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7章 8PM×禮儀
若晴香說社團會忙很晚,大多是待到學校關門的晚上八點。
因此我在圖書室做功課或自習打發時間,待到下午六點閉館後,再跟社團活動剛好結束的剛士到離學校徒步約10分鍾的游樂場玩。
之後,在學校即將關門前,前往晴香所屬的戲劇社。
戲劇社的社辦,位在體育館旁的組合屋里。
社員們總是在那里換上體育服,再到體育館的舞台練習。
今天排球社跟籃球社都已經回去了,他們卻還在排練戲劇。
包括晴香在內的所有社員,都像是被潑了整桶水似地渾身汗濕,大聲地練習發聲。
……看著這樣的情景讓人不禁感受到,戲劇社跟靜態社團還真是有段落差。
“啊,你不是晴香的男朋友嗎?好久不見了。”
“社長好。”
“在等晴香嗎?不好意思啊~占用了你們情侶放學後的時光。”
三年級的學姊發現我這個現身附近的非社員人士,輕松向我打了招呼。
學姊比我這個男生還高,她有著一頭及腰的波浪卷黑長發,惺忪的下垂眼帶著大大的臥蠶令人印象深刻,是個憂愁感傍身的美人。
戲劇社里唯一還穿著制服的她,是這個社團的社長。
我經常來戲劇社找晴香,因此這里的成員大多知道我跟晴香的關系。她也是其中一人。
“晴香她最近進步很多喔~”
“我聽她說過了。說有人夸她進步成入味的蘿卜。”
“啊哈哈~對對對。一年級那時她本來還是個外表看似不錯,踏上舞台卻缺乏光彩的平凡女孩。該怎麼說呢,感覺她實在不懂得撒謊,一眼就看得出是在演戲。”
這點我也略能體會。
晴香不像時雨,心想的事大多會寫到臉上。
而說起演戲,就是用全身去撒謊的工作,也許晴香並不是個適合當演員的人。
“不過她最近漸漸演出生命了。雖然演技還是一樣笨拙,卻已經散發出自己的個性。就像是原本被半吊子的演技掩蓋的個性開始凸顯了出來。既然她能演得這麼有意思,也許可以考慮寫一部以她為主角的戲了。”
“咦咦?真的嗎!”
“真的真的。其實最近看著晴香演戲,腦中的創意就不斷地被激發,讓我心想,像她這麼可愛的戀愛少女……該用什麼樣的悲劇好好玩弄她!”
“咦咦……真的嗎……”
“這一切都要感謝男朋友你教會晴香有關男人的那檔事!真是謝謝你了!”
這口吻!
“我並沒有教她什麼男人的那檔事好嗎!”
“咦,是喔?那麼不好意思,暑假時我想請她演個紅顏禍水型的惡女角色,在那之前請你們先上床交流一下。”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
“可惜我不是男的,不然事情就好解決了。”
“哪可能讓你這麼做!!”
順帶一提,對於這個人,我當然是完全沒輒。
該怎麼說呢,面對時雨也是一樣,要是被女生開黃腔,真的讓人不曉得該怎麼回應啊……
若對方還是個美女,就又更尷尬了。
“啊!博道!”
正當我傷著腦筋,晴香發現了我。
一看到我的身影,只見她晃甩著原本就散亂的一頭長發,飛奔到我的身邊。
“你來接我啦!抱歉,排練到現在。”
“沒關系啦,看到晴香你努力的模樣我也很開心啊。這給你喝。”
“耶嘿嘿~謝謝!”
晴香接下我從游樂場回來時順路到超商買來的運動飲料,笑逐顏開。
不是時雨那種令人心悸的妖艷微笑,而是讓人看著都感到心暖的、只有晴香才有的表情。
我最喜歡的,就是晴香這樣的表情。
要不是在場有其他人,我真恨不得一把抱住她──
“太感動啦────!!”
“呀啊!?社、社長!?”
正當我想著這些,身旁的社長原本惺忪的兩眼突然圓睜開來,眼帶血絲又鼻息吁吁地抱到晴香身上。
這、這這這女人到底在干什麼啦!
“剛剛的表情太好了!太有感覺了!再來再來,再多笑幾個!!趁你還沒忘記這表情再排練一輪吧!大家也准備開始了!”
