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天早晨，我在房間里對著鏡子搗鼓道術。在離開大燕，留在超越空間特訓的那幾個月里，我的絕對重心自然是推向築基的煉氣修行，但是空閒時間也有相當部分花在學習新的符籙上。而築基了之後，我更是有了資本運用符籙之外的道術，也因此兼修了幾個實用性比較強，且容易入門的小法術。

　　其中有幾個像是江湖人士的小把戲，是茅山道士行走江湖必備的技巧，讓我能夠輕易地變換模樣身形，從而完成顏君泠拜托我的事。

　　最重要的兩個法術在上清符錄里名叫變臉功和軟骨功，比起道術，更像是奇門武功。當然，專精於易容術的人整出的名堂可沒有茅山派的稱呼這麼低調，變臉功與軟骨功有很多漂亮的名稱和變種流派，比如說《玉面脂粉》，《補天殘術》等，而我所學的這一部則合稱《八仙戲》，寓意自然是學全了之後，無論男女老少都能信手拈來。

　　我特意學了《八仙戲》不是因為喜歡它的名字，而是因為它是適用性在現實里最強的一部。很多其他相似的道術雖然屬於比較低級的法術，但卻也是真真正正的左道法門，或是需要蠱蟲，或是需要珍奇的材料，或是需要通靈的媒介才能大功告成。而八仙戲則摒棄了許多這些外物，只靠肉身與真氣的結合來改變身形與氣質，更近於法武合一的路子。雖然易學難精，入門之後效果相對於其他的易容術法也沒有那麼強，但是勝在門檻低，對外功精熟的人來說是很好的選擇。

　　而且最重要的是，只有這樣的道術才能在主位面這個壓制力如此強大的地方以我這個修為階段用出來。不然的話，哪怕在超越空間練成了補天殘術或者通靈的蠱術，一回到現實就啥也用不出了。這也虧得我一身修為是精純的玄門正宗氣功與硬橋硬馬的拳法武功，在法則壓制下還有點發揮空間。像是顏君泠的歐拉特克，除了一點精神上的小把戲和少許作用於身體上的增幅之外，什麼意念御器，希瓦娜的惑亂之類的高階技巧，一個都用不出來。

　　我注視著鏡中的自己，一邊念念有詞，一邊鼓動著體內的真氣按照“呂洞賓”的變化路线運行，雙手更是按照已練得嫻熟的規律按摩著臉部與頸部。隨著我的動作，我輪廓與五官開始緩緩地變化，眉角、顴骨略微突出了一點，鼻梁也高了一分，讓我的方臉拉長了一點，也讓我的雙眸顯得更為狹長。

　　雖然沒有劇烈的改變，但是僅僅是這麼幾個細微之處的塑形，便完全改變了我的形象，從之前的端正中稍嫌扁平，沒有任何尤其出彩之處的容貌，變得棱角分明。我的原本相貌與英俊沒有半毛錢關系，但是表情舒緩的時候給人一種比較溫和斯文的感覺。而現在鏡子里映照出的這張臉雖然清秀好看，但不笑時給人以幾分憂郁的感覺，笑時卻也不顯得多麼開朗，總有種淡淡的苦澀。帥則帥矣，卻不是傳說中呂祖的豐神俊逸，而是一種更為陰柔冷冽的俊美。

　　嘖，八仙戲的“呂祖顯靈身”所變化的模樣是身材修長，容貌俊秀的青年男子，但是每個人的臉孔與五官都不同，最後顯示出來的形象也會不同。這張陰郁系美男子的臉龐便是我施出八仙戲後的形象，從某種程度來說，也許也可以算是我去整容的話能所達成的最佳後果之一。而且從易容效果來看，單從給人第一眼的印象來說，這便已是天差地別的不同了，哪怕是袁向東這種與我十分熟悉的人恐怕也無法認出我來。

　　不過這只是“形”，為了避免高手識破，還要再加一點最重要的“神”。

　　“玉清內相、金闕選仙、三曹主宰、興行妙道天尊、純陽演正警化孚佑帝君，請祖師，顯，靈，上，身！”

