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羽轉頭去看,旁邊站著的,正是山門處那個雙胞胎女兄弟。
檀羽先一詫,旋即反應過來,便問:“你們是?”
女子中一人回道:“奴名光子,這是我妹電子,我們的主人姓牛。主人讓我們在此恭迎檀氏兩兄妹,二位既然到了,便請隨我們去見我家主人吧?”
正此時,木蘭和林兒也順著麻繩滑了過來,聽見了光子的話。林兒奇道:“你怎會知道我們?”
光子微微一笑,卻不答話,只從其妹電子手上接過來一個錦盒,向林兒一遞,柔聲道:“奴家主人知曉檀小娘子感染風寒,特備良藥一劑,小娘子服下,當會藥到病除。”
說罷,光子掀開錦盒,只見其中一枚小白藥片,一杯清水,別無它物。
“這……”林兒未答話,檀羽倒先遲疑了,“未經脈診,貴主人怎知小妹之疾為何?這一小片東西就能藥到病除?即便毒藥也無這般藥力,這卻如何讓人相信?”
光子聞此,向旁邊電子眼神示意一下。電子直接上前,從錦盒中的藥片上掰下來一小片,直接喂進了自家嘴里,又安安靜靜退到後面。
這一番動作,讓檀羽三人全都傻了眼。
光子卻不介意,只等了半刻鍾時分,方開言道:“時間過去這麼久,奴家小妹安然無恙,貴客相信這不是毒藥了吧?一會兒山路寒冷,恐怕小娘子的身體支撐不住。此藥自有奇效,請小娘子務必服下。”
檀羽見狀,真是倒吸涼氣。對方將什麼都想好了,禮數做到了極致,可自己又如何能拿自己的小妹去冒險呀。
倒是林兒生性堅毅開朗,見對方這番禮數,便徑直走過去,將那剩余的小藥片就水吞了。
她的動作很快,檀羽竟也沒反應過來。
見她如此行狀,正要出言斥責。
卻見林兒笑容燦爛,安慰乃兄道:“阿兄放心,我感覺沒什麼事,倒是精神有些振作了哩。”
檀羽更感詫異,這究竟是何種特效藥,竟有這等神力。
正無所措時,又聽光子催促起來:“恐奴家主人等急了,賢兄妹還請這就隨奴家上山吧?這位木蘭阿姊,還請在此地稍等片刻,賢兄妹見過主人後,自會回來與你會合。”
檀羽看看林兒,林兒點頭道:“主人家如此盛情,卻之無禮,我們就跟去看看吧。適才服了那藥,我感覺身體輕盈了很多,阿兄扶著我走,應該可以的。”
檀羽依言扶著林兒,又與木蘭相約仍在原地相見,方才隨那光子一路往前走去。
山路艱險,霧氣沉重,路愈走愈窄,天愈走愈寒。
光子很善解人意,為兩兄妹准備了狐皮衣服取暖,如此緩步向前,倒也不算困難。
走了一炷香工夫,突然看見一道天光射下來,眼前一迷糊,就仿佛直達天境了一般。
周遭景致也發生了極大變化,原本泥濘破敗的山路,卻變成了平坦的青石板大路。
仙霧纏繞的前方是一塊一塊的牌坊,立在道路中間,層層疊疊,被迷霧擋著,一眼望過去,卻似乎望不到盡頭。
只有第一個牌坊上清晰的寫著兩個字——伏羲。
檀羽扶著林兒,一路走一路看,他們看到了“唐堯”、“虞舜”,看到了“夏”、“商”、“周”,也看到了“秦”、“漢”、“魏”、“晉”,前面的牌坊仍然看不到盡頭,可是突然,光子卻停下了腳步,不再往前。
“牛先生讓二位在此等他,請稍候片刻。”光子說完話,與電子一側身,消失在了雲霧之中。
兩兄妹正自狐疑,卻聽一個聲音傳來,“你們總算到了。”
“你是?”檀羽警覺地問。
話音剛落,一個打扮奇異的人站在了他們面前。
這是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男人,然而卻未蓄須,滿臉上下無一根胡渣子。
檀羽從他的聲音即能判別,他不是宮里的閹人。
“不是閹人卻為何沒有胡須”,檀羽心中疑惑不已。
更奇特的,還是他的裝束。
頭上一頂深綠色的帽子,卻只有前沿。
身上衣服是短打,皮質面料,卻也看不出是哪種動物的毛皮。
褲子鞋子也都是皮質,鞋子是純黑色,走在石板路上聲音清脆。
這是一個怎樣奇怪的人啊,即使在這胡人當道的年月,也是不常見的。
那人臉上掛著笑容,還算和藹。
只聽他道:“小朋友們,總算等到你倆了。隨我來吧。”說罷,他就當先領路,往旁邊一條側道走去。
道路不遠處,有一間不大不小的磚房。
