漆的洞中,不遠處窸窸窣窣隱有嗚咽之聲。寧塵知道那是霍醉,連滾帶爬撐起身子,胡亂摩挲著快步向前跟去。
那聲音聽起來似是霍醉被什麼東西拖行,寧塵猛躥兩步已近在咫尺,手臂一揮撩到衣襟,立刻往前一撲抱住霍醉的身子。
“醉兒!”
霍醉卻沒了聲息,不知是不是也陷在那魔頭的幻境之中。寧塵用力抱著霍醉往後一扯,肩膀卻撞在旁邊洞壁上。
竟是有什麼東西從牆上伸了出來,濕漉漉,仿佛長長的、沒有嘴的蟲子,不光纏了霍醉的手腳,還一個勁兒往她耳朵嘴里去鑽。
寧塵心中大急,拼了命去扯那東西。他使出全身力氣,扯斷了不知多少根肉蟲,總算把霍醉的上半身搶在了懷里。
可就這麼一會兒,那些肉蟲般的東西已然換了目標。它們仿佛知道奪不過霍醉去,竟不知不覺中都繞去了寧塵的手上腿上。
“操你大爺!我操你大爺!!”寧塵心中決然,也不費力反抗,只拼命將霍醉腿上的東西也都扯碎。
那長長的東西趁他開口罵娘的機會,一股腦向他口中涌去。
耳朵眼癢得厲害,已經被那東西鑽了進來。寧塵腦袋逐漸發昏,用剩下的力氣一掌拍在霍醉身上,將她遠遠震開來去。
“塵哥……”黑暗中,霍醉聲音顫巍巍響起來。
“醉兒快跑……”
寧塵只來得及說這最後一句話,滿鼻滿口已被肉蟲塞滿,再出不得一點聲音。
他失了氣力,被身上一層層肉蟲裹著拉向牆壁。那牆壁竟如融雪一般軟下來,眨眼就將他半個身子吞了進去。
沒事……寧塵想著……能救霍醉就是好的……
霍醉掙扎著撲上前,那石壁刹那間已變得硬了,再摸不出一點痕跡。唯有寧塵的一只左手還留在外面尚未吞入。
霍醉將他手一把抓住,死也不放,拼了命向外拉扯起來。
……………………
“操,能不能來點新鮮玩意兒?”寧塵坐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撓著頭發。他一睜眼兒,發現自己又身在方才那世界里了。
“怎麼的?說不過我就玩賴,昂!?有種的出來,小爺跟你好好說道說道,不把你說個吐血我今天還不走了!”他掐著腰,對著祥雲繚繞的天空破口大罵。
罵了七八句,周圍只有鳥語花香,一點兒人動靜沒有。寧塵總不能一直逼逼賴賴叫人家看笑話,於是往地上盤腿一坐,凝神思索起來。
剛才罵了半天,有點口干舌燥,卻讓寧塵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第一次落入這邊時,自己半天中懸空,身子輕飄飄的,仔細一想,似乎只有意識飄在其中,周圍乃是幻境無疑。
那一瞬恍如做夢,雖當時覺得真切,醒來後卻自知是假。
可如今不一樣,話說多了口干,腿站久了生乏,自己捏捏拳頭,指甲刺在肉里亦是暗暗有疼。
這若是幻境,那其中法力可就大了,絕不是自己偷奸耍滑能混過去的。
只是左手不知出了什麼毛病,動也不能動,如同一塊死肉細細復盤一想,又覺得皇寂宗占據妖墟之舉頗有深意。
他們以一眾先帝遺蛻作為陣柱,結六十四卦之陣於此,怕不是就為了鎮壓此處的魔頭。
把祖陵整個壓在魔頭頂上,這皇寂宗膽子也是怪大,就不怕哪天自己祖宗的墳炸了。
可是自己真猜對了嗎?還未可知。若真是有個魔頭在此,把自己撕巴撕巴就完了,為何要將人弄到這亦真亦幻的地方?