　　我緩緩地念著最後的咒語，聲音隨著每一個音節都在細微地變化，朗聲說出最後那句請求時，已經化作了一道全然陌生且更為低沉的男音。

　　大功告成後，我定睛看著鏡子里的影像，嘴角上翹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鏡中的自己同樣地笑了，但眉宇間片刻前縈繞的些許苦意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呼之欲出的桀驁與傲意，神采飛揚，一下子改變了我整個人的氣質。

　　完成了這些步驟之後，呂祖顯靈身才算是初步地形神具備，而我也可以出門了。

　　今天是顏君泠定好的，明玉俱樂部神秘的頭牌教練正式亮相的日子，因此我換好了臉和衣服後坐上了前往俱樂部的車。顏君泠已為我准備好了教練的身份與背景，更是事先與我對好了所有需要了解的事項，我都記得爛熟於心了。

　　唯一讓我無奈的是她為我挑選的那個名字和背景故事……這女人的惡趣味可真是難以評論。

　　來到俱樂部的接待室後，我對前台的接待小姐微笑道：“你好，我與顏總約了十一點見面，麻煩通知她一聲，說……楊凌雲來了。”

　　雖然顏君泠口口聲聲對我說她挑選的這個名字是為了讓她和我提前適應回歸西聯位面時的身份轉變，但是我很清楚這只是借口，她僅僅是想玩這個全地球只有我們三個人才懂的爛梗才給我取這個名字的。

　　不得不說，這麼一個冷艷的霸道總裁卻有著這麼幼稚的幽默感，反差實在是有點劇烈。

　　“請等一下……楊先生是吧？顏總在二樓的辦公室里等您，您需要幫忙上樓嗎？”前台小姐查詢了一下之後，熱情地問道。

　　“不用了，謝謝。”

　　一樓的空間用來做俱樂部的運動場地還不夠，顏君泠還在二樓租了一大片辦公室。其中有一半是作為自己的明玉集團的辦公空間，另一半則作為俱樂部的配套空間，包含了酒吧，會議廳，休閒區，以及用餐區，用以提供一個專業的，但卻也同樣舒適的休閒空間來讓人談生意。畢竟這里的會員大多都是上流社會和精英人士，健身完了或者來這兒與客戶一起娛樂之後，便可以就地處理生意上的事項。

　　我信步上樓，見到幾個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卻沒見到幾個客人，便徑直往印象中的辦公區走去，直到來到了掛有“顏君泠”銘牌外的辦公室，抬手正欲敲門，門後卻已傳來她的聲音了。

　　“進來吧。”

　　我進去後，將門關上，恭敬地說道：“顏總您好，我是這個月開始在俱樂部上班的教練，您叫我小楊就行了。”

　　顏君泠坐在辦公桌後，烏黑的長發高高盤起，穿著白襯衣與黑馬甲，玲瓏的曲线在西裝下若隱若現，都市麗人的風范盡顯。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巧的黑色儀器，按下了個按鈕後，松了口氣似的將雙手放在桌上，然後紅唇輕啟，露出了個明明該是充滿了輕蔑，卻又帶有三分撩人風情的冷笑：“以你的閱歷還要這樣裝嫩，是不是有點太惡心了？”

　　我在桌前的椅子里坐下笑道：“看來這張臉是騙不過你的。”

　　顏君泠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後，嘖嘖稱奇道：“不過你這八仙戲是真的挺厲害的，若我沒有事先見識過，在現實里這麼強的法則壓制下，只靠正常的觀察都難以把你揪出來。”

　　“畢竟是上清符錄里特意標出來的功法，肯定有其出眾之處的。剛才那個就是你特意兌換的緘默機麼？”

　　顏君泠點頭道：“不錯，我沒有你跟譚箐那麼方便的法術可用，在現實里很多精神力技巧都用不出來，值得出點血了。不過，才一千五百兌換點而已，倒是很實用。”

　　桌上那個看起來有點像是磁帶播放機的儀器是超越空間可以兌換的道具，技術原理我完全不明白，但是效果是讓方圓五米內所有除了面對面交談之外的對話無法以任何其它方式記錄下來，是確保隱私的利器。當然，足夠強大功率的法術或者電磁衝擊之類的玩意應該能夠讓它失效，但那種級別的攻擊也不可能隱瞞過顏君泠這種精神力敏銳的強者。

