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府,高聳雲端,俯瞰蒼生。
龍虎山,鍾靈頂秀,氣勢非凡。
從大殿往山腳而下,是一節節的大理石階,一眼望不到邊。
這里,是修行界的頂端,一步一台階,最上方的雲頂天宮,更是無數修行者,夢寐以求的頂峰。
千多年前,還不屬於天師府的那個時代,大大小小的宗門,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數不勝數。
各大宗門,彼此爭斗,日日殺伐,為了一點兒資源靈寶,往往爭的是頭破血流,屍山血海。
那是很多老人記憶中的混亂時代,更是群雄割據,天師府、璇璣閣、百花門還沒有崛起的時代!
當時的修行界,用混沌黑暗來形容也不為過,大大小小的宗門修士,每天死的不知道有多少,而結束這亂世的,便是雲婉裳和楚天南二人,一個智計絕倫、天下無雙,一個忍辱負重、絕世天才,二人合力,闖過了不知道多少的艱難險阻,斬殺了不知道多少的妖魔鬼怪,這才成立天師府,鎮道萬古!
如今,千年的和平眨眼即過,隨著血神出世,天師府的聲威,也遭受到了極大地損失,甚至修行界還一直流傳著,血神是天師府立宗以來,遭遇到的最大的敵人和危機,即便前不久龍虎山之戰如何的浩浩蕩蕩,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大敗而歸的血神,實際上並沒有承受多少損失,相反天師府,先是東岳真人叛變,再之後,天師府的弟子、長老損失慘重,極北之戰,外界也一直在傳言,不論是楚天南還是雲婉裳,都活不長久了,整個天師府,台面上夠看的,也只剩下了愚忠的瓊山真人了,他雖是散仙,但是……
畢竟老了,而且此人,在天師府的高層里面,實際上並不出彩,東岳真人沒有叛變的時候,就將他壓的死死地,即便他現在掌握了大半個天師府,又能比雲婉裳、楚天南,更難對付的?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現在的天師府,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便是前不久的楚清儀,不也從天師府殺了出來了麼?
沒有了地仙,天師府撐死也就是比尋常宗門強上一些而已,也不會……強到哪兒去!
不少的人,私下都這般盤算著,而此時,戒備森嚴的龍虎山下,一道年邁蒼老的身影,緩緩地,從遠處走來。
就像是普通的凡間老者一般,須發皆白、渾身老態,穿著潔白的綢服,拄著龍頭拐杖,一點一點,一步一步的挪了過來。
守山的天師府弟子淡淡的看了一眼,都未曾當過一回事,只當是普通凡間的老頭而已,撐死是過得比較滋潤的老頭子而已,別說他富可敵國,便是皇親國戚、當今太上皇來了,又如何?
一介凡人而已,還不配天師府的弟子多看幾眼。
而讓人意外的是,那拄著拐杖的老頭,竟然一步一挪動的,來到了龍虎山山腳之下。
“喂!”
滿頭白發的老者剛要抬腳邁上石階,一旁的一名天師府弟子便開口了。
“這里是龍虎山,尋常人等不得入內,回去!”
守山弟子呵斥著老頭。
他們皆是修行之人,也就是……
這幫尋常百姓口中的“仙人”!
說實話,即便是天師府弟子,或者說別說是天師府弟子了,就是換做任何一個散仙,只要踏入了修行之列,面對尋常凡人,那種高傲,總是會不自覺的油然而生,這也是為什麼,大多數的修士,都從來不把凡人當人,只當做是螻蟻而已。
要不是天師府有明文規定,不得對百姓動粗,說不定這位冒然踏上龍虎山的老頭,會直接守山的弟子一巴掌扇飛吧。
而老者聞言,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開口的那位守山弟子,隨即將拐杖抬了起來,握在手中,衝著上方高聳入雲、凡人肉眼難以窺探的天師府大殿俯身一拜,姿態十足道:“天師府記名太上長老,奉詔,拜會夫人!”
淡淡的聲音,不疾不徐,風輕雲淡,如山風過崗,不帶絲毫的感情,從老者的嘴中發出。
平淡的聲音,仿佛夾雜著某種魔力,瞬間,傳遍了整個龍虎山!
