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正說著,司南手中的葫蘆突然動了一下,隨即顫動了起來。
“又來了。”司南看向何先生,問道:“您該有對策了吧?”
“當然,您稍等。”何先生趕緊從自己隨身攜帶的褡褳里拿出筆墨紙硯,朱砂黃紙,另又從其中拿了個小稻草人來,放桌上一字排開,而後飛快畫上一道符,貼到稻草人身上,再將耿博雲的生辰八字寫在白紙之上,撕成小塊,卷成小卷,從稻草人未貼符紙那面塞進,繼而施咒念訣。
不多久,就見那稻草人動了一下,似活了一般。
稻草人一動,司南手中的葫蘆就停止了顫動,何先生當即松了手,稻草人掉到地上,觸地瞬間,那貼在稻草人身上的符咒突地就燃了起來。
火勢很快,不出一會兒,整個稻草人都被火焰燒成了灰燼。
“成了,那人中了我的咒,且等著他們上門來吧。”
對於這奪魂的人,在場的大家心里都明白,肯定是博弘請的人,假若博雲說的是真的,契約是博弘主動提的,那麼這事從當年契約開始,就都是博弘的算計了。
博弘故意將契約做的不合理,就是為了嫁禍給哥哥,他想讓父親以為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天才兒子已經成了個喪盡天良的惡鬼,想讓父親以後不再掛念著哥哥,不再處處拿他和哥哥比較吧?
這樣也能說的通了。
不過猜測歸猜測,具體如何,誰都不好說,還是等人來吧。
趁等待這時候,淨姝將何先生請去了一旁,問了問善堂布施的事情。
對他們問木牌上的話,何先生一點都不意外,解釋道:“那木牌上寫的話,白天是假的,晚上是真的。”
淨姝不解,聽他解釋。
“白天只是為了一些防吃白食的,所以是假的,晚上則是為了濟食餓鬼,所以是真的。”
嗯?淨姝覺得自己被他繞糊塗了,前半句話她還能理解,後半句話就理解不了了。
“有些人死後會墮入餓鬼道,因業力太重,無法正常接受世人供奉,只能以髒物穢物為食,因此這類布施上,都會在其中混入一些穢物髒物,他們才能正常受用。”
“不過這布施餓鬼是佛教當中的說法,道家沒有布施餓鬼的說法,我也是初次嘗試,看效果如何。”
淨姝撓撓腦袋,總覺得理解不了這種布施,不過看司南沒有異議,也就不糾結了,只交待何先生莫要浪費食物,莫要辜負了善堂這塊招牌。
他們這邊談完,耿盛那邊拿著司南的葫蘆似也在與博雲說著什麼,見他們過來,趕緊閉上了嘴,將葫蘆又放到了桌子之上。
大家看他這樣,心中都明白,他肯定還存著要將兩個兒子換魂的心思。
司南走上前,收了葫蘆,“換魂的念頭你們最好想都不要想,不說我們不會幫忙,就算你們換成功了,我也會去地府揭穿你們的。”
“這位小哥,價格好商量,你們要多少銀子我都答應……”耿盛只以為他想坐地起價,趕緊說道。
“這可不是銀子的問題,幫人偷換生死可是天理不容的事情。”
“可我和他是簽過契約的,我既然已經幫他考上了舉人,他合該要按照承諾那般將肉身給我。”博雲不服,插嘴說道。
“他頂替冒用你的秀才身份本就是犯了律法,他以你的身份中舉,這個舉人官府不會認可的,所以從根本上你們這個契約就不會成立。”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將事情告訴你們是讓你們幫忙的,你莫不是想去告發我?”耿盛一聽他這話就炸了,“你們這行也得講究些規矩吧?”
司南沒與他理論規矩,只說:“你還是歇停歇停吧,他們兄弟倆如今會變成這樣,全都是拜你這個父親所賜,大兒子死了,不說怎麼好好超度他,反倒是迫不及待讓小兒子冒充他,既逼迫了小兒子,犯了律法,又加深了大兒子的怨念,令他不願往生而去,你捫心自問一下,事情發展到如今,是不是因為你?要我說,你這般行徑,真是枉為人父!”
“我……”耿盛想要辯解,卻是說不出話來,許久才說:“我家的事情無需你管。”
司南聳聳肩,沒再與他說,只等那中咒的人來,弄清楚全部事情再說。
從白天等到晚上,等到其他鋪子打烊之時,一個男人攙扶著一個瘸腿的老人家進來了。
男人長得和博雲一模一樣,想來就是雙生子中的弟弟博弘了。
當著父親和哥哥的面,當著一眾人的面,博弘承認了,從契約開始,一切都是他的算計。
真相和大家猜測的差不離,可又有點不一樣,這事情,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埋下了禍根。
博雲從小天賦異稟,是人人口中的天才,有這樣的哥哥做比,一母同胞,長相一樣的他就愈發顯得普通和平庸。
父母的夸獎,贊揚永遠都是哥哥的,他每次只有搖頭和嘆息,長此以往,他便忍不住開始嫉妒,忍不住嫉妒起哥哥的一切。
可嫉妒又有什麼用呢?
天賦異稟這種事情是怎麼都嫉妒不來的,他只能看著哥哥被所有人夸贊,看著哥哥考上秀才,看著哥哥與他喜歡的姑娘定親,他只能看著,永遠只能看著。
在他以為一生都會活在哥哥的光芒之下的時候,哥哥出意外死了,誰也沒想到,誰也沒料到,只有他知道,哥哥本來是可以活的。
這事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作為雙生子,他與哥哥總是有幾分心有靈犀,心有靈犀到喜歡上了同一個姑娘,心有靈犀到哥哥出事的時候,他能感同身受。
那天哥哥出事,他其實就在不遠,他感知到了哥哥的危險,匆匆趕去,卻是遲疑了,他想,只要,只要哥哥死了,那他以後就不會再活在哥哥的光芒之下了!
只要哥哥死了,他成了獨子,父親母親也就不會再嫌棄他了!
這個念頭讓他魔怔了,他魔怔的停下了腳步,魔怔得聽著哥哥的掙扎聲逐漸變小,直至消失。
哥哥死了,他終於死了,看著哥哥被泡得腫脹的屍體,他忍不住在背地里偷笑,可他萬萬沒想到,父親會逼著他假扮哥哥,只說淹死的是他,並非哥哥。
他不可置信看向父親,那樣陌生的父親,那樣熟悉的父親,或許在父親心里,巴不得死的是他這個笨蛋兒子吧!
在父親的逼迫下,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了個慌,說:“死的是博弘,我才是博雲。”
他看到許多人的不可置信,又看到了許多人松了一口氣,擦了面上的淚,再沒有了方才撕心裂肺的悲傷,或許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巴不得死了的是蠢笨的他,而不是他那天才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