　　“我的東西准備好了麼？”

　　顏君泠再次打開了抽屜道：“早就整理好了。從此之後，世上便多了個名為楊凌雲的俊男子。話說，你不是對好看的外表不屑一顧麼，怎麼特意選了最帥的呂祖顯靈身來修煉？不會是想在彌補原本這張臉的遺憾吧？”

　　我瞪了她一眼道：“誰他娘的跟你說我是為了當帥哥才選呂祖顯靈身練的？我是出於身材和年紀上的考量才選呂洞賓的。當然，呂祖顯靈身的配套法術和劍法也不錯，雖然我不是劍客，但也可以稍微涉獵一番，與你對證一下。”

　　“呵，我姑且相信你的說法吧。”顏君泠見到我還准備辯駁的樣子，轉移話題道，“你說你之前帶林蔚煙來了？她覺得俱樂部怎麼樣？難得有一個中立的外人在開張前來體驗這里的設施，我倒是好奇她有什麼感想。”

　　我打趣道：“她要是聽到你將她形容為外人的話，估計會挺失落的。這里是她去過的最高檔的健身房，當然，其實也是我用過的最高檔的場所，所以對俱樂部的所有設施都贊不絕口。硬件你都有了，軟件嘛，還得看你請的教練水平如何。”

　　顏君泠聽到這份贊美明顯很受用，嘴角翹起道：“那就好。至於教練，我和孫輕庭、趙昕仔細挑選了一批資歷和底子都過硬的人手來。而且搏擊和養生方面除了我請的專業人士之外，不是有你作為壓軸的高手幫我撐場子嘛。”

　　“嗯，也是。”我翹起二郎腿問道，“還有一周就要正式開張了。緊張麼？”

　　顏君泠舒適地靠在椅背上，慵懶地說道：“我是大老板，最困難的那部分已經搞定了，剩下的沒什麼值得緊張的。就算海州的高端拳館真的派人來踢館，我也有你坐鎮，何況他們已經默認了我的加入了。”

　　“顏家呢？顏斌被你技高一籌壓了一頭，不會試著搞事來惡心你吧？”

　　顏君泠眯了眯狹長的雙眸道：“顏斌這人心氣很高，雖然有時候確實喜歡玩小手段，但是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愛惜羽毛的。這種有目共睹的場合下的賭約，他也不會想要推翻的。不過他身邊的那些狐朋狗友麼，就未必了。”

　　我觀察著她冰冷的神色，緩緩道：“我還想提醒你一聲不要大意的，但是看你的表情，好像已經算准了該怎麼應付這些人了，所以就不廢話了。該要我出手的話，不必跟我客氣。”

　　顏君泠絕美的臉上冰雪般的煞氣忽然瞬間消融了，化作了俏皮的笑容：“嘻嘻，沒必要這麼嚴肅。這些小角色只是前菜而已，屬於我為自己預留出來的消遣。真正需要你幫我的，恐怕要從西聯回來之後才會開始觸及到。”

　　我挑眉與她對視了一陣後，沒有接這個話頭，而是回到了正事上：“今天除了要帶我耀武揚威之外，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雖然我挺想稍微露個臉就走人的，但是這八仙戲准備工作也挺麻煩的，效用哪怕在主位面也能維持大半天，來都來了，干脆頂著這張臉多干點事吧。”

　　“這樣啊……”顏君泠用手撐著下頜思考了片刻後道，“不介意的話，今天陪我在這兒過一天吧。我其實沒太多需要處理的公務，可以帶你更仔細地了解一下俱樂部的各個部門和你以後的同事。大老板親自為你做入職培訓，夠意思吧？”

　　我笑道：“確實讓我受寵若驚。不過除此之外，與你走過俱樂部的每片區域時，我更想了解一下你草創這份企業時所展望的壯闊景象。彼時的顏君泠是個什麼樣的人，此時的顏君泠又是個什麼樣的人，也許能從此窺見一斑。”

