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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草菅人命

夜天子加色版 weilehaowan 10796 2024-03-05 23:02

  這天傍晚,葉小天路過羅大亨家,正好碰到大亨和洪百川父子站在家門口。

  洪百川板著臉正訓斥大亨:“你這混小子,這一天都死到哪去了,啊?一大早就找不到你人,成天不務正業,我不是說過你要是不想上學就得學著做生意嗎?”

  大亨耷拉著腦袋,憨憨地道:“喔……”

  “你……你……”洪員外指著兒子,好半天才忍下一口氣:“你這混帳,早晚把你老子氣死!”洪百川恨恨地罵著,從懷里摸出一張紙,恨恨地往前一遞,道:“拿著!”

  大亨遲疑著上前,從父親手中接過那張紙,打開一看,登時喜笑顏開:“銀票!三千兩!”

  大亨趕緊收好銀票,低著頭,忸怩著說道:“爹,這麼多零花錢,人家怎麼好意思拿?不過爹你盡管放心,我會省著點花的。”

  洪百川狠狠地瞪著兒子,瞪了半天,終於化作無可奈何的一聲長嘆,頹然道:“這三千兩銀子,是給你做生意的本錢。爹也不指望你能做多大的生意,只要你能在一個月內成功地開一家店面,月末的時候爹去盤帳,扣除成本後小有盈余就行。”

  羅大亨一臉茫然,一副鴨子聽雷霧煞煞的模樣。

  洪百川一看兒子那副蠢樣兒,不由得心火上升,差點兒又要氣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強自咽下這口惡氣,忍氣吞聲地繼續指點:

  “做生意呢,不要吝嗇本錢,寧可貴些,也要挑個熱鬧繁華的地段。比方說,在十字大街盤下個店面,也不用太大,哪怕是賣些日用雜貨,就那地方也賠不了錢。”

  大亨道:“哦!”

  洪百川聽了這樣簡單的回答,眉鋒陡地一立,豎起如刀,隨即緩緩垂下,有氣無力地揮手:“記住!一個月,就一個月!到時候你若生意做賠了,就給我乖乖滾回縣學去,學成學不成的……至少在那里你能少惹些事!”

  洪百川說完,對站在一旁的葉小天拱了拱手,耷拉著腦袋走開了。

  看樣子,他這只是於絕望中做一次最後的嘗試,其實對兒子根本不抱什麼希望。

  葉小天同情地看著洪百川遠去,又回頭看向羅大亨。

  羅大亨看著銀票,噘著嘴巴,不樂意地嘟囔:“就給這麼點本錢……”隨即把希冀的目光投向葉小天:“明天我來找大哥,咱們一塊兒去挑店址。”

  次日葉小天帶人下鄉催租,忙活半天勞而無功,只得折返。

  葉小天領著一幫捕快沒精打采地回轉縣衙,剛要舉步進門,就聽一陣哭聲遠遠傳來。

  葉小天扭頭看去,就見一群人連哭帶喊朝縣衙趕來,其中幾個百姓還用門板抬了一個人。

  一個捕快馬上迎上去,大聲喝道:“縣衙門口,嚎什麼喪!走開走開,誰敢在此鬧事,就抓你去見我們典史老爺,打得你屁股開花。”

  一聽這話,人群中吵吵嚷嚷起來:“典史大人在哪兒?我們要向典史大人鳴冤!典史大人張貼榜文,說要整頓葫縣治安、治理葫縣宵小,我們求典史大人做主啊……”

  葉小天走到那伙人面前,咳嗽一聲,道:“本官就是本縣典史,你們有何冤屈要訴?”

  那伙人中衝出一個白發蒼蒼兩眼紅腫的老漢,卟嗵一聲跪倒在葉小天面前,一顆頭磕在地上“砰砰”直響:“青天大老爺,您可得替小民做主哇,我兒子……他……他死得冤枉……”

  “人命案子?”葉小天聽了怵然動容,剛才他還以為門板上躺的是個病人呢。

  葉小天見這老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便指了指一個雖然面帶悲戚,但神色尚還鎮靜的男子:“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回典史老爺,草民名叫古月,門板上躺的那人是草民的表弟,他……被人活活打死了。”

  葉小天驚道:“被人活活打死?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如此妄為?是誰下的手,為何下手殺人,你從頭講來!”

