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他在父親的要求之下,模仿著哥哥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模仿著哥哥待人接物,模仿多了,他有時候看著鏡子里那張與哥哥一模一樣的臉,他會產生個錯覺,哥哥其實沒死,其實那天被淹死的是他。
或許這就是他那天眼睜睜看著哥哥淹死,見死不救的代價吧。
好在成為哥哥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他娶了靜蘭。
誰也不知道他也喜歡靜蘭,靜蘭也不知道,她和所有人一樣,心里只有他那天才哥哥。
他借著哥哥的身份,滿懷欣喜的娶了靜蘭,可他沒想到這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娶妻之後,與靜蘭日夜相處,他時時刻刻都要裝作哥哥,再沒有一刻放松,哪怕在床上,他也要裝作哥哥的姿態干她,還要聽著她快活著不停喚著:“博雲,博雲……”
明明賣力的是他,卻是不能擁有姓名。
他極力忍著,忍著心里的不甘,忍著心里的憤怒,可不曾想,靜蘭卻是先懷疑了起來。
靜蘭以前與哥哥走的近,有許多兩人才知道的小秘密,這種事情,他實在無從知道,更無法偽裝,眼瞧著靜蘭日漸懷疑疏離的目光,他只能想盡辦法證明自己就是哥哥。
證明自己是哥哥最有效的辦法便是考上舉人了,畢竟博弘可是連秀才都考不上的人,如此一來,父親那關便也能過了。
想法雖好,但他實在有心無力,天賦這種東西,不是努力就能辦到的。
走投無路之下,他只能病急亂投醫,會想到用這個法子,也算是趕巧了。
那天又被父親罵了一遭,他心情不佳,不知怎麼就走到了後山,走到了小潭那兒。
越靠近小潭,他越感覺到心跳加速,那種感覺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反正他就是覺得哥哥沒走,還在那兒。
他心中有鬼,不敢過去,灰溜溜的逃走了,而後便去了後山的山神廟里,找了左大爺。
山神廟很小,建在半山腰處,平日里沒甚香火,廟里也只有左大爺一個人,他是以前上山玩的時候,無意與左大爺認識的。
左大爺對旁的人都很嚴厲,不苟言笑,唯獨對他是個例外,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得左大爺的眼。
自從裝作哥哥的身份後,他便再沒有去過山神廟里,怕被人發現。
那天他去找左大爺幫忙,將事情的經過盡數告訴了左大爺聽,左大爺並不意外他沒死,二話不說就同意幫他了。
按著左大爺的意思,當晚他去找了哥哥,哄著他簽了契約。
後真如左大爺所言,契約簽下之後,他便得了哥哥的本事,考上了舉人。
之所以設計這一遭,是想將換魂的事情嫁禍給哥哥,想讓父親以為哥哥已經成了個惡鬼,只想著將哥哥拉下神壇,這樣以後,父親就不會再將他與哥哥比較了,卻不曾想,父親寧願要一個惡鬼兒子,也不要他這個笨兒子,不惜用他的命,去換哥哥的命。
“或許在父親的心里,只有哥哥才是他的兒子吧,而我不過是哥哥的一個附屬品,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附屬品罷了。”博弘輕輕自嘲笑道,說罷,走到哥哥面前,“我有時候特別討厭這副皮囊,若是我長得和你不像就好了,也就不會成為你的替身了。”
聽著博弘的控訴,房中所有人都是無言以對,尤其是耿盛,他想辯解一番,可當著兩個兒子的面,卻是怎麼也張不了嘴,一直以來,他確實偏心博雲多些。
安靜之際,博弘又說:“我雖不喜歡這副臭皮囊,可要我給你,我也實在是做不到,我寧願毀了也不想給你!”
博弘話音一轉,突然狠厲,說完便猛地撞向了牆。
“博弘!”大家趕緊去拉,好在房間不大,大家都站得近,及時拉住了他,耿盛推開眾人,抱住小兒子,嚎啕大哭起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叫著:“兒啊!兒啊!”
