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馬路上車流如織。
沈辭音坐在出租車後座上,低頭回復著手機里的消息。
窗外斑斕的燈光映在玻璃上,虛蒙地照亮她白皙的側臉,再緩慢垂射到指尖,投下一片晃動的陰影。
出租車在漫長的等待之後重新起步,只是還沒開出幾米遠,又再次停了下來。
打字的手停下,沈辭音抬頭看了眼前方。
左轉彎的車輛排起了長長的隊列,一次綠燈時間顯然不足以讓所有車輛都順利通過,出租車卡在這條長龍中間,等待著信號燈下一次變色。
司機師傅從車內後視鏡注意到她的眼神,解釋說:“這個路口平時就是這麼堵的,市中心嘛,更別提還是周六晚上,高峰期。”
她輕輕點頭表示明白,望向窗外:“這是什麼路?”
“北春路。”
十分熟悉的名字,可是眼前的景象卻與記憶里格格不入。昔日低矮的居民樓不復存在,購物中心輝煌的霓虹標識在夜色里閃閃發光。
沈辭音問:“我記得這里原來是個小區,拆掉了嗎?”
司機師傅撐著方向盤,咧嘴笑:“姑娘,這購物中心建了都有四五年了,好久沒回寧川了吧,北春路這塊政府重新規劃,早變成商業區了。”
他的普通話帶著點寧川方言的口音,沈辭音雖然不會說寧川話,但聽著並不吃力,反倒有種微妙的親切感。
……是很久沒回來了。
久到曾經熟悉的城市已經全然陌生,里面承載的回憶仿佛也成了水中泡影。
她看向窗外,沒再說話。
駛離擁擠的路段,出租車又開過幾個路口,穩穩地停在一家酒店面前。
沈辭音掃碼付款,向師傅禮貌道謝,隨後往金碧輝煌的大門方向走去。
“音音姐。”一個短發女孩站在路邊四處張望,看見她,匆匆跑上前,“你終於來了。”
沈辭音:“抱歉,路上堵了一會,你可以先進去的。”
“我不敢。”小盛吐吐舌頭,“我最怕這種人多的場合了,得有個人陪著我才安心。”
小盛本名盛倩,是部門安排給沈辭音的實習生,目前大三在讀。
事實上沈辭音不是很明白上司Freda的這個舉動,明明她一周前才剛剛入職,自己的工作事務都還沒熟悉起來,拿什麼教實習生?
可小盛本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沈辭音做什麼工作她就在一邊學,拿著本子記,看見ppt翻頁,急忙喊:“等下等下。”
沈辭音翻回去:“沒記住?”
“沒有。”她戳戳本子,“音音姐你不會都記住了吧。”
“……嗯。”
小盛倒吸一口涼氣:“不愧是高考狀元,京大本碩。”
沈辭音側頭:“你知道我哪個學校的?”
“……你入職之前大家就討論過你了,一開始我還以為你簡歷照是P的,看了真人之後才明白,照片反而把你拍丑了。”
VH員工很多,可像沈辭音這種憑一張漂亮的臉就很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卻少之又少。
沈辭音沒說什麼,只是點點屏幕:“快記。”
對沈辭音來說,這次的工作調動更應該被稱為轉崗。
之前她一直在VH的京市分部工作,今年年初,集團內部組織架構調整,點名問她願不願意轉崗到寧川總部,新崗位的薪水和職級都提升了一個台階,這樣十足的誘惑她當然不可能拒絕,畢竟不管是在寧川還是京市工作,對她來說都沒什麼區別。
轉崗手續和工作交接持續了一個多月,她終於在上周踏上了回寧川的飛機,回到了這個闊別九年的城市。
兩人往電梯方向走去,小盛問:“音音姐,我五一想和同學去京市玩,你在那待了這麼久,有沒有什麼推薦的餐廳呀?”
