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陽正是毒辣的時候,樹林邊上緩緩駛來一只車隊,看到車上插的白底藍紋的旗子,是一群走鏢的沒錯了。
“媽的終於看到陰涼一點的地兒了!”步行在車隊前端,帶著斗笠防曬的一名漢子喜到,“你們先過去,我去後面給馬頭兒說說,這麼熱的天是該停下來歇歇。”
不難看出這名漢子在整個車隊中算個小頭目,被他提到的幾個同伴點點頭都道:“李輔哥快去勸勸頭兒,不就是普通貨物嗎,照常清晨傍晚趕路就成,哪需要這麼急。”
李輔靠邊就地停下,等車隊繼續向前。
整支鏢隊一共三輛馬車,馬匹不多,除了拉車的三匹馬就是鏢隊核心的幾個人騎著馬。
說實在的,這年頭走鏢的大多都是江湖上闖不動了退下來的二流角色,憑著闖出來一點名氣和信譽在鏢局但求一個安身。
這兵荒馬亂的時代,馬匹可是稀罕財物,闖蕩江湖為的還不是那口飯,哪有那麼多富家子弟策馬揚鞭縱橫江湖的,李輔捫心自問會騎馬的或多或少都是個人物。
等李輔內心還在把馬匹與豪車類比心中芥蒂的時候,不長的車隊已經過的差不多了,這次掌鏢的馬頭兒馬興平親自在第三輛車後面壓陣,他身邊兩匹馬上分別乘著名劍士,其中一個李輔認得,是鏢局的金牌劍士馬進,這馬進是老劍師馬興平早年收的義子,如今看著和自己差不多的歲數卻已經快要邁入一流高手的行列;另一匹馬上的中年人李輔沒見過,想必也是個高手。
走之前馬頭兒叮囑過他有另外的重要貨物且不要聲張,可這興師動眾的架勢不由得讓他好奇這趟鏢到底運了個啥。
“小李,在那發啥呆呢?”馬興平看他在路邊上想啥出了神忍不住提醒他。
“馬頭兒,這大熱天的終於見到個林子,弟兄們鬧著想歇歇。”李輔回過神來,對著車後面騎馬的三人大聲道。
馬興平抬頭看了看這無雲的藍天,估摸了一下距離說:“前面那林子里面有個驛站,我們去那里要碗水,你去前面叫弟兄們去哪里歇歇腳,吃點干糧修整個兩刻鍾。”李輔心想不愧是老鏢師,這老馬識圖的本事還真不賴,他李輔要是也有這一手早就去帶大盛國里的鏢了,現在這幾國亂戰還流浪在外走鏢還真說不上是安全。
嘴上還是利索道:“好嘞,馬頭兒我這就趕過去給弟兄們說,免得這幫小崽子看到落腳點瞎起哄。”說完一溜煙兒向車隊前方跑去。
打發完李輔,老鏢師馬興平向著另一匹馬上的中年劍客拱拱手,“一會兒休息時候,估計這小子會放松警惕,到時候就拜托祁老弟幫忙看著點。另外,馬進你這小子別以為武功能行就能接我班子,這次你跟著老祁好好學著點江湖事,你小子從小在鏢局長大活的太舒坦啦,湖上黑屁眼的事兒多的去了!你先去前面盯著點,我和你祁叔叔有話說。”
“切,老爹你又把我支開,你這一路上神神秘秘的,深怕我還不知道你運的是什麼寶貝。不罕不稀罕,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馬進在自己義父面前萬千沒有高手風范,照常嬉皮笑臉。
“去去去,瞎說什麼呢,忒不吉利,快滾!”老鏢師笑罵著把義子趕開。
等向前那匹馬馬蹄聲漸漸衰弱,剩下兩匹馬上氣氛突然沉寂下來。
還是姓祁的劍士先打破氣氛,“馬哥你這是真的穩啊,連兒子都不告訴的嗎?”