無數的長老弟子,全都被這聲音驚到,一些年歲較長的長老,更是虎軀一震,心中紛紛詫異。
他……怎麼來了?
這是天師府很多長老的心聲,而先前說話的那名守山弟子,包括周圍的其他天師府弟子,聽到記名太上長老這六個字的時候,一下子全都嚇得失了血色,面如白紙,瞬間單膝跪地,身子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他們雖然不知道老者是誰,但……太上長老這四個字,他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那是天師府最頂端的存在!
面前的老者,是……地仙?
幾個膽子較大的弟子,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了一眼。
起初還以為是凡人老頭,現在看起來……嗯……挺仙風道骨的嘛,不愧是太上長老,果然是萬中無一、天人之姿、慈眉善目、天下無雙……
而隨著老者聲音響起後不久,龍虎山上,傳來了雲婉裳的聲音。
“黎叔來了,快上來罷!”
黎叔!
幾個守山弟子,再次被狠狠地嚇了一跳!
夫人竟然稱呼他……黎叔?
叔?
這個詞匯,可是從來沒有從夫人的嘴里聽到過,這人……到底是誰!
不少弟子,心中驚奇。
而那名喚黎叔的山羊胡老者,此刻卻是拄著拐杖,慢慢的一步步拾階而上。也不乘風,也不御劍,仿佛真正的凡人老頭一般。
幾個守山弟子看了一眼一眼望不到邊的龍虎山石階,心里詫異……這得,走到什麼時候?
而與此同時,天師府大殿當中,雲婉裳正襟危坐,諾大的堂下,除了瓊山真人外,再無他人,而一側,也是僅有著雲婉裳的婢女。
“夫人,他……上來了!”
此時的雲婉裳,正坐在天師府的府主寶座之上,身前的案台之上,放著一張黑白落子的棋盤,棋盤之上,黑白相執,盡顯膠著。
“知道了……”
雲婉裳看了眼一旁的婢女,開口道:“你替我,去迎他吧!”
“是!”
婢女低頭稱是,緩緩退出了大殿。
而隨著婢女離開,諾大的宮殿里,頓時只剩下了雲婉裳和瓊山真人兩個人。
只見雲婉裳抬手在棋盤上輕輕一掃,棋子、棋盤,盡數消失。
“夫人,當真要將他……召回來?”
瓊山真人偷偷的看了好幾眼雲婉裳,欲言又止了幾次之後,終究還是安耐不住心中的疑問,詢問出聲。
聽到瓊山真人這般說,雲婉裳不緊不慢的抬頭,看了一眼一旁的瓊山真人後道:“怎麼?是怕你自己……壓制不住他?”
“倒也不是!”
瓊山真人聞言,連忙解釋。
“哦?”
雲婉裳眉毛一挑,開口道:“那是為何?”
“少府主畢竟年輕……我是怕少府主……”
“放心……”
提到少府主,瓊山真人話未說完,便被雲婉裳打斷了。
“我心中……自有主張!”
“人來了!”
說罷,雲婉裳坐著筆直的身子,微微朝後一傾,臉上,眸中,不負過往,沒了血色和神采,整個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倘若此刻楚清儀在場,斷然會心疼自己的母親,竟然是比先前自己見到的,還要憔悴許多!
伴隨著雲婉裳這幅樣子的出現,在婢女的迎接之下,二人一前一後,從殿外走了進來。
當先的是雲婉裳的婢女,之後,便是那名被雲婉裳換做黎叔到的老者了。
天師府得以創立的功臣——姜黎!
也是天師府現在,唯一的一名記名的太上長老,雖然已經離開天師府、退隱山林多年,但在一些較為年長的天師府長老心中,這位老態龍鍾的太上長老,是他們心中的一座山,一片天,一個……
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存在!
此刻,姜黎拄著龍頭拐杖,一步一哆嗦,緩緩從殿外而來。
雖是散仙,但身上彌漫的老氣和死氣,卻是一點兒也不比此時此刻浮現在雲婉裳面上的膏肓之氣要差,甚至就像是先前那幾名守山的天師府弟子所見,完全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間老頭,而且還是那種……
大半個身子入了土的凡間老頭。
只見他來到大殿前方,看著高台之上,居中正坐的雲婉裳,慢慢騰騰的朝著雲婉裳拱手彎腰,開口道:“老奴姜黎,見過……夫人!”