沈辭音按下電梯鍵:“有一些我常去的,回去整理一下發給你。”
兩人聊著走到包廂門口,厚重的大門半掩,傳出隱約的談笑聲。她們推門而入,包廂內的聲音像是被按下了靜止鍵,目光瞬間集聚。
今晚的部門聚會是為了歡迎沈辭音而舉辦,因此她也打扮得稍微認真了點,烏黑的長發順著肩頭垂落,長裙束身勾勒,漂亮的身體线條被輕巧地描繪。
燈光垂落,白皙的臉頰襯著淺色的唇釉,清淡如霧,令人驚艷的美。
迎著眾人的目光,沈辭音率先道歉:“路上堵了會車,不好意思。”
“沒事,沒等很久,快坐吧。”
兩個人找了個空位置坐下,靜音的包廂才又恢復嘈雜。
遲曉瑩問:“你們剛剛聊什麼呢?什麼股權,什麼董事?”
“你不知道麼?”部門內資歷最老的胡立回道,“小道消息都傳瘋了,最多下周就要宣布。”
“宣布什麼?”
胡立刻意停頓了一下,神神秘秘地說:“我們公司要被收購了,前段時間架構調整就是為的這個。”
“……我以為都是傳著玩的,我們也沒遇到什麼經營危機,為什麼要賣?”
“據說有老板一擲千金,開出了Jeffery無法拒絕的價格。”
Jeffery是VH的創始人,也是現任CEO。
遲曉瑩狐疑:“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胡立“嘖”一聲:“你愛信不信。”
小盛湊過來悄悄問:“哪個老板這麼有錢?”
沈辭音也不知道,只能回:“有錢的人很多。”
只是,有實力收購他們公司的,應該算是有錢人中的有錢人。
飯局在推杯換盞中結束,胡立喊著“今朝有酒今朝醉”,拽上眾人去酒吧繼續第二場。
沈辭音有點不想去,但又不好掃了眾人的興,只能一同前往。
夜晚的寧川燈紅酒綠,他們吃的飯店附近就有一條很熱鬧的街,酒吧、KTV隨處可見。
胡立提議來喝酒,地點卻是常泡吧的遲曉瑩選擇的,她掛了電話,轉頭說:“問過了,還有位置,我們直接去就行。”
這家酒吧叫做“Last Universe”,占據了整條街最好的地段,標牌很大,但卻並不花里胡哨,白色的英文花體字鑲嵌在純黑的底色上,遠看倒像是高檔西餐廳,沒有半分酒吧的頹靡之感。
“這老板看起來不會做生意,這外觀哪像酒吧,說是天文館我都信。”
遲曉瑩一邊走一邊解釋:“這家聽說是一個富二代開著玩的,不在乎賺不賺錢,你看,門口停的全是豪車。”
胡立:“我草,富二代開的,你不會坑我們吧,在這開一瓶酒付不起怎麼辦?”
遲曉瑩哼笑:“好說,你留下來洗盤子抵債就成,洗個一百年大概能還得清。”
“就我洗?你怎麼也得和我一起拖地。”
眾人嘻嘻哈哈地進了門,立刻有服務生引導著落座。
酒吧的環境出乎意料地好,挑高的穹頂,大理石的瓷磚,吧台後是一整面牆的酒櫃,就連大廳普通卡座的沙發都是名牌。
遠處的舞台上,駐唱樂隊演奏著樂曲,迷離的燈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掠過,印下深深淺淺的色彩,變幻莫測。
兩杯酒一下肚,酒桌氣氛瞬間活躍起來,哄笑聲不斷。沈辭音坐在最邊上,借口自己不會,沒有參與游戲,只是專注地看著台上的樂隊。
坐在她身邊小盛突然說:“音音姐,我想去趟廁所。”
沈辭音頷首,起身給她讓路。
樂隊一曲演奏結束,短暫的休息之後又開始表演,沈辭音抽空看了眼時間,意識到小盛這趟廁所已經快去了二十分鍾了。
卡座內一群人喝酒喝得熱火朝天,沒人注意到小盛的久久未歸,沈辭音本想打個電話,想了想又將手機放回去,和遲曉瑩說:“小盛去廁所還沒回來,我去看看。”
遲曉瑩也沒聽清她說了什麼,含糊地點頭。
沈辭音順著指示牌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卻在半路上看見小盛和一個陌生男人拉扯。
“你放開我!”