  古月又叩一個頭,便對葉小天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原來他那表弟姓郭,叫郭櫟楓,是“醉仙樓”的一個大廚,家境尚好。

  他那鄰居名叫徐林,卻是一個惡棍,踢寡婦門、刨絕戶墳,壞事做絕的主兒。

  郭徐兩家中間原本隔著一小塊地,兩家各占一半,平時種些青菜自用。

  如今徐家翻蓋新房,不但把這塊地圈了進去,還把自家的院牆和郭家的房山牆接在了一起。

  這麼欺負人的事郭家如何能忍?

  便找徐家理論。

  不想徐林正與一班酒肉朋友在家飲酒,這些人都是坊間的狠角色,與郭櫟楓一言不合,便即大打出手。

  古月道:“我那表弟傷了內腑,一路上就嘔血不止。抬到醫館,還不等郎中施救,他就一命嗚呼了。”

  葉小天聽到這里,憤怒滿腔:“這惡鄰竟然如此跋扈,可見平日里是如何的為禍鄉里!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打死人命!”

  葉小天扭過頭,李雲聰馬上往人堆里一躲,扮出路人甲的模樣來。

  葉小天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又向眾捕快們看去,這一看,葉小天頓時有些泄氣。

  其他地方胥吏捕快一向被百姓形容為虎狼,其凶惡可見一斑,偏偏葫縣風水不好,此地捕快一向是習慣扮鵪鶉的。

  葉小天只一回頭,眾捕快的眼神便躲躲閃閃,沒一個敢與他對視。

  葉小天皺了皺眉,目光一掃,鎖定一人,用手向他一指,大聲喝道:“周思宇,你過來!”

  其他捕快緊張的神情馬上放松了,幸災樂禍地看向周思宇。

  這周思宇是個老捕快,還是個副班頭,葉小天命他帶隊拿人,本也算是合情合理。

  不過葉小天之所以選中他,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此人老實,全無一般胥吏衙役的油滑,更不懂得陽奉陰違。

  周思宇苦著臉走到他身邊,囁嚅著小聲道:“典史老爺,這個人……咱不能抓啊……”

  葉小天愕然道:“不能抓?一個地痞,打死人命,你說不能抓?”

  周班頭低聲道:“大人,這徐林原本只是坊間一個潑皮,當然能抓。可他最近投靠了齊大爺,一下子就抖起來了,所以才如此猖狂。他是齊大爺的人,咱就得慎重了。”

  葉小天皺眉道:“齊大爺,哪個齊大爺?啊!你是說齊木?”

  周班頭點頭道:“對!就是齊木,齊大爺。大人,齊大爺可是咱葫縣真正的爺,爺字輩里第一號的人物,咱們招惹不起呀。”

  葉小天冷冷地看著他,嘲諷道:“齊大爺是爺,所以他們家的狗咬死了人,咱們這些吃公家飯的人,也得把他們家那條狗當爺供起來?”

  周班頭老臉一紅,期期艾艾地道:“大人,不是有那麼句老話麼,打狗還得看主人!徐林是條惡犬,他的主人卻是……”

  葉小天忍不住冷笑起來:“自我到了葫縣,一直聽人說起齊木這麼一號人物,可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就連官府都畏之如虎。徐林打死了人,而且他只不過是齊木手下的一個小角色,齊木很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手下有這麼一號人物。你們拿著朝廷的俸祿,居然把人命當兒戲?”

  周班頭苦笑道:“大人啊,孟縣丞與齊大爺平素里可是稱兄道弟,關系異常親密。孟縣丞是您的頂頭上司,咱們如果想動齊大爺的人,是不是……先跟孟縣丞打聲招呼?”

  “用不著!”葉小天怒了,加重語氣道:“這是人命案子,不是尋常的滋事斗毆!人命關天,就算跟孟縣丞打聲招呼,難道他敢讓我們無視一樁人命案子?周班頭,你平素在縣衙里進進出出,看見那塊戒石了嗎?如果你不認識,我可以告訴你,戒石上寫的是‘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周思宇垂下頭,低聲道:“大人……”

  葉小天道:“既然你還叫我一聲大人,那麼就馬上遵令行事!真出了什麼差錯,本典史一力承擔!”

  “這……卑職遵命!”

