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音對陳淮序最初的印象,是之前高中的時候,他來言昭家參加生日會,她知道他是言昭的好朋友。
陳淮序不怎麼愛說話,整天冷著一張臉,和沈辭音性格中有些相似的部分,都很悶,導致兩個人完全交際不起來,關系十分寡淡。
沈辭音問過,言昭和陳淮序這樣性格差距大的兩個人,為什麼能成為好朋友,言昭說,因為他們骨子里是同一種人。
足夠聰明,有目標,原則一致。
還有,對於想要的東西,從不輕易放手。
再後來,沈辭音印象深刻的,便是高考前夕那一次接觸。
高二暑假之後,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天氣由熱轉涼,又逐漸回溫。
離高考只剩三個月,寧川中學里的氣氛陡然緊張。
晚自習時分,教室里的空氣悶鈍,翻頁聲、寫字聲、還有交頭接耳的竊竊聲響,此起彼伏,嘈雜不絕。
“……你知道嗎?學校在統計了,今年我們年級拿國外offer的人還挺多。”
“……那麼多人出國嗎?”
“對啊,聽說言昭和陳淮序都拿了,理科一下子損失兩個狀元競爭者。”
“我們班有人出國嗎?”
“好像沒有哎……”
沈辭音聽著,手指握著筆,遲遲沒有墜在紙張上,有著無措的愕然。
出國?她從沒聽言昭說過。
自習結束,沈辭音收拾好東西,隨著人潮走出教室,看見等在一旁的陳淮序。
男生低頭看了眼手表,翻開書包,找著什麼東西:“言昭他們班拖堂了,他讓你今晚別等他。”
沈辭音“嗯”了聲,看著陳淮序從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張卷子,遞給她,是言昭讓他送過來的。
白色紙張堆疊,隨著他的動作變得凌亂,沈辭音一眼看見最上方的紙上,全英文的內容,頂端印著一個學校的校徽。
聯想到課上聽到的討論,沈辭音隨口問了句:“你要出國嗎?”
陳淮序看了眼文件,塞回書包里:“嗯。”
“那……言昭呢?”
陳淮序抬頭,罕見地頓了會,斟酌著說:“我不清楚,你還是自己問問他比較好。”
盡管陳淮序沒把話說明白,但沈辭音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不喜歡這樣猜疑,於是在第二天下課時分,主動把言昭拉到了教學樓後的無人拐角。
高三開學以來,兩個人學業繁重,獨處的機會少之又少,她在學校里這樣直接地來找他,還是頭一次。
兩人在角落里站定,沈辭音說:“我們聊聊。”
言昭察覺到她語氣的鄭重:“你說。”
靜默片刻,沈辭音輕聲問:“言昭,你是不是要出國?”
話題拋出,空氣一寸寸地被扭出怪異的波動。
言昭斂了笑,低頭看著她,“你從哪知道的?”
不是否認,而是問她從哪知道的。
一瞬間,仿佛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猛然落下,劈碎這段時間沈辭音所沉浸其中的虛幻泡沫。
不,應該說是終於落下。
“我聽他們說你拿到了offer。”她深呼吸,內心有異樣的情緒開始翻涌,竭力克制著,“果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告訴——”
言昭仍舊認真地看著她:“我不出國。”
意料之外的回答打斷了她的思緒,沈辭音懵住,愣愣地看他:“什麼意思?”
他手插在口袋里:“你不用擔心這個問題。我不會出國,我會參加高考。”
不出國?
難道他收到的offer不要了嗎?
不出國的話,當初為什麼又要申請呢?
沈辭音總覺得哪里不對,還想再說些什麼,人已經被他抵到牆邊。言昭壓下來親她,嗓音含笑:“以為要離開我,不開心?”
唇瓣緩慢廝磨,舌尖探進去,是戀人間久違的一個吻。
他將她抵在牆上,扣著她的手腕,親得深入,直到快上課,才放開了她。
“這段時間有點事情,不能陪你放學。”他點了點她的唇,低聲說,“別胡思亂想,坐車注意安全,到家給我發消息。”
她還是有問題想問:“言昭——”
他卻沒讓她說出口,哄道:“乖,好好准備高考。”
看似一切都解決了,但事情並沒有這樣結束。
那天之後,他們倆之間,像是被一道無形的线扯斷。
課間在學校里相遇,言昭還是一如既往地和她目光交匯,離得近了,會來勾一勾她。
只是在放學後,她看見言昭走出校門,面無表情地鑽進一輛車里,隨著黑色轎車消失在路邊。
更別提周末,完全見不到人,就連消息,也是時斷時續的。
盡管他仍是那副無所謂的態度,但很明顯,他的行動被緊緊管制住了。
這十分不正常。
從他們認識起,沈辭音就知道,言昭家里對他的管教十分自由,從不約束他去什麼地方,從不管他什麼時候回家,金錢方面更是沒有限制,對他幾乎可以說是放任。
現在突然限制他的行動,難道是因為高考要來了?
又或許,是知道他在談戀愛,不想讓他分心?
一次放學後,沈辭音從老師辦公室門口經過,意外地看見言昭和一個女人在爭執。
更准確地說,是女人單方面的聲音。
言昭油鹽不進地靠在牆邊,垂著頭不搭理人,手上玩著打火機,火光明明滅滅。
女人站在他面前,冷笑:“言昭,大少爺日子過慣了,真以為什麼事都必須如你心意?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我可以給你自由,但相應的,你要承擔起你的責任。”
“媽。”言昭聲音疲憊,“該說的我都說過了。”
沈辭音不知道該進還是退,猶豫之中,言昭抬眸看見她。
他怔了一下,隨後快步走過來,擋住她的視线,低聲問:“怎麼到這里來了?”