檀羽問林兒:“怎麼辦?”林兒堅毅地道:“都走到這兒了,總不能回去吧?這人一定就是大父要我們找的人。我看他說話倒還和氣,跟去看看又有何妨。”
於是兄妹兩個便隨來人移步前行,到了那座磚房前面。
只聽“吱呀”一聲,房門開了。里面透出刺眼的光來,讓兄妹不自覺地遮眼。“這人也太奢靡了吧,這要點多少蠟啊。”檀羽心中一陣腹誹。
那怪人在前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兄妹二人跟著進了門。
進門一看方傻了眼,房中沒有一盞蠟,只在房頂上懸下來一個圓圓的怪物,亮光是從那里來。
兄妹二人好容易適應了亮光,睜眼看房中,卻只有一張桌、幾張帶靠背的胡凳,桌上散放著一些紙,便再無其它物事。
怪人端了凳來請兄妹坐下,自己則大大咧咧坐了桌子另一側。
兄妹二人都是南朝的貴族出身,極少像這般坐過胡人馬凳,感覺頗有些奇怪。
然而既來之則安之,也只好就這胡人之禮了。
怪人見兄妹扭扭捏捏坐下,爽朗一笑道:“我是無禮之邦來的,沒有什麼禮數,你們可別見怪哦。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牛盼春,是一名科學家,也就是你們說的煉氣士。牛盼春是我這一世的名字,如果你們覺得不習慣,也可以叫我前世的名字,徐福。”
檀羽有些奇怪,怎麼還有人知道自己前世叫什麼,這人還真當自己是神仙啊。
不過他還是有禮地拱手道:“就叫這一世的名字吧,見過牛真人。牛真人一定認識我大父,對不對?”
牛盼春遞過來一張紙:“當然。我也不賣關子了,兩位小朋友先請看看這個。”
檀羽接過紙來,打眼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旁邊林兒好奇,也去接來看,剛一過眼,立時嚇得扔了出去。
原來,那紙上的人物,竟然在動!
“這是什麼法術?”檀羽還算膽大,竟還能發出此問。
“這是電子紙,上面顯示的動畫,應該就是兩位小朋友前不久剛剛經歷過的南朝皇室中的場景吧。我拍攝的時候,你們的大父就在身旁。我本可救他,他卻不讓我救,只是不斷提到賢兄妹。”牛盼春好整以暇地說著。
“電子紙?”
“這是一千多年以後的東西。歷史不斷演進,自然會有越來越多新的物事出現。一千多年前的商周之人,想必也很難想像紙張這種東西吧?”
“一千多年後?”兄妹二人的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我是從一千多年後來的,你們看到我身上穿的,這里用的,以及適才光子給小妹服用的抗生素,這些都是那時候的人常用之物。我們制造了時空旅行的機器,可以從未來穿越到過去。”
“未來穿越到過去?那我們能回到大父被治罪之前嗎?我想去救大父!”林兒思維轉換很快,馬上就想到了這個。
牛盼春尷尬一笑:“理論上當然是可以的,但實際上卻不行,這也是我來這里見你們的原因。我們制造了時光機,作為第一次實驗,我們送了很多人來到現在這個時代。結果,那群人因為對歷史進程的熟悉,卻輕易地改變了歷史。歷史進程的改變,讓一千多年後的時空秩序也發生了極大的混亂,給我們造成了許多無法預料的巨大麻煩。所以,我受上級委派來此,就是要恢復歷史原來的軌跡。”
“歷史原來的軌跡?”檀羽似乎懂了些什麼。
“是啊,歷史有它本來的演進軌跡,你們剛剛走過來這一段,看到了從三皇五帝到秦漢魏晉的歷史,這是歷史本來的軌跡,它不應該在現在這個時間點被強行改變。強改歷史,後果是嚴重的。這也是我眼看著你們的大父死去,卻不能施救的原因。”牛盼春語氣中諸多無奈,想來他們遇到了比他語氣中表現出來的更多的困難。
“那要恢復還不容易嗎?你們既然可以到處穿越,再穿越回去把歷史改回來不就好了?”林兒的問很天真,卻讓牛盼春臉上充滿尷尬。
“歷史已經改變,如果我們再用更多力量把它改回來,萬一出現新的意外,歷史只會越變越混亂。歷史是歷史之人書寫,我們現在能寄望的,只有依靠歷史本身強大的力量,自我修復其回到自身應有的軌跡。而我們能倚重的,就只有身處歷史中的人,這也是我把你們請到這兒來的原因。”
“我們?為什麼是我們?”