  葉小天又看向那些竊笑的捕快:“很好笑是不是?看看你們的慫包樣,身為捕快,就算你們欺男霸女、魚肉鄉里,都比現在強!還知不知道廉恥?人家當你是孫子,你也習慣把自己當孫子了,還真是一群孫子!”

  那些捕快不笑了,被他罵得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

  過了一會兒,一個叫馬輝的捕快悻悻地道:“大人,您是剛來葫縣,不知道齊大爺這號人物,齊大爺他……”

  葉小天喝道:“齊什麼大爺,不就是一個軍戶人家出身,如今做了驛道馬販子的商賈嗎?本官跟羅巡檢都稱兄道弟,他齊木在我面前充什麼大爺?爺爺爺,你還真是給人當孝子賢孫的命!”

  馬輝臉龐脹紅,額頭的青筋都繃了起來,咬著牙道:“成!大人您只要吩咐下來,小人就去拿人!不過……要是惹惱了齊木……”

  葉小天道:“天塌下來,還有我這個典史扛著。只要我不倒,就砸不到你頭上!”

  馬輝用力點點頭,攥緊刀柄,脹紅著臉對周思宇道:“周頭兒,我跟你去!”

  葉小天伸手一指其他捕快,道:“不要以為你們不作聲就可以做縮頭烏龜,你們都聽周班頭調遣!本官現在要去見縣尊大人,回頭我要看到你們把那個徐林給我帶來!”

  眾捕快面露苦色,不過周班頭老實,不敢抗拒上命,馬輝則跟艾典史嘔上了氣,他們也不敢多說,只好跟著這兩個人,硬著頭皮去拿人。

  葉小天又對古月道:“你們不要哭了,抬起屍體,且去大堂外候著。本官正要去見縣尊大人,會把此事如實上報。等那徐林逮捕歸案,一定還你們一個公道!”

  郭家人感激涕零,對葉小天連連磕頭。

  葉小天看看門板上那血肉模糊的屍體,也不想再上前仔細勘看了。

  他嘆了口氣,示意衙役帶郭家人去大堂,自己則正了正衣冠,向二堂走去。

  葉小天一邊走一邊想:“這縣衙還真是聾子耳朵——擺設,真不明白既然如此,朝廷還設這麼一個衙門干什麼,拿來當笑話看麼?你們讓我當這個不情不願的典史,可是沒少給我找麻煩。那我也找點兒麻煩,咱們一塊嘗嘗吧!”

  葉小天進了二堂,就見蘇循天有氣無力地坐在那兒,花知縣負著手,蹙著眉頭在堂上踱來踱去,蘇循天身邊還有一個女子正彎腰向他詢問著什麼。

  葉小天匆匆一掃,就覺那人身段兒異常銷魂,再一看,認識,他去看水舞時遠遠瞧過一眼,竟是縣尊夫人蘇雅。

  葉小天走上堂去,拱揖道:“見過縣尊大人。”

