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水牢里的蛇
這是一個溫暖的冬日上午。太陽很好,天藍得像一面巨大的幕布,看不到一絲雲彩。
紀小梅把被子搭到陽台欄杆上,抬頭望去,遠處的山頂已經白了。她剛回到屋里,手機便振動了兩下。
她輕輕一笑,點開消息,一根草叢中怒發衝冠的深色器官跳了出來,幾乎占據了整個手機屏幕。
紀小梅嘆了口氣,給凡烈回過去一個“?”。
對面馬上回來消息,“好看不?想它了沒?”
紀小梅禮貌地回道,“變態” 。
凡烈看著消息得意地咧開了嘴,用力地掰了下身兩下,打得肚皮啪啪響。
他早上睜開眼睛後下邊兒就硬得難受,琢磨著擼之前不調戲一下紀小梅太可惜了。
那邊紀小梅又追了一條,“可惜鞭長莫及”。
凡烈不為所動,“誰變態了,你又不是沒看過? 我是怕你太久不見它想它,專門拍來給你解相思之苦。你的呢?拍張過來看看!”
紀小梅趴窗台上拍了張山發過去,凡烈直接視頻通話過來,“欸,讓你發你下面的,你發什麼山啊?快把褲子脫了,我要看逼!”
“昨天在公司,遠遠看到以前那個領導了。”紀小梅突然說。
“啊?”凡烈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以前國內分公司的那個領導。他被招回來了,換我去。”
“臥槽!”凡烈激動起來,“終於定下來了嗎?!寶貝兒你真厲害!”
“不是我厲害,”紀小梅的表情沒什麼起伏,反而多了些苦笑和自嘲,“是高層的決定,我只是一個小員工,在背後推了一把,也不是什麼光彩事兒。”
“你看你嘴里又放屁了,”凡烈批評她,“你為公司及時止損,哪里不光彩了?我要是你們公司高層啊,年底可不得給你發個沙袋大小的紅包!”
紀小梅把臉側過去,捂著嘴抖肩膀。
凡烈不失時機地上前舔著問她,“那紀主管你是怎麼推的啊?”
紀小梅正正神色,慢慢道,“那個領導他想下功夫做大做深,把整個生態系都打通,但高層等不了。傳統產品近幾年已經開始走下坡路,高層急需營收去投資新領域。上個月項目要延期的風聲一出來國內的同事就聯系我了,我把准備好的新企劃書丟出去,再加上分公司的老總也倒向我這邊,就差不多了。”
“嘖嘖,這叫什麼?這叫把握時機,”凡總先揚後抑,“什麼不光彩狗玩意兒的,以後不准亂放屁了。”
紀小梅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個……人,其實是個非常敬業的人,他才能出眾,抱負不凡,只可惜沒有碰上好時機。我可能是觸碰了他這方面的底线,所以他才會……”
“紀小梅!”凡烈高聲喝住她,“你腦子里都是屎嗎?怎麼說的話一句比一句臭?我他媽底线還是一周不操逼天打雷劈呢,這都被你晾幾個月了你自己說!我打……哦,打不著,我罵你了嗎?我跟人抱怨過嗎?我找別人操逼了嗎?發個雞兒被你說變態,問你要你下面的照片還不給,你把我的底线都踩腳板心了你知不知道?!哦,踩我無所謂,踩了個傻逼的底线就非得被虐出毛病才覺得痛快是吧?你這叫什麼?叫j……好,我不說那個字,我就再跟你說一遍,只要對方行為越界了,你就有權反擊。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紀小梅眼里都是笑。
“真乖。”凡總駕輕就熟地丟出一顆糖,“那寶貝你什麼時候回來?”
“下個月18號。”
“啊……”凡烈看起來稍微有點沮喪,“江市這邊一堆事,我這陣子都得在廠子忙,估計你回來那會兒我還沒回南市。”
“就那麼幾天,不著急,早晚能見面。”紀小梅無所謂的樣子。
“哦……要不要我找人去接你?幫忙搬搬行李什麼的。”他有些歉意的說。
“我就那點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紀小梅婉拒了他。
“好吧。欸,真是的……”凡烈嘟囔了幾句突然笑容變得有些奸猾,“不好意思啊,那要不我給您表演個音樂噴泉賠不是吧?”