寧塵原地打坐了半天,愣也是沒有什麼魔頭主動找上門。他實在坐不住了,拍拍屁股站起來,順著面前舒緩的草坡向有山有水處行去。
頭頂赤陽熱烈,身周卻和風舒暢。
腳下草甸柔軟,耳邊有潺潺溪流,走著走著寧塵竟生出些許貪戀之意,若在此處蓋座屋子,未嘗不是一個好居處。
這念頭剛一生出,立刻被寧塵擰了個粉碎。他穩住道心不動,生怕被心魔趁虛而入,只冷住性子一路往前走去。
前面山腳下樹林蔥郁,隱約望見一座石頭小屋閃在其中。
寧塵心神一恍,忍不住想起離塵谷遇見初央時的情形。
就是這樣一片樹林,就是這樣一座石屋,滿山谷的祥和之下蘊藏殺機凶險……他加快腳步來到小屋之前,心說但凡是初央從中走出來,此處就必是由魔頭探查過自己的心念神魂,根據記憶強行捏出來的世界。
知道是假,便可一意求真再無掛念。
他往門前走去,那門吱呀一聲推將開來,走出一名少女。
“寧塵,你終於回來了……”
寧塵定睛觀瞧,恍惚間真以為是初央。
那少女身高與初央相仿,雖沒有初央的雪樣肌膚與天真爛漫,卻著實的嫵媚明艷。
她一頭暗紅長發飄散在肩頭,雙目之中滿溢秋波,金燦燦眸色中似掛了數不盡的蛛絲纏在寧塵身上。
少女衣服輕薄如霧,除了圍胸褻褲之外下面再沒一件別的衣服。
別看她生的小巧玲瓏,身材卻是絲毫不怯。
那嫩乳圓潤鼓翹,盈盈細腰往下卻又有一對豐柔臀兒,
寧塵看著她,稍稍一愣,那少女已欺到他身前往上一躍,用力攬住他脖子抱在了一起。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少女沒有絲毫矜持,火熱櫻唇直往寧塵嘴上去親。寧塵這小色鬼一時間心神搖曳,差點兒著了她的道。
色歸色,寧塵可不是沒腦子。
他一眨眼就回過神來,胳膊一頂一掙將少女推開。
方才的軟玉溫柔、襲人唇香,都是蠱惑人心的手段。
再看她眸子里那金色豎瞳,這少女八成就是皇寂宗鎮壓的妖魔。
可即便心中有了定奪,寧塵仍舊覺得對她生出了萬般親近之意,仿佛是同船共渡千百回、合枕而眠百十年的體己人兒。
寧塵不禁心生恐懼,這是何等的大法力……莫不成這少女是什麼域外天魔?
舉手投足之間便能扭曲得人心恍惚,叫人自甘伏身於她裙下?
不行,不能慌。這時候要是慌了怕了,哪里還有寰轉脫身的機會?
寧塵強行叫自己靜下心來,擺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不卑不亢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曦呀,步六孤曦……你忘了我嗎?沒關系……會想起來的……”(注:步六孤作姓氏,音同“薄bo露lu孤”)少女曦的聲音如泣如訴,口中這般說著,又靠上前來要與寧塵親熱。
她往前來寧塵便往後退,不叫她貼著自己。
“此地廣闊,只有你一個人嗎?”寧塵旁敲側擊道。若想破局,必要把她的底細摸清。
曦雙目低垂,顫聲道:“是啊……龍姐姐死了,霍醉也死了,只剩下我了……”
聽聞此言,寧塵頓時胸口欲裂。
應該是這心魔已通過自己記憶,堪透自己對二女多麼在乎,才故意拿這種話動搖自己。
只是不知為何,自己明明知道她所言非真,卻依舊疼的心口抽搐。
“沒事……寧塵,我不會死,我永遠陪著你……”曦伸手來拉寧塵,寧塵連忙往後一退,心中不由生出遠遁之念,刹那間天際變幻,縮地千里,自己一念之間竟挪移到了一個陌生草原。
那草原上狂風呼嘯,卷起草屑塵泥無數,撲打在寧塵臉上。
青草味泥腥味一起沁入鼻息,真切如廝。
這方世界,竟然能隨自己心念任意變換,那是不是打自己進入妖墟以來,發生一切都是夢幻泡影?
頭頂的星空如自己前世一般,難道說,那不過是自己心象所見?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難不成景水遙反目是假?自己與霍醉定情也是假?