  花知縣還沒介紹夫人,葉小天也只好當作不知她身份。

  蘇雅聽到聲音,回眸一看,嬌靨如花,眸光魅麗,那種江南水鄉、大家閨秀的溫婉優雅氣質當真令人驚艷。

  見有外人到了,蘇雅也不多說,只向丈夫頷首示意,又對弟弟小聲叮囑兩句,便退向屏風後面。

  如果葉小天是真典史,既然撞見了,花知縣當然要向他介紹一下自己的夫人,但是對這個打算一個月內就干掉的替死鬼,花知縣就沒那個心情了,轉身也離開了。

  葉小天本打算把案情稟明縣尊,轉念一想,反正人犯還沒抓回來,便再等等也無妨,於是讓人去大堂外知會一聲,叫郭家老少暫且等候,稍安勿躁。

  再說周班頭領著馬輝一班人匆匆趕往徐林家,徐林竟然不在,他和那班兄弟暴打了郭櫟楓一頓後,就帶著酒意出門了,家里只有妹子徐小雨。

  這徐林十三歲那年父母先後亡故,家里只剩下他和妹妹徐小雨相依為命。

  沒了父母管教,徐林從此偷雞摸狗、坑蒙拐騙,跟一幫潑皮鬼混在一起。

  因為膽大手黑,很快就成了這幫潑皮的頭兒,為害鄉里,無惡不作。

  徐林十五歲那年,有一天晚上喝醉酒回家,妹子扶他上床,給他端茶倒水。

  徐林見妹子穿著小衣,在燈下影影綽綽透出一個鮮嫩的身子,突然獸欲大發,將妹子摁倒在床上。

  徐小雨那時候還不到十二歲,嚇得大哭,拼命推擋著哥哥脫她衣服的雙手。

  可徐林紅了眼睛,不由分說就脫光了妹子的衣服,分開兩條白嫩的大腿,將脹硬的雞巴對准妹子胯間的一线天,不管不顧地頂了進去……

  次日徐林酒醒,跪在地上又是磕頭又是自扇耳光,聲淚俱下地乞求妹子的原諒。

  一夜未睡的徐小雨眼睛早已哭紅,低著頭沉默不語。家里只有這個哥哥,她還要仰賴他才能生存,不原諒又能怎樣?

  要說這徐林雖然在外面飛揚跋扈,在家里對這個親妹妹倒是一直呵護有加。

  如今鑄成大錯,他也是誠心賠罪,又是買好吃的,又是給妹子做新衣服,千方百計地哄她高興。

  徐小雨年紀還小,很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疼,在哥哥面前又有了笑模樣。

  過了幾天,徐林半夜里又偷偷摸到了妹子床上,徐小雨半推半就跟哥哥再次成就好事。

  這之後,兄妹兩人便經常鬼混,白天是兄妹,晚上做夫妻。徐小雨漸漸嘗到了滋味,反過來經常撩撥徐林,把徐林搞得都有點吃不消了。

  欲求不滿的徐小雨越來越放蕩,跟徐林手下的潑皮們打情罵俏,背地里暗度陳倉……再後來,徐小雨甚至還在外面勾勾搭搭,與好多男人有染,為此還打過兩次胎,這兩個孩子的生身父親是誰,就連徐小雨都搞不清。

  一個女人如果不在乎臉面和名聲了,那真是比男人墮落得還要瘋狂、徹底。

  徐小雨仗著哥哥的威名,不但風流淫賤,而且刁蠻潑辣,沒人敢惹。

  她今年都十八了,卻沒人上門提親,這名聲早就臭大街了。

  周班頭確實老實,雖然他很怕氣焰熏天的齊大爺,可是葉小天已經下了命令,他一樣不敢違拗。

  再者說,葉小天拍著胸脯說出了事有他頂著,周班頭自忖自己只是一個聽命跑腿的人,齊大爺就算不滿,也不會跟他這樣的小人物計較,便不肯偷懶耍滑,免得受典史責罰。

  周班頭見到徐小雨也有點發怵,好言勸道:“小雨姑娘,你哥哥犯的是人命案子,逃是逃不掉的。如果你們一味包庇,到時候也難逃罪責。你還是說出他的去向,究竟是非如何,老爺面前自有公斷。”

  那徐小雨端著個盆兒正要洗衣服,一聽周班頭這話,把木盆往地上狠狠一摜,破口大罵:“我日你娘咧,你耳朵塞驢毛啦,聽不懂人話是吧?老娘都說過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你還嘰嘰歪歪的,你有完沒完?”

  馬輝抱著肩膀站在一邊冷笑,他來是來了,可沒打算出力。

  徐家人都是什麼操行,他很清楚,何況背後還有齊大爺那位大人物。

  艾典史不知深淺,居然敢摸齊大爺的虎須,他現在就等著看艾典史的笑話呢。

  周班頭被這小姑娘罵得老臉通紅,訕訕地道:“小雨姑娘,有話好說,你別罵我娘……”

  徐小雨跳著腳罵道:“我日你娘,我日你娘,我就是日你娘!你能怎麼著?”

  周班頭怒道:“你哥他犯了人命案子!”

  徐小雨大罵:“犯了人命案子咋啦?郭胖子那一家人,活該找死!我日你娘,你有本事自己去找我大哥。你去呀,你去齊大爺家里找去,借你倆膽兒,我日你娘!”

  周班頭額頭的青筋都繃起來了,呼呼喘著粗氣,大聲咆哮道:“我都說了你別罵我娘,你個姑娘家家的,怎麼嘴巴啷嘰的這麼不干淨!”