紀小梅把視頻掐了。
凡烈又氣又笑,剛想再打,微信里進來了一條語音。他馬上點開,紀小梅的輕輕的喘息聲傳了出來。
“臥槽!”凡烈又聽了一遍。
一條消息接著蹦了出來:“凡總您湊合著用。”
凡烈在床上打了兩個滾,傻樂。
紀小梅一向是高冷人設,到目前為止騷話都還沒能解禁,現在居然主動發這種語音!這讓凡烈覺得勝利就在不遠的前方。
紀小梅發完消息,把手機丟到一邊雙手捂面仰躺在床上,好一會兒才呼吸才平穩下來。
她坐起身,再次打開微信,撥了另外一個視頻。
“……在屋里沒出去呢,今天太陽好,把被子拿出去曬了……嗯,晚上有零下了,山上已經下雪了。爸,媽,有個事兒想跟你們說……”
“真的?!你下個月就調回南市了?!”
紀母驚訝地張大嘴,情不自禁地雙手拍了個響亮的巴掌,張大嘴笑出聲來,紀父在屏幕角上也露出半張笑臉。
“你看看,”他對紀母說,“孩子都說了,自己能處理好。”
“我也沒說她不行啊,”紀母嗔怪了他一句,回頭更靠近了手機鏡頭一些,“小梅啊,你回來就好。這次回來了就別再天南海北到處折騰了,最好能再回江市。你這個年紀再不談個對象呀真的是不行了。你在外邊,我們在家里成天提心吊膽,生怕你哪天就帶個J國男人回來……”
“媽,”紀小梅打斷了她,猶豫了一下說道,“其實……我有在談了。”
“啊?”這下紀家兩口子一起把頭湊過來,“真是J國人啊?”
紀小梅無奈,“不是。”
“哈哈哈……你看你,你怎麼不早說呢?哪里的小伙子啊?”紀母似乎舒了一口氣。
“就是江市人。”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紀母情不自禁地又拍了兩下手,胳膊肘頂了下一邊的紀父,丟了個喜悅的眼色,“都是江市人,知根知底,真的是最好了。那……什麼時候帶過來給爸媽看看呀?”
“這個……還沒談多久,再處處看吧。”紀小梅神色自若地拒絕了,她心道:這倒真是知根知底。
掛了視頻,她趴回窗台,又去看遠處那一排白了頭的山峰。空氣中有陽光的味道,一行西伯利亞飛來過冬的白鳥列隊掠過高空。
這里是看不到和凡烈一起爬過的那座山的,但她嘴角掛著笑,眯著眼睛眺望了很久。
凡總這段時間是真的忙。
去年出貨量又衝了兩位數的百分點,他加了把勁兒,把廠子旁邊早看上的一塊空地拿下了,准備大刀闊斧地擴建工場。
現在的審查嚴,手續也多,他對這方面不太熟,這兩個月一直泡在江市,一邊問人一邊到處跑。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硬擠出了兩天時間,馬不停蹄地飛到南邊的港市去談一個合作項目。
那邊的一家貿易公司很看好他們的產品,想要一起開拓海外市場。
在回江市的候機休息室里,他感覺腦子都有點渙散了,但心情很好。
這次的項目談得算是順利,更主要的是,他定做的一對戒指也完工了,這次來港市他親自去店里取了回來。
凡烈忍不住又把那個深藍色的小絨盒子掏出來打開,仔細打量。
戒指正面有兩道大氣又不失優雅的山峰形弧线,男戒厚重,女戒在山棱上鑲了幾顆鑽,內側簡單地刻著F&J。
他撫摸著戒指咧了咧嘴,然後小心地收了起來,靠在大沙發上閉眼養神,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凡烈回到了那條雪溝里。
登山靴下是已經被踩成深色的雪地小徑,他正一步一步往高處走去。山谷中的風聲拍過耳邊,腳底下傳來讓人驚心膽戰的嘩嘩流水聲。
突然,遠遠傳來陣陣驚呼。凡烈抬頭一看,一塊巨大的岩石從山崖上崩裂落下,直往他的方向砸了過來!