“咦咦?都快要八點了耶!?”
“社長老毛病又發作了……”
“再不適可而止的話,老師又要發飆了!”
“到時我再脫光光下跪謝罪就好,這點不是問題!”
“這怎麼聽都充滿問題吧!?”
“喂,戲劇社!還要在學校逗留多久,早點回家去了!”
“生輔老師來了啦!我就跟你們說過了吧!”
“好~這里就交給我來應付!”
“呀啊啊啊!快來人阻止社長~~!”
毫不猶豫地開始脫起襯衫的社長。
大吃一驚的教師。以及趕緊上前制止的社員們。
最後,隨著半裸的社長被帶回生活輔導室,本日的社團活動也宣告結束。
×××
我跟晴香離開學校時,接近夏至而日益變長的白日時光早已結束。
在只剩街燈照明的通學路上,我們並肩走著。
途中,一臉歉然的晴香為了剛剛的騷動向我道歉。
“抱歉呀,博道。我們的社長有一點怪怪的。”
…………一點?
“反正我也常到你們社辦,這點我算是習以為常了。”
“但身為社員我還是要幫她說句話,她雖然平常是那樣,但私底下可不簡單喔。”
“這我知道。她也算是個風雲人物了。”
那個學姊雖然古怪,卻是特進班三年級的榜首,而且還是個約兩年前拿過知名小說獎項,震驚社會的女高中生作家。
這就是人家說的那種,※天才跟什麼東西只有一线之隔吧。(編注:指日本諺語“天才與笨蛋只有一线之隔”。)
兩人邊談笑邊前進,一台腳踏車從面前駛來。
我於是拉過晴香的手,閃避到路旁。
這時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沿途都自然而然地和晴香手牽著手。
“……耶嘿嘿。謝謝你。像這樣手牽著手,讓人又想起昨天的約會了。”
“是、是啊……”
“昨天的約會過得真開心。我連回家後都還是心跳不已,根本睡不著覺。害我今天有點睡眠不足。”
“……我也是啊,到天亮前都翻來覆去的。”
……不妙。這罪惡感快要讓我吐血了。
因為當晴香還在對我們的接吻心跳不已的期間,我竟然在跟時雨接吻,昨天會睡不好覺,坦白講原因也是出在那上頭。
而且這件事的余波還一直延續下去,害我今天滿腦子都是時雨。
然而,那些都將結束了。
我在心中自我鼓舞。
盡管整天的步調都被打亂,但只要再跟晴香接吻一次,我就能重新振作起來。
問題在於,該怎麼把場面帶到接吻去。
對了。既然她剛好聊起昨天約會的事,何不就從這里接續下去呢?
“然後呀~今天午休時舉重社的人幫我們搬大道具,剛士竟然把音箱當啞鈴開始舉了起來,當然就被社長罵了──”
不、不妙。
才思考到一半,話題竟然已經從昨天的約會切換到肌肉。我的天哪。
我的口才可沒有好到能把這話題帶到接吻上頭。
“沒辦法,那小子每次一抓到什麼大小適中的重物就會開始拿它健身。”
“他還真是熱愛健身呢~”
“那已經算是某種中毒症狀了吧。”
我隨口應和,尋找與接吻有關的起頭話題,但怎麼也離不開肌肉。
到了這地步,干脆給她來個措手不及的一吻算了。
就像這樣,話說到一半突然把手環到她肩上,猛地將她揣進胸前,給她輕輕的一吻。
對她說:抱歉,我不想聽你在我面前聊其他男人的事。
……呃,嗯。好吧,這真是夠惡心了。
光是想像這樣的情節,都讓人感覺快要長蕁麻疹了。
這種事只有友衛那種帥哥才夠資格做。佐藤博道你還是別不自量力了。
該想想其他更務實的方法。
等等,話說昨天我們是怎麼進行到接吻的?
我試著翻尋記憶。
我記得……約會行程一整天下來都挺別扭的。
由於雙方的心思都擺在接吻上頭,彼此都有些放不開。
但……車站前離別之際,光想卻毫無作為的兩人約會眼看就要解散,我心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抓住晴香的手。
接著這樣說了:
──我不想就這樣回家。
於是晴香也說,她不想就這樣子回家。
接下來,兩人的雙唇自然而然地──哇──
昨天的我也太敢衝了吧!?