“黎叔客套了,你我兩人,也有幾百年沒見了吧!”
“是啊,三百多年了!”
黎叔聞言,緩緩感嘆著。
言語之中,似是感嘆過往光陰,白駒過隙。
兩人此刻,更像是許久未見的老友在開口寒暄一樣,沒有半點兒主仆之儀。
“也是怪我,日理萬機,沒有去看望過黎叔,黎叔不會怪我吧?”
雲婉裳強打著精神,衝著姜黎笑著。
姜黎見狀,立馬再度誠惶誠恐了起來,彎著腰,老態盡顯。
“夫人說笑了,天師府諸事繁多,皆離不開夫人,老奴無用之人,能有一席之地頤養天年,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哪里還敢……勞煩夫人叨念!”
“哈哈……咳咳……”
聽到姜黎這般說,雲婉裳先是笑了兩聲,隨即,笑聲急轉直下,變為了接連的咳嗽聲,那本就慘白的俏臉,似乎也是因為這陣的咳嗽聲,變得通紅。
看到雲婉裳這般,不論是姜黎還是殿下的瓊山真人,全都滿臉焦急的看向雲婉裳。
“夫人……”
“沒事!”
雲婉裳衝著滿臉關心的二人搖了搖頭,目光依舊死死的定格在姜黎的身上,胸腔起伏,似乎是在調整,半晌後,就見雲婉裳,慢慢的抬起了一只手,坐在天師府府主的座椅之上,朝著下方的姜黎,輕輕地招了招手。
姜黎見狀,立馬往前走了幾步,身子,又不自覺的彎了下去。
縱使數年不見,姜黎的一舉一動,都和千年前,沒多大的差別,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面對雲婉裳,依舊是如同千年前一般,彎著腰,低著頭,滿身奴態,盡顯忠誠。
看到姜黎這般,雲婉裳瞳孔深處,閃過一抹神光,隨即,滿臉虛弱的她再度朝著姜黎招了招手。
姜黎見狀,又往前走了幾步。
距離府主階梯,不過幾步的距離了。
雲婉裳見狀,雙手支撐著前方的案台,慢慢的站了起來。
身子前傾,目光死死地定格在身下姜黎的身上,眉目流光,似乎是想要看清身下垂垂老矣的姜黎一般。
“來!”
目光短暫的定格之後,雲婉裳再次朝著姜黎招了招手。
姜黎見狀,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幾步。
此刻的他,距離天師府府主寶座的階梯,不過一步之遙,只要再往前邁一步,就可以踏上天師府府主寶座的階梯了,但是這一步……
後者低著頭,彎著腰,雙腳對齊,不肯再出半步。
而高台之上的雲婉裳,則是前傾著身子,目光死死地定格在姜黎的身上,雙方誰也沒有說話,四周寂靜的落針可聞,但是壓力……
卻是足以讓二人之間的空氣,都跟著被壓縮干淨……
“黎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雲婉裳不緊不慢的開口了。
黎叔二字,宛若一柄利劍,劃開了這沉悶的氣氛,仿佛是將那連空氣都壓縮了的詭異氣氛一劍劈開一般,無形的壓力驟減,老邁龍鍾的姜黎,也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可誰知道,雲婉裳的下一句話,卻是將姜黎驚出了一身冷汗。
“你……變了!”
“嗡”的一聲,隨著雲婉裳這句話說出口,姜黎整個人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直到許久後,才反應了過來,開口道:“老……老奴沒……沒變啊!”
“變老了!”
可誰知臉色逐漸又變回慘白的雲婉裳,話題一轉,反而又變得正常了起來。
“是……是!”
在雲婉裳的眼神之下,姜黎連連稱是,那股淡薄了三百年的壓力,竟然又隨著後者的幾句話,再次浮現!
只見他斟酌著語句,緩緩道:“老奴,已經是要到壽終正寢的年紀了……老了……也正常!”