　　顏君泠瞟了我一眼：“比起了解本職工作，更想要拍領導的馬屁麼？我看你根本不用擔心自己不適應職場，以你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只會在俱樂部這兒如魚得水。”

　　我笑容不變地說道：“我前幾天第一次地與譚箐一對一地以純粹的朋友關系聊天，雖然只是在她放學之後喝了杯奶茶，但也是對我來說十分新奇且珍貴的時光。所以，我自然在那之後也想起你了。咱們三個人的交際是因超越空間而起，但我不希望我們僅僅是靠著超凡的經歷維系關系的隊友，而是能夠成為真正地理解彼此，扶持彼此的朋友，知己。”

　　“能夠完全地把後背交給你，哪怕是生命托付給你都願意的信任，還不夠麼？”顏君泠撇嘴問出一個也許並沒有指望我真正回答的問題。

　　所以我並沒有開口，只是溫和地對上她認真的目光，以同樣認真的態度微微點頭。她與我對視了一陣後，敗陣下來似的嘆氣道：“好吧，好吧。我早該預料到你是不會放過我的。真是個貪心的男人啊。”

　　“如果這算是貪心的話，那我確實是一個欲壑難填的人。”

　　“欲壑難填是對的。兩個老婆，一個巴巴等著你的女朋友，貪得無厭的渣男。”顏君泠垂首小聲嘀咕道。

　　“喂，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啊。”我沒好氣地提醒她道。

　　顏君泠抬起頭來冷笑道：“聽到就好。那麼，我先帶你在辦公室這里走一圈，介紹一下你是誰。除了教練之外，俱樂部的員工都已經開始上班了。基層的人你不必認識，但是經理和管理人都需要知道你的身份。”

　　“趙昕不是這里的負責人嗎？”我一邊起身一邊問道。

　　顏君泠取出一只小巧的化妝鏡檢查了一下儀容後答道：“只是名義上的管理人之一而已。明玉俱樂部雖然是我將來幾年的發展重心，但已有的生意也需要她幫襯，再加這麼一大把工作的話，會把她壓垮了。孫輕庭才是我選中的幫我料理這個企業的人。”

　　顏君泠帶我出門後，我在她身邊小聲道：“你是大老板，還要親自帶著你專門請來的王牌教練去敲屬下的門介紹人？難道不應該按一下通話器叫他們一個個進來自報身份的嗎？”

　　顏君泠翻了個白眼道：“你以為我真的是霸道總裁啊？級別高的人才在二十一世紀可不吃這一套，我可得好好禮賢下士哄著他們呢。好了，垃圾話待會兒再說，現在正經點，第一印象很重要，他們可是對你這個重金聘來的鎮場子的角色很好奇的。”

　　我回想起自己目前的身份，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楊凌雲”這個在主位面被編造出來的人物雖然名字與我的西聯位面他我一模一樣，連部分的人物背景和來歷也直接挪用了不少，但是顏君泠自主創造的那部分，只能說是難以評價。

　　他，是少時移居海外的武學天才。

　　他，遠離家鄉卻在美國的太極大師門下學會了正宗的內家拳。

　　他，被卷入了美帝的黑幫衝突中，投身地下黑拳圈子，以絕對的暴力和冷血打出了朗朗乾坤。

　　他，在世界頂級的MMA格斗拳館修習，被精英武術家稱為未來亞洲的第一個格斗天王。

　　他，拳法大成，卻悄然落葉歸根。然而潛龍之資無法久藏，他被明玉集團的美女總裁，顏家的弄潮兒顏君泠招攬到麾下，為她在海州新開的明玉俱樂部護駕。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且看楊凌雲如何徹底顛倒海州武術界的格局。

　　當我讀完顏君泠為我編造的這段背景故事時，我整個後背都起了雞皮疙瘩。這個虛構的經歷聽起來像是什麼都市兵王的傳奇故事，起點文的味兒實在是太濃了，而顏君泠則是笑到直不起腰，為自己的驚人才華所拜倒。

　　有時候，我懷疑顏君泠特意打造的這個位置和身份，是不是僅僅是為了設置一個華麗而昂貴的惡作劇，來專門搞我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