  徐小雨囂張無比地罵道:“我什麼樣兒輪得到你個老棺材瓤子教訓?我日你娘,我就日你娘,日死你娘,你能把我怎麼著?”

  周班頭是老實人,可老實人一發火,神鬼無忌。周班頭暴跳如雷,跳起腳兒罵道:“我……我日你娘倆兒!”

  徐小雨一呆:“你敢罵我?”

  徐小雨突然反應過來,勃然大怒,十指箕張地就往周班頭臉上撓去:“我日你娘咧!”

  兩人一邊對罵,一邊廝打作一團。

  真要說打,小雨姑娘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打過周班頭。

  但周班頭哪好意思真的動手打女人,頂多也就是用手臂推擋,小雨卻是十指尖尖,牙齒利利,無所不用其極。

  不一會兒,周班頭不只臉上,就是雙臂雙手,也都被小雨撓出了道道爪痕。

  周班頭被小雨撓個滿臉花的時候,徐林帶著幾個潑皮出現在了青山溝。

  一個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削瘦青年快步從坡下跑上來,徐林馬上迎上去問道:“怎麼樣?”

  那個叫祥哥的人興奮地喘著粗氣道:“得手了,我在他們家水缸里足足下了三包蒙汗藥。華家只有公母倆,那個小的不在,大概是狩獵去了。”

  徐林微微一怔,遺憾地道:“可惜了,雖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是還得麻煩咱們再動一次手,真他娘的。”徐林說完,揮揮手道:“干活了!”

  草叢中鑽出來五個人,個個歪眉吊眼,不似善類。

  他們的長相倒不是如何的面目可憎,只是平時習慣了這些不像正經人的表情,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這麼一副模樣。

  幾個潑皮衝進華家,先用牛筋把昏倒在飯桌旁的華老爹夫婦綁了,然後就在屋里翻箱倒櫃搜出了虎皮。

  徐林把虎皮接在手中,細細撫摸著那光滑美麗的皮毛,哈哈大笑。

  幾條壯漢就在華家院子里掘了一個大坑,又到院前小河邊挑來幾十擔水,倒入坑中。

  徐林冷冷一笑,吩咐道:“把那公母倆拖過來!”

  幾個潑皮把華老爹夫婦拖過來丟進大坑。

  老兩口一入水,那蒙汗藥的勁兒就過去了,可是二人雙手都被反縛於身後,牛筋一沾了水又韌又滑,如何能掙得脫?

  華老爹強掙著抬起頭,憤怒地叫道:“你們干什麼?”

  徐林獰笑道:“干什麼?得罪齊大爺的那一天,你就應該知道有今天!”徐林打了個響指,祥哥等人一言不發,轉身就去把他們扛下山坡的口袋一只只拎過來,徐林吩咐道:“倒進去!”

  祥哥幾個人打開那些口袋,便往水坑里傾倒起來。一股白煙升騰而起,華老爹夫婦馬上就感覺水溫迅速升高了。

  華老爹突然明白過來,不由大駭,脫口叫道:“石灰!你們這些畜……咳咳咳……”

  水溫以奇快的速度升高,華老爹夫婦只罵了幾聲就感到灼痛難當,忍不住大聲慘叫起來。

  徐林等人站在坑邊哈哈大笑,這泡石灰水的辦法,是當地土司懲罰罪犯或者冒犯自己的人最常用的一種方法。

  其他如挖心、割舌、剝皮、牽鼻等,也都是土司懲罰他人常用的手段。

  “老東西,叫你不知好歹,跟齊大爺做對,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徐林惡狠狠地摞下一句話,聽著華老爹夫婦撕心裂肺的慘厲叫聲,雖然其他山民住處尚有些距離,還是擔心有人聽見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遂把手一擺,喝道:“走!”

  華老爹夫婦在石灰坑里慘叫翻滾,仿佛掉進沸水鍋里的兩條泥鰍,皮肉一塊塊脫落,鮮血迅速把白色的石灰水染成紅色。

  他們的身體磨擦在粗糙的土壁上,煮熟的皮肉脫落下來,露出了森森白骨。

  等到離華家最近的一戶人家隱約聽到淒厲的慘叫,趕來華家探看時,華老爹夫婦漂浮在血紅色的石灰水中,熱氣蒸騰,白骨森森,已然氣絕身亡。

  葉小天在縣衙等了很久,周班頭帶著馬輝等一班捕快回來了。

  葉小天一看周班頭,又驚又怒地道:“周班頭,你這是……被徐林打的?”

