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上次吃麻辣燙還有江邊打羽毛球的時候，李志峰已經見識過了，今天再遇到婁琛雨發病他並沒有特別慌。

　　他起身坐在床邊，看著婁琛雨踩著小梯子從衣櫃最上層的犄角旮旯里翻出幾本很厚實的高考真題和模擬題，塞進一個背帶脫了线的粉色書包里。

　　可能是有些年頭了，書包的粉色有些發暗，透出一股子陳舊氣息，但李志峰看著覺得很親切，早已淡忘的一些記憶片段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媽媽，媽媽……”

　　晴晴搖晃著她母親的胳膊，“晴晴要穿黃色裙子。”

　　“志峰，你的書包呢？趕緊收拾要遲到了！”

　　“我的書都放課桌里了，書包早就扔了。”

　　李志峰擺了擺手，轉頭朝一臉懵比的孟雅雯和衛瓔說道，“你們別擔心，琛雨她有時候會出現這種情況，整個人就像是……就像是回到了高三的時候，可能過一會兒就好了。”

　　“婁姐看不見我嗎？她都不理我……”

　　孟雅雯滿臉擔憂。

　　“我覺得可能是這樣的。”

　　李志峰思索了片刻，伸手指了指，“你、晴晴、還有衛瓔的存在以她現在這個記憶狀況根本無從解釋，所以她自動把你們忽略掉了，可能是某種大腦保護機制吧……”

　　“這樣，別耽誤事兒了，你們把晴晴先送到學校，然後去公司吧。我們一會就過來。”

　　李志峰把婁琛雨的手機塞進她書包里，一邊說道。

　　孟雅雯開著車帶著晴晴和衛瓔先走了。

　　婁琛雨拉著李志峰下了樓，“志峰，你的車呢？”

　　“我的車？我沒車啊？”

　　“你的自行車，怎麼找不到了？”

　　婁琛雨在地下車庫里四處轉悠，“這下真要遲到了，怎麼辦呐。”

　　沒辦法李志峰只好拉著婁琛雨在小區外面的街道上掃了一輛共享單車。

　　“這車怎麼沒有後座啊？那你怎麼帶我啊？”

　　李志峰想起高中時候陵東市確實是沒有這玩意的，“資本家想掙你兩份錢，怎麼可能給你裝車後座。”

　　拿起手機又給婁琛雨掃了一輛，“你自己騎。”

　　“志峰，你對我越來越不好了……”

　　兩人一前一後往陵東市第三中學的方向騎，婁琛雨擔心遲到騎得飛快，李志峰在後面追。

　　到了校門口，婁琛雨發現校服拉鏈沒拉上，在那使勁拽。

　　“你現在胸這麼大，這校服肯定是拉不上的。再拽拉鏈就壞了。”

　　“志峰，你怎麼沒穿校服，你不怕教導主任把你抓出去罰站？”

　　“我模擬考全年級第一我怕他？我特麼在學校里橫著走好吧。”

　　李志峰滿臉得瑟。

　　想要混進校門的時候毫無意外地被保安攔住，那小哥說婁琛雨不是這個學校的，不讓進。

　　婁琛雨說她穿著校服呢，憑什麼不讓進了？

　　兩人在校門口吵吵嚷嚷爭論了好一會兒，又引出來一名老保安，一眼就認出來婁琛雨穿的是多年前的老款校服，再看了眼她身邊西裝革履的李志峰，抱怨了句什麼小兩口故地重游別挑這個時候，里面學生上課呢。

　　最後還是李志峰一邊道歉一邊強行把婁琛雨拽走的，兩人隔著圍牆的鐵欄杆眼巴巴地看著學校里面，“琛雨你看就是那棟教學樓，我記得咱們高三是在頂層對吧？”

　　“這下真的完了，志峰，咱倆今天一起翹課，而且還是同桌，別人多半會猜到的。周老師肯定會告訴我媽，我媽知道了會打死我的……怎麼辦……怎麼辦啊？”

　　婁琛雨一臉擔憂。

　　“反正已經曠課了，要不我請你去吃麻辣燙吧？”

　　“啊？那好呀……”

　　婁琛雨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亮了起來，“你有錢嗎？”

　　“這兩天沒吃早飯，兜里還有十塊錢。走吧！”

　　李志峰拍了拍西褲的褲兜。

　　兩人騎著共享單車去了陳姨的小店，婁琛雨看著老板娘熱情地迎上來，面露驚喜，“哇，陳姨你生意這麼好了，租了門面了？”