“我這年齡習慣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過了大盛國的邊境线再給小進講也不遲。倒是你,借著母親病重回家探望的名義‘順路’跟我到滄州這也太刻意了吧。”馬興平吹吹胡子,對姓祁的表示不滿,仿佛對方一定要找個更合理的理由才能跟著自己這趟鏢。
“哎,我也沒辦法呀,事情太突然了,得盡快把他們母子送回去。”
原來這第三輛馬車內的“貨物”不是什麼金銀珠寶而是一大一小兩個人。
小孩不過十一二歲,剛剛懂事便失去父親和其它親人,但足夠算得上這個年齡的堅強,上馬車這五六天來不哭不鬧,默默承受失去父親的痛苦,陪伴著悲痛欲絕的母親。
“媽的,鐸國打仗居然召集江湖門派,這些邪魔外道有了國家發的免死金牌之後大肆展開門派仇殺,這些中立門派就遭了殃。所以我看你這幾天有和那邊聯系,到底查清楚是哪家動的手嗎?”馬興平想起最近頻頻的飛鴿傳書和中年人不展的愁眉沉聲問道。
“大致上就那幾家大的,畢竟這不只是普通的門派仇殺啊,這瑾山宗正教大派被殺的血流成河,只剩下部分外出的弟子和這對回大盛探親的母子。據說當時應該是整個山頭被結界控制,連只鴿子都沒能放出來。我們這兒離瑾山得有個六七百里吧,但是我想著都後背發涼。”
“得有八百多里了”馬興平估摸著算了算,“後天就能回到大盛境內能安全許多,話說發起這種大型屠門的邪派到底是和荊鴻博大俠有多大的仇啊,這瑾山上上下下四五百人,據說山下山莊的人也沒放過,這麼大的動靜居然還沒個說法?”
“據說有幽冥宗和合歡派的影子,但估計也只是被指使,我看這兩個邪派加起來也破不了瑾山的結界吧。我這幾天收到的消息更多的是正派打算抱團先滅一個邪派,在我看這早早應該干的事情非要等到出了事情才知道團結。哼,所謂正派不過也是為利的一群人罷了,早年荊大俠救我於水火,我卻沒能加入瑾山以報恩。浪跡江湖又十年,這次事發沒能幫荊大俠擋下一刀,他的兒子我誓死保衛,可惜還有一個估計死在了那場屠殺里。”
“所謂正派抱團滅邪派我看也只是疏導一下民憤罷了,畢竟整個瑾山被奸人滅口,未免會給人留下正道軟弱的印象。我看他們是打算找個軟柿子捏,瓜分完利益該干啥干啥。”馬興平皺著眉,想起當時自己也算有點名氣,但看清所謂江湖正派一盤散沙之後便激流勇退成為一名鏢師。
“還是老哥看得通透,我後悔啊,江湖事江湖了,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然涉足太深無法自拔了。”祁承平嘆了口氣,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畢竟還是江湖人,老是吐槽正派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這日子不太平啊,據說鐸國這樣一搞,好多邪派趨炎附勢借著這股東風一邊在朝廷安插勢力,一邊在法外之地為所欲為導致晴州的商販都得雇傭衛隊;倒是正道毫無動作,只有些小門派借著保家衛國的名號擴張勢力。”
“嗯,說到這個,我們鏢局干完這票估計也會把主要人手放到晴州那邊,畢竟是幾國間的自由城市,據說那邊甚至有西域來的商品。沒想到老漢我一把年紀了,也有機會去那邊長長見識。”
兩人一邊聊著天一邊關注著車隊,當車隊行進速度變緩時馬興平知道車隊前面已經到驛站,等到車隊末尾完全進站估計就得一炷香,接下來只要給馬漱口喂點水,自己吃點干糧再把水囊灌滿就又該啟程了。
之所以這麼趕急,一方面甲方要求便是如此;另一方面在走鏢之前收集到的情報說這段路上不太平,所以得加緊趕回大盛國,過了邊境雖說戰爭時期治安也很差,但至少不會出現有組織的大型劫掠行為。
(不過看到這里各位看官肯定也都明白,老馬這一擔心必然是一語成讖了。)等最後一匹由伙夫拉著,馱著炊事用品的馬拴在了驛站側面涼棚下的套馬杆上,馬興平已經料理好自己的坐騎,拿著兩個水壺朝驛站正門走去,而祁承平則負責盯著他們的車馬重輒,等沒人了順便給車上母子兩送點吃的喝的,如果需要方便的也好跟著自己安全。
馬興平走到驛站正面,看到絕大多數長威鏢局的人坐在正門口對著的大樹下乘涼,自己義子馬進和李輔兩個倒是在店里和行腳客拼了一桌,正起身叫自己過去。
