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六點的時候,沈之越帶著程思予出去吃晚餐。
他們穿過樓下一個開放式的公園,廣袤的綠地種了成片的繡球花。
正值花期,微風拂過,簇簇花瓣顫動,宛如流動的油畫顏料。
程思予被這些明麗的色彩所吸引,彎腰低首,去看腳邊一窪蔚藍色的無盡夏。
她的手似是不經意地,伸向了身邊的沈之越。
沈之越腳步停頓了下來,向著她的方向側過身去。
程思予的手從他的手臂輕掠而下,手指無意識地滑過他的小臂,直接碰觸到他袖口裸露出來的手腕。
細長的指尖,肌膚無比滑膩,帶著些許的涼意,輕輕地撫過他腕間兩根青藍色的靜脈。
沈之越感覺到,自己的靜脈似是跳動了一下。
有一種如電的感覺從她的指尖竄出,他的心髒都仿佛麻住了。
但她的手指在他的腕間只是停住了一瞬,很快又向下,食指曲起,輕輕地勾住了他的小指。
“哥哥,等一下。”
沈之越靜靜地看著那根瑩白的手指,勾著他的小指。
她只用了一點點的力道,欲落未落。
忽然,那根手指輕輕地動了一下,眼看就要滑落下去,沈之越迅速地收攏其他的手指,將她的食指撈在了手心。
沈之越面色沉靜,握著她纖細的手指,仿佛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她的手指起初是微涼的,漸漸被他溫熱的手心捂住,變成了一樣的溫度。
程思予神色自若,仍在看著腳邊一簇一簇的繡球花,毫不在意被他將食指緊握在手心。
沈之越側眸看她,只見她目光如星般閃爍,但微斂的眼皮仍帶著些許的紅腫,仿佛剛才的那些眼淚又一次浸潤過他的心房,整顆心因她而漸漸軟了下去。
直到他們再次走動的時候,兩人的手都沒有分開。
他就一直這樣握著她的食指,一點點卻不過分的親昵。
用餐的地點在公園旁邊的小洋樓,因為程思予是第一次到江城,沈之越點的都是江城本地的特色菜肴。
等待上菜的時候,程思予的心情愉悅了起來,她跟沈之越講起了從前在林溪的點點滴滴。
“當年,哥哥去了江城以後,爸爸去你們從前租的房子,然後看見了你留在那里的集郵冊。直到爸爸去世以後,我才在他的遺物里發現你的集郵冊。”
在每一個失眠的夜里,她都會拿出這本集郵冊。
手指一次次地掠過一張張精美的郵票,想象著童年時候的沈之越,是不是也曾經如此珍視這些郵票。
沈之越眉眼微斂,“回到江城以後,我確實因為少了這本集郵冊難過了許久。”
程思予勾起唇來,聽著他說話。
她的另一只手握著墨綠的桌布邊緣,手指絞住一角的流蘇,不停地繞著。
潔白的手指,翻繞的動作,讓沈之越想起剛才她勾住自己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有意無意。
程思予托著腮,淺淺地笑著,但思緒卻陷入過去的記憶之中。
其實被發現的何止這本集郵冊,還有程岩留下的一本隱秘的日記。
在這本日記里面,他詳細地記錄了程思予出生前後的點點滴滴。
當年的沈若白為了讓程岩答應自己的要求,再生了一個孩子來救沈之越,故意作出了有意破鏡重圓的假象。
她向程岩許諾,一旦沈之越得救,就會立即與他復婚,這給了本來就對她余情未了的程岩,莫大的希望。
第二年的夏天,程思予在他們的期待之中出生。
那一年多的時間里,沈之越的病情進展迅速,他幾乎整年都住在醫院。
嚴重的時候他在無菌病房呆了半年,就連沈若白都不能進去看他。
所幸的是,程思予與他配型成功,臍帶血的骨髓移植手術十分順利。
然而就在一個下雨的清晨,沈若白和沈之越卻忽然從醫院里消失了,和她出現的時候一樣的突如其來,只給程岩留下了一封信。
沈若白告訴程岩,她又有了新的戀情,即將去江城奔赴新的幸福人生。
她和沈之越,此生都不會再回到林溪。
一個新的家庭,就此再次分離分裂。
紅色的小洋樓里,昏黃的燈光下,兩個人分坐在桌子的兩端。
程思予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對面的沈之越,那張和沈若白相似的面孔。
她一點也不想念自己的親生母親,沈若白。
對於沈若白,她的心里只有滔天的恨意。
是沈若白,毀了程岩的下半生,和程思予的前半生。
而沈之越,是沈若白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