壞了,這樣想下去,如何抵得住心魔侵蝕?不行,只有剛硬心志,巍然不動,才能與其一斗!不能逃。
寧塵思緒一動,身子又在刹那間回還了方才的樹林。可那石頭小屋已然不見,竟有一座侈麗華美的樓閣平地而現。
“寧塵,你回來了……我就在這里等你,永遠不會走的……快來,我給你做了好吃的。”
曦坐在一張八仙桌遍,對他溫柔輕笑,連連招手。
寧塵堅定心念,勉強坐去了她旁邊,卻不動筷子。
天魔做的東西,誰他媽敢吃啊……“我不餓,你吃。”
少女曦卷起翩翩衣袖,綽了一勺湯羹:“那我喂你——”寧塵伸手去擋,不小心使上了些許力氣,一下將那勺湯羹推灑。
曦往後一縮:“好……好……不喝了、不喝了……”
寧塵魂魄中鼓蕩的親近之意一直未熄,這時見她面露怯意,又忍不住心軟。
他正正精神,柔聲道:“曦,你告訴我,該如何從這里出去?”曦面露疑惑“出去?出去哪里?這就是我們的家呀。”問了也是白問,寧塵早知如此。
看來這局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破的,他緩步踱去了窗邊,望著外面亭台樓榭,心里想著,那就先和她耗上些時日再說。
就這麼一個念頭,天上的雪就下來了。曦攬著寧塵胳膊,與他站在一處,寧塵低頭望了她一眼,再抬頭耳邊已傳來陣陣蟬鳴。
黃葉垂落,春雨如油,雷電閃爍,晴空萬里。
滴水石穿,鐵杵磨針,白雲蒼狗,江枯石爛。
“啊————!!”
寧塵突然驚覺過來,猛地將曦的手甩開到一邊。方才一念動之,竟白駒過隙,刹那間滄海桑田,已過了千萬春秋。
寧塵手腳發麻,站在那里汗如雨下。無時間,無空間……此處分明是佛家所言的無間煉獄……
那無窮無盡的恐懼驟然壓下,寧塵再忍受不住,體內不知何時積蓄的真氣猛地向外一爆,摧枯拉朽,將這庭院樓閣盡數攪成了殘木碎石。
胸中如同積攢了千萬年的戾氣,寧塵狂吼著將掌風胡亂縱橫,眨眼間整個樹林都給夷為平地,可那腹中的邪火卻越燒越盛。
不行,等不得了,再等下去,她已要沒了!
她是誰?誰沒了?
我又是誰?
不重要,我要出去,出去就好。
等不得,那就打出去,碎了這方天地!
我有合歡真訣,我已經天下無敵,誰也攔不住我!
合歡真訣逆行,黑色金丹於氣海猛地旋轉起來,天地間真元呼嘯入體。
使不完的力氣在體內生長,一身肌肉青筋暴起,血灌瞳仁。
那鐵棒尤而為甚,氣血翻涌之中,胯下一團血肉幾乎要爆開一般。
“寧塵,別急,我幫你……”
曦在他身旁跪下,冰涼涼指頭將那巨物捧住,來回搓弄起來。
寧塵僅存一絲清明還在抵抗,不去受她誘惑。可奈何叫那小小手掌一摸,像是水入滾油,頓時將他滿腔欲火從頭到腳燒將起來。
“步六孤曦,你放我出去,我說最後一次……”寧塵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
“不行,你要陪我,你要一直陪我,就像我一直一直陪著你一樣……”寧塵腦袋里最後一根弦繃斷了,他怒吼一聲,一把掐住曦的脖子將她砸在地上。
曦一聲尖叫,那聲音里三分吃痛,卻有七分嫵媚。
“來……來……寧塵……操我吧……我等的好苦,我好想你,想你的雞巴,想你狠狠操我……快!快!”
少女已將那沒什麼遮掩的裙擺扯起,雙腿大開,露出嬌滴滴的花蕊出來,挺腰去接寧塵的肉棒。
域外天魔又能如何!老子拿出合歡真訣,什麼神魔也都給他吸個干淨!
毫無憐香惜玉,寧塵使足力氣猛地就是一插,鐵棒連根沒入曦體內,操得她呀啊一聲淒鳴。
“爽嗎!小婊子!爽不爽!”寧塵口角生沫,一邊罵一邊在曦的穴里狂衝猛操,撅起淫水四濺。
“啊!!爽!好爽……用力!操死我!哈哈哈哈!我們又在一起了!啊啊啊!!寧塵,不用顧念我……我好開心……啊啊……噢!!花心、花心撞到了!被操壞了!我、我到了!!”
