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渭水斗詩
有一人,那人本是商賈之後,名喚周逸雲,長得溫文爾雅,說話談吐有詞,他對眾人曰:“今日良辰,不若以年歲作詩,如何?”
另一人道:“君若先言,難道要顯自己才華嗎?”說話那人名叫吳昊先,他嘻嘻哈哈,引得眾人發笑。
周逸雲慚愧道:“不敢不敢,獻丑獻丑。”
一旁有才子喝道:“先生,請先出詞賜教,若得人對上,切勿反悔不飲。”
周逸雲微微一笑,揚手高吟:“昨夜斗回北,今朝歲起東。我年已強仕,無祿尚憂農。桑野就耕父,荷鋤隨牧童。田家占氣候,共說此年豐。”
眾人聽聞,記在胸中細細品思,有一旁文童默記下來寫在紙上,貼在花屏上供圍觀的百姓們觀瞧。
此詩明里的意思是在說:昨天夜里北斗星的斗柄轉向東方,今天早晨一年又開始了。
我已經到了強壯之年,雖然沒有官職卻仍舊關心農民百姓,靠近在種滿桑樹的田野里作耕種的農夫,扛著鋤頭和牧童一同勞作,鄉里農家人推測說今年的收成一定是豐收的一年。
這看似在說豐收年,但才子們想得就是我如今已經到做官的年紀了,卻還只能靠種地來養活自己。
我一個讀書人,不會做生意也不懂人情世故,好不容易讀了點書,想著靠人舉薦做個小官什麼的,卻都只能郁郁寡歡,要麼教小孩讀書,要麼就種地自食其力,連個證明自己的平台都沒有。
如今的年歲,文人所憂亦是朝廷俸祿,聖人言:學成文武藝,獻與帝王家。
這千百年來朝廷諸侯皆世襲罔替,官員交接全靠有名望的人舉薦,寒門弟子上升無望,貴族們把權利攬在手中,這些來參加詩詞會的大多都是尋常人家才子,自然對此詩頗得欣賞。
一時間叫好聲不斷,也無人去對拆,周逸雲見狀舉杯對眾才子笑道:“若諸公無有異議,且就飲下此杯,不才與諸兄同飲。”
眾人也無他說,正舉杯要飲,忽然聽得一個聲音:“諸公且慢……”
眾人望去,只見從台下走來一個男子,他身高八尺,容貌俊美,身穿墨竹白衣,腰掛青魚配飾,頭戴冠豎,系一根逍遙巾。
那男子漫步走來,悠悠然笑著說:“我聽說周兄家里是作布料生意的,什麼時候改種地了呢?”
周逸雲也認得他,他是錢家公子,咸陽太守錢守城的獨生子錢鍾書,乃是貴族交替最中心的人,和他們這種普通讀書人截然不同,周圍眾人見了也議論紛紛:“他怎麼也來了呢?”
樓上老太太眼神一亮,對女兒笑道:“那不是年年都往咱家送禮的那個公子麼?萱兒,你還記得他麼?”
劉紫萱嘆了一口氣說:“娘,不要說那事了,萱兒還不想談婚論嫁。”
老太太皺了皺眉,但也沒說什麼,只是說:“為娘只是隨口一提,我知道你現在心事都在玄女之事上,你別擔心。”
劉紫萱默然,雙眸雖望著台上,心卻不知飛往哪處了。
周逸雲對錢鍾書沒什麼好感,冷哼道:“錢兄有何指教?”
錢鍾書也不點破這詩的內涵,只是笑道:“特來對詩。”
“哦?那麼說你有更好的?請不吝賜教。”
錢鍾書自信一笑,似乎胸口成竹,他輕蔑地四周環顧一眼,緩緩開口道:“病眼少眠非守歲,老心多感又臨春。火銷燈盡天明後,便是平頭六十人。”
一旁童子又記在紙上,貼在屏上供給眾人觀瞧,都覺得有些傷感,不似是恭賀之詞,倒是諸位才子們聽得都心生不悅,周逸雲更是眉頭緊鎖,憤憤不快。
原來這詩表面的意思是說:我雙眼多病,徹夜難眠,並非是為了守歲,只是因為人心老了容易感傷,更何況又臨近春節。
等到燈火燃燒殆盡天亮後,我便是六十歲的人了。
雖然是傷詩,明里說過完年之後我又老一歲了,但暗地里卻在諷刺周逸雲等寒門學子。
你不是自恃到了做官的年紀麼?
但依我看你們不過是一群腐朽的木頭,仗著讀過幾年書就在這里夸夸其談,大放厥詞,看似青年人,實際上和老不死的沒什麼差別。
俗話說文人相輕,錢鍾書這樣嘲笑這群人,他們也不敢強出頭,不說沒有這個才氣,再說也無這個膽量,何必為這明說暗爭的事慪氣呢?
樓上的劉紫萱見了台下這一陣不覺心里窩火,叫了夏兒來,寫了一副詩詞讓她遞下去。
錢鍾書見眾人沒有反應,倒是台下那些不明所以的觀眾拍手叫好,他得意地笑道:“周兄,以為如何?”
周逸雲咬牙切齒,按照對詩而言他已經輸了,自己不能再出一首,此時錢鍾書這樣戲謔他,實際上是對一個讀書人的羞辱,表面是稱他作兄,其實已經在宣告他是晚輩了。
“錢兄……高才……我……”
就在周逸雲沒有辦法准備認輸飲酒的時候,從台下跑上來一個丫鬟,手中拿著紙道:“慢著慢著,我家小姐有詩要讀。”
眾人覺得驚奇,怎麼是個丫頭打扮上了台來,錢鍾書一眼認得她是自己夢中仙子的貼身丫鬟,他十分驚喜,連忙問:“紫萱小姐如今也在此間嗎?”
夏兒哼哼一笑,手指嬌笑道:“那兀的不是嗎?”
眾人一並望去,只見一個如天仙般美貌的女子坐在樓台邊,不覺驚嘆出聲,周逸雲更是驚為天人,喃喃道:“竟有如此女子……莫非,莫非瑤池言說真切無假?”
錢鍾書興奮地搖手揮舞:“紫萱小姐……別來無恙……”
劉紫萱並未回應,只是冷眼觀瞧,面無改色,惹得錢鍾書十分尷尬。
他干咳了幾聲,正色道:“紫萱小姐有新詩詞了罷!快講來……”
那丫鬟有模有樣,清了清嗓子拿起詩詞念誦道:“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淒然。故鄉今夜思千里,愁鬢明朝又一年。”
這一次將諸位才子的心都籠到一處,因為這詩又說老,又說朝。
意思是我獨自在旅館里睡不著,寒冷的燈光讓我這流落異鄉的人心中悲涼,家鄉的人一定在思念千里之外的我,而過了今夜明天又是新的一年。
這詞外里間都在說愁苦煩悶,既是老一歲,但也同樣是新的一年,而新的一年必然代表著新的希望。
這詩一面反對錢鍾書的老腐儒言說,一面又不給這些讀書人灌雞湯,乃是朝氣之說,鼓勵這些才子們忘記過去一年的心酸,去迎接新一年的蓬勃。
眾位讀書人皆拍手叫好,連帶著台下的吃瓜群眾,一時掌聲赫赫,這三首同時都在花屏上,倒是女子作得這首引得眾人喝彩。
周逸雲笑道:“看來,我等皆要罰酒了。”
錢鍾書呵呵一笑,也不多爭,只是高聲唱喏:“紫萱小姐乃當時才女,小生甘拜下風。”
諸位才子共同飲酒,氣氛一時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