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辭音的記憶中,離開南城的那天是個晴天。
“准備走了嗎?高鐵幾點的?別遲了。”
“兩點,來得及。”
“好,好,過去了一定要照顧好辭音,你生意再忙也不能疏忽她,這兩年是高中的關鍵時刻,孩子的營養一定要跟得上。”老人聲音顫了下,“就算……就算你有新的想法,你要記得,辭音是你的女兒,是文素給你生的女兒。”
男人聲音有一絲不耐,但又壓了下去:“放心吧媽,你都說了多少遍了,辭音身上流著我的血,我能不管她嗎?”
臥室的門半掩著,客廳的對話斷斷續續地從門縫漏進屋子里。17歲的沈辭音站在門後,沉默地聽著對話,突然伸手將門拉開。
沈江注意到動靜,轉頭看來:“東西都收好了?”
話音剛落,他看到她身後背著的小提琴包,眉頭一皺:“這你也要帶過去?高中學習壓力這麼大,你沒時間拉琴的。”
沈辭音沒說話,只是將行李從臥室內拖出來,然後重重地關上門。外婆連忙打圓場:“帶就帶著吧,畢竟這是她媽媽留給她的東西。”
沈江擰著眉看她一眼,最終妥協道:“走吧,車在下面等著。”
行李箱的滾輪在地板上滑動,沈辭音走到門口,扭頭看了一眼客廳,黑白照片里女人微微地笑著。
她眼眶忽地濕了,但又不想讓外婆看出來,只能咬牙硬生生忍住,背過身體,跟著沈江匆匆下了樓梯。
車輛駛離小區,沈江囑咐道:“寧川是大城市,我們小地方的教育水平不能比,你中途轉過去,很多東西都要重新適應,明白嗎?”
沈辭音眯眼迎著窗外的陽光,一言不發。
沒得到回應,沈江冷哼:“你媽到底是怎麼把你教出這副性格的。”
沈辭音心里本就埋著一團火,被他這話點燃,冷冷道:“怪她有什麼用?你不是我爸嗎?你在我的教育里出過一份力嗎?”
沈江怒道:“你怎麼和我說話的?我在外面做生意養你們娘兒倆很輕松嗎?你學琴學舞哪樣不是我出的錢?你媽那點工資管什麼用?現在來怪我不教育你?”
沈辭音坐直身體,直視他的眼睛,黑眸凜冽:“你只養我們兩個?媽媽怎麼出的事你不知道?”
沈江睜大眼睛,仿佛突然被戳了啞穴,那股氣勢瞬間泄了大半。
“我只有一個要求。”她不願再多爭論,靠回椅背,平靜地說,“到了那邊,我絕對不和你們住一起。”
就這樣,沈辭音離開了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南城,來到寧川,一個對她而言陌生又嶄新的城市。
沈江費了很大的力氣把她轉到寧川中學,雖然他嘴上不說什麼,但沈辭音知道,自己這個好面子的父親,內心里還是對她的高考成績有很大的期待。
但她努力學習,為的可不是沈江,而是她自己。
沈辭音至今還記得第一次遇到言昭時的場景。
那時候她剛轉來半個月,對周圍的一切都還不熟悉,班級里同學早已形成自己的圈子,想要打破邊界感、再融入,需要耗費很大的熱情和積極性。
可她偏偏不是那種擅長社交的人,想要和她建立起親密關系,那對方勢必是主動的那個。
所以,即使入學已久,她仍舊獨來獨往。
一天課後,沈辭音去上廁所,隱約聽見外面女生的議論:
“今天的籃球賽你去看嗎?”
“幾班對幾班?”
“8班對16班。”
“16班?言昭上場嗎?”
“好像不去,聽說他傷剛好。”
“啊。”女孩發出失望的聲音,瞬間變得興致缺缺,“他不去那有什麼看頭。”
“8班不也有帥哥?去嘛去嘛,就當陪我。”
兩人聲音逐漸遠去變小,沈辭音從隔間出來,洗了手,轉身回了教室。
下午體育課被用來辦籃球賽,班級里同學幾乎走空,沈辭音不感興趣,抽了張卷子匆匆做完,批改時發現紅筆沒水,筆芯也沒了,於是下樓前往小賣部。
操場上人聲鼎沸,小賣部只有零零散散幾個學生。沈辭音在貨架上挑挑選選,買了紅筆筆芯,又順帶買了點其他的。
門口走進來幾個男生,拉開冰櫃買水,談話的聲音斷續傳到她耳朵里。
“你真不上場啊?”
“不上。”回答的男生聲音意外地好聽,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味道。
“8班這次來勢洶洶,要找你復仇,你不應?”