寧塵見她不苦反樂,咬牙切齒放開逆合歡真訣,肆無忌憚去吸她真元,非要叫她討饒不可。那精純元氣滾滾入體,仿佛須臾間就要將她吸干。
“嗯……給你……都給你……啊啊……我的都是你的……噢噢!!”曦掙扎著抬起頭,在寧塵胸口脖頸上狂吻不休,胯下嫩肉更是將肉棒用力裹住。
寧塵又狠狠掐住少女脖子,叫她再發不出半點聲音。另一只手扯爛衣服,抓住她一只嫩乳,用足力氣一捏。
曦被掐住脖子,叫不出聲,只有雙腿在地上連連蹬踏,那乳兒幾乎被寧塵捏爛。
寧塵抽了她一耳光,不顧她渾身抽搐,繼續用力操著,口中喝道:“放不放我!?”
曦臉上涕淚橫流,卻依舊笑顏如花:“開心嗎?寧塵?喜歡嗎?你要怎樣我都陪你……”
寧塵頭焦腦熱,氣急之下俯身用嘴叨住她另一只奶子,牙關狠狠一咬。
“啊———啊啊!!”曦口中一聲慘叫,緊接著慘叫聲變作連綿呻吟,那穴兒噗嗤噗嗤幾道陰精泄出。
寧塵松開口來,那紅彤彤的小奶頭耷拉在乳房上血流如注,勉強連著一絲肉。
“你要吃嗎?你把我都吃了吧……我和你,就永遠在一起了,像她們一樣,像她們每個人一樣……不要留我一個人了……”
“媽的!”寧塵眼見別無他法,只好埋首一味惡采攻伐她氣海真元,倒要看看等把她盡數采爛又當如何。
“嗚嗚……啊……就是這樣……那里……用力……好爽……塵哥……輕點……塵哥……嗚嗚……醒醒……好爽……操我!操我操我!!”那嬌媚痴纏的呻吟聲中,似是夾雜了什麼別的響動。
寧塵全身一震,痴痴傻傻愣在那里,動作也遲緩下來。
“怎麼了?寧塵?來嘛……把我的都吸走……這一天,我等很久很久了……”
寧塵如夢初醒,全身涼冷似冰,只有那死肉一般的左手忽地溫熱起來。
指間仿若交纏有物,溫潤柔軟,飽盈愛意。
那一抹小小神意點在他眉心,再動搖不得。
寧塵從曦身上掙扎起來,意念一振,衣襟便換了一身素淨。
步六孤曦亦是如此,原本被扯的破破爛爛的風騷薄衣,在寧塵意念操動之下也變換了長袍。
“曦,我想與你說說話。”
“嗯,你說,我喜歡聽你說話。”
寧塵站在那里,慢慢沉寂得心穩如水,然後才開口道:“你在這里,多久了?”
“一萬年……十萬年……我分不清呐,你叫我守著你,我便守著……我沒有食言……”
“有人和我一樣,進來過嗎?”
“有。”
“他們怎麼樣了?”
“被你吃了。”
“有例外之人嗎?”
“嗯。”
步六孤曦將手一抬,兩人身邊景物變換,來到一座山頂。
“喏,她沒有被吃。她陪了我兩百年。”
曦所指處一座石頭堆成的墳墓。墓前一座石碑,依稀可見尹白秋三字。
“例外只有她一個?她為何沒被吃?”
“因為她不在乎別的,她心如死灰,只靜靜與我活在這里。”寧塵緩緩頷首。
不在乎別的……落入此地之人,所執所欲只有求真辨假。
先前第一次幻境中,有聲音問,天道魔道,欲求何道……難不成真就是簡簡單單這麼一問?