  周班頭垂頭喪氣地道:“典史老爺,徐林不在家。卑職想詢問一下他的去處,他那妹子便破口大罵,滿嘴汙言穢語。卑職一時不奈,與她爭辯了幾句,結果……”

  葉小天大怒:“一個女人把你打成這樣兒,她會武功?”

  周班頭搖搖頭:“終歸是女人,卑職怎好揮拳相向,所以……”

  “放屁!你活該被打!”葉小天勃然大怒,指著周班頭的鼻子大罵:“你要講風度也得分地方、分清楚對誰!但凡女人就打不得?那打仗的時候派一堆女人上去就好了!戰場上不分男女,律法上便男女有別?你是縣衙班頭,被一個女人打成這樣,很光彩嗎?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執行公務!”

  周班頭滿臉愧色,葉小天惡狠狠地道:“你若是因為家庭瑣事打老婆,老子都看不起你!可你執行公務時因為對方是女人,就不但不能執法,身為執法人員還被人打成這副熊樣兒,老子一樣看不起你!”

  周班頭垂著頭,老老實實地道:“是,卑職記住了!”

  葉小天又看看後邊那些捕快,最後把目光定在微微冷笑的馬輝身上:“這麼說,徐林沒抓到?”

  馬輝道:“徐林不在家,又不知他去向,如何抓得到?”

  葉小天厲聲道:“沒有抓到那就繼續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就不信他不回家。你,帶幾個人,給我去他家附近蹲坑守候,只要他一出現,馬上把他給我鎖了!”

  馬輝有些意外地看了葉小天一眼,問道:“大人你真要抓他?”

  葉小天道:“不錯!我跟他耗上了。我就不信,一縣典史治不了一個潑皮!”

  馬輝道:“好!我去!只是等人抓來,大人你可別後悔!”

  葉小天冷冷地道:“本官不會讓你看笑話!”

  馬輝冷笑不語,葉小天看看周班頭那副狼狽相,又不放心地囑咐這班軟弱無能的捕快:“你們抓人,只分該抓與不該抓。該抓的,不管是有女人、孩子還是老人阻撓,不管他是撒潑打滾還是裝奄奄一息,該怎麼辦你們就給我怎麼辦!”

  眾捕快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遵命!”

  待眾捕快隨馬輝走了,葉小天又看看周班頭:“好了,你快回家去找郎中抓些金瘡藥敷上,可別破了相。准你三天假,在家歇歇。”周班頭怏怏地答應一聲,轉身也走了。

  葉小天搖搖頭,又去大堂那邊,找到還等在那里的郭家老小,告訴他們徐林打死人後逃逸,不過料也逃不多遠。

  他已安排人手緝拿,叫郭家把死者暫且停在仵作房,回去等候消息。

  郭家人本沒指望縣衙真能給他們撐腰,可他們這樣的平頭百姓別無辦法,只能把申冤的希望寄托於官府。

  如今見葉小天真心實意幫他們辦案,自然是千恩萬謝地去了。

  葉小天站在大堂門口,怔怔地出了會兒神,只覺整個葫縣,貌似真正做事的倒是自己這個假當官兒的。

  那些真正的朝廷命官,一個個的都在渾渾噩噩混日子,不禁自嘲地一笑。

  花知縣走進來,葉小天便對他說起徐林當街毆死人命一案。

  花知縣聞言大怒,厲聲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小地痞竟敢打死人命,真是無法無天,凶手可逮捕歸案了麼?”

  葉小天道:“那凶手打死了人,便馬上離開了家,想必是知道闖了大禍。下官派人緝拿,目前還未抓到……”

  花知縣道:“抓!明日畫影圖形,張榜各處,一定要把這等凶手逮捕歸案,還百姓一個公道,還葫縣一個青天!”

  葉小天乍見知音,欣然道:“縣尊大人說得甚是!我估摸著,那凶手十有八九是藏到了齊木家里,明日再抓不到人的話,我帶人去齊家搜一搜。”

  花知縣登時變色,駭然道:“齊木?此事與齊木有何干系?”