男人“呸”了一口:“你拿老子當猴耍呢?裝什麼貞潔烈女?”
小盛急得快哭出來,無奈周邊音樂聲震天響,加上酒吧里男男女女拉扯太過常見,兩個人的掙扎根本鬧不出多大動靜。
沈辭音走上前:“怎麼了?”
“音音姐!”小盛又驚又喜,轉而語無倫次地哭訴,“他要我陪他喝酒,可我不認識他!”
男人雙眼盯著沈辭音這個“不速之客”,警告道:“知道我是誰嗎?別多管閒事。”
這種戲碼在酒吧里幾乎每天都會上演,總有人仗著喝醉了橫行霸道。沈辭音沒理會,牽著小盛就要走,同時掏出了手機。
誰料男人側跨一步擋住去路,將她的手機搶走,渾身散發出的酒氣令人作嘔:“去哪兒啊?”
小盛慌張地躲在沈辭音背後,沈辭音直視他:“你到底想怎麼樣?這里可是公眾場合。”
男人咧嘴一笑:“我不想怎麼樣,就想和這個小妹妹喝喝酒。”
他探身,動作輕浮地去挑小盛的臉蛋,女孩害怕躲閃,被逼出應激反應,“啪”地給了男人一巴掌。
男人愣住,顯然是沒料到自己會被打,臉頰上鮮艷的紅印浮起,他摸了摸,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隨即怒不可遏。
他抓著酒瓶,狠狠地往旁邊桌上一砸,酒液噴涌而出,清脆的玻璃破裂聲響起,碎片四濺,周圍都震了震。
音樂停了,眾人都往這里看來。
他往地上啐了口口水,惡狠狠的:“你他媽的算什麼貨色,敢打我?”
沈辭音躲得及時,沒被碎片傷到,卻不可避免地被濺了一身酒,裙子上印出一大塊深色的印記。
他將破碎的酒瓶缺口對准兩人:“老子看上你,是給你臉知道嗎?”
他揮舞著鋒利的酒瓶示威,像只發瘋的野狗,四周有人想上前解圍,但又被那武器逼退了回去。
“這樣吧,給你們兩條路。”他一只腳踩上桌子,揚起下巴,“要麼她識趣點,跪下來給老子磕頭就算完事,要麼……”
他眯起眼睛,這才有閒心借著燈光打量著沈辭音。
在酒吧這個地方,她這一身的打扮遠遠算不上誘惑,甚至有點朴素過了頭,但她五官天然的明艷動人,漂亮的眼睛被酒吧昏聵的燈光籠著,染上幾分迷離嫵媚的色彩,足夠讓人移不開眼。
男人露出惡劣的笑容:“你這身材長相也不錯嘛,這麼愛替姐妹出頭,今晚就替她伺候老子,說不定我還能包你——”
“啪!”
突兀的酒杯碎裂聲再次響起,這次卻是從二樓傳來。
在場人都嚇了一跳,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覺向聲源處轉了過去。
二樓欄杆邊站了一個男人,個子很高,肩寬腿長,穿著黑色襯衫,扣子松散,領口隨意地翻折,臉隱在昏暗的燈光里,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抱歉,手滑。”男人聲音清冽好聽,嘴上說著抱歉,可語氣卻聽不出一點歉意。
他插著口袋,腳尖將碎片往旁邊踢了踢,對著一樓漫不經心地開口,“你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