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說罷,從懷里拿出個小小竹筒,打開竹筒,放出了一只通體赤紅的蜂子。
“這是覓蜂,尋覓的覓,以後教你養。”
淨姝點點頭,沒想到他還有這麼多寶貝。
兩人跟著蜂子走到街道盡頭,左轉進了個胡同,蜂子在一家門前停了下來,隨後便從其門縫飛了進去。
司南側耳聽了聽里面的動靜,隨即伸手摟過淨姝,輕輕躍過院牆。
一個小小的四合院,住了三戶人家,蜂子在左邊掛著白燈籠的門前,正飛來飛去想找縫隙進去。
司南將蜂子收回竹筒,而後敲響了這家的門。
“誰呀?”開門的是個女人,看年紀,應該是那人的妻子,對於他們上門,有些奇怪,“二位有什麼事?”
“方才你家男人在食肆吃面時,落下了東西,我特意尋來還給他。”
聽得原因,女人讓他們進了房里。
小小的兩間房,住了五個人,三個兒女,最大的兒子瞧著比淨姝還小一些,湊在燭台旁教弟妹認字,三孩兒身上都帶了白布。
男人正在泡腳,聽妻子說有人尋他,趕緊從房里出來,褲腳都沒來得及放下。
“兄台怎麼尋到我家來了?”男人有些意外。
司南看了眼那三個孩兒說道:“兄台還是借一步說話吧,別擾了孩子。”
男人對此沒有異議,一邊放下褲腳,一邊跟著司南他們走出了門。
“我們此番來,還是想問你母親的死因,可真是她自願死的?”
男人沒料到他們是來說這個的,下意識就要反駁。
司南先行開口打斷他:“你可別說假話,你娘在旁看著的呢。”
司南說著,伸手指了指黑暗的角落。
男人順著他的手看去,面色頓時變得煞白,忍不住怒道:“兄台這是胡說八道什麼!”
“是不是胡說你應當清楚,你也應該感覺到你娘一直跟在你身邊,所以你不顧在食肆大庭廣眾之下,亦不停抹淚。”
司南的話明顯說中了,男人心虛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你,你們究竟是何人?”
“你放心,我們不會對你如何,我們不過是來幫你渡你娘的,現在能說了嗎?”
男人頹然嘆了口氣,說道:“你也看見了,我家境一般,幾個孩兒都大了,都要上學堂,我娘的病治不好,只能用錢吊著,我實在是耗不起,才給我娘下了藥。”
男人此話一出,平地起了一陣陰風,涼到了人骨子里,淨姝控制不住地發抖,顧不得其他,緊緊抱住了司南的手。
司南似沒想到她會突然抱住他,感覺到她胸口的柔軟,感覺到她不住的顫抖,僵直了身體。
男人也感覺到了這股子不同尋常的陰風,撲通跪了下來,朝著司南原先指過的黑暗角落不停磕頭,哭嚎道:“娘啊!兒子這也是沒辦法了呀!您活著也遭罪呀!還不如早早投胎轉世,尋個好人家享福去。”
風刮得愈來愈烈,院子里樹都被吹得東倒西歪,窗戶紙都被刮破了,可見這老太太有多生氣。
正此時,門被打開了,男人的妻子走了出來,對著那處兒黑暗說道:“娘,您那麼多孩兒,您為甚只纏著阿成一個?您臥床這一年來,哥哥姐姐何曾來看過您,更別說出銀子給咱分擔分擔,阿成再怎麼不孝順,也好過他們吧!”
女人的話,讓陰風小了不少,女人見此,繼續說道:“這一年來,掏空了家里的積蓄不說,阿成將能借錢的地方都借了,哥哥姐姐卻一文錢都不出,說什麼我們住在京城,定不會缺錢,不要和他們地里刨食的泥腿子計較,天老爺曉得我們過的有多難,大成每月工錢才五兩銀子,您一月藥錢就要五兩,還有兩孩兒的束修費,家里的伙食費,我們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半兒花。”
女人一樁樁數著,也不禁抹起了眼淚。
陰風徹底停了,黑暗處傳來一聲嘆息,而後就再沒了聲息。
“你娘走了。”司南扶起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艱難爬起,愣愣說道:“我娘是該生氣,是我不孝。”
他家兄弟姐妹有五個,他是最小的,平日里在家里得寵最多,父親母親更是事事偏心於他,他能在京城站穩腳跟,最初亦離不開父親母親的支持。
正因如此,父親死後沒幾年,母親便提出要隨他去京城去住,他想著以往爹娘的恩情,想也沒想就同意了,只想著接老娘到京城里享享福,然而沒過兩年好日子,母親就患了重疾,需得用湯藥續命。
這些年存的銀子都花費在了湯藥費上,母親的病情卻不見好轉,他沒辦法,只得和家里哥哥姐姐說,讓他們湊湊錢。
誰知他們卻不願出錢,說他能在京城立足,必定是有錢人家,而後又數落起母親當年的偏心,他才知道,當年母親是壓著其他哥哥姐姐,將家里存銀都給了他,全家人吃糠咽菜勒著褲腰帶供他在外打拼,哥哥姐姐心中早就有怨,都還怨著當年母親的偏心,怎麼說也不願出這個錢。
他沒辦法,變賣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欠下一屁股債也沒能將母親治好,拿著最後一點子錢,妻子逼著他在兒子和母親之間做了個選擇,是要留著給兒子交今年書院的束修費,還是繼續填母親那個無底洞。
他想了許久,最終在兒子與母親之間選擇了兒子。
那天他給母親買了最後一副藥,在藥里加了上回藥老鼠剩下的砒霜,親手喂母親喝下。
他看著母親渾濁的眼里滿是不可置信,他看著母親掙扎痛苦的死去。
老母親怎麼也沒想到她最疼愛的小兒子會親手下毒殺了她。
避免被人發現異常,他對外只說母親不願拖累他們,是自願赴死。
自從那天起,他每夜每夜開始做噩夢,夢里盡是母親臨死前那個不可置信的眼神。
慢慢地他開始有些神色恍惚,總覺得母親在喚他,越來越真切。
他的異常被同院子兩戶人家發現,沒多久,他給母親下毒的事也被發現了,他們都不意外,他才知道世上不止他一人做出這樣的選擇。
也是從對門鄰居那兒聽說了騙鬼的法子,他照著他說的做,果真慢慢好了起來。
男人說話間隙,隔壁鄰居也來了,證實了男人所言,“老人家活著無病無災還好,要是一旦半死不活,要人照顧就難了,與其活著受罪,拖累兒女,還不如早早死了投胎轉世。”
他們都認為男人的做法沒問題,對此,淨姝並不知該如何評判,說男人不孝吧,男人又為了老母親散盡了家財,欠了一屁股債,說男人孝順吧,他又殺了將他視為珍寶的老娘。
或許錯的是那幾個對老母親不聞不問的哥哥姐姐吧。
淨姝這麼覺得,回去路上說與司南聽,司南卻並不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