“小梅!快跑!”
夢中他似乎是在歇斯底里地高呼,卻沒有看到紀小梅的絲毫身影。他再回頭,這一瞬間岩石已經逼近到了眼前。
在驚醒的前一刻,他最後一個念頭是:小梅是掉進雪縫了?還是已經被碾碎了?
凡烈擦擦額頭的冷汗,看看腕表,才睡了五分鍾不到。
我操!
這他媽都是什麼鬼東西……他心里罵了幾句。
覺應該是睡不成了,他調整了下姿勢,把手機掏出來點開臉書,關注了這次談合作的貿易公司。
然後,凡烈的眼睛停在了兩個月前那個詭異的消息界面上。
—你是Ume的“穩定關系”的朋友嗎?
“Ume是誰?”他嘀咕了一聲,點開了這個陌生賬號。
這個號的資料里幾乎什麼都沒寫,但時不時會發一些諷刺J國政界的短評,凡烈的半桶水英文水平也懶得仔細看。
這個號沒有加任何好友,他就點開關注翻了翻,皺起了眉頭。
這都關注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深度快感,絕頂尖叫,性感帶開發?……
他一直翻到最下面,果然看到一個叫 Ume的賬號。
突然,他坐直了身體,把這個Ume的頭像點開仔細觀察,然後思考了一會兒,他點開很久以前手機里下載的一張圖片。
那是他去年從紀小梅朋友圈里保存下來的一張日出山頭的照片。他來回切著對比了好幾遍,可以肯定,一模一樣。
凡烈不由屏住了呼吸,開始仔細查看這個叫Ume的賬號。
各項資料密密麻麻,但明顯都是胡亂填的。
他一項項地看下去,也可能是這個人疏忽,注冊賬號時的郵箱顯示了出來。
他喉頭哽動了一下。這個郵箱的拼寫,是紀小梅名字的中文拼音。
凡烈急切地往下拉,想看看不為他所知的這幾年里紀小梅都有過什麼生活,看過什麼風景,交過什麼朋友。
也許因為過於詭異,看著看著,他聽見胸腔里砰砰的聲音在逐漸放大,手心有冷汗滲出。
如果這個賬號真是紀小梅的話,他會覺得,是不是這幾年惡徒擄走了她,把她關進地底的水牢里,然後往水中倒了一簍蛇。
他把手機正面朝下撲在沙發上,用力揉搓自己的臉部,試圖平息心中的驚訝和恐懼。
這里的發布內容都是畫稿,簡單的白紙和黑色鉛筆,打光也很隨意,相機簡陋地拍完就上傳了,並沒有什麼精心的後期加工。
盡管如此,那些畫還是震懾人心。
所有的畫都風格類似,各種形狀的巨大的觸手扭曲著,貼著地板,牆壁和天花板游走。
有的觸手被斬斷,斷肢處噴出深色粘稠的液體。
無數斷掉的肢體和數量巨大成堆……說不出名字的軟體,凡烈願稱之為肉塊或者肉芽,混在一起。
明明是靜止畫,卻讓人覺得它們在蠕動,安靜的時候似乎還能聽見它們互相推搡擠壓的聲音。
凡烈的臉色不太好,他第一次深切體會到“密集恐懼”的可怕,甚至開始覺得反胃。
他開始意識到,紀小梅可能有很多事情,都沒有告訴他。
凡烈定了定心神,回到消息界面,猶豫了片刻回了一條消息。
-你是Ume的朋友嗎?
沒想到對方幾乎是馬上回了過來
-是。
凡烈的心跳又加快了,他緊盯手機屏幕,努力拼湊著有限的單詞。
-為什Ume要畫這些?