一邊叫著一邊哭,哭得撕心裂肺,涕淚橫流。
博弘似第一次應對這種情形,有些束手無策,有些尷尬,雙手都不知該怎麼擺,只是任由父親抱著哭。
那邊看著的左大爺,喃喃說道:“都說父母的愛是最無私的,可有多少父母能做到所有子女一視同仁呢?他們總是更偏愛一個。”
左大爺的聲音不大,只有站得離他近的司南和淨姝聽到了,都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他。
一場鬧劇下來,也不知是司南之前一番威脅會告發他們起了作用,還是博弘一番控訴起了作用,等父親哭完,博雲嘆了一口氣,飄到弟弟面前,說道:“我沒想到我會給你造成這麼大的困擾……罷了,多說無益,我走了,爹娘雖對你不住,但我還是希望你別怨恨他們,贍養他們終老,靜蘭是個好姑娘,你莫要辜負了她,另外,我希望你能做回自己,莫要再頂替我的身份。”
博雲說完,又是一聲嘆息,隨之便走了,耿盛追了幾步,追不上才停下,忍不住又掬了一把眼淚。
哥哥走了,博雲卻還是眉頭緊鎖,自嘲道:“現在想恢復身份,談何容易呢。”
冒充秀才考了舉人,往大了說是犯了欺君之罪,往小了說那也是擾亂考場,罔顧法紀,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該怎麼向靜蘭解釋?
他可才用考中舉人打消她的懷疑,一旦被她知道真相,他今後該如何面對她呢?
司南看出他的糾結,說道:“冒名頂替這種事情是越拖越嚴重,現在影響不大,你和你爹主動交待,主動認錯,再花些銀錢從中周旋一下,說不定還能從寬處理,若拖得久了,不管你們是因為什麼樣的理由冒名頂替,都不會輕易饒過。至於靜蘭,同床共枕這麼多年,她只要不傻,肯定早就知道了。”
說完,又對耿盛說:“你還想博弘一直裝作博雲嗎?讓他一直活在哥哥的影子下嗎?”
耿盛猶豫了一會兒,抹了把眼淚,咬牙切齒道:“走!衙門去!”
看著父子倆走遠,何先生便著手給左大爺解咒,司南和淨姝在旁看著,不由問道:“老先生作何對博弘那麼好?”
左大爺看了他們一眼,笑道:“因為與他有差不多的遭遇罷了。”
說著,左大爺指了指自己的瘸腿,“若是你們為父為母,在生死存亡之際,只能留下一個孩兒,你們會留下一個肢體殘缺的孩子還是一個四肢健全的孩子?”
不等他們回答,左大爺自己先回答了:“或許父母當時也是無奈之舉,他們不是不愛那個殘缺的孩子,只是現實逼迫他們不得不那麼選擇,但,他們當時無情的話語,時隔四五十年,我現在回憶想來,仍然覺得遍體生寒,心如刀割!”
左大爺解完咒便走了,而後淨姝與司南也告辭走了,路上淨姝還是不停在想著方才的事情,忍不住與司南繼續談論。
司南笑看她鑽牛角尖的樣子,說道:“絕大多數的父母不是不愛孩子,只是偏心而已,但他們一般都不會覺得自己偏心,或是覺得自己偏心沒有問題,就像博弘和左大爺他們,因為博雲是個天才,因為左大爺身殘,所以他們父母覺得自己偏心沒有問題,這是一種,有些父母偏心,僅僅只是因為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們更偏心那個會來事的孩子,真正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父母,可以說是少之又少了。”
正說著,就聽街邊有人在談論:“衙門有人自首,說自己冒名頂替孿生哥哥的秀才身份考取舉人。”
不必說,肯定是博弘了,沒想到他們這麼迅速。
聽了一耳朵別人的談論,司南和淨姝才發現這父子倆在自首上另耍了心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