　　陳姨愣了愣，僵在臉上的笑容里混進了一絲尷尬和揪心，看著李志峰欲言又止，到最後什麼也沒說。

　　婁琛雨朝陳姨要了兩份五塊錢的麻辣燙，熟練地點了她自己想吃的素菜和豆制品，又給李志峰要了他喜歡吃的鵪鶉蛋。

　　李志峰結賬的時候發現如今一份已經漲到二十多塊了，陳姨不肯收他的錢，拉著李志峰在旁邊小聲叮囑，“你帶琛雨去醫院看看病啊。”

　　“我知道，去看過的，你別擔心。”

　　李志峰堅持付了錢。

　　吃著吃著婁琛雨的心情明顯好了起來，臉上慢慢堆起了笑容。

　　李志峰趁機說道：“琛雨，其實今天咱倆是打算去領結婚證的，你看……”

　　“你說什麼？志峰，我……我吃了你一頓麻辣燙，就得嫁給你了嗎？”

　　婁琛雨舉著一串滴著辣湯的小白菜，驚掉了下巴。

　　“哎，不是，你現在腦子有點想不明白你知道吧。”

　　李志峰指了指腦袋，“前幾天咱們商量好了的，你答應我了今天去領證，已經在民政局網上預約時間了，不去的話可能不太好。”

　　“你別騙我了志峰，我根本就不記得答應過你，而且，我連法定結婚年齡都沒到吧？”

　　“你到了姐姐，你都二十八了。”

　　“你瞎說，我才十七！”

　　“行，十七歲也可以，現在出生率下降，國家已經下調結婚年齡了。”

　　“真的嗎？”

　　“真的！”

　　李志峰故作生氣，“琛雨，你真的答應過我，你最近老是忘記事情是怎麼回事。”

　　“那……那好吧。”

　　兩人騎著共享單車磨磨蹭蹭地到了民政局，進了辦公大廳一看，里面人烏泱烏泱地排了很長很長的隊。

　　“還是算了吧，志峰，這麼多人排隊，什麼時候輪得到啊。”

　　李志峰瞅了眼排隊的男男女女，把婁琛雨拉到一旁小聲說，“這些排隊的都是要離婚的。”

　　“你怎麼知道？”

　　“你看他們互相離得老遠、一個個都擺著一副別人欠他錢沒還的臭臉，像是要結婚麼……”

　　果然結婚那邊根本不需要排隊，李志峰早就備好了證件，半個小時不到搞定。

　　從民政局出來，李志峰緊緊握著手中印著國徽、寫著“結婚證”三個字的棗紅色小本本，喜笑顏開。

　　翻開內頁，手指輕撫過象征著喜慶的牡丹印花，看著照片上穿著素淨純白襯衫，一臉素顏、笑容羞澀而又迷人的婁琛雨，恬靜地依偎在他肩膀旁的嫵媚模樣，李志峰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身後傳來女人快要哭出來的嗓音，“那上面明明寫著法定結婚年齡二十歲啊……為什麼啊……志峰，咱們去旁邊排隊離了吧，我媽知道了要……”

　　“瞎說什麼呢！”

　　李志峰拉著婁琛雨趕緊走。

　　一路上婁琛雨都在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李志峰琢磨著她今天要是好不了，那干脆就不去上班了。不如去看場電影吧，話說自從復合之後，他倆好像還從沒正兒八經地約會過。

　　可當他們手拉著手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沿江的堤岸上。

　　讀書那會兒他們的家境都不好，也沒有什麼零花錢可以消費，自然沒什麼好的去處。

　　只能來這種不要錢的地方看看江景，說說話，又或者像那天一樣，約好了來打羽毛球……

　　“志峰，我和你說啊……”

　　“嗯？”

　　婁琛雨握著她的紅本本，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才下定決心說道：“我媽說，結婚之前不能那啥的，你知道吧……我覺得，她說的對……”

　　“嗯……”

　　“但……但是……咱們現在不是結婚了麼……我想……我想啊志峰……”

　　“你想啥？”

　　李志峰偏過頭去，發現婁琛雨的臉都紅透了。

　　“我給你吧。但是……不能在你家，我怕被你爸媽撞見……咱們……咱們去開房好嗎？等我十八歲生日那天……”

　　“噢，好啊，琛雨……”

　　“你怎麼……你怎麼一點都不激動？你不是……你不是一直……”

　　李志峰偏過頭，看到女人撅起嘴明顯是生氣了，“我怎麼不激動了，我激動得不行了好吧，太好了，太好了，琛雨！”

　　“算了，不想理你了，真的……”