  葉小天解釋道:“聽說這徐林是齊木的手下,所以在坊間非常囂張。”

  花知縣臉色一連數變,沉聲道:“本縣治安一向良好,如今竟有街坊口角,繼而毆傷人命,其中必有蹊蹺。我們也不能先入為主,只聽一面之辭,須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葉小天疑惑地道:“縣尊大人的意思是……”

  花知縣道:“此事本縣會交待孟縣丞去辦,事情很棘手,你就不要摻和了。”

  葉小天默然半晌,答道:“下官知道了。”

  葉小天一聽就知道花知縣畏懼齊木,便沒有把他已派人去蹲坑抓人的消息告訴花知縣,心想等我明天把那凶手逮捕歸案,直接讓郭家擊鼓鳴冤。

  到時凶手在案,你縱然想息事寧人,又能如何?

  花知縣見葉小天聽勸,暗暗松了口氣,忙道:“你今日辛苦了,這就回去休息吧。”

  這時候,在縣城打死人命,又去青山溝釀下一樁血案的徐林、祥哥一群地痞無賴剛剛回到縣城。

  幾個人正商量著一會兒把虎皮獻與齊大爺,得了賞錢後去哪里玩耍,忽聽有人喚道:“徐大哥!”

  徐林抬頭一看,認得是與自己住一條巷子的一個潑皮少年。那潑皮少年湊到近前,神情詭秘地道:“大哥,你去哪兒啦?官府去你家找你呢。”

  徐林一怔,訝然道:“官府找我做甚?”

  “你還不知道?郭胖子讓你給打死啦!”

  徐林動手固然夠狠,可當時郭櫟楓只是嘔血不止,徐林也沒想到他這麼不禁打,不禁有些發愣。

  祥哥等人見了,便譏笑他道:“徐大哥,你本來潑天的膽子,怕個逑啊!不要忘了,你現在可是齊大爺的人,官府想來也是走走過場,還敢把你怎麼樣?”

  “嗤!”徐林不屑地冷笑,睨了他們一眼,傲然道:“我怕什麼?只是沒想到那郭胖子這麼不禁打,所以有些意外。”

  潑皮少年道:“還有呢,那捕快去你家找你。因為你不在,和你妹子口角起來,後來還打起來了。”

  徐林怒道:“打起來了?誰跟我妹子打起來了?”

  潑皮少年道:“就是周班頭啊,那個三腳蹬不出一個屁來的悶嘴葫蘆。嘿嘿!讓你妹子罵了個狗血淋頭,惱羞成怒,就和你妹子動了手。”

  徐林道:“我妹子怎麼樣?”

  潑皮少年道:“當然沒事啦,誰能讓她吃虧啊?我方才出來時,她正威風凜凜地跟劉家二姑娘對罵呢,說是為了一個什麼釵子。”

  徐林聽了不覺有些心虛,那劉家二姑娘跟他有一腿。

  前兩日他答應送劉二姑娘一件首飾,因手頭一時拮據,就把之前送給妹子的一枝釵子偷了來,送給了劉二姑娘,不想竟被妹子發現了。

  徐小雨爭風吃醋,這才大發雌威。

  祥哥也是徐小雨的奸夫之一,這時一聽捕快和徐小雨動手,便罵罵咧咧地道:“這葫縣官府什麼時候這麼有種了?徐大哥,不是兄弟我挑事兒啊,你在葫縣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你妹子被人打了,你能裝聾作啞?換了我可不能忍!”

  其他幾個潑皮一起起哄:“是啊徐大哥,這事兒可不能就這麼算了,要不然你徐大哥的臉面可往哪兒擱?”

  徐林一聽,便道:“當然不能忍!不就是姓周的那個王八蛋麼?兄弟幾個,閒著也是閒著,咱們教訓教訓他去!”

  一幫潑皮流氓立即轉向周思宇的家,那潑皮少年興奮得一臉青春痘都凸了起來,忙不迭跟去看熱鬧了……

  次日,葉小天一進縣衙,就見馬輝等人打著哈欠,沒精打采地站在儀門外,一見葉小天到了,馬上迎上來。葉小天問道:“抓到徐林了?”

  馬輝苦著臉搖搖頭:“大人,小的們守了一夜,那徐林根本沒回來。”

  葉小天蹙了蹙眉,道:“一夜未歸?莫非他畏罪潛逃了?”