回想下來,連我自己都不禁吃了一驚。
這樣的膽子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啊?
但,既然昨天的我辦得到,今天的我沒道理不行。
此外,我又想起一個有用的要素。
“對了。博道你說要找我一起吃晚餐,那已經決定好要去哪里了嗎?”
“還、還沒,想說先跟晴香商量過後再決定。”
“這樣的話,有間店我現在就想去試試看!就那間店可以嗎?”
“喔喔可以啊,就吃晴香你想去的那間店吧。”
“耶~~!”
有用的點。也就是機會只在離別時降臨。
一想到今天接下來再也見不到面,這樣的依依不舍,將會讓情侶更加渴求對方。
而剛見面就索吻,則是求快不求好的下下策。
現在先別急。
太急的追求反而會嚇退晴香,到時可就得不償失了。
我自我警惕,不可以滿腦子只想接吻而焦急過頭。
我沒問題的。
星座運勢不也說了嗎?今天我會跟親密的異性有進一步的發展。
我該相信它,保持冷靜等待良機降臨。
既然昨天行,今天一定也辦得到。
兩人別離之際,一定會再醞釀出那樣的氛圍。一定會的。
“所以,晴香你想吃的是哪間店?”
×××
“呼~真好吃。滿滿蔬菜滿滿大蒜的拉面!”
“……………………是啊。”
我這輩子打死都不再相信晨間星座運勢了!
離開店鋪後,跟晴香一同來到車站月台的我在心中嘶吼。
……事情一如當初所說的進行。
但晴香挑選的店,是站前的拉面店。
……老實說我實在不想在今天吃拉面。
但這間店是最近新開幕的,前陣子每次經過時我們都提到好想試試看,加上既然剛剛都答應讓晴香決定,總不能臨時反悔。
而一旦吃了這種食物,當然就沒辦法接吻了。很沒有禮貌。
也就是說,我今天的背後目的,這下可說是全盤失算了。唉……
“……話說晴香,你很喜歡拉面吧?”
“嗯,喜歡呀~可能是因為社團的關系吧,有時活動結束後,老是想吃拉面想得不得了。像今天就是。身體就像是在對自己大喊──給我水給我鹽給我油~”
“也是啦,畢竟你流了那麼多汗。”
“博道你也喜歡拉面吧?因為約會時你也常帶我去吃。”
“因為憑學生的財力,能請得起的美食頂多也就拉面了,加上我看晴香你也很喜歡。只是仔細一想,好像很少聽說女生喜歡拉面,才覺得有點稀奇。”
“咦?”
聽了我的話,晴香圓睜起眼。
“沒有這回事喔,女生也是很喜歡拉面的。戲劇社的社員有不少女生,大家都很愛拉面。”
“這樣啊?真是教人意外。因為在我印象里,女生好像都排斥太油或是蒜味重的東西。”
“喔,這麼說來的確是有不少女生會要求不加大蒜。其實這樣好可惜喔~拉面就是要加大蒜才好吃嘛。啊……還是說博道你討厭會在拉面里加大蒜的女生?”
晴香的表情突然蒙上陰霾。
糟糕。
大概是因為計畫泡湯心情不好,害我說起話來有些像是在發牢騷。
我之所以想跟晴香接吻,原因在於不夠堅定的心智被時雨給攪得一團亂。
明明不是晴香的錯,我卻害她悶悶不樂。這樣到底是在做什麼嘛。
我連忙否認晴香憂心忡忡的探問。
“不不不!絕對沒這回事!我們都一起吃了,我怎麼可能會在意呢。所以你不用顧忌這些,想吃什麼就盡管吃吧。晴香你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很可愛。”
“可愛……!這、這稱贊來得太突然了啦……!”
咦?啊……
嗚啊,看來情急之下踩油門踩過頭了。
我剛剛好像很自然而然地脫口稱贊她可愛!
這種裝模作樣的話,怎麼想都不是我這種呆頭呆腦的家伙會說的!
“對、對不起!”