　　婁琛雨嘆了口氣，“反正你也要去首都上大學了，到了那邊，遇到那些符合你心意的漂亮學霸妹子，你還會記得我嗎？”

　　她把那紅本本往地上一扔，“到時候要這張紙又有什麼用。”

　　“啊！別扔啊！”

　　李志峰嗖地一下蹲在地上把婁琛雨的結婚證撿起來，握著個寶貝似把沾上的塵土都吹掉。

　　“琛雨，我不去了。”

　　“你不去什麼？”

　　“我不去首都上大學了啊，我和你一起考陵東大學。”

　　李志峰微笑著說道，“可惜我活到了這個年紀，才終於明白什麼對我來說才是真正重要的。有些東西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要是能重來一次，我……”

　　“你是認真的嗎，志峰？”

　　李志峰看到女人眼中充滿希冀的眼神，慚愧得低下頭，不敢再和她對視。

　　當年她看到自己那副雄心壯志的模樣，也許連試著開口挽留都不願吧，生怕他會心軟了猶豫了最後留了下來，耽誤了他的大好前程。

　　而現在，趁她腦子出了問題，翻出塵封多年的美好回憶，編織一些虛假的永遠都不可能兌現的承諾騙她開心，自己是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卑劣的……

　　“你真的變老了呢，志峰……”

　　婁琛雨嘴角掛上了狡黠的笑容，“和高中那時候比。”

　　“是啊……”

　　李志峰也終於露出了輕松的微笑，“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有什麼辦法呢？”

　　“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那個白衣少年，咯咯。”

　　婁琛雨嬌笑著，翻看著手中的結婚證，“那麼，余生請多指教。”

　　“好。”

　　李志峰把老婆摟在懷里，緊緊依偎在一起，看著滔滔江水，不知道該不該說些海誓山盟的話，可又覺得那些都太假了，他始終都不是那種巧言令色的男人。

　　突然間，他發覺婁琛雨的身子好像在隱隱發抖。

　　“怎麼了，琛雨？”

　　“志峰……我想起來了……”

　　婁琛雨扶著額頭，身子有些搖搖晃晃，“我媽……我媽已經去世了啊……”

　　“啊……對啊……好像是的……”

　　“志峰，你聽我說……”

　　婁琛雨滿臉焦急，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那天，你記得咱們那天在西餐廳吃飯嗎？就是你回來之後……”

　　“嗯，我當然記得，是咱倆第一次見面那天對吧。”

　　“不對！”

　　婁琛雨拼命搖頭，“那不是的！不是第一次見！”

　　“志峰，你仔細聽我說，你……你不是今年回來的！”

　　“啊？”

　　李志峰一頭霧水，“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不是今年回陵東的？”

　　“嗯。”

　　婁琛雨用力點頭，“你好好想想，你一定要想起來！志峰，這特別重要，真的特別特別重要！”

　　她來回踱了兩步，又改了主意，“算了，別想了，你趕緊走！”

　　“啊？去哪？走去哪？”

　　“先離開陵東，要不干脆去首都吧！”

　　婁琛雨從書包里翻出手機，“我看看有沒有去首都的高鐵票，可以馬上出發的。”

　　“琛雨，你先別急著買票，你說清楚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響起了來信提示音。

　　李志峰掏出紅米一看，竟然是婁琛雨發來的一條微信，乍一看內容還挺長的。

　　“琛雨，你干嘛給我發微信啊，你有事直接說啊。”

　　李志峰邊說邊低下頭劃開手機。

　　情蒙雨深：“志峰，好久好久沒聯系了，你在首都過得還好嗎？希望你一切順利，早日畢業。其實也不是故意想要打擾你的，只是我現在真的好難受，身邊又沒有什麼朋友可以說說話。我媽媽生病了，是很嚴重的病，晚期肺癌，醫生說不知道她還剩下多少時間。我好害怕啊志峰，要是我媽媽走了，我該怎麼辦。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我問過你，如果有一天我的家人去世了，你能不能在我身邊陪著我……”

　　李志峰放下手機抬起頭，周圍的景色突然都變了，連空氣的味道都不同了。

　　他正走在綠樹成蔭的校園大道，身上穿著為了博士論文答辯特地租的西服。

　　婁琛雨早已不知去向，走在他身邊的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男人，“志峰，我在康奈爾大學的熟人那里有個博後職位，大模型相關的，你想不想去美國試試？還是想留校？”

　　“老板，我想……先回一趟陵東。”

　　李志峰把手機塞回褲兜。

　　“行，不著急，你回家看看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