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音曾經問過言昭,為什麼會喜歡自己。
那是在運動會結束後不久,周六晚上,正好遇上萬聖節,學校附近的商場舉辦活動,她無聊也去逛了逛。
商場內擠滿了人,一樓正中心區域圍了個舞台,很多人穿著cosplay的衣服在上面唱歌跳舞,四周幾個玩偶提著籃子,給路過的小朋友們發糖。
逛了二十分鍾,她已經看見了超過三個學校里的熟面孔。平日里在校園里遮遮掩掩的小情侶,此刻卻手牽著手光明正大地閒逛。
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從扶梯來到二樓,這里有一家電玩城,深藍色的燈光混搭著富有節奏感的音樂,和商場的氛圍格格不入。
沈辭音出於好奇,走了進去。
各種游戲機擺放在不同區域,她去前台換了幾個游戲幣,被告知今天有個萬聖活動,兩人一組,贏得相應數量的獎券可以兌換電玩城小禮品。
沈辭音擺擺手,說自己是一個人來的,店員沒強求,只祝她玩得開心。
她捏著為數不多的幣,玩了一兩局賽車,又去排隊等著打游戲機。
她長相出眾,纖細高挑,在昏暗的電玩城里,也是一眼驚艷的存在。
不遠處很快有人注意到。
“快看,那是不是沈辭音?”
“我看看……還真是。”
“她怎麼會在這?言昭不是不來嗎?”
“一個人來的吧?”
言昭這時候正在家補覺。
他最近發燒感冒,精神極差,難得周六清靜,本打算休息一下,家里又來親戚,外面吵了一下午人才被送走,他也沒心情吃晚飯,倒頭就睡。
昏昏沉沉中,床頭的手機響起,他不爽得要命,半睜著眼,不耐煩地拿起來看了一眼。
是一張照片,現拍的,一個熟悉的背影站在游戲機前,認真凝思,仿佛是在做題。
看時間,就是剛剛。
來人附贈一條消息:一個人來的,你沒陪她?
大概也就沈辭音三個字能讓言昭壓住起床氣,他坐起身,套了件衣服,簡單洗漱就准備出門。
言惠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匆匆腳步聲,扭頭問:“你去哪兒?不是說補覺嗎?”
言昭的聲音和關門聲一同響起:“有點事。”
沈辭音玩了一圈,因為人實在太多,每個項目都要排一會隊,手中游戲幣消耗得很緩慢。她走到籃球機前,將最後的幣扔了進去。
機器吐出籃球,她雙手握住,對准籃筐,投了一個。
“啪!”
球砸框彈了出來。
她再扔。
“哐!”
這下進了,但完全是碰運氣。
就這麼胡亂扔了幾個,身側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姿勢不對。”
她沒反應過來,身後已經站過來一人,將球單手抓起,塞到她的手上:“手要再抬高點。”
“……言昭?”沈辭音頓住動作,意外極了,“你怎麼在這?”
他穿著一件黑色外套,拉鏈拉到了頂,看起來不怎麼精神。
“來玩。”他看她,“你怎麼一個人在這?”
“隨便逛逛,在家也是無聊。”
沈辭音站定,舉起籃球准備再投,言昭扶上她的手肘,微微托高替她調整姿勢。
身體離得很近,掌心的溫度隔著輕薄的衣衫傳過來,將那一小塊肌膚灼得滾燙。
他的手沿著她的小臂上滑,輕輕握住她的手腕,示范性地教她怎麼下壓用力。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思緒被他攪得有些亂,目光盯著籃筐,但腦海里全是器材室的那個吻,只要他一靠近,就會不受控制地想起。
言昭盯著她的側臉:“走神?”
“沒。”她回過神,匆忙將籃球投了出去,不出意外的,沒有進。
吐球口沒了動靜,這是最後一個球。
言昭問:“還玩嗎?”
沈辭音說:“不玩了,沒有幣了。”
他卻想再多留會:“我去換一點。”
兩人來到前台,店員再一次向他們宣傳了今天的雙人活動,言昭問她參不參加,沈辭音無所謂,於是店員給他們倆一人一個同色手環扣上,表示組隊成功。
別人都盯著難度低,獎券高的游戲去玩了,他倆卻盡挑難的,一局下來,機器口只可憐兮兮地吐了幾張零星的獎券。
玩到最後,店員遺憾道:
“獎券有點少,只能換最下面一排的獎品。”
言昭:“我沒有要的,你挑。”
沈辭音看了一圈,都沒用處,指著其中一個說:“這個怎麼樣?”
是一個音符的掛件。
言昭當然沒意見。
沈辭音拿到手,遞到他手里:“你是今天的得分手,這個給你。”
言昭:“送我的?”