對方很快回道:
-我不知道,我關注她時她就已經在畫了。
看到對方很自然的用了“她”,凡烈愈加肯定了這就是紀小梅,他掉頭把Ume的發布頁面拉到底仔細查看。
紀小梅應該是來J國後不久時創建的賬號,最開始一口氣上傳了很多畫稿。
與最新作品相比,這些畫的筆法還顯得稚嫩,线條大多模模糊糊,也沒有那麼觸目驚心。
凡烈看了下,最早的幾張畫上簽著的日期,竟然是高三暑假。
接著就是兩年後,凡烈依稀記得,這個時候他們似乎正在鬧分手。
後來紀小梅又陸陸續續地上傳了很多作品,最後一張的上傳時間是去年二人重逢前不久。
休息室內的登機廣播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匆匆拿起手提皮包和外套,單手捏著手機,邊打字邊快步向登機口走去。
-她跟你說過有關畫的事嗎?
-沒有。但是……
凡烈緊盯手機屏幕,用余光避開身邊的行人,暗罵對方有什麼話不能一句話說完。
-她說過一些關於“性暴力”的事。
凡烈猛然停住了腳步,他像挨了當頭一棒,大腦一片空白。
後面一個拉著箱子的人差點撞到他,白了他一眼,然後走到他前方去了。
他又讀了兩遍,確認自己沒有搞錯單詞的意思。
登機廣播再次響起,凡烈回來神來繼續往前走,通道門口的機組小姐對他微笑,“請這邊走。”
他腳底生風埋頭走向機艙,手里接著打字。
-是不是你對她干了什麼?
他想到剛才看到的那些關注賬號,咬緊了牙。
對方回了一個嗤之以鼻的攤手表情。
-她在我面前,可是看起來很爽。
“我操!”這一句徹底破了凡烈的防。
他氣急敗壞,差點把手機砸出去。
憤怒之下他打了一連串的F*ck過去,才發了兩條,系統就提示發送失敗。
他又試了別的語句,這才明白過來,他應該是被對方屏蔽了。
“我操他媽的逼!”他把手機啪地扔到座位旁邊的控制台上,往後靠在座椅後背仰望飛機艙頂。
入口處的兩位空姐聽到聲音同時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凡烈攤在座位上,一時間思緒萬千,心亂如麻。
他很清楚,剛才質問對方不過是自己的欲蓋彌彰。
看到“性暴力”三個字,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分手前他和紀小梅在江市小屋最後那一次泄憤般的性事。
女孩兒的痛呼聲似乎就在耳邊響起,他闔上眼皮,眼前卻浮現出了帶血的紙巾。
那是他第一次對紀小梅有了真切的愧疚之心。
他猜想,紀小梅可能很早以前就有了一些陰影,而他的那一次的暴行讓她徹底地對自己死了心,所以當年才會那麼絕情。
可是他又想不明白,既然紀小梅害怕做愛,但為什麼從來沒拒絕過他呢?
為什麼看起來還很舒服?
為什麼重逢後還會那麼主動呢?
是別的炮友沒他持久沒他技巧高沒他愛撫溫柔嗎?
凡烈想到北市的那個惡心人的傻逼,還有剛才那個一副炫耀嘴臉的變態,又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突然他坐了起來,啪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正要上前問候的空姐瞬間收起了職業笑容,轉身掀起簾子離開了。
是紀小梅一直隱忍不說最後決然一刀兩斷?還是自己選擇性地忽視了她95%的時間里發出的求救信號?
那個年輕女孩子躲閃的身體,哀求的語調,還有滿含淚水的雙眼……在凡烈的腦際來回閃過。
而他總是用甜言蜜語,用無恥的撒嬌,用拙劣的笑話一次又一次得逞。
後來紀小梅還是回來他身邊了,可他呢?用下體頂進她的喉嚨,然後說:“要創造一個能讓人容易開口說話的環境”。
自大,虛偽的騙子。
“你又騙我……”紀小梅帶著哭腔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
在飛機引擎的轟鳴中,凡烈發現自己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