“哈……”
聽到姜黎這般說,雲婉裳輕笑一聲,開口道:“黎叔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天師府的國之棟梁,怎可服老呢?我到現在都依稀記得,黎叔你當年,斬白龍,誅惡鬼,三退李長安,四逼焚天谷,智取天師府這處洞天福地,若沒有你的蓋世之功,又哪里會有……天師府如今的一席之地?”
“夫人過譽了……”
一聽雲婉裳這般說,姜黎立馬再度變得畢恭畢敬了起來。
“一日為奴,終身奉主,為了夫人和公子,老奴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真的嗎?”
聽到姜黎這般說,雙手扶著案台的雲婉裳又慢慢的重新坐了回去。
蒼老的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笑吟吟的看著殿下的姜黎。
“為夫人,為公子,上刀山、下火海,肝腦塗地!”
一句真的嗎,讓姜黎立馬便將拐杖扔到了一旁,雙膝跪地,行五體投地之禮。
“黎叔你這是干什麼?快快請起!”
雲婉裳的臉上,依舊是那副笑吟吟的神情,讓人看不清,這幅笑容之後,隱藏著多少深意。
而老態盡顯的姜黎,依舊是五體投地的跪在地上,半晌,不見半分動靜。
“怎麼?百多年沒見,黎叔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最後的幾個字,雲婉裳刻意的提高了音調,同時一雙漂亮的星眸玉瞳,也是緩緩地眯了起來。
姜黎聞言,這才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那副龍頭拐杖,依舊拄在手中,仿佛只有拐杖,才能撐得住他這副蒼老的皮囊一般。
“三百多年前,盤龍老祖給你的傷勢,還沒修復嗎?”
雲婉裳看著姜黎,這句關切,仿佛是真的發自內心一般。
事實上,在雲婉裳的面前,姜黎也分不清她的話,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但隨即,還是極為認真的搖了搖頭,回答道:“傷了道基,這一輩子,怕是難以恢復了,老奴的傷勢,已經是板上釘釘、回天乏術了。夫人也不必太過掛懷,老奴勉強……還行!便是不知,夫人此回招老奴這無用之身前來,是有什麼事嗎?”
簡單的閒聊之後,姜黎還是開口,聊回了正題。
而高台之上的雲婉裳,依舊時不時地咳嗽兩聲,渾身上下,彌漫著死氣。
見聊回了正題,雲婉裳也是正色道:“今日詔黎叔你前來,其實也是為了一件事,從即日起,你與瓊山,共同輔政,幫助王野,整頓天師府!”
字字句句,如珍珠落玉盤,清清楚楚的響徹在了整個大殿當中,更響徹在了姜黎的耳畔。
“少府主……這?”
姜黎的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他看了一眼雲婉裳,隨即道:“夫人,少府主天縱奇才,學富五車,掌管天師府,正是人盡其才、用盡其用!老奴……老奴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無用之身了,行將朽木,恐怕,難以承……”
“黎叔……”
姜黎話未說完,雲婉裳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只見後者緩緩地從天師府府主的座椅上站了起來,隨即,繞過前方的案台,一步步,踩著府主階梯,往殿下走來。
姜黎見狀,又再次畢恭畢敬的彎低了腰,不敢直視雲婉裳。
而後者,卻是一步步的從台階之上走了下來,低著頭的姜黎感覺的到,雲婉裳已經來到了自己的面前,甚至……距離自己很近!
“黎叔……來……”
短短黎叔二字,道盡了親切。
仿佛親人一般。
而一句來之後,低著頭的姜黎便感覺到雲婉裳的手抓到了自己的胳膊,然後拉著自己,往前走去。
先是輕輕一扯,姜黎卻是一步未動,如同磐石。
因為前方,就是府主龍階了,這就好似是皇帝的寶座,龍道,一步上前,便是謀反的大罪。
即便再給姜黎幾個膽子,又哪里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而面對姜黎的不為所動,雲婉裳卻是微微一笑,開口道:“哎……黎叔,不妨事,來……上前來!”