  馬輝訕笑道:“大人,如果他真的畏罪潛逃了,那倒好了,起碼說明咱們縣衙還有點官威,就只怕……小的打聽過了,這徐林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平日里本就常常爛醉不歸,昨夜難說不是宿在那個娼寮了。”

  葉小天點點頭:“你們幾個都回去休息吧,先補個覺兒。只要他沒逃走,那就有得抓,本官另派些人去尋他。”

  馬輝幾人答應一聲,各自散去。

  葉小天對蘇循天道:“自打你跟在我身邊,也沒見你干過什麼正經事兒。這一遭兒無論如何也輪到你了,你帶幾個人去查訪徐林下落,見到了馬上逮捕歸案。”

  蘇循天心道:“我姐夫昨兒都說了要你不要再管此事,你還真拿自己當葫縣典史了?”

  不過,姐夫的話,蘇循天一向不大愛聽,他現在正想做葉小天的妹夫,大舅哥他卻是一定要巴結的。

  況且他也不認為抓一個地痞有多嚴重的後果,便一口答應下來,點了幾個捕快,晃晃悠悠地出了門。

  青山溝,青山嶺,青青綠野之中,兩座新墳。

  華雲飛跪在墳前,淚已哭干。

  紙錢的灰燼被風一吹,像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飛舞。

  華雲飛腰掛佩刀,挎起獵弓,滿懷仇恨地奔向葫縣縣城。

  華雲飛進城的時候,葉小天和李雲聰、羅大亨正往十字大街走。

  羅大亨向葉小天表功道:“大哥,我在十字大街那邊尋到一家很不錯的店面,咱們先去那里看看?”

  葉小天甚是意外,沒想到大亨這麼一個渾渾噩噩的人,真干起事業來居然很用心。

  葉小天道:“你和我說說,你尋摸的這家店面好在哪里?地點、人氣,還是……”

  羅大亨道:“我那日到十字大街閒逛,忽然瞧見一家店面,只有母女兩人。那姑娘生得珠圓玉潤,俊俏水靈,說不出的可人。我就想,若是和她毗鄰經商,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那該何等舒心。家和萬事興,做買賣也是一樣吧,於是我就把他們家旁邊那家店買下來了。”

  葉小天道:“嗯,聽起來很有道理,不過……你既然已經選定店址,還找我干什麼?”

  羅大亨道:“我還沒拿定准主意,請你幫我參謀參謀。你要是覺得不妥,我再賣掉就是了。再說,開張在即,不得和左鄰右舍打聲招呼麼?我一個人去也怪不好意思,你是我大哥,當然要陪我。”

  葉小天無奈地道:“好!那麼……你打算賣點什麼,可有想法了麼?”

  羅大亨道:“我打算開家雜貨鋪子,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賣。只要東西齊全,大家日常都用的東西,自然會有人光顧。”

  正說著,羅大亨突然往前一指,興高采烈地道:“到了!大哥,你看!”

  葉小天抬頭一看,就見一家雜貨鋪子,上邊歪歪扭扭五個大字:“妞妞雜貨鋪”。

  門開著,一些掃帚木鏟水桶鐵扒籬一類的東西杵在那兒,葉小天驚道:“你動作好快,貨都備齊了,這……這都要開張了?”

  羅大亨笑道:“大哥,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店,我的店在旁邊,你看!”

  葉小天轉眼一看,旁邊果然還有一家和這雜貨鋪子差不多大小的店面,門口鐵將軍把門,冷冷清清。

  葉小天有點迷糊,他看看那家關著的店門,又看看這家雜貨鋪,忍不住問道:“大亨,你剛才說你要開什麼來著?”

  大亨興高采烈地道:“雜貨鋪啊!”

  葉小天一指旁邊那家正開張的雜貨鋪道:“雜貨鋪旁邊開雜貨鋪?”

  大亨理直氣壯地道:“是啊!”

  葉小天扭頭看看李雲聰,兩個人都有點暈。

  大亨邁步向“妞妞雜貨鋪”走去,回頭對葉小天道:“大哥,快點兒,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家鄰居。”

  李雲聰苦笑著對葉小天道:“大人,他這是來開店還是追女人啊?”

  葉小天搖頭嘆息道:“我只怕他店開不成,人也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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