“我來交個東西。”沈辭音問他,“發生什麼了?”
“沒事。”他捏捏她的臉頰。“不需要你操心。”
她忍不住向他背後看去,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沈辭音為這反常現象感到不安。
令她更不安的是,她問不到答案,言昭什麼都不告訴她,只說什麼事都沒有,讓她專心復習。
他一定有什麼在瞞著她。
這種狀況持續兩周,某日午休,沈辭音沒打算回家,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排隊等著點單。
初春的太陽明媚,從窗戶外照進來,店內彌漫著咖啡苦澀的香氣,一寸寸地縈繞鼻尖。
排隊有點無聊,沈辭音仰頭數著牆上的花紋,余光注意到有個人一直在看著她。
她慢慢扭頭,看見一個打扮得體的女人朝她微笑,是那天在老師辦公室門口見到的。
“你好,我是言昭的媽媽。”言惠語氣溫柔,“方便占用你幾分鍾時間,一起喝杯咖啡嗎?”
咖啡廳內人不多,兩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沈辭音拘謹地放下書包,挺直了腰背。
言惠在她面前坐下,先道了歉:“希望我的出現沒有嚇到你。身為家長,我本來不應該來找你,插手你們之間的事,我也想過是不是讓其他人來更合適,但我覺得這些事情你該知道,我們聊一聊效果會更好。”
言惠有著和靳文素相似的氣息,但又多了幾分果決,看起來是個精明嚴厲的人,在她面前卻努力保持語氣柔和。
沈辭音:“您說。”
“我就直接開門見山了。言昭大概沒有告訴過你,他要出國這件事,是從高一開始,我們就決定好的。”
沈辭音攪著咖啡的手停住。
“言氏體系龐大,未來海外市場是我們關注的重點,我很早就為他規劃好了路线,出國讀書,熟悉當地市場,畢業後在海外分公司做出業績,然後回國,接手我的位置,成為言氏的新主人。”言惠緩緩道來,停了會,“但現在,他告訴我,他怕他的小女朋友在長時間的異地戀里沒有安全感,所以他不想出國了。”
咖啡杯在桌上投下一片陰影,她的手指淹沒其中。
“我對他的教育方針一直很自由,只要滿足我對他的要求,其余的事情,我通通都不管他。我很早就知道你們在談戀愛,我對此也沒有意見。我對我這個兒子有著絕對的了解和信任,他眼光一直很高,喜歡上的女孩,絕對是有自己的獨特魅力。”
“可最近你也發現了,因為offer下來,他不想接,所以在和我僵持。我可以允許他做任何事,但在這一點上,這是他姓言的責任,他不能推卸。”
沈辭音靜靜聽著,仿佛能猜到言惠接下來的台詞。
“言昭大概不願意把這些事情告訴你,但事實上,他的抗爭一點用都沒有,我有的是辦法,讓他不能參加高考,乖乖去海外上學。”言惠嘆氣,“可我不想那樣做,他畢竟是我的兒子。”
言惠看著她:“所以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你願意出國嗎?”
沈辭音怔住,抬頭看向她。
言惠笑:“別緊張,我沒有強求的意思,只是為你們之間提供一個解決方案,如果你願意,也可以和言昭一起去美國,錢不用擔心,言家會提供你所需的學費,還有生活費。當然,采不采納的決定權在你。”
沈辭音遲疑道:“出國不是一筆小數目。”
更何況是提供給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對我來說,算不上什麼。”言惠遞出一張名片,“詳細的你可以聯系我助理,他會幫你解決一切事宜。”
沈辭音垂眸看著桌上那張名片,沒有接,抿唇不語。
在她的人生規劃里,從沒有出國這一項,從經濟上說,美本四年,這並不是一筆小數目,沈江根本不可能會支持,她一旦去了,就沒有退路,等同於她要將全部期望都寄托在言昭對她的愛身上,命運就此掌握在別人手上。
更何況她什麼都沒有准備,語言考試、文書……一切的一切,都要從零開始,而天平的另一邊,是她很有把握的高考。
萬一……他們分手了呢?
萬一這段感情在遙遠的海外宣告結束,她又要怎麼辦?
沈辭音在這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和言昭之間的背景差距。
不是感情好就可以彌補掉的。
和他在一起時,她努力地不去考慮這些,可沒想到最後,這一刻還是來臨。
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有著不同的人生軌跡,最終會往不同的方向走,強行融入,總會有人面臨抉擇,受到傷害。
她並不希望言昭因為自己而承受壓力、放棄機會,但她也無法選擇讓自己舍棄一切。
咖啡在沉默中變得慢慢冷掉。
沈辭音聽見自己的聲音,格外地平靜,甚至還開了個玩笑:“雖然我知道您沒有那個意思,但這樣的話,感覺我像是個陪讀。”
“從我轉來寧川的那刻起,我就已經有了我的目標,並且一直在努力,現在還有三個月,我就快要實現了,我不想放棄。”
名片被她遞了回去:“謝謝您,但我不想接受這個方案。”
言惠坐在椅子上,看著她笑:“我好像能明白言昭為什麼這麼喜歡你了。”
她站起身:“沒關系,名片你留著,除了出國這件事,以後遇到任何問題也可以找我。和言昭無關,純粹是我個人的舉動,我也不會讓他知道。”
言惠離開,在她身側留下一道很淺淡的香味,被窗外日光反復灼曬,漸漸消失不見。
沈辭音拿起書包,一言不發地往學校走去。
有一個決定,在她心里逐漸成形。
美夢已經做完了,是時候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