她“嗯”了一聲:“你也可以換別的,我只是覺得其他的東西比這個更差。”
什麼橡皮、黑筆,哪個學生手里不是一堆?
“就這個。”言昭挺滿意,塞進口袋里,“收下了。”
走出游戲廳,言昭問:
“喝點什麼?”
“奶茶吧。”
奶茶店人特別多,手機下單時前面還有二十多杯,沈辭音也不想再逛商場了,就和言昭在店內找了個空位坐下等。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圓桌旁,沈辭音向來不擅交際,不知道找什麼話題,於是沉默,在外人看來,他們像是拼桌的陌生人。
他靠在椅子上,垂著頭刷手機,側臉线條極其吸引人。
有兩個年輕女生手牽手湊過來,臉上還貼著萬聖氣氛的搞怪貼紙,彎腰問他是不是單身,能不能加個微信。
言昭不怎麼想搭理,抬起頭,揚揚下巴,示意了一眼對面的沈辭音,又低下頭去,意思表達得很明顯。
兩個女孩看大帥哥已經名草有主,悻悻走開。
沈辭音問:“你剛剛的動作,他們不會誤會?”
言昭:“我什麼都沒說,我怎麼知道她們怎麼想?反正她們自己走開了。”
沈辭音:“……”
糊弄人他是有一手的。
拿到奶茶,時間也已不早,言昭問她有接下來沒有安排,得到否定的答復後,兩人一起坐了地鐵,來到江邊。
夜晚時分,江邊擠滿了人,有小孩經過,看著沈辭音頭上夾著一個萬聖南瓜的發夾,用不怎麼熟練的英文朝她喊:“trick or treat!”
沈辭音摸摸口袋,還真找到兩顆糖,遞給他,小孩歡天喜地地跑了。
言昭見狀,朝她伸手:“我的呢?”
她向他展示空空如也的口袋:“沒有了。”
“沒有?”他揚眉,“那我搗亂了。”
沈辭音倒是不怕,畢竟言昭也不會對她怎麼樣,她抬頭,很鎮定,仿佛要看他能使出什麼招數。
言昭俯下身,忽然靠近。
江風拂過,吹亂發絲,沈辭音看著他,心跳漏了一拍。
看她陡然緊張起來的模樣,像是小貓炸毛,言昭直起身,笑了一聲:“逗你的,不親你,最近有點感冒。”
不遠處江上有一艘華麗的游艇緩緩駛過,眾人的目光全被吸了過去。
“好奇?”言昭順著她的視线看去,“上過游艇嗎?”
她誠實回答道:“只看過,但沒看過這麼豪華的。”
“想上去?”
“不用了,看看就行。”沈辭音隨口感慨一句,“光线不太好,要是能亮燈就好了。”
這看起來是私人游艇,擁有的人一定非富即貴,而且甲板上特別熱鬧,一群人在開萬聖節派對,他們怎麼可能上得去。
言昭看她一眼,轉身離開,兩分鍾後,他返回,將手機塞進口袋里,陪她一起在欄杆邊趴著看。
數十秒後,那艘游艇突然亮起了全部的燈,奢華漂亮,明亮的光线映在粼粼的江面上。
游艇順著水波緩緩地朝岸這一側靠近了些,正對著他倆的方向,像是為了讓人更清楚地看見。
突然,游艇上展開一面巨大的彩色橫幅,上面寫著“Marry Me”。
沈辭音愣了一下:“看來今晚有人求婚。”
言昭電話響起。
對方聲音興奮,為自己的靈感自信得不得了:“滿意嗎言大少爺?上次人家借我這游艇求婚的道具還沒扔呢,你一個電話說要哄人,我翻箱倒櫃給你找出來了,附加禮物,怎麼樣,你那小女朋友是不是感動得痛哭流涕了?”
言昭:“真想把你腦子晃晃,看看倒出來的是不是都是水,我未成年,結什麼婚?”
沈辭音埋頭吸著奶茶,裝作什麼也聽不見。
游艇上的橫幅悻悻地收了回去,沈辭音沒忍住,小聲笑了出來,連忙用手捂住嘴。
“歪打正著,你這腦子還算有點用處。”言昭低頭,看著她微微發紅的臉頰,輕輕勾唇,對著電話那頭說,“嗯,哄開心了。”
游艇慢慢駛遠,沈辭音聲音在夜風里變得柔和:“你知道這游艇是誰的?”
“一個圈子里的,一個電話的事。”
她咬著吸管:“謝謝你。”
他看似輕描淡寫,她卻也知道,這種事情實現起來其實並不簡單,因為他是言昭,所以他能做到。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會為了她這麼隨口的一句話,就去做這種沒什麼意義的事,只為了讓她開心點。
“言昭。”沈辭音問出了她內心一直以來的疑惑,“你為什麼喜歡我?”