自己所答,乃是“我道”。
即是我道,我即世界,那此間一切都該歸自己言說。
先前辯經的魔音其實並非認輸退卻,此地恐怕才是針對自己答案的真正考驗。
這推斷雖有破綻,卻勉強能解寧塵心頭之惑。
他已然察覺,此地就算有魔頭,也並非步六孤曦。生靈有三魂七魄,她卻只是一魄殘魂,不知因何在這里盤桓罷了。
我道,不是嘴上說說,是要見真章的。
寧塵嘴角微翹,你當這“我道”是我隨口編纂說笑?那便叫你見見真章。
意隨心動,言出法隨。寧塵張口道出了三個字。
“現本相。”
一言既出,天地崩碎。濃稠血色從天上傾盆而下,澆灌了整個世界。
腳下骨刺嶙峋,肉山血河。
青草變作絞纏毛發,樹林化為白骨如森,爛皮人筋掛滿枝丫,心肺腸肚堆積成石。
寧塵站在山崖眺望,只見頭頂茫茫無盡只有一層血肉鼓動,自己如同身在看不見邊際的肉腔之內。
看到此景,寧塵反倒安了心。
哪怕是地獄一般的景象,也比被困在看不到頭的時間里強得。
他低頭看向自己,自己也已變成了一團模糊不清的爛肉。
雙腿雙腳,都與地上的血肉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能見本相,便能出去。
少女曦口中所說的“吃”,即是與這血肉之國化作一體。
可自己身上這一條條筋脈血絡蔓延到手臂之上,並沒將自己吞噬。
只因那只左手,依舊是自己的左手,有人一直牽著自己的那只手。
赤紅血潮之中,步六孤曦依舊站在寧塵旁邊,不喜不憂,只靜靜陪著他。
“我要走了。”
曦聞聽此言,面色霎時間慘白一片:“不!寧塵!別走!別走!!”她卻已攔不住他,寧塵將神念抽離血肉,去追那左手傳來的溫暖。
眨眼間,便與曦拉扯出了幾丈距離。
曦嚎啕大哭起來,她揮著雙手追來,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被那慘白色的骨刺扎破了肚子。她仿佛不知道疼,只掙扎起來,拼命追在寧塵後面。
“寧塵!!寧塵!!你不能再丟下我了!!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嗚嗚嗚——”
她邊哭邊追,卻如何追的上他。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傳音入耳,直攪得寧塵心頭滴血。
為何自己會這麼悲切?就好像那幾萬年的時光真的和她一起度過一般。
這是此間魔頭又出的什麼陰謀詭計?想要將自己繼續困住?我若聽她哭號而停下步來,是不是就要萬劫不復?
寧塵踟躕了,如是我道,便隨我心。心有切切,如何通達?
他終於停了下來,對步六孤曦伸出手去:“我們一起走。”曦一下子跪坐在血池之中,仿佛失了全部的力氣。
她發出一聲喜極而泣的嗚咽,雙目滾滾淚流,整個身體與淚水化在一起,變作拇指大的一汪銀白色水珠,滑入了寧塵掌心。
寧塵不再遲疑,聚精會神於左手,破繭而出。
他於洞中醒來,全身仿佛卸骨拆肉一般劇痛。低頭去探,只見無數血絡從牆上伸出,沒入自己體內,猶如千萬根紅色絲线擺布的木偶。
他抬手就去扯那血絡。先前如肉蟲一般的血絡此時卻如枯萎一般,隨他一撥便結痂落下,須臾間體膚再無一絲痕跡。
一只手與自己左手交扣,那是霍醉。
寧塵俯身過去,等他看到霍醉模樣,只覺得刺骨錐心。
“醉兒……醉兒……”
他將她摟在懷中,顫抖著聲音輕輕喚她。
寧塵先前不敢去想,但如今已是不容否認。在那如夢如幻之間,他對曦做的事,便是對霍醉做的事……
可是霍醉甘心受了,一直都沒有將他的手放開。
一只乳兒被毀得一片青紫,另一邊的乳尖也幾乎被咬掉下來。那剛剛破身的嬌嫩陰穴,如今被他蹂躪的破敗不堪,血肉模糊。
最叫寧塵心痛的是,霍醉金丹碎了。被他肆無忌憚逆運合歡真訣惡采之後,霍醉已是奇經俱損八脈皆斷,一身修為都已廢去。
寧塵忍不住淚流下來,滴在霍醉臉上。
霍醉緩緩睜眼,見到自己躺在他懷中,終於舒出了一口氣,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你……回來了……我……贏了……”
女孩的脖子被掐的幾乎變形,聲音說不出的沙啞。她說完這句話,頭一歪沒了聲息。
寧塵將她抱起來,雙腿骨頭咯咯作響,幾乎立時就要折斷。但他還是咬住牙,邁出一步向外走去。
只是一步踏出,卻發現四周亮了。
一盞琉璃燈懸在頭頂,自己已被傳至皇陵正中的六十四卦大陣陣眼。
先前二人跳入的大坑已然不見,腳下不知何時變作了陰陽太極圖,牢牢封在那坑洞之上。
寧塵抬起頭,望著懸在面前的密密劍光與無數皇寂宗修士,再無一絲力氣。
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