說罷,再次拽著姜黎,往前走了幾步。
縱使姜黎心中千百個不情願,雲婉裳依舊是拽著姜黎,往天師府府主的高位而去。
當那第一步即將踏上“龍階”的時候,姜黎的腳卻是懸停在了半空當中,仿佛腳下是什麼刀山火海一般,久久不敢落下。
身子,更是輕輕顫抖著。
“夫人,老奴……不合適……”
“哈,沒什麼合不合適的,又不是什麼外人,上前來!”
雲婉裳一只手抓著姜黎的手腕,在前方牽引著,壓根就不給姜黎任何拒絕的機會,硬生生拖著姜黎又往上走了幾個台階,這才停下。
“龍階”共有九階,此刻,姜黎停留在六階的位置,而雲婉裳,則是在九階,只見她高出了姜黎半個身子,轉而回身道:“黎叔,你看……”
說著,指向姜黎身後,空蕩蕩的大殿。
姜黎順著雲婉裳的手勢,轉過身去,往大殿看去。
大殿雄偉壯闊,但殿中,從姜黎此刻的視线看去,卻是孤零零的只站著瓊山真人一個人。
“黎叔,你……看到了什麼?”
雲婉裳再次微微向前前傾著身子,在姜黎耳畔,詢問著姜黎。
“老奴看到了……”
身處“龍階”之上,姜黎只感覺全身發抖,他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轉動著大腦,緩緩開口道:“看到了天師府的大雄寶殿,富麗堂皇、珠圍翠繞……”
“哈,那黎叔可知,我現在看到的是什麼嗎?”
“什麼?”
“空無一物,無人可用!就像是現在的天師府,還需要仰仗黎叔,畢竟……此刻大殿上的,唯有黎叔和瓊山,王野年少,還需磨煉,便讓他跟在黎叔身邊,黎叔代我,好好調教,如何?”
“這……”
雲婉裳的話,讓姜黎再度猶豫了起來。
“正好,當今天下大亂,血神為禍,黎叔也可以將你的家人宗親接過來,免受刀劍斧鉞之災,豈不兩全齊美?”
“是!”
聽到雲婉裳這般說,姜黎也只好答應了下來。
他自然知道,將自己的家人宗親接過來,這句話後面意味著什麼,美名其曰免受刀劍斧鉞之災,實則,放在天師府當中,方才好控制,也讓姜黎,有了掣肘。
“黎叔呐……”
而在姜黎答應下來之後,原本往前傾斜著身子的雲婉裳卻是再次直起了身子,但是其中一只手,卻是搭在了姜黎的肩膀上,隨即道:“黎叔還記得天師府創立之初嗎?”
雲婉裳目光直視著前方,眸中神采,仿佛陷入了過往的回憶一般。
“當年,天南受陰陽火荼毒,雙目失明,登基大典,遭奸人篡權,千鈞一發之際,是黎叔你,以自身為杖,指引天南,從大殿門口,一路走上,府主寶座,你……還記得嗎?”
輕言輕語,似乎是在回憶一般。
“老奴……記得!”
而姜黎聞言,一雙渾濁的老眼,同樣也是牢牢注視著前方,似乎也是隨著雲婉裳的話語,回憶到了年輕時候的種種。
而在他陷入回憶的時候,雲婉裳卻是,猛烈地咳嗽了兩聲,隨即道:“黎叔,隨我……再走一遭吧!今日天南不在,我便……替天南!”
雲婉裳說著,抬起來的那只放在姜黎肩膀上的玉手,卻是輕輕地捏了捏姜黎的肩膀。
“是!”
姜黎聞言,一張蒼老的容顏之上,看不出絲毫的表情變化,但隨即,還是抬起了步子,緩緩,朝著腳下的“龍階”而去。
一步,踏下了一階龍階。
再一步,又往下踏了一階,而身後的雲婉裳,卻也是跟著,一步一步,往下踏出。
當姜黎六層階梯踏完,最後一步懸在半空中,即將落在階梯下的地面上的時候,身後的雲婉裳突然開口:“黎叔,你說……咱們兩人,是誰,再走下坡路呢?”
短短的一句話,輕飄飄的,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仿佛閒聊一般。
但就是這一句話,讓身為散仙的姜黎,抬起來的腳懸停在了半空中,久久沒有落下,直到身後的雲婉裳又往前走了一步之後,他才緩緩道:“老奴在前,夫人,永遠都不會走下坡路!”