“因為你們也是因歷史被強改而出現的人物。”牛盼春看著兄妹驚訝的眼神,小心地組織著措辭,“按照我們的歷史記載,檀道濟被滅族的時候,其家人當中並沒有子孫活下來。現而今卻出現了你們這對幸存的兄妹,應該是由歷史被人為改變而引發的偶然事件。我們經過評估,認為你們兄妹的出現,很可能是我們上一次時空穿越實驗失敗後的產物。你們正確的生存年代應該是六百多年前,而你們之所以被送到這個時代,很可能就是歷史自身對其運行軌跡產生自我修正的結果,你們也很可能是讓歷史回歸正確軌跡的關鍵人物。”
“這麼說,我們倒應該感謝你?如果不是你們篡改歷史,我們本應該隨大父一起被殺頭?或者六百多年前就已經死了?”檀羽語氣中頗有些不忿,但又不知道究竟應該怪些什麼。
至少此刻,他有點明白自己和小妹夢中的強光意味著什麼了。
牛盼春無奈地聳聳肩,懇切地道:“請你們一定幫我這個忙,也算是幫你們的子孫後代吧。”
“那我們能做些什麼?”林兒相比乃兄,似乎更容易接受現實。
牛盼春聞言,當即從桌上翻出一疊紙來,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符號。
他看了一陣,方道:“對於目前的局勢,我們做過仔細的評估。雖然很多歷史細節與後世的史書記載有所出入,但大多數並不影響關鍵歷史走向。當前最要緊的一件,可能你們也聽說了,那就是北魏九歲的太子拓跋晃在月前突然夭折。按我們的歷史記載,拓跋晃本應該活到十五年後,他的兒子拓跋濬將在那時登基、成為北魏文成帝。那群人為了改變歷史,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把年幼的拓跋晃害死,那麼北魏以後的皇帝必定全都要易主。你們覺得,這該如何是好?”
林兒想了想,說道:“既然拓跋晃才九歲,就算十五年之後,也才二十四歲,那他的兒子又能有幾歲?就算繼任當皇帝,還不是別人的傀儡。這種皇帝,能對歷史造成什麼影響?換個人上去,還不是一樣的。”
牛盼春睜大了眼睛,重又將林兒仔仔細細打量了半天,這才回過神來,續道:“他們選擇你們兄妹,我一開始還不以為然,沒想到你們年齡雖小,見識卻非同尋常。你說得沒錯,小皇帝是誰並沒有什麼要緊,我們對此也是這樣的評估。拓跋晃夭折這事所造成的影響,倒並非文成帝再無法存在於世。更重要的是,將對歷史造成重大影響的文成帝皇後馮氏,她的命運將會如何,我們現在無法評估。”
“這個馮氏現在何處?你們把她找到,讓她嫁給你們新選中的皇帝,不就好了?”林兒不解地道。
“呃……”牛盼春尷尬地笑笑,“馮氏還沒有出生……”
看著檀氏兄妹向他翻白眼,牛盼春尷尬地連忙解釋:“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們的歷史記載。馮氏將是未來北魏的主要領導人,兩千多年最具權勢的文明太後。她歷經三朝,屢次在與權臣的決戰中獲勝,她主導了鮮卑人的漢化,她……”
“好吧!”林兒打斷了牛盼春的話,“這個馮氏的阿翁阿母現居何處?”
“我已經安排他們入京了,目前住在皇三子拓跋翰的府中。”牛盼春呵呵一笑,“在拓跋燾諸子之中,能活得比較久的有兩位,分別是三子拓跋翰和六子拓跋余。我們經過了仔細的評估,在個性方面,拓跋翰和歷史上記載的文成帝更為接近,由他或他的子嗣遞補繼位,我們認為對歷史造成的變量理應最小。所以我們把馮氏的父母安排在他的府里,就是希望以後馮氏能順利執掌權柄。”
“你想得真‘周到’。既然如此,還要我們做什麼?”
“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我們的穿越實驗已經被上級下令暫停,再過兩個月,我們的時光機就要被關閉。屆時,還願意留在這個時代的人,就將永遠留在這里。我雖然自願留下來盡力修正自己的過失,但歷史細節已遭強改,我的歷史知識還有多少有用將無法確知。我只能作為普通人,與這個時代的其他人一樣,共同走過這段歷史時光。更要命的是,上一次穿越實驗失敗的影響可能還在延續,除了你們,可能還有更多人因時空錯亂而來到這個時代。如果他們對這個時代產生影響,後果更是災難性的。賢兄妹,歷史大勢是否還能恢復,就只能依靠你們了。我相信你們不是普通人,看在你們大父的面子上……”
說到這里,牛盼春忽然站起身來,給檀氏兄妹行了一個大禮,語氣十分誠懇:“匡正中原亂局,治愈崩壞的人心。賢兄妹,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