見晴香羞得臉頰泛紅的模樣,害我也尷尬得忍不住道歉。
結果,只見晴香突然鼓起臉,鬧脾氣似地仰頭看著我。
“這種時候該說的不是道歉啦。人家想要、再多聽幾次稱贊……”
啊、啊啊、啊啊……(語匯能力低落)
太要命了,我的女朋友,簡直是可愛得要人命啊。
若她有需要,要我講幾次都願意!
但我才剛躍躍欲試,月台便響起電車進站的廣播。
這台電車也太不懂得看氣氛了吧。
最後兩人之間也沒後續,就這樣什麼也沒發生地道別了。
“今天就到這里了嗎……真可惜。”
“……是啊。那麼明天學校見。”
回話的我也同樣依依不舍地,向搭上電車的晴香揮手道別。
然後,晴香一個轉身面向我。
“那個,博道。我雖然很喜歡昨天那樣心動到睡不著覺的特別約會,但也很喜歡像這種放學後一起吃飯的約會喔!所以改天再約我吧!”
“喔、喔喔……這有什麼問題。”
聽我這麼回,晴香開心地露出酒窩。
她笑得很開心。
車門就在同時關閉,晴香往我家的反方向漸漸遠去。
我在月台上目送電車消失離去後──
“~~~~……”
……我感到一陣悚然。
因為,相較於由衷享受晚餐約會的晴香,我竟然直到剛才都麻木不仁,感覺不到滿足。
明明就在前不久,我們光是牽個手都面紅耳赤。
只有我一個人往壞的方向進化,變得比以前更大膽。
而這導致的是,我已經無法和晴香同步享受約會的樂趣。
這些毫無疑問,是由於時雨那赤裸裸的真情所帶來的,危險到幾乎要灼傷人的熱情之吻所導致。
……不妙。這下問題大了,真的不妙啊!
事情的嚴重程度,已經不只是尷尬的問題,或滿腦子都是時雨而感到對晴香問心有愧這麼簡單。
時雨的愛情,正在篡改我心中的價值觀。
名為我的存在,已經被瓦解了。
這是劇毒。非同小可的劇毒。
要是再繼續攝取下去,事情難保不會變得覆水難收。
在變成那樣之前,要是我再不想辦法……!
×××
我跟時雨的住處。像是從平成以前穿越到現代,充滿昭和感的木造雙層公寓。
我踏著軋聲連連的階梯上樓來到家門前,做了個深呼吸。
繼續暴露在時雨那愛情(劇毒)里太過危險。
我的心會因它變質。
要避免這種事態,只能采取唯一的行動。
也就是,讓時雨討厭我。
今早,時雨說她忘不了對我的愛慕,但也許能夠降溫。
她提供的降溫法雖然聽起來更像是某種挑釁,但就算對她暴力相向太過火,方法本身倒是抓到了重點。
若對象表現得令人失望,愛慕之情自然就會冷卻下來。
也就是說……我只要從今天開始當個蠻橫的哥哥就行了!!
“喂!我回來了!”
我用像是要把門拆了的巨大力道將門甩開。
然後踩著像是要把地板踏穿的踱步進屋。
“喂喂喂,你大哥回家了,連出來迎接都不會嗎?啊啊?那你最好是在忙著幫我放洗澡水!”
……總覺得這樣演好像哪里怪怪的!
這與其說是蠻橫的哥哥,感覺更像是老公喝得爛醉回家?
但我這個沒經歷過叛逆期的人,想像力頂多就這樣了。
不過,反正只要能當個讓人看不順眼的家伙就行,只能繼續蠻干下去了。
“喂喂喂,竟然敢不甩我,啊?時雨你明明就在家吧!”
……但,毫無反應。
難道她出門了嗎?
不,這不可能。時雨不會沒鎖門就離開家里。
難道是在房間聽音樂嗎?
“你再不回話我就不給你布丁吃了喔!不過今天我本來就打算吃兩個就是了!不要以為我每次都會把布丁讓給你!”
我邊說邊甩著塑膠袋,里頭裝了特地為此買來的三入裝布丁,長驅直入地衝進起居室。
接著卻看到了──
與起居室相連的廚房木地板上──
時雨無力地癱倒在那上頭的身影。
“時、時雨!?”