短短一句話,卻是換來了身後雲婉裳的輕笑,可輕笑不過兩聲,轉而又變成了劇烈地咳嗽。
而這個時候,姜黎懸停在空中的那只腳,方才緩緩地落下。
一步落下,不再是身處“龍階”之上,而是來到了大殿之中。
姜黎懸著的那顆心,仿佛也是在這一瞬間穩定了一般,只見他繼續邁著步子,緩緩地往大殿門口走去。
身後,雲婉裳一只手搭著他的肩膀,跟在身後,蓮步輕挪。
“黎叔,還記得咱們第一次相遇嗎?”
雲婉裳一邊搭著姜黎的肩膀往前走,一邊緩緩開口。
“當然記得!”
前方的姜黎,拄著拐杖,步步向前之余,更是開口回應著雲婉裳。
“那個時候,夫人和公子還年輕,意氣風發,仗劍而行,老奴……只是一個被人四處追殺,無宗無派的喪家之犬而已,要不是夫人和公子相救,老奴,早已經是身死道消、不復存在了……”
“夫人和公子,對老奴有知遇之恩,救助之情,老奴這條命,都是夫人和公子的!”
“唉……話不能這般說,昔年我和天南,被困在無極宗的煉神陣中,要不是黎叔你自損修為、拼死相救,助我和天南脫出陣來,恐怕,我二人也是一對亡命鴛鴦了……還有東海歸墟那一次,我和天南,被海獸困住,要不是你舍身衝入海獸口中,引爆元磁雷珠,恐怕我和天南,難以脫困!”
“夫人折煞老奴了,無極宗那一次,要不是我年少衝動,貪欲誤事,夫人和公子也不會為了救我衝入陣中,被陣法困住,九死一生。還有海獸那一次,要不是我不聽告誡,壞了大事,引出了海獸,夫人和公子,也不會被海獸困住了,說來……也全是老奴的過錯,害了夫人和公子!”
兩人一前一後,宛若許久未見的老友一般,一邊聊著天,一邊緩緩往著大殿門口走去。
大殿雖廣,終有路盡,但是在此刻兩人的一步步當中,大殿卻是顯得無邊無際,短時間內,難以走到殿外。
不過兩人也不著急,就這般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走著。
一邊走,一邊繼續閒聊著。
“黎叔若是這般說……”
只聽雲婉裳繼續開口,聲音虛弱,好似快沒了力氣一般。
“昔年第一次遭遇李長安的時候,要不是黎叔千鈞一發間挺身擋劍,恐怕天南,已經成為了劍下亡魂。還有盤龍老祖那一次,我與天南,遭遇追殺,拼盡全力,本事進展,未能討得好處不說,更是差點兒生路斷絕,要不是最後一掌,是你挺身擋關,我們……必死無疑!那一掌,也損了你的道基,讓你直到現在,都難以恢復!是我們夫妻的罪過……”
雲婉裳說到這里,刻意的頓了一下,隨即又跟著道:“還有天師府內斗那一次,若不是你力挽狂瀾,率眾來援,恐怕天師府府主之位,早已經是落入了賊人之手。與東皇的那一戰,更是你,以自身為餌,引出賊首。如若不然,恐怕天師府,也不會有如今的成就,你我二人……雖是主仆,實則,已是親人!”
雲婉裳說到這里,身子,陡然停在了半道上。
姜黎察覺,向前邁動的步伐,也是緩緩地停了下來。
“黎叔,天師府的未來,交給你了!你要好好栽培王野,好好……”
聽到雲婉裳這般說,姜黎瞳孔晃動,仿佛是聽出了什麼弦外之音一般,他猛然回頭,但迎接他的,是讓他瞳孔瞬間收縮的一幕。
只見在其身後的雲婉裳,身子猛然前傾,前傾的瞬間,“噗”的一口鮮血噴出,血霧粘稠,飛濺三尺!
雲婉裳眼前一黑,腦海當中唯一感知到的,只要四周一聲聲的慌亂聲。
“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