驛站小店里人不少,大多是清晨開始趕路,晌午便在小店里歇息的人,店里汗味熏天,拿蒲扇的拿蒲扇,摳腳的扣腳。
馬興平眉頭微皺,掃視著這群人可能藏武器的地方,除了門口放的幾個扁擔和籮筐,其它地方一覽無余,心里暗道等會兒繼續趕路的時候給進兒講講這些關鍵。
馬興平坐到李輔邊上,繼續打量店里。
店里人接近20來個,和自己手底下的人差不多,其中大約有一半看得出來是練家子,誰叫這兵荒馬亂沒點本事不敢往出跑這麼遠呢。
店里跑動的是兩位女性,一位年長一位稍微年輕一點,年長這位相貌平平稍微有點發福的中年大媽,也是這家驛站小店的老板娘,之前幾次走鏢有點印象,年輕這位和她相貌有幾分相似,想必是堂妹表妹之流來給店里幫忙。
她們端出來的酒和花生豆子由廚房里准備,觀察傳菜速度廚房里至少有兩個人。
馬進看義父不說話,搶先邀功,不過他還急著在外人面前要叫職位的規矩:“頭兒,弟兄們的水我剛才和老板娘說好了一個銀刀,弟兄們基本上已經在水井打好了,另外我叫了一份茴香豆,一會兒下著干糧吃。”說罷揮手叫過來一個同伴,把父親的兩個水壺遞過去。
“知道我為啥要叫大家自帶干糧路上吃嗎?江湖險惡,小心…”
話沒說完,看板娘已經端著一托盤茴香豆過來了,馬興平徑自去拿了托盤里的一碟豆子,說著抱歉拒絕了她手上遞出的那盤。
湊過去的一瞬間,馬興平聞到這看板娘身上有一股濃郁的脂粉味,讓他一時間恍惚,一時竟沒分清這脂粉的優劣,就看到她遞完豆子後和一個大漢眼神勾勾搭搭,先後進了後廚。
想必是做點快捷的皮肉生意吧,馬興平心想這戰爭時期為了活下來真是越來越不容易了,一邊就著豆子吃著義子遞過來的干糧一邊腦補著:這家店老板娘的小妹或許是因為逃難來投奔姐姐,為了補貼家用半強迫的被要求做點皮肉生意。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騷動,馬進轉過身去看向聲音來源,一個鏢局的人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叫道“頭兒,有個弟兄中暑暈倒了!”李輔正准備開罵,馬進和馬興平卻心底一驚迅速站起身來,不料馬進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竟然是站立不穩向前撲去,摔了個狗吃屎;而另一邊老鏢師終究是太平日子過慣了,平時打打正面來的小賊,脫離江湖險惡,不料被坐在他邊上的行腳客一掌擊中後心,而這掌法也頗為奇妙,二人並排而坐按理說蓄力距離有限,難以造成有效殺傷,可這一掌卻是擊穿護體真氣,打的馬興平噴了一大口血。
馬興平撲在桌上立馬向前一竄,試圖逃離對方下一掌攻擊,然而不聊自己的腿被後面那桌的人撅住了,施掌的這名行腳客翻掌就是向下一拍,這一掌可卯足了勁,勁力透體,直接將小店那菲薄的桌子拍散架了。
馬興平連吐兩口血眼冒金星,顧不得自己義子的情況,立即調整呼吸試圖掙脫,不料一股怪勁從後心直衝腦門,七竅同時流出血來。
“草,碧幽掌,你們是幽冥宗的人,噗唔…”話沒說完,那擒著他腿的大漢反剪著腿一膝蓋頂向了馬興平的背部。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直到馬頭喊出對方身份,這時李輔才將將拔出大刀准備朝那大漢脖子砍過去,不料站起來一發力卻是兩眼一黑倒下了。
馬興平這才明白藥被下在井水里面,可是以他的常識,根本想不明白聯通這麼多地下水的水井是如何被汙染的。
店里的人在出事的一瞬間螣的站起來向店外衝了出去,到店門口拿上扁擔里的短刀向樹下的長威鏢局眾人殺了過去。
反觀長威鏢局這邊基本都是喝過井水的,畢竟誰都想喝涼涼的井水,水囊里面一股皮味兒的陳水都倒掉了。
僅剩幾個還能站著的不是跑了幾步便被砍翻就是誓死抵抗然後被群毆致死。
老板娘和看板娘走出來,看著地上被制服的三人,第一句話就是:“做掉李輔這個礙事的。”可憐的李輔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辛,在昏迷中被一刀剁了。