優秀女孩那麼多,為什麼是她?
他側頭看她,平靜開口:“小賣部不是我第一次見你。”
她怔住。
“更早之前,你剛轉來的時候見過,我留意過你一段時間。”
“一開始,只是覺得你這人挺有意思,可後來——”
沈辭音皺眉打斷他:“有意思?”
她覺得自己這寡淡的性格,和有意思沾不上什麼邊。
“嗯。”言昭嗓音含笑,“特別有意思。”
沈辭音身上有一種很強烈的反差感,讓他對她產生了強烈的探知欲,想要剝開她的偽裝,去發掘她的真實,可等到他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只能停留在她身上時,他才發覺,自己躲不掉了。
“言昭你——”她頓了下,“腦回路挺奇怪的。”
他挑眉:“你還是第一個這麼評價我的。”
“但是我,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沈辭音坦誠道,“我的性格你也知道,不太熱情,不怎麼主動,也不知道怎麼和男生相處,可能不太適合談戀愛。”
“哪有那麼多顧慮。”言昭一點也不介意,“你就回答一個問題,你對我有感覺嗎?”
“有。”為了使說話有轉圜余地,她又補上一句,“……一點。”
“夠了。”
她抬頭看他。
“那就順著感覺和我走一次。”言昭低頭看著她,“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停了停,再問出口:
“沈辭音,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她立在原地,深深呼吸幾次,看著他的眼睛,胸腔里心髒極速跳動。
手指蜷起,又松開,猶猶豫豫幾回,她往前一步,埋進他懷里,抱住他。
難得衝動一次,不想太多,順著內心走。
“可以先試試。”她仍舊給自己留有退路,“如果要是不對,我及時退貨。”
言昭捏她耳朵,好笑地說:“沒有這種服務,男朋友售出不退不換。”
耳畔仿佛還吹著風,場景慢慢從江邊換到南城,他們都已成熟許多,言昭告訴她:“只要你願意,她也可以愛你。”
沈辭音當時眼眶再一次酸熱,下意識側頭,不想讓人看見,被他緊接著摟進懷里。
他好像一直都是在堅定選擇她,一點點敲碎她偽裝堅硬的外殼,告訴她要順從內心,想要就說出口,不要再壓抑自己。
九年,她本以為他們不會再有結果,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會就這樣,帶著年少時熱烈的曾經相忘於江湖,走上不同的道路。
可再度遇見,她平靜的內心還是會因為他而不斷波動。
她根本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完全忘了他,能夠和他徹底斷掉一切。
早已被控制住的欲望此刻蠢蠢欲動,不斷地撞擊牢籠,想要掙脫出來,不管不顧地告訴她:不要想那麼多,跟著感覺走。
仿佛是櫥窗里的一顆擁有過,但又被她擺放回去的水晶球,兜兜轉轉,還會是她的嗎?
她能夠再度擁有,並且不再失去嗎?
意識模糊著飄近又飄遠,沈辭音側著頭,被親得喘息不止:“莊凌還在外面。”
“他有分寸。”
言昭摟著她的腰,想將她抱到腿上,沈辭音按住他的手:“不行,裙子太緊。”
她沒辦法跨坐在他身上,他干脆轉身,將人壓倒在後座,長腿曲起,卡在她的雙腿間,俯身繼續吻她。
親吻間夾雜著起伏的喘息,唇舌深入糾纏,些許的酒意彌漫開,醺得人有些沉迷。
“咚咚。”
車窗被敲擊的聲音突然響起。
兩人動作一同停住,沈辭音先反應過來,把他的手從衣服里拽出去,推開他,坐直了身體。
言昭抹了抹唇瓣上的口紅,打開車窗,莊凌斯文的臉出現在車窗的縫隙里:“老板,李叔來了。”
他應了一聲。
莊凌向兩人告別,李叔坐進駕駛座,看了一眼車內後視鏡,問道:“少爺,回半山還是浮景苑?”
言昭閉上眼睛,手指捉住她的,在掌心里握著,答道:“浮景苑,和崔姨打個招呼,說我今晚不回半山了。”
“好的。”
車輛發動,窗外的雨滴捶打著車身,模模糊糊地悶響。
沈辭音望著轎車一路前行,察覺到似乎沒人問過她的意見,於是主動開口:“我家在白湖新路那邊,您如果不順路的話,把我在地鐵站那丟下就行。”
李叔握著方向盤,從後視鏡看向言昭,等待他的示意。
言昭笑了一聲,捏了捏她的手指:“不行。”
他將她往自己身側拉:“你要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