男生依舊是不在乎的語氣:“想找我復仇的人多了,沒空。”
沈辭音最喜歡的薯片口味被賣空,她轉了一圈,抬頭,發現貨架最上方還有著幾袋存貨。
她踮腳去夠,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指尖離貨架還有一點距離。
掃視一圈,四周也沒有可供踮腳的東西。這讓沈辭音有些泄氣,剛想放棄,身邊突然站過來一個人,裹著很清冽的氣息。
她低頭,先看到一截白皙的手腕,抓著一瓶可樂,修長的手指抵著拉環。
往上是线條分明的手臂肌肉,不夸張,卻有力量感,沒入寬松的短袖校服袖里。
言昭側眸看來,眼里沒什麼溫度:“要這個?”
沈辭音不喜歡麻煩別人,更別說是陌生人,抿抿唇說:“謝謝,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言昭聽從,往後退開半步,可人也沒走,就倚在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沈辭音仿佛被他的眼神架在火上烤,扭頭問:“你為什麼不走?”
他語調懶洋洋的:“單純很好奇,想看看你這個身高是怎麼夠得到的。”
沈辭音想說她有168,可一轉頭,發現男生比她還高了一個頭,站在貨架之間狹窄的過道里,將光源幾乎都擋住。
她早已經試過,根本不可能夠到,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跳來跳去也有夠丟面子的,沈辭音干脆放棄:“我不需要了。”
她轉身要走,耳旁卻聽見一聲很輕的笑,言昭直起身,將那包薯片拿下來,放在她手上,又笑了一聲:
“有什麼好倔的。”
回憶與眼前的場景漸漸融合,沈辭音回神,方芮珈正在不遠處的小攤販前朝她招手:
“吃嗎?炸串?”
沈辭音走過去,挑了幾串,點開微信正准備付款,對話框最頂端出現了一個陌生的頭像,是言昭的。
“您已經添加了對方,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她在畢業後就換了手機換了號碼,過往的聯系方式全部丟失,人也沒有全部加回來,包括言昭。
當時兩人已經分手,特意加回來好像也沒有必要。
於是就一直失聯到今天下午。
下午在寵物醫院時,言昭轉頭要走,沈辭音說:“謝謝。”
他停住腳步,回頭。
“你的手。”她看著他白皙的手背上觸目驚心的青紫,剛剛那一下磕得肯定不輕,“最好塗點藥。”
她條件反射補充道:“我可以付醫藥費。”
說完,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發言不對。
這些年和人打交道慣了,有人幫她,她都會盡力還回去,哪怕上經濟上犧牲一點,不欠人情是最好的。
可她忘了,言昭這種大少爺,最不缺的就是錢,這種行為無異於班門弄斧。
如她所料,兩人之間果然冷場。
沈辭音剛想開口轉移話題,就聽見他回:“怎麼付?”
她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有點驚訝,但還是順著回答:“你告訴我多少錢,我掃你微信,或者支付寶。”
言昭似笑非笑:“我得看了才知道多少錢,但我現在要走。”
言下之意就是現在沒法把這事解決。
沈辭音頓了一下,說:“那加個微信吧,多少錢你和我說一聲,我轉你,或者我給你留個電話號碼——”
言昭掏出手機,言簡意賅:“碼。”
他看起來很趕時間,沈辭音也沒多想,將微信的二維碼給他掃,他低頭操作了一會:“行了。”
誰能想到,分手這麼久以後,他們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重新加回了微信。
沈辭音還是覺得應該解釋一下:“我高考畢業後就換了手機和號碼,現在這個不是之前的。”
“我知道。”
“……你換過嗎?”
言昭低頭,讓人看不清眼里的情緒:“沒有。”
夜很涼。
沈辭音拿手機付了款,微信那頭言昭一直沒有發來消息,估計是根本沒去買藥,又或者是改變主意,不再需要她報銷。
她將手機塞回口袋,和方芮珈坐在路邊,兩個人慢慢地把炸串吃完,然後坐地鐵回家。
老舊的小區路燈昏昏地亮著,她擰鑰匙開門,按下開關,客廳的亮光瞬間驅散黑暗。
她倒在沙發上,抬頭望著天花板發呆,隱約間感覺到室內光线閃爍,眼前再次黑了一下,又重新亮起。
比上次的時間要更長。
這讓她確定,是燈泡壞了,估計是入住前就有的問題,房東也沒和她交代。
她坐起身,想了想又倒回去。
算了,暫時湊活一下,有空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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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寶問,關於和《潮沙》相關的時間线
本文開頭酒吧重逢,正好是蓁蓁去川西那次,現在蓁蓁和陳總應該是地下戀剛被哥哥揭穿後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