一邊下令兩位女性一邊撕掉臉上的人皮面具,准確說老板娘那個是真正的人皮,看板娘則是易容的仿皮。
老板娘從後廚出來時就換過了衣服,此時半點沒有臃腫矮胖,身材高挑起來。
不難猜出這兩位來自合歡宗。
一股鮮血噴在馬興平和馬進身上,馬興平一直沒有暈過去,他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沒有死只是默不開口,一方面積攢力量,一方面等待對方的問話。
另一邊暈過去的馬進被這鮮血一澆陡然驚醒,溺水一般漲紅了臉大口呼吸,可是身體被壓著沒辦法做太大動作。
且說祁承平這邊,他剛和車上的母親遞了水,客套完,就聽見店內傳來一聲響動,雖然沒能第一時間判斷出這是肉體碰撞加上桌子碎裂的聲音,但已覺大事不好,連忙去牽馬,試圖直接駕車逃離。
可是同時,在涼棚內停放已久的幾輛貨車中突然殺出來七八個人,拿刀將母子兩的車圍住,祁承平一手牽馬一手拔劍,不料這馬卻開始嘶鳴亂竄。
祁承平躲開馬匹的飛踢,看著馬兒沒跑幾步便倒地抽搐口吐白沫,而馬車受到這下顛簸里面也傳來驚呼。
祁承平單手持劍,一手去開馬車門,他沒想通七八個人藏在邊上馬車里面他怎會沒有察覺,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撩起簾子看向那對母子,只見母親眼含淚光,怕是已經知道當下局勢,“祁大俠,你帶勛兒先走,不用管我。”好在祁承平也是個識大體的人,拉上十歲出頭的荊元勛就往外突圍。
不聊這八個人結成陣勢,祁承平左突右闖,每到一處便是三四個人合力迎擊,饒是早早成為一流高手的他也獨木難支,何況一手還半抱個孩子,就他一個人倒是能舍條手臂快速突圍,可現在這情況不可能允許。
然而這八個人並未合力攻擊,意圖明顯就是想將他們困在此地。
祁承平越來越急,特別是看到周圍的馬都已經癱倒在地,突圍後只能往樹林里逃以免騎兵追捕,可就在他正准備將孩子母親推出去擋刀時,小店正面一群人終於圍了過來。
看到被架住,滿身是血失去戰力的馬興平和馬進,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荊夫人剛從車里出來也想著以命搏命,但當她看到老板娘露出的真容時,果決叫道:“祁大俠,你們快走!”,說完就朝圍堵的人衝了上去。
祁承平沒想到她如此決然,心底對這位往昔江湖豪女生出一片敬意,也是立刻朝樹林那邊衝了過去。
由於荊夫人這一阻撓,這刀陣稀疏了許多,但他們立即放棄荊夫人,分出兩人阻攔後,剩余六人朝祁承平攻了過去。
祁承平不敢戀戰,拼著背部挨上一重砍,腿上一輕刀,總算是突圍成功,踉踉蹌蹌朝樹林跑了過去。
而這邊趕過來的一群人看到祁承平突圍自是立馬開始追,倒是那位老板娘盯著已經被擒住的荊夫人道:“哎呀,我的姐姐真是好久不見。”然而荊夫人啐了一口便不再理她,皺著眉頭聽著另一邊的動靜,顯然是受了點內傷。
老板娘也不生氣,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既然這對母子都到手了,這個老頭就殺了吧。”輕描淡寫的判了馬興平的死刑。
等老鏢師的血濺了旁邊馬進的一身,他才從愣神中惘然大聲悲鳴:“爹!”
老板娘回過頭說道:“好了,把這小子的嘴堵上,他還有點用,先不急著殺,但我不想聽他接下來的話了。”
說罷,又轉過頭對馬進嫵媚一笑:“姐姐手下的冤魂可不少,可沒有一個找上我哦,況且,過會兒你是不是冤魂還不好說呢~”
祁承平跌跌撞撞的向樹林跑去,懷抱里的荊元勛沒有哭鬧,許是已經麻木,又或是太突然被嚇著了,總之還算省心。
當祁承平開始思考怎麼繞過封鎖,帶著荊元勛回到大盛國的時候,樹上一張鐵網落下罩住了他。
他的心涼透了。
然而還沒完,鐵網雖沒有帶毒刺和利刃,但立馬開始放電,網中一大一小兩個人開始慘叫。
鐵網上的趨雷符效果結束時,祁承平已然傷口迸裂,懷里的孩子更是直接又暈了過去。
而後跟來的幽冥宗眾人給他補了兩掌確保他